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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諾克先生位於布魯爾大街的寓所裡,薩魯泰遜·漢姆威爾遞給我一個三明治和一杯馬德拉白葡萄酒。吃完喝完我的精神好多了。可是屋裡暖烘烘的,加上時間很晚了,疲憊的我坐在軟綿綿的椅子裡,感覺就要倒下了。我們倆在二樓這個寬敞破舊的房間裡等待時,我沉沉地睡了過去。大門處傳來的一陣拍打聲驚醒了我。在半夢半醒的那個瞬間,我眼前有一片玫瑰花床,閃耀著,跳躍著,像即將熄滅的火焰,周圍是黑暗的、漫無邊際的荒原。時鐘嘀嗒,玫瑰變為一簇簇羊毛,變為一條褪色的地毯,在燈光下閃著光:時間不過是牆上嘀嘀嗒嗒走著的鐘,還有漸漸亮起來的天色。我聽到一陣腳步聲和門閂打開時鐵鏈的嘩啦聲。我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清了清嗓子。我擔心自己剛才可能打呼嚕了。“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我說。薩魯泰遜·漢姆威爾還是像個獵人一樣,沉默,警惕,端坐在火爐另一邊的椅子上。“一點都沒關係,希爾德先生。”他說著站了起來,“是我們的問題,這麼晚了還把你請過來。不過不用等了。”樓梯上傳來腳步聲。門開了,諾克先生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伸出手徑直朝我走來。“你來了真是太好了,希爾德先生。很抱歉讓你等了那麼久。美國大使請我吃飯,結果他還請了幾位急於見我的客人,我隻好跟他們一個一個聊完才能離開貝克街。”我趕緊申明對我來說沒什麼不方便的,心想不知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客氣。諾克先生示意我坐下,他自己坐在了剛剛漢姆威爾坐的椅子上,後者則在旁邊站著,對諾克先生彬彬有禮但不低聲下氣,他黑色的衣服和膚色,與燈光照不到的昏暗差不多融為了一體。我開口了,好像有些突兀。“我能問一下您是怎麼找到我的嗎,先生?”“嗯?哦,我在倫敦的律師給我推薦了一位調查員,專做這種事的。”他的雙眼透過鏡片盯著我看,“你也沒讓他太費勁。”我聽出他的語氣中有些問題,不過決定不管了。我問:“他是什麼時候找到我的?”“這周前幾天吧。”他停了一下,接著聲音突然尖銳起來,問道,“你問這個乾什麼?”“我的房東注意到他了。”“哦,那我以後不找他了,他沒做到我所要求的謹慎。”諾克先生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你知道嗎,我雇他來找你時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或者甚至能不能——找到你。可是今天,一連串的事情導致我們不得不見上一麵。”“為什麼?”“哦,為了我們倆。”這個美國人往椅背上一靠,臉上露出一絲痛苦,“在我看來是這樣的。對你來說呢,就得自己判斷了。”“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情況下我很難做出判斷,先生。”他點點頭,似乎表示同意我的說法,然後用平緩的聲音小聲說道:“謀殺,希爾德先生,發生了謀殺。現在必須有個結果了。”“你是說弗蘭特先生?”諾克先生說:“我們進展得太快了,而且我本該說‘一連串謀殺’的。”這個詞的複數一下子給屋子裡增添了一種壓抑的沉默。在自己腦子裡推理出一個設想是一回事,從某人嘴裡聽到又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是從這麼一個非常冷靜的人嘴裡。我假裝不明白。“請原諒,先生……我不明白您什麼意思。”“那個躺在聖喬治墓園的人沒了臉,希爾德先生。法律上說他是弗蘭特先生,可是法律有時候就是個屁。”“倘若不是弗蘭特先生的話,那會是誰?”諾克先生默不作聲地看了我一陣子,麵無表情。最後,他歎了口氣,說:“好了,好了,我們就不要互相提防了,你和漢姆威爾發現了約翰遜夫人的屍體,喬治爵士和卡斯沃爾先生通過表麵狀況認定她死於意外,這非常草率,不過他們這麼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可是我們為什麼要欺騙自己?一個淑女半夜三更跑到彆人家的冰窖裡去乾什麼?而且還是在大冬天,還穿著她丈夫的衣服?我相信你還記得那些被毒死的獒犬,還有東峰那邊抓人的陷阱發出的當啷一聲響。我知道在你和漢姆威爾把孩子們背回去的路上,他還提醒過你有馬蹄聲。當然你也肯定還記得第二天早上發現的戒指。”他從鼻子裡發出哼聲,我覺得像是嘲笑的意思,“順便說一句,我看人是很準的,我從沒相信過卡斯沃爾先生對你的指控。”“對此我表示衷心的感謝,先生。真的,不過……我必須承認我對法律一無所知,即便有兩起謀殺案,而不是一起,即便第一起案子裡的受害者不是大家以為的那個,可要改變驗屍官的判定是很不容易的,對吧?至少如果沒有什麼不容置疑的證據的話。”“兩起謀殺案?”他叫了起來,完全沒理會我的問題,“我可沒說兩起謀殺案。我覺得至少還有一起。”諾克先生往前欠了一下身子,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我又在他臉上看到了類似痛苦的抽搐,一閃而過。“這也是我摻和進此事的原因。我好像跟你說過了。”他凝視著我。我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等我明白過來,突然感到一陣憐憫。“桑德斯中尉嗎,先生?您的兒子?”諾克先生站了起來,慢慢走過長方形的地毯,站在了壁爐邊。他伸出手放在壁爐架上,然後回過頭來看著我。我被他臉上的變化嚇了一跳,此時他看起來真的很老很老。“你還記得我在蒙克希爾山莊提起過他吧?”他說,“當時一方麵我是想看看當我說出這個名字,以及我跟他的關係之後,那幾個人會有什麼反應。這事在美國都沒多少人知道。”我記得他還跟我說我有點像他兒子,而且那天是他兒子的生日。他還私下跟我說了些那個年輕人死時的情形。“我記得您好像說他死於意外?”我說。“又是一起意外。”說到最後一個詞時諾克先生有些咬牙切齒,“而且做得不夠漂亮。他們是在一家旅店後麵滿是泥巴的巷子裡找到他的,那家旅店差不多就是一個妓院:他臉朝下栽倒在泥巴裡,渾身白蘭地的味道,卻是淹死的。他們甚至拎了個女人出來,做證說他一定要跟她睡覺。她還說因為我兒子喝得爛醉,她便自己從他錢包裡拿錢,卻發現裡麵的錢根本不夠。我去找到他的軍官同事們詢問,得知我兒子根本不喝白蘭地,也沒什麼事要去金斯頓那片區域,而且從來沒人聽說過他招妓。”他停下來,用征詢,甚至近乎乞求的目光看著我,這讓我很困惑。“年輕人的朋友有時候會不忍心把不好的事情告訴朋友的父親。”“我明白,也接受這種說法。可我不相信我的兒子是意外身亡。但如果他並非死於意外的話,他又是怎麼死的?”諾克先生衝著左邊的那團黑影做了個手勢,“漢姆威爾認為我兒子是被滅口了。”“先生,我對您兒子的事感到非常抱歉。但請允許我問一句,我不明白您為什麼把我找來,或者說為什麼這麼晚把我帶到這裡來?”“希爾德先生,把我們聯係在一起,把我兒子的死和其他人聯係在一起的,就是維文赫銀行。戰爭後期,這家銀行在加拿大非常活躍。弗蘭特先生親自在那裡掌管了一兩年的生意,直到一八一四年。隻要不怕冒險,打仗的時候人總能發點橫財的。一位承包商發現自己周轉不靈,於是這家銀行出現了,說能幫他解決問題。維文赫銀行接手了這家公司,由弗蘭特先生直接管理。據我所知,原先這家公司簽訂的合同隻是供應炮兵戰馬的飼料,維文赫銀行把業務擴展到涉及具體戰事了。他們乾得很不錯。可是弗蘭特先生的胃口越來越大,已經超越了他的商業智慧和良心。當時軍隊裡的人各式各樣,不是所有人都對私人牟利那麼的厭惡,尤其是隻需要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行了的時候。他們到底乾了些什麼勾當呢?他們根本不考慮同胞或者任何人可能因此受到傷害,隻跟抽象的、沒有人格的機構打交道,比如美國陸軍部或者喬治國王政府。他們跟自己說這不算偷,隻是一筆額外收入,大家都有,心照不宣。他們為根本沒有收到的貨物或已徹底毀壞了的貨物簽字,要麼乾脆假裝文件丟失了——一切隻為讓承包商拿到多餘的物資來隨意處理。其中大部分——這點我是非常確定的,弗蘭特先生直接將其通過邊境市場送到美國去了。”“這是叛國。”我說。“利潤是沒有國界的,”諾克先生答道,“隻顧自己的原則。我相信等弗蘭特建立起英屬北美和美國之間的通道,他便發現不僅可以販賣貨物,還有情報。而後者比前者更易運輸,油水也更多。”“您有證據嗎?”“我知道在美國有人收到過情報,而且我就像確定自己叫什麼名字一樣確定弗蘭特經手了此事。”諾克先生突然停了下來,靠回椅背,把手伸向漢姆威爾,“你知道漢姆威爾曾當過兵,並且就在我兒子率領的四十一連隊嗎?那是戰爭初期,一八一二年的時候。漢姆威爾,跟希爾德先生說說,說說你看到的事。”漢姆威爾走出了陰影。“我有幸得到了桑德斯中尉的信任,所以他向我透露了一些機密。”他聲音響亮地說著,就像在法庭做證;渾厚的聲音把諾克先生的聲音襯得像耳語一般,“他認為連隊裡的軍需官跟一個承包商勾結,侵吞公款。在他死前兩天,也就是一八一四年的五月六日,他讓我作為證人,與他一起在咖啡館跟軍需官對質。我不知道那位軍需官的姓名,但我認得他的臉。”“你明白了嗎?”諾克先生喊道,“這算證據嗎?後來漢姆威爾認出那位軍需官就是亨利·弗蘭特。當時你也在場的,就是我們剛從利物浦過來,去拉塞爾廣場拜訪那次,你去接弗蘭特的兒子回學校那天。”“但您能證明弗蘭特先生與那起詐騙有關嗎?”我問。“我兒子能證明,”諾克先生說,“他跟漢姆威爾說了。”我本來想指出,聽說的事遠不能作為證據。可想了想還是說:“弗蘭特先生那時熱情地歡迎了你們,你們似乎是他的貴賓。”“因為我就是貴賓啊。他並不知道我跟桑德斯中尉的關係,也不知道我到這個國家來的真正目的。一個我們共同的朋友寫信告訴他我的那次到訪,弗蘭特隻知道我是個有錢的美國人,想來英國投資,是一個對他有用的人。為了確保他對我們毫無戒心,我可是費了一番功夫的。”“您到的時候,在名片後麵寫下了卡斯沃爾先生的名字。”諾克先生皺了皺眉。“你的眼睛真厲害啊。那隻是讓弗蘭特更加歡迎我的手段。我必須立刻見到他。這兩個人關係緊張,大家都知道。所以我說我這次來,是想向他谘詢討回卡斯沃爾先生的壞賬的事情。一個人肯定歡迎跟自己有共同敵人的人,這個辦法我屢試不爽。當時漢姆威爾立刻就認出了弗蘭特。”“可是漢姆威爾先生的指認並不能證明弗蘭特先生有罪啊。”“當然不能。”諾克先生說,“我也不想打草驚蛇,希爾德先生。我相信是弗蘭特下令殺死我兒子的,因為他威脅要曝光讓他們暴富的肮臟交易。隻可惜我沒法證明。”“那您為什麼不求助於政府——”“拿什麼去求?就憑隻有一個黑鬼的證詞支撐的指控?漢姆威爾先生是個值得尊敬的人,可是……唉,這點相信我不用多說了吧。你還得記住,我是個美國人。相信我,我試過常規途徑,可是都失敗了。”我心想,也不算完全失敗,在諾克先生的努力下,倫敦城裡的流言甚囂塵上,卡斯沃爾先生也聽到了。“不過,還有其他辦法。”他發現我有點恐懼便趕忙接著說,“是在法律範圍內的,希爾德先生。我不會墮落到去觸犯法律的。總之,在我心裡我就是堅信弗蘭特先生要對我兒子的死負責,隻是沒法證明這一點。另一方麵,我在英國對他的性格和日常所為做了些調查,發現他有些弱點,我可以利用他的其他罪行將他繩之以法。我來英國還有一個原因,查清楚弗蘭特在加拿大到底是自主行動還是背後另有人指使。”我眼前閃過去年維文赫銀行倒閉時存款人痛苦的樣子。“難道說,您出於和弗蘭特先生之間的私人恩怨,一手操控了銀行的倒閉,導致所有存款人和利益相關者血本無歸?”“不是我操控銀行倒閉的,先生。”諾克先生厲聲說道,“你這麼說可太過分了。這家銀行的倒閉是不可避免的,我隻是加速了一下進程,確定最終弗蘭特難辭其咎,並曝光他貪汙挪用款項的事實。”“是您低價收購了那些債券,然後要求立刻償付?”“我發現你真是無所不知啊。對,那是策略之一。再比如,我讓弗蘭特相信我準備投資一家英國銀行——維文赫先生過世那天,我和弗蘭特共進晚餐時就在談這件事。我有很多有價值的情報。你隻需掌握一點消息,再把它準確地送到正確的耳朵裡,你就能有了不得的收獲。一家銀行就像是一個大氣球,讓它騰空而起靠的是百姓的信任。要是氣球被紮穿了,那它隻能轟然掉到地上。”“我們終於該說到弗蘭特先生被殺了吧。”我直截了當地說。諾克先生默不作聲地看了我一會兒。“那起案子發生得太湊巧了,對吧?他這一死,避免了自己和家人受到審判,逃過了公開絞死的結局。還有,他這一死讓很多事成了不解之謎,因為隻有亨利·弗蘭特知道答案。比如說,數量可觀的有價證券不知被藏在了哪兒。他的機要秘書給了我一張維文赫銀行截.99lib?至八月的財產遺失清單。”“阿戴爾?不正是他確認了屍體身份嗎?”“你的意思是說他的消息可能並不可靠,對嗎?也許吧。可是我反而覺得他用不著再隱瞞真相了。我們還是回到那些證券上來:弗蘭特可能賭光了,或者在他所謂死亡日期十一月二十五日之前低價賣掉那些證券了。不過我認為不是這樣。”“那些證券還能兌換成現金嗎?即便在現在?”諾克先生點點頭。“價值是持票人定好的。也就是說你必須清楚之前是怎麼定的,以及當然了,交易時肯定會留下痕跡。”他走回自己的椅子,慢慢地坐了下來,“兩星期前,這些證券中的一張在裡加(拉脫維亞共和國首都。)要求兌換,涉及金額約為五千英鎊。當然不是他直接拿出來的,通過了當地的中間人。”“距弗蘭特先生死亡過了差不多六個月了。”我指出。“或者說他失蹤六個月。”諾克先生瞥了一眼漢姆威爾,後者又退回陰影裡去了,“不過我覺得,很可能弗蘭特是在今年一月的時候才重新獲得這些證券的。”他停下來,直直地看著我。我說:“您認為他把它們埋在了蒙克希爾山莊?”諾克先生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他對蒙克希爾山莊一帶了如指掌。”我接著說,“他從小在那裡長大,肯定一清二楚。”我也盯著諾克先生,似乎看到他難以覺察地點了點頭,“漢姆威爾先生和我在冰窖的汙水坑裡發現的那個小凹槽,是隻有好奇的孩子才能找到的地方。”“弗蘭特離開蒙克希爾的時候多大,你知道嗎?”“十歲或者十一歲。”我記得舞會那晚,我和索菲待在芬德爾宅邸時她跟我說過。我突然非常渴望此時她就坐在我身邊。我繼續道:“我的消息來源非常可靠。後來他還能再去那裡,在英格蘭讀書的時候他經常跟路易斯皮奇一家待在科利爾蘭苑,那點兒距離對於年輕人來說不算什麼。他很可能經常去看看童年故居。”“啊——”諾克先生大張著嘴,都露出牙齦了,“這……就算這是真的……他為什麼要等到一月份才取出來呢?”“因為他埋下證券的時候,肯定是通過下水道進到汙水坑裡的。當時冰窖是滿的,無法從上麵進去,對吧?而他不可能預見到秋天的那場風暴導致山體坍塌,堵塞了下水道。”“非常合理,希爾德先生。可為什麼要藏在蒙克希爾山莊呢?世界這麼大,為什麼非要選蒙克希爾呢?”我衝他笑了,因為我突然意識到我知道的還是挺多的,我們第一次處於同一水平。“因為約翰遜夫人。”“她是他的同夥,”諾克先生開門見山地說道,“這一點我從未懷疑過。”“我十月份在倫敦見過她,就在拉塞爾廣場。卡斯沃爾小姐也在蓓爾梅爾見過她。可是在蒙克希爾時她堅決否認自己去過倫敦。”“依我看,這女人就是他的情婦。”諾克先生頭一次表露出強烈的情緒,似乎他對於通奸比謀殺還要厭惡,“弗蘭特發現大廈將傾的時候,肯定藏起了一大堆拿得走的財富,然後由約翰遜夫人的手,也可能是親自出馬,藏在了蒙克希爾。很可能你看見她的那一天就是他把財富交給她的時候,然後她把東西帶到了蒙克希爾。他們的下一步行動肯定是等到風平浪靜了再說,很可能會用假名逃到國外去。可是下水道問題阻礙了計劃,他們被迫等到清理冰窖時才能動手。於是那天晚上,他們毒死了看門狗,從田莊木屋趕到冰窖,取回了藏在那裡的寶物。可是不知出了什麼問題,可能是這對狗男女鬨翻了,或者真的隻是個意外,約翰遜夫人死了,弗蘭特一人帶著財富跑了。不管細節怎樣,他一旦被抓住就得被絞死。”“這些都隻是推測,先生。”“不完全是,是有證據支持的推測。”我又在腦海裡回顧了一下最近幾個月發生的事。“可這些依舊無法解釋您對卡斯沃爾先生的興趣。”我的嗓音有些沙啞,因為我非常疲憊,而且越來越氣憤,“也解釋不了您為什麼對我感興趣。”“卡斯沃爾先生,”諾克先生整理著思緒,抿了抿嘴巴,“我在這裡以及北美的調查都證明,直到幾年前,弗蘭特都還隻不過是卡斯沃爾的手下。弗蘭特剛進入維文赫銀行工作時,除了出身,沒有任何優勢。而即便這一點,也因為他父親的過度消耗而貶值了。可他還是平步青雲,因為他抓住了卡斯沃爾這根稻草。後者是銀行的重要合夥人。卡斯沃爾趕在貿易被禁止前把在西印度群島的資產全部賣掉,所得大部分投資到了這家銀行。而那時候,喬治·維文赫已是明日黃花,銀行仰仗著他在為人和生意上的聲譽還算過得去。表麵上看,是喬治·維文赫把弗蘭特派到加拿大去處理並拓展那邊的生意的。可是實際上,我相信這絕對是卡斯沃爾的主意。弗蘭特的秘書也這麼認為。“這樣一來,問題就成了卡斯沃爾是不是控製著弗蘭特在加拿大的行動的幕後人,是不是他才是該對桑德斯中尉的死負責的人?“而我的調查結果也一次又一次地指向卡斯沃爾,隻是我沒有證據。希爾德先生,我要的是正義,不是想報仇。我要法律的製裁,法律。”他的臉漲得通紅,手緊緊地握著椅子的扶手。他安靜了一會兒,稍微平靜下來後突然很疲憊地說:“你還記得我和卡斯沃爾為了他在利物浦的倉庫討價還價吧?我那麼做有兩個目的。一方麵,我們有了一個長久地待在蒙克希爾山莊的理由;另一方麵,這樣我的律師就有機會檢查倉庫的記錄了。無疑,弗蘭特提供給英屬北美的貨物都是從那裡發出的,卡斯沃爾收取了可觀的費用。不過這當然無法成為他和弗蘭特勾結,或者腐敗的證據。而且這個問題在五年前卡斯沃爾從銀行撤資、弗蘭特跟他差不多翻臉了之後變得更加複雜了——那時弗蘭特已經從加拿大回來了,成了維文赫銀行的合夥人。卡斯沃爾的離去使得銀行的倒閉幾乎無法避免,尤其是在弗蘭特那麼放蕩奢侈的生活方式下,更是不可能。弗蘭特試圖通過貪汙來挽回損失,不過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所以他和他的情婦決定孤注一擲。”“要是在惠靈頓彆墅被殺的不是弗蘭特,那會是誰?”諾克先生聳了聳肩。“這重要嗎?倫敦每天都有幾十人失蹤,弗蘭特肯定是找了個跟他差不多年紀、差不多體形的人騙去殺害了。我懷疑約翰遜夫人在其中扮演的就是麥克白夫人(莎士比亞戲劇《麥克白》中的角色,是一個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女人,一直慫恿丈夫弑君謀反。)的角色。我對她的印象就是一意孤行,冷酷無情,什麼都攔不住她。”說得很有道理。但是諾克先生沒有我知道得多。“我們回到眼下的情況吧。”他接著說,聲音也有些沙啞疲憊了,“其中一張失蹤了的證券易手了。據此我們可以推斷,弗蘭特已經逃至國外,更名改姓,居無定所。可是卡斯沃爾還在這兒,我覺得他和弗蘭特一樣,應該對我兒子的死負責,是他們一起把我兒子的頭按在了泥漿裡。要是我證明不了他是謀殺我兒子的凶手,我就會利用其他罪行,其他他無法隱藏的罪行,像對待弗蘭特那樣將他繩之以法。他女兒尚未完婚前,他的地位尤其脆弱。”諾克先生停下來,下巴有規律地活動著,卻沒發出聲音,就像在細細咀嚼這個問題,“另外還有一個可能,如果是真的,那他的地位就更加岌岌可危了:我們證明他和弗蘭特其實不是死敵,而是同夥。”“這不大可能,他們相互憎恨。”諾克先生沒搭理我的質疑,繼續道:“即便現在,一箭雙雕也不是不可能的。我最大的希望就在於在裡加兌換的那張證券。我已經著手調查是怎麼兌現,又是如何轉手的了。就像一條鎖鏈:一頭拴著這張證券,中間一環套一環地牽扯著每一個經手人。不過這條鎖鏈在二月份的時候斷了,這張證券消失了一陣子,但後來又出現在阿戴爾給我準備的時間表上。鎖鏈中所有的環節都跟亨利·弗蘭特無關,可是其中一環,布魯塞爾的一個公證人,我得知他與斯蒂芬·卡斯沃爾有關聯。”結論有些牽強。我忍住一個哈欠,說:“我認為這個結論很難成立。因為卡斯沃爾先生和弗蘭特先生之間的仇恨根深蒂固,還有其他理由。”“我馬上就要說到這個了。”諾克先生回應道,“同時我想說說其他情形。我敢說弗蘭特一定發現保持匿名是很困難的,哪怕逃到了國外。你要明白,金融市場其實並不大,生意可能橫跨全球,但其實涉及的人就那麼幾個。”我搖了搖頭。“我不明白,卡斯沃爾先生為什麼願意冒那麼大的風險去幫一個他厭惡的人。”另外,我心裡想著但沒說出來的是,而且他一天到晚想搶人家的老婆,甚至不顧她沒有嫁妝,前夫還是個罪犯。“啊!”諾克先生大聲說道,像是突然間精力充沛,很想發泄一下,“這就是其中的妙處。我認為他們還痛恨著對方,但與對方保持關係又能獲得雙贏,而且他們知道對方不敢背叛自己。弗蘭特需要把爛賬處理掉,還得找個安全的地方待著,為了逃脫絞刑他會不惜代價的。而卡斯沃爾能在為弗蘭特打掩護這件事上狠狠地撈上一筆,儘可能吸光他從維文赫銀行的殘骸中偷出來的一點骨髓。不過他不會背叛弗蘭特的,首先,他也需要錢,雖然他已經很有錢了。與喬治·路易斯皮奇爵士這樣的貴族成婚,是他的私生女千載難逢的機會,但準男爵喬治的要價是不會低的。其次,弗蘭特隻會一張證券一張證券地給他,這麼一來卡斯沃爾沒道理中途耍詐。最後,要是弗蘭特還活著的話,他就會成為卡斯沃爾和他現在最渴望的東西之間的障礙——這個老頭兒願全力以赴去追求的東西。”“先生,還請您提點。”我冷冷地說。“我想你肯定明白,我指的是弗蘭特夫人。法律上看,她丈夫已經是個死人了,她可以改嫁。可是隻要躲在海外的弗蘭特先生寫幾個字發過來,就能輕而易舉地推翻卡斯沃爾所有的努力。對,從現實情況看來,整樁生意雖然複雜,卻達到了平衡,微妙而又脆弱的平衡。”諾克先生往我這邊挪了挪身子,雖然他很瘦小,卻有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幫我測試一下這個平衡的強度吧。”他如此滿懷熱情,唾沫都噴到我臉上了,“要是我的假設沒錯的話,希爾德先生,要是他們的恐懼和欲望真的處在這樣一個脆弱的平衡上的話,隻需微微一點變動,最輕微的一點挑撥,就能把他們都撂倒。還有誰比你更勝任這個角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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