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弗羅姆太太,”這名男子說。“您是哪位啊?”“佩特爾·維格萊爾,《柏林日報》派我來的。可否與您簡短地談幾句?”“什麼事啊?”她問。“可是……”他抬手示意了一下,提醒對方自己還站在雨中呢。弗羅姆太太提醒自己,畢竟她也是有教養的人,哪怕對記者也應當維持禮貌的態度。“是啊,當然,請進吧。”“非常感謝。”他終於擺脫了大雨,走進屋,把外套脫了下來,弗羅姆太太幫他把衣服掛在衣帽鉤上。他的真實身份是克格勃第一處(國外組)的上尉,現年三十歲,外形英俊瀟灑,具有語言天分,同時擁有心理學和工程學兩個碩士學位,確實是一位前途無量的青年軍官。他已經派人把特勞德爾·弗羅姆的底細摸清了。門外泊著一輛全新的奧迪,乘坐很舒適但算不上奢華,她的服飾——同樣是嶄新的——很體麵卻也達不到華貴的地步。她性情傲慢,多少有點貪財,不過生活比較節儉。她有好奇之心,不過依舊懷有戒備之意。她很想掩飾什麼事情,但與此同時也很機靈,她明白與其直接把他打發走會惹來更強烈的疑心,還不如隨便說說解答對方的疑問。他在一張加有厚軟墊的椅子上坐下來,看她下一步做些什麼。她沒有送咖啡過來。她希望這次不期而遇的會談最好短小精悍一點。年輕軍官帶著一張列有十個人姓名的單子,這是名單上的第三位,他不禁在心裡懷疑恐怕這個人身上有些值得向莫斯科中心彙報的情報。“您的丈夫和格賴夫斯瓦爾德-諾德核電站有些關聯吧?”“以前有。如你所知,電站停產歇業了。”“是啊,是啊。我希望了解一下您二位對此事的看法。弗羅姆博士在家嗎?”“不,他出門了。”她渾身不自在地答道。維格萊爾並沒有做出明顯的反應。“是嗎?能否問一下他去什麼地方了?”“他去談公事了。”“那麼,幾天之後我再來拜訪可以嗎?”“大概能行吧。事先打個電話過來可以嗎?”引起克格勃軍官注意的恰恰是她說這句話時的語氣。既然這麼說她肯定是在掩飾什麼情況,而這位上尉很清楚此事肯定非同小可——門外再次響起了叩門聲。特勞德爾·弗羅姆走過去應門。“晚上好,弗羅姆太太,”有人說。“我們替曼弗雷德帶個口信兒給您。”上尉聽到這話,腦子裡有根弦突然警覺地繃緊了起來。他心底暗自說千萬彆做任何反應。這是在德國的土地上,一切都得按規矩辦。更何況還能了解一點信息……“我家,啊,現在有客人,”特勞德爾答道。接下來他們悄聲地說了一句話。上尉聽到有腳步聲漸漸走過來,這才不慌不忙地轉過頭來看看來人是誰。這個失誤真能置人於死地。映入眼簾的這張麵孔,仿佛出自他從小到大一直看也看不完的二戰影片,就差一身黑底帶銀色裝飾的納粹黨衛軍軍官的製服了。這是一張表情嚴峻的中年人的臉,一雙淡藍色眼睛不露絲毫情緒。一張內行人的麵孔在他審視對方的同時也在迅速地打量著他——這時候應當——“嗨,我正要走呢。”“他是什麼人?”特勞德爾根本沒有機會開口。“我是記者——”可為時已晚。一支手槍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這是怎麼回事?”他要求對方給他一個理由。“你的車哪去了?”站在槍口背後的人問。“泊在街邊那頭了。我——”“門前這麼寬敞你怎麼不停?記者都懶得走路。你究竟是什麼人?”“我是記者,報社是——”“我不相信。”“我也不信,”那人身後的另一個人說。這位克格勃上尉回憶起仿佛在什麼地方見到過這張麵孔……他心底暗自鼓勵自己千萬彆害怕。而這個舉動同樣大錯特錯。“過來聽我說。一會你得出門去小小的兜一圈。假如你肯聽話呢,三小時以後就能活著回來。如果你不順從的話,就要倒黴了。明白了沒有?”他們肯定都是諜報人員,上尉心想,這次終於猜對了。他告訴自己,這些人肯定都是德國人,那就意味著他們肯定會照章辦事。他今生犯的最後這個錯誤,結束了他原本一片光明的璀璨前程。來自塞浦路斯的信使按原計劃準時到達了,他在五個預定中轉站的其中一處把包裹交給另外一個人,此前十二小時以內這些中轉站全都有人嚴密監視。第二個人步行走過兩條街區,而後發動了雅馬哈摩托車,以最快速度急匆匆地衝進鄉村地帶,在這樣一個地方摩托車手們開車都像瘋了一樣。兩小時以後,他確信沒有人跟蹤自己,這才把包裹遞送出去,而後繼續狂奔了三十分鐘的路程才掉頭返回了最初接貨的地方。岡特·博克拿過包裹來一看,不禁有些惱火,從表麵上看這就是一盤電影《烈火戰車》的錄影帶,並沒有遵照他當初要求的那樣藏在中間掏空的書裡。也許歐文想借這盤錄影帶給他帶個消息來呢。博克把它塞入放像機,開始播放,前幾分鐘演的是影片的故事情節,屏幕下方還配有法文字幕。他很快就意識到凱特爾是要他看看職業情報人員會怎樣執行任務。他按動了快進鍵,把影片迅速閃過九十分鐘的情節之後,畫麵全變了。怎麼回事?“你是什麼人?”鏡頭外有個聲音厲聲問。“我叫佩特爾·維格萊爾,我是記者,屬於——”餘下的話被一聲慘叫所替代。用刑的設備根本不是什麼精心設計的儀器,他們不過是從台燈或其他電器上扯出一根電線,然後把空白一端的絕緣外皮剝開露出幾厘米長的銅絲。幾乎沒有誰了解粗製濫造的刑具會多麼好使,尤其是當施刑的人具備一定水準的操作技巧時就更見成效了。口口聲聲說自己名叫佩特爾·維格萊爾的那個人撕心裂肺地尖叫著,仿佛這一擊把他的喉嚨都撕裂了一樣。早先幾次電擊的時候,他為了控製著自己不叫出來,早把下唇咬穿了。用電刑惟一的妙處就是不怎麼見血,但是叫聲太大。“你得明白你現在的表現很愚蠢。你這家夥勇氣可嘉,可是浪費在這兒真不值得。隻有當你有獲救的盼頭時,勇氣才有用武之地。你的汽車我們徹底搜查過一遍,發現了你的護照。我們知道你不是德國人。那麼你究竟是什麼人?波蘭人、俄羅斯人,你究竟是哪國來的?”年輕人睜開雙眼,長舒了一口氣,這才開口。“我是《柏林日報》負責調查新聞的記者。”這些人再次用電線猛擊他,這一次他暈厥了過去。博克看到有個人背對著屏幕走近受害者,檢查他的瞳孔和脈搏。動刑的那個人似乎穿著一件用橡膠處理過的防化服,不過兜帽與手套沒有戴。肯定悶熱得要命,博克想。“顯而易見是一名訓練有素的諜報官,恐怕是俄羅斯人,沒有施過割禮,補牙材質為不鏽鋼,補得不算特彆成功。以此判斷他肯定是在東方政治陣營服役。太倒黴了,這小夥子真是無所畏懼。”此人的聲音像臨床醫生下診斷一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真是令人欽佩。“我們帶著什麼毒品嗎?”另有一個人的聲音在問。“有一種效果不錯的鎮靜劑。現在用?”“現在。用量不要太大。”“沒問題。”這個人又走出了屏幕,隨後手拿一個注射器回來。他抓住受刑者的上臂,把毒品注進他肘部的靜脈血管。三分鐘之後,這位克格勃軍官才蘇醒過來,隻有三分鐘時間,毒品剛剛開始在他的大腦上半部生效。“真對不起,我們不得不這麼對待你。你已經通過了考驗。”有人說,這次用的是俄語。“什麼考驗——”答話同樣是俄語,隻說了四個字,他的大腦就突然醒悟過來,攔住他不讓他繼續說下去了。“乾什麼用俄語向我問話?”“因為我們想弄明白的就是這件事。晚安。”一支小口徑手槍出現在受害者眼前,他不禁瞪大了雙眼,槍口抵住他的胸膛開了火。攝影機退後了一些,展示出更寬闊的室內空間。金屬椅子下麵是一張塑料布——實際上一共鋪了三張——用來接住滴落的血液和其他東西。子彈的入口周圍星星點點地都是黑火藥的印記,而且因為槍筒裡的空氣被灌注到皮膚下麵,傷口向外腫脹著。流血量並不大。心臟中彈後向來不會失血太多。又過了幾秒鐘,他的身軀不再顫動了。“我們原本還可以多花些時間調查更多的情報,不過我們需要的內容已經知道了,日後我再加以……”這是凱特爾在說話,但沒有在屏幕上露麵。“現在,特勞德爾……”那些人把她帶到鏡頭前,她的雙手用繃帶捆綁在身前,嘴巴裡也用同樣的繃帶塞滿了,她惶恐地瞪大了眼睛,渾身一絲不掛。她努力想從繃帶的縫隙裡發出一點聲音,說些什麼,然而在場的人誰都不感興趣。這卷錄像顯然是一天半以前拍攝的。岡特看到屋子的角落裡有台電視,正播報著晚間新聞,由此很容易就能看出錄像拍攝的時間。全部過程無不展示出專業的正規軍手法,完全是為滿足他的需求而量身定做的。博克簡直能聽出那家夥心裡在想什麼,現在,我們該怎麼處理她呢?轉瞬之間岡特生出一點悔意,後悔不該給凱特爾發布這樣的命令。可是他必須拿到一個不容置疑的證據。魔術師以及其他精通製造幻覺的人物經常和情報機構坐在一起商量對策——但有些東西卻不能作假,他一定得弄明白自己是否可以信任凱特爾,把駭人聽聞、危機四伏的任務交給他去辦。於是這次行動必須保留一個圖像資料就具有客觀必要性了。另有一個人把一根繩索在房梁上打了個結,而後把她的雙手吊了上去,錄像裡的第一個人把手槍抵住她的腋窩隻開了一槍。博克心想,至少這個人還不是虐待狂,虐待狂可是靠不住的。但是不管怎麼說看到這一幕終歸讓人心裡難受。子彈擊中了她的心臟,不過她受刺激過深一時間沒有死去,又掙紮了半分多鐘之後,仍然瞪著兩隻眼睛,努力想喘息一下,她還是想開口,恐怕是想哀求這些人饒她一命,也許是想詢問原因……待到她的身體癱軟下來之後,一個人摸了摸她的頸部,而後就緩緩地把她的屍身放在地麵上。處理這種情況時,他們能溫柔到幾分就做到幾分,他們已經竭儘全力了。開槍者避開鏡頭開口說話了。“但願讓你滿意,做這種事我並不開心。”“沒人以為你會對此開心的,”博克對著電視機說。他們把那名俄羅斯人從椅子上搬下來和特勞德爾·弗羅姆的屍體並排放在一起。分屍的時候,凱特爾的聲音又響起來。有凱特爾在旁邊說著話分散一下注意力確實很有幫助,因為屏幕上的畫麵越發恐怖了。博克對許多情況都不會產生神經質的反應,但是眼巴巴地看著人在死後,屍體居然還要遭受虐待,卻攪得他心神不寧。不管是否真的需要這樣處理屍體,他都覺得大可不必。“就如你所見到的那樣,毫無疑問那個俄羅斯人肯定是個諜報官。他從柏林租了輛車,打算明天開車去馬格德堡,到那裡再還車。他把車泊在馬路邊上,這顯然是專業老手的常規做法,然而一旦被人家俘虜時反而會因此泄露了自己的身份。我們從那輛車裡翻出一張名單,列舉的人名全是德意誌民主共和國核能工業界的專家。如此說來,我們的俄羅斯同誌恐怕對昂納克的核彈計劃突然間興致很高了。好遺憾啊,沒有再給我們幾年時間繼續完成這個計劃,難道不是嗎?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真是對不起,不過我們討論好幾天才把棄屍的事情安排好,而且敲門的時候,哪裡料得到弗羅姆太太居然有客‘來訪’啊。到那時候再撤已為時太晚。而且雨天是實施綁架最理想的天氣條件。”每具屍體都分彆有兩個人負責肢解。他們人人都身穿防化服,現在把手套和麵具也戴上了,目的無可置疑一方麵是為了避免聞到血腥氣,另一方麵則是為了避免泄露身份。他們就像在屠宰場裡工作一樣,用成桶成桶的鋸末來吸掉飛濺出來的血水。博克本身也有類似的經驗,他很清楚所謂肮臟的屠殺究竟能肮臟到怎樣的地步。在凱特爾給錄像配畫外音的時候,這些人則敏捷地使用著有動力源的工業切削工具肢解屍體。四肢最先被切了下來,而後是兩顆頭顱,割下來之後還舉到鏡頭前給他看了一下。這番行動總沒辦法作假了吧。凱特爾的手下確實殺害了這兩個人。麵對著一架還在播放的電視機肢解屍體可以確證這件事的真實性,同時肢解之後再拋屍無可置疑也會容易一些。碎屍塊都整齊地碼放在一起,準備用塑料布包裹起來。其中一個人開始把浸透了血水的鋸末打掃成一堆,丟入另外一個塑料袋裡。“我們將在兩個相距很遠的地方分彆焚燒這些碎屍塊。等你看到錄像的時候,焚燒工作應該早就完成了。我們的差使到此為止,等候你下一步的指令。”錄像帶突然又回到了根據一九二〇年奧林匹克運動會史實編寫的那部影片——也許是一九二四年的事?博克心裡懷疑。當然,這件事無足輕重。“什麼事,上校?”“我手下有一名軍官沒有按時報到。”這位上校在技術組供職,這個機構是第一處中分管技術的分支機構。這位上校是一名工程學博士,專業研究方向是導彈係統,以往曾經赴美、法兩國工作,調查到許多有關軍事武器機密的情報,後來才晉升到目前這個位子。“具體細節是什麼?”“葉弗根涅·斯特帕諾維奇·費奧多羅夫上尉,現年三十歲,已婚,育有一個子女,已經上了即將晉升為少校軍銜的名單,是一名出色的年輕軍官。根據您的指示,我派出三名特工去德國調查他們的核工業設備,他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我最精乾的手下之一。”“走了多久?”戈洛夫科問。“六天。上個星期他經巴黎轉機飛往柏林。他帶著德國證件,都是樓下製造出來的證件精品,此外還攜帶著一張名單,上麵是有待調查的十個人的名字。給他下達的指令是除非發現重大情況,否則儘量不要引人注意,假如真的得到重要情報可以聯係柏林站的特工——我指的是柏林站剩下的那些人。我們當然也製定了定期報到的時間表,但是他卻沒露麵,現在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了,我覺得大事不妙。”“有沒有可能隻是他不小心忘了時間?”“這個小夥子絕對不會,”上校斷然否定了這個可能性。“他的姓氏沒有讓您想起誰來嗎?”“費奧多羅夫……難道他的父親就是……?”“斯特凡·尤裡維奇,就是他。葉弗根涅是他的小兒子。”“仁慈的上帝,斯特凡還給我當過老師呢,”戈洛夫科說。“有沒有可能……?”“叛變?”這位上校忿忿不平地搖搖頭。“一點可能性都沒有。他的妻子在歌劇院合唱團裡工作。怎麼會——他們倆是上大學的時候相遇的,雙方家長都不同意他們的婚事,可他們還是堅決結婚了。他們是因愛結合的,人人都希望自己也有這樣的愛侶。那是個讓人望之驚豔的姑娘,她的歌喉有如天使。隻有白癡才會舍得離開這樣的妻子。更何況還有個孩子。無論從哪個渠道打聽,人人都說他是個好父親。”戈洛夫科終於明白有可能出了什麼問題。“那麼,有可能是被俘了?”“我沒有聽到一絲風聲。也許您可以安排人調查一下。我擔心出了最壞的情況。”上校緊皺雙眉,低頭直盯著地毯。他可不希望成為不得不把壞消息轉達給娜塔麗亞·費奧多羅娃的人。“真是難以置信,”戈洛夫科說。“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如果您沒猜錯的話,那麼就是說我們奉命調查的這項計劃對他們來說具有重大意義,是不是?或許我們付出了最高昂的代價終於能證實一些情況呢。”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戈洛夫科中將沉默了幾秒鐘。但是情形不對頭,他心底暗想。情報界應當變得更加人道。彼此殺害對方的情報人員早已是太久遠的事情了。這種事我們早就收手了,多少年來都沒有動過武……好幾十年了……“其他的可能性都站不住腳,是不是?”上校搖了搖頭。“對。最可靠的判斷是我們的人觸動了一個真實而又極度敏感的秘密。因為太敏感了,對方隻有殺了他。秘而不宣的核武器計劃應該足夠敏感吧,難道不是嗎?”“沒錯,但仍不確證。”戈洛夫科注意到,上校表現出某種堅決信任屬下的忠貞不二的心態,而上級信任下級也正是克格勃所期待的一種情況。同時上校還在冥思苦想其他的可能性,把自己對現狀最出色的估測介紹給上級。“你有沒有派技術人員去薩洛瓦的研究所和他們談一談呢?”“準備後天出發。我手下最得力的人受傷了,剛剛才出院——他從樓梯上跌下來摔斷了腿。”“假如必要的話派人送他去。給我一份評估報告,告訴我東德核電站在最不利的情況下最多能生產多少鈈元素。另派一個人去克什蒂姆查驗薩洛瓦的那個人的情況。把派往德國的特工全部召回。我們必須更加謹慎地重新開始調查此事。兩個人搭檔出行,支援人員必須帶武器……調查這件事很危險,”戈洛夫科沉思著說。“將軍,我訓練外勤人員的時候投入了大量時間和資金。要想培養一個能取代費奧多羅夫的人我得花上兩年時間,整整兩年。要想從其他部門隨便抽調出一個人丟到這一行裡根本就行不通。乾這行的人必須對自己要尋找的目標心知肚明。我們應當確保這樣的寶貴資源的人身安全。”“此話很對。我會請求主席批準,並且派遣經驗豐富的人手來……也許從軍事學院裡挑幾個人過來……給他們提供一份德國警察的身份證明材料?”“這個主意我喜歡,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你真是個好人,帕維爾·伊萬奇。費奧多羅夫的事怎麼處理呢?”“或許他日後能回來。宣布他失蹤的消息要等到三十天之後,恐怕到那時我就隻好去慰問他妻子了。就這樣吧,我先把自己的手下召回,同時開始策劃下一階段的行動計劃。護衛人員的名單什麼時候可以準備好?”“明天上午。”“就這樣,將軍,多謝您抽空見我。”戈洛夫科和他握了握手,一直站立著目送他出門,等到房門關上才坐下。十分鐘以後下一個約會才到時間。“他媽的!”他衝著桌麵罵道。“又要多耽擱些時間了嗎?”弗羅姆沒能按捺住排斥的情緒。“我們在儘快趕工呢!接下來我們要處理的材料具有類似於不鏽鋼的機械加工特性。同時,我們也得大批製作鑄造過程用的模子。在這兒。”弗羅姆展開他的施工圖紙。“這兒是鈈元素製成的可折疊的圓柱體,鈈製圓柱周圍是鈹元素製成的圓筒,它簡直是天賜的好東西,正好能滿足我們的需要。鈹元素輕便而堅硬,X光可以透射過去,還可反射中子。遺憾的是,加工鈹元素非常困難。我們一定要使用立體的氮化硼工具,它實際上替代了工業生產過程中金剛石的角色。鋼鐵質地的工具或碳製工具無法達到我們期待的加工效果。此外還得兼顧到工人的健康。”“鈹是無毒元素,”戈森說。“我查過了。”“的確無毒,不過在加工鈹的過程中會產生一些鈹粉末,它能轉化為氧化鈹,人體吸入後會進一步轉化為羥化鈹,這種物質無一例外會引起鈹中毒肺部炎症,那可就是要人命的疾病了。”弗羅姆停住話鋒,用一副校長看學生似的神情注視了戈森一會兒,而後才繼續解釋。“現在,在鈹的外圍套上一層錸鎢合金的圓筒,它的密度符合我們的要求。我們得購買十二公斤粉末狀的錸鎢合金,然後將粉末燒結成圓柱形狀。你知道燒結是什麼嗎?就是加熱到一定溫度而後塑造成型。把錸鎢合金的粉末熔化後鑄造成型實在太困難了,況且完全沒有必要。錸鎢合金圓筒的外層就是炸藥的透鏡組件。而這隻是初級裝置,戈森,它能生成的能量還不及我們預算的總當量的四分之一。”“必須的精確度呢……”“完全符合標準。不妨把它視作世界上最龐大的一隻戒指,或者最長的一條項鏈。我們塑造的這個物品必須和你曾經見過的最優雅的珠寶一樣做工精美——或者也許該說是和一台精確的光學儀器的製作一樣細致。”“錸鎢合金怎麼辦?”“任何賣電子器件的商行都買得到。它可以用來製備電子管裡的特殊燈絲,其他用途也非常廣泛,而且加工錸鎢合金比加工純鎢輕易多了。”“還有鈹——噢,是啊,回轉儀還有許多其他儀器上都會用到它……就買三十公斤吧。”“二十五……是啊,就買三十公斤好了。我們的運氣實在太好了,你根本想象不出來。”“何以見得?”“以色列炸彈裡的鈈元素借助镓元素來穩定。鈈元素在熔點以下有四種變換狀態,而且還會產生一種奇特的現象,某些溫度段中它的密度會產生巨變,隻剩下原有密度的百分之二十多一點。它是一種多態金屬。”“換言之,在臨界狀態下鈈元素就會——”“完全正確,”弗羅姆說。“鈈元素在特定條件下會轉而進入臨界狀態。雖然不會爆炸,但它釋放出來的伽馬射線及中子流可以置人於死地,輻射半徑是……喔,根據不同環境可以滅絕十米到三十米範圍內的所有生命。這是我在執行曼哈頓計劃時才了解到的細節。他們真是——不,不能說是運氣好。那些科學家個個精明強乾,得到一克左右的鈈元素之後,大家就決定要研究一下鈈的性質。假如他們再耽擱上一段時間的話,或者隻是認定自己對鈈的了解已經足已敷用的話——那麼……”“我就不知道這個,”戈森承認。仁慈的真主……“並不是所有的知識都能在書裡找到,我的小朋友,也許我該這麼說,並不是看完所有的書就能掌握所有的信息。不管怎麼說吧,在鈈元素中添加镓元素之後就能穩定鈈元素。隻要我們采取適當的防範措施,再加工鈈元素時就不會有危險了。”“所以說,我們得從按照規格加工不鏽鋼模具開始,而後製作鑄模——當然,是熔模鑄造的鑄模。”弗羅姆點點頭。“不錯。非常好,我的小夥子。”“完成鑄造過程之後再來用機械製造炸彈的原材料……明白了。哦,似乎我們的機械工人相當能乾啊。”他們“選拔”了——他們自己選用了這樣的說法——十名機械工人,個個都是巴勒斯坦人,都是從當地的眼鏡製作車間裡挑來的,而後培訓了一下,教他們學會這些精密機床的操作規程。弗羅姆對這些機床的評價一點都不過分。兩年前,這批東西都稱得上是藝術精品,和田納西州奧克裡季市的美國Y-12製造廠的設備毫無二致。它們采用的是離子激光乾涉測量法來測量容許偏差,而且可旋轉的機床頭部完全由計算機控製,可以循著五條軸線完成三維立體運動。可以借助接觸式屏幕給計算機下達操作指令。設計過程早已在一台迷你計算機上先行設計出來,而後通過一台價值不菲的自動製圖機繪製成型。戈森和弗羅姆把機械工人領了進來,讓他們著手進行第一項任務,製作不鏽鋼模具,它是用來盛載能夠點燃高熱原子核反應大火的鈈元素初級反應裝置。“現在,”弗羅姆說,“對這些炸藥透鏡……”“我聽說過不少有關你的事,”博克說。“但願都是好事,”馬文·拉塞爾麵帶著戒備的笑意答道。《我認識的第一個印第安人》,博克很快聯想起一本書的名字。真奇怪,他居然感到大失所望。看他的外形人們很容易把他錯以為是高加索人,甚至是家世背景裡帶點韃靼族淵源的斯拉夫人,惟一不像的部位是顴骨……皮膚這麼黑大多是日曬所致。而這個人的其他條件例如龐大的體型和顯而易見的體力則足以讓人產生畏懼。“聽說你在希臘殺了一個警官,隻用手就把他的脖子扭斷了。”“我不明白大家乾嘛老是對這件事小題大做,”拉塞爾已經懶得解釋了,他實話實說。“那小子骨瘦如柴,何況我也懂得保護自己。”博克笑容滿麵地點點頭。“我懂得你的想法,不過無論如何,用這種手段居然就能殺人確實讓人觸目驚心。我聽了不少讚美你的話,拉塞爾先生,同時——”“還是叫我馬文吧。其他人個個叫我馬文。”博克微微一笑。“就聽你的,馬文。我叫岡特。大家尤其提到你用槍的本領。”“算不上大本事,”拉塞爾說,真不明白這是怎麼了。“誰都能學會開槍啊。”“你對這個地方還滿意嗎?”“非常滿意。這裡的人——我是想說他們具有一種精神,你懂我的意思嗎?這些人不是輕易半途而廢的懦夫,他們要做什麼就拚命去努力,真是讓我欽佩。這些人待我就像是,岡特,就像是自家人,夥計。”“我們確實是手足一家,馬文。我們共同承擔所有的一切,好也罷,歹也罷,都共同分擔。大家都在對付同樣的敵人。”“對,我看出來了。”“我們可能需要你幫個忙,馬文,這件事關係重大。”“成啊,”拉塞爾簡單明了地答道。“成是什麼意思?”“我指的是‘好吧,我乾’,岡特。”“你還沒問我要你乾什麼呢,”德國人指出問題所在。“那好,”馬文微微一笑。“那你就說說吧。”“幾個月之後希望你回美國一趟。你回去風險有多大?”“不好說。我坐過牢——我是說我進去服過刑。這事你也清楚。警方的檔案存下了我的指紋,不過他們沒有我的照片——我指的是他們手裡那張照片是老早以前的。從那以後我變了一個人。他們恐怕還在達科他搜尋我的蹤影呢。假如派我去達科他恐怕是有點棘手。”“離那兒十萬八千裡呢,馬文。”“那麼問題應當不大,再就是要看你派我去乾什麼活兒了。”“你喜不喜歡殺人——我指的是殺美國人。”博克注視著對方的臉看他做何反應。“美國人,”馬文哼了一聲。“嘿,夥計,他媽的我自己就是美國人。我的故鄉可不是你們腦子裡想的那個國家。是那些人把我的家鄉從我手中竊取走的,跟待在這裡的家夥們一樣被人偷了,明白了嗎?出這種肮臟事的並不隻有這一個地方,明白了嗎?要我替你們解決幾個人嘛,成啊,隻要你能說出道理來我就乾。我指的是,我殺人不是因為好玩,我又不是沒有腦子,不過假如你能說出道理來,當然行,我乾。”“可能不止一個人——”“剛才你說殺‘人’的時候我聽懂了,岡特。我還不至於愚蠢到居然以為殺‘人’就是殺一個人的意思。你隻要準確地告訴我那裡有警察,甚至有幾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行啊,你想殺掉誰我就替你殺掉誰。不過你必須先了解一件事。”“哪件事?”“那邊的角色也不傻。他們殺了我弟弟,記得吧。這些花花公子辦事挺嚴肅的。”“我們的態度也很嚴肅,”博克向他保證。“我看出來了,夥計。這項任務你能告訴我些什麼吧?”“你是指什麼,馬文?”博克竭力表現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問。“我是說那裡是我生長的地方,夥計,記得嗎?也許有些情況你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對啊,你有保密之類的顧慮,因此你不可能現在把什麼都告訴我。沒關係,我無所謂。不過以後你就得求我幫忙了。這裡的家夥都不賴,都挺精明能乾的,隻不過美國的事他們屁都不知道——我是說,他們不懂你們想要弄明白的情況。去打獵的時候總得先考察考察獵場吧。獵場的事我熟。”“這就是我們求你幫忙的原因,”博克向他鄭重其事地宣告,仿佛這個道理他早就想透了似的。實際上,他沒有料到這個細節,而如今他真是弄不明白了,不知道這個家夥究竟能有多大價值。安德烈·伊裡奇·納莫諾夫認為,如果把國家比作一艘船的話,那麼自己就是全世界最龐大的一艘船的船長,這算是佳音。還有噩耗呢,這艘船的船底有裂縫,方向舵失靈,發動機是不是好使也不大靠得住,就彆再說水手們桀驁不馴了。他在克裡姆林宮的辦公室非常寬敞,足夠他四處溜達,近來他發現自己經常在辦公室裡來回走動。他認為這是信心不足的征兆,而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總統怎麼有工夫散步呢,尤其是有位重要客人來訪的時候。蘇維埃獨立主權共和國聯盟,他心中暗想。雖然更動政權名稱的事尚未被認可,不過蘇聯人民已經有了這方麵的考慮,問題的症結就在這裡。這艘政權的巨輪正在分崩離析。曆史上何嘗有先例可以因循呢。許多人都喜歡援引大英帝國的消亡對比蘇聯的情況,然而這個例證選得並不好,難道不是嗎?其餘的例子也不能與蘇聯相提並論。因為蘇聯當年的製度就是獨一無二的政治新事物。而目前蘇聯出現的情況在曆史上一個可以借鑒的先例都沒有。一度讓他躍躍欲試的事物現在反而讓他惶恐不安了。他有責任做出艱難的抉擇,卻找不到一個可以遵循的曆史典範。如今他必須麵對一項世人見所未見的艱難任務,沒有人可以與自己分擔,這使他陷入世人從未經曆過的孤獨境地。西方把他歌頌為完美無缺的政治戰術家,而他心中卻認為自己隻是一根把一個個危機連成一串的紐帶。他心想,是不是格拉德斯通(William Ewart Gdstone(1809—98),英國政治家,於一八六八至一八九四年間四度擔任英國首相。)說過的?他在描述自己的工作時,把自己描述成一個在湍急的河流中撐木筏的人,總是得用撐杆頂住礁石繞開危險,這話不就是他說的嗎?真是恰如其分的寫照,確實太恰當了。納莫諾夫和他的國家正置身於曆史勢不可擋的巨大洪流之中,在洪流的擺布下向前猛衝,然而這條河流下遊的某個地段卻出現了一個碩大無朋的瀑布,世上的一切在這裡都會粉身碎骨……可是他始終忙於掌握著撐杆點住礁石,哪裡有餘暇向前看。所謂政治戰術家指的就是這個意思。他把全部的創造力都投入在一天一天掙紮著求生存上,連下個星期會出現什麼事都忽略了……甚至連後天的事都沒有注意到……“安德烈·伊裡奇,您越來越消瘦了,”奧列格·基裡洛維奇·卡迪雪夫從自己坐著的皮椅望過去評論道。“散步有益於我的心臟健康,”這位總統故意歪曲他的原意答道。“那麼說,恐怕您還能入選我們的奧林匹克代表隊呢?”納莫諾夫稍頓了頓沒有吭聲。“如果隻是跟外國人競爭反而更好。他們倒是覺得我很精乾。不過,自己的同胞對我更了解一些。”“我能為總統效勞嗎?”“我需要你出手相助,我需要右翼分子的支持。”聞聽此言輪到卡迪雪夫微微一笑。報界——無論是西方報紙還是蘇聯報紙——對派係的區彆從來理不清頭緒。蘇聯的左翼分子指的是堅決不肯妥協的共產黨員。然而八十多年以來,在這個國家裡爭取變革的人都是右翼分子。所有因為爭取星星點點的個人自由而被斯大林處死的人一直都稱為右傾主義路線分子。但是在西方,那些自封為進步人士之流在政治上始終都是左派,而他們把反動派敵人稱為“保守派”,並通常將這些人劃分為政治上的右派。對於西方記者而言,把自己的意識傾向轉化到完全相反的政治環境中真是太難為他們的想像力了。而剛剛獲得自由的蘇聯新聞界不過是邯鄲學步,隻會模仿西方同行的思想,隻會借用人家的描述胡亂解釋蘇聯政局,於是已經亂成一鍋粥的政治局勢在他們的筆下就更加亂七八糟了。當然西方的“進步主義”政客們也遇到了同樣的麻煩,他們在自己國家裡大肆倡導蘇聯的改革實驗——推行所有在蘇聯已經沒有退路、事實證明徹底失敗的那些實驗。世上最詼諧的黑色幽默恐怕都源於西方極左派分子的埋怨聲,有些人說落後的俄國人之所以改革失敗是因為他們無法把社會主義政治轉變為以人為本的政治體製——反過來說進步的西方政府一定能成功(這是無可置疑的,連馬克思本人都說過這話,對不對?)。卡迪雪夫想及此處,不禁茫然地搖搖頭,這些人和第一代蘇維埃成員一樣不現實,腦子也都一樣怪癖。俄羅斯人還隻是把革命理想局限在理性思考的範疇之內,卻發現這些理想一無所獲、後患無窮。既然他們已經扭轉了方向——這是一個世人難得一見、需要政治勇氣和道德勇氣的大動作。可是西方人卻仍然還沒看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位國會議員心想,赫魯曉夫說的那句話還真是百試百驗。全世界的政客都沒什麼區彆。基本上都是白癡。“安德烈·伊裡奇,雖然方法上我們見解有彆,但目標問題上我們殊途同歸。我也知道您和對立派的朋友之間鬨出了點麻煩。”“同時和你那一派也有問題,”納莫諾夫總統尖銳地指出事實,他的語風本不該如此犀利。“同時和我那一派也有問題,這話說的對,”卡迪雪夫滿不在乎地承認。“安德烈·伊裡奇,您是不是想說我們一定得事事都和您意見一致呢?”納莫諾夫轉過頭來,一時間怒氣衝衝地瞪大了眼睛。“請你,彆說這個了,起碼今天不說。”“怎樣幫您呢?”您的情緒失控了。總統同誌?這可不是好征兆,我的朋友……“希望你們能支持我在民族問題上的見解。我們不能任憑整個聯盟就這樣分崩離析。”卡迪雪夫用力搖了搖頭。“那簡直是難以回避的必然結果。讓波羅的海周邊國家(Balts,指立陶宛、拉脫維亞和愛沙尼亞。)和阿塞拜疆走吧,這樣許多麻煩都迎刃而解了。”“我們需要阿塞拜疆的石油。假如我們任憑它離開,我們的經濟會每況愈下。如果放波羅的海周邊的幾個國家走掉,那麼國家有一半都被扯走了。”“人口減少了一半,這可不假,不過減少的國土麵積還不足兩成。同時大多數難題也煙消雲散了,”卡迪雪夫又一次提到這個觀點。“那麼離開了蘇聯的百姓怎麼辦?我們拋棄了他們,他們飽受社會混亂和民族內戰之苦。有多少人會丟掉性命,我們得為多少人的死良心不安啊?”這位總統請教對方。“這是他們擺脫殖民地身份的常規後果,我們攔不住。如果您試圖攔阻他們,隻不過是把內戰留在國內罷了。為此我們就不得不把太多的權利交到治安部隊手中,那才太過不安全呢。我和你一樣都不信任部隊。”“部隊決不會發動政變。紅軍裡再也不存在波拿巴主義獨裁者(Bonapartist,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或追隨者。)了。”“您比我更堅信部隊的忠心。我倒認為他們看出了一個獨一無二的曆史契機。自從圖哈切夫斯基事件之後黨一直在牽製部隊。軍人都能記住很久以前的事,他們恐怕會把這次機會視作翻身的好機會。”“那種人全都不在世了!連他們的子女也都被清洗光了,”納莫諾夫忿忿不平地表示反對。畢竟是五十年之前的事了。在世的那幾個親身經曆過部隊肅反運動的人要麼是不靠輪椅已經無法行動,要麼是已經在靠著退休金度過殘年了。“可是他們的孫子輩仍在盛年,再說依照製度這些事總會被記錄一筆的。”卡迪雪夫仰靠到椅子上,心裡突如其來地產生了一個新念頭,這個念頭幾乎完全成形了。有沒有可能這樣呢……?“他們也有自己要關注的事,這不錯,然而他們所關注的事情和我所在意的問題幾乎毫無分彆。雙方的差彆在於采取怎樣的方式解決難題,而並非控製權在誰手中的問題。我確實沒法確定他們究竟有什麼看法,但是我確信他們忠於這個國家。”“您的看法興許沒錯,不過我沒有您那麼樂觀。”“有了你們的幫助,我們可以把一個聯合陣線呈現在希望早期脫離聯盟的勢力麵前,這樣便能打擊他們的氣焰,使我們能度過這幾年規範化的時期,而後我們才能開始考慮有條不紊地擺脫現有體製,繼而把我國建設成為真正符合大眾利益的共和政體聯盟——或者是聯合,且不管你打算怎麼稱呼它吧——同時確保各個共和政體仍然具有經濟聯係,且在政治上各自為政。”這個人已經孤注一擲了,卡迪雪夫看得出來。在如此沉重的壓力下他確實快要支撐不下去了。這個在政治舞台上縱橫馳騁有如冰球隊前鋒的人物現在是一身疲憊……我如果不幫他,他還支撐得下去嗎?卡迪雪夫判斷他可能還行,有可能。兩人之中以他年紀小一點,他心想情勢真是不妙。卡迪雪夫實際上是“左派”勢力的領頭人,而正是這些勢力希望肢解整個國家以及與國家息息相關的政府,然後掐住剩餘下來的國家——以俄羅斯聯邦為基礎——的喉嚨把它扯進二十一世紀。如果納莫諾夫倒下去了……假使他發現自己無以為繼,那麼誰……哎呀,是我,當然是我。美國人是否會支持他呢?他們哪裡肯不支持自己中央情報局的特工大三角帆呢?大約在六年前瑪麗·帕特·福利把卡迪雪夫招募到旗下,此後他就開始替美國人工作。他覺得這不算叛國。他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讓祖國更加美好,他覺得自己正在走向成功。他把蘇聯政府內部工作的情報呈交給美方,有些情報具有高度價值,而有些情報則太過尋常,即使從美國記者口中也能輕而易舉地問出來。他很清楚,在美國人眼中他是派駐在蘇聯的最有價值的政治情報來源,特彆是現在,他已經掌握了蘇聯狂妄自大的新議會人民代表大會中百分之四十的選票,價值就更是水漲船高了。隻有百分之三十九,他心底暗想。人可得實話實說呀。假如下一步行動恰如其分的話,就能再增添百分之八的選票。這兩千五百名議員各自有其政治色彩,他們向不少派係效忠。真正的民主黨人、帶有民主派和社會主義色彩的俄羅斯民族主義者、極左或極右的激進分子,什麼人都有。當然行事謹慎的中庸派同樣存在,其中有些人是真正憂慮國家該何去何從,而另一些人則隻是在努力保存個人的政治地位。他能討多少人的歡心呢?他能贏得多少選票呢?數量還不夠多……不過他還有一張牌沒有出手呢,對不對?是啊,假如他能厚顏無恥到要打出這張牌的話。“安德烈·伊裡奇,”他說,聲音裡充滿了安慰。“您想要求我為了協助您達到我們共同的目標,而背離我的一條重大原則——但您選擇的卻是我不敢置信的一條路。要我做到實在太困難了。我甚至沒有把握確信自己是否真的能幫上您的忙。我的同誌恐怕會從此不再理睬我了。”這番話把這位總統惹得更加怒火中燒。“胡說八道!他們究竟有多麼相信你和你的意見,這我很清楚。”相信我的可不隻是這些人啊,卡迪雪夫心底暗想。這次的調查和多數調查工作一樣都是紙上談兵。歐內斯特·韋林頓是一名年輕的律師,而且雄心勃勃。他畢業於法學院,同時躋身法律界,完全可以申請加入聯邦調查局,正大光明地學習調查方麵的事務。不過在他看來自己畢竟是一名律師,又不是警察,而且他對政治津津樂道,而聯邦調查局最引以為傲的就是不牽扯政治紛爭。韋林頓沒有這種禁忌,他熱愛政治,把政治視作政府部門賴以生存的血液,同時他也知道無論世上有沒有政府,政治都是往上爬的通天捷徑。他構築了一張自己的關係網,於是在與他“有關係”的上百家法律事務所之中,他的身價已經飛躍了五倍之多,此外在司法部裡也成為了一個聞人。過不了多久,他就要去競選“特彆助理”的位子。中選之後——五年左右的時間裡——他可以嘗試著在司法部某部門處長的辦公室裡找個位子……甚至能爬上某個主要城市的聯邦檢察長位子,或者是特彆犯罪打擊小組的頭頭。那樣才能為政治生活打開門戶,歐內斯特·韋林頓將由此成為華盛頓政治棋局中一個真正的玩家。總而言之,對於一個二十七歲的有誌青年、一個哈佛法學院的優秀畢業生來說,這確實是一杯熏人欲醉的美酒。他毫不收斂地拒絕了許多威名赫赫的公司提供的優厚待遇,寧可為公益事業奉獻年輕的歲月,在工作初期服務大眾。韋林頓的寫字台上堆放著一疊文件。他的辦公室位於商業區司法部大樓裡,幾乎應該算是閣樓的位置了,從辦公室惟一的窗口望出去,所見的景致就是一片停車場,停車場周圍環繞著經濟大蕭條時期興建的建築物。房間很狹小,空調也不太正常,然而這是他的私人辦公室。幾乎沒有誰察覺到,律師們非常不情願出庭打官司,就和愛吹牛的人逃避檢驗真實水平的能力測試一樣。假如當初他接受了紐約一些聯合公司提供的職位——其中標價最高的一家能給他每年十萬美元以上的薪水——而他真正扮演的角色也就是個校對人員,挑挑合約裡的打字錯誤,看是否出現漏洞,其實不過是換了個美名的秘書。在司法部裡剛起步也沒有什麼區彆。然而如果是在一個真正的起訴單位工作,他有可能被活活丟進審判室那條急流之中任憑載沉載浮。而這裡是司法部總部,他的工作是檢查相關記錄,尋找前後不一致、語意微妙、違反法律操作規程的地方,仿佛是一位編輯正在替一位手段格外精湛的推理家審稿似的。韋林頓開始做筆記了。約翰·帕特裡克·瑞安,總統提名他為中央情報局副局長——肯定是從政了——不到兩年前剛剛獲得正式批準,此前瑞安曾任情報處副處長,在詹姆斯·格裡爾上將去世後不久上任。再往前算擔任過格裡爾局長手下的特彆助理,還曾經作為情報處處長的特彆代表常駐英國一段時間。瑞安曾經是海軍學院的曆史教師,喬治敦大學的研究生,還曾當過麥利爾·林奇銀行駐巴爾的摩辦公室的股票經紀人。他在美國海軍陸戰隊乾過一小段時間,少尉軍銜。顯而易見,這是個喜歡事業更迭的人,韋林頓一邊想,一邊把所有重要的日期都記錄在案。私有財產。那份必不可少的財政聲明書也在檔案裡,幾乎放在最頂層。瑞安的身家真是不少啊。他從什麼地方賺來這麼多錢呢?有關財產的分析足足用了好幾個小時。約·帕·瑞安在做股票經紀人時果然是個真正的牛仔,富於冒險精神。他趁芝加哥及西北鐵路公司雇員接管公司的時機賭進去十萬美元股票,這一筆就斬獲了……六百多萬美元。這次投資的成績當真是不錯——六十賠一的大賭注可並非尋常,對不對?——不過還有一些其他生意也值得關注。當他的資本淨值打破八百萬美元大關時,他洗手不乾了,跑到喬治敦攻讀史學博士的學位。期間他繼續在股票市場裡以業餘愛好者的身份玩股——這樣做似乎有點問題,難道不是嗎?——加入政府部門之後他才退出了股票市場。他的證券投資目前由幾位投資顧問經營……而他們采取的統計方法保守得超乎尋常。瑞安的資產淨值從表麵上看隻有兩千萬,也許略高一點。這些賬目都是采用全權托管的形式,瑞安隻看每季度的收益清單。當然這種做法途徑很多,但是這樣做完會符合法律規程。要想證明他行為不當實際上完全不可能,除非他們把一枚竊聽器搭在瑞安經紀人的電話線上,要想做到這件事恐怕也頗為不易呢。證券管理委員會曾經調查過他,但對他的調查隻是順帶查證,當時證券管理委員會正在調查一家公司,他剛好買了那家公司的股票。調查的總結報告言簡意賅地打了個官腔,指出瑞安並沒有任何技術性違規,但韋林頓評價這份意見書談的隻是沒有技術性違規,並不是說沒有實質性的違法呀。瑞安拒絕簽署一份同意書——可以理解——而政府也沒有給他施壓。這個情況就不易理解了,但是依舊可以解釋得通,畢竟這次調查並非把瑞安當作實際調查對象;有人斷定他卷入此案恐怕隻是巧合而已。但是瑞安把這家公司的股票從自己的賬戶中撥了出來……是否是君子協定呢?韋林頓在他的標準拍紙簿上記了一筆,恐怕是。假如有人問起來,瑞安肯定會說是出於良心不安、出於罪惡感才這樣處理的。這筆錢都拿去買了國債,幾年之間任憑它滾雪球一般成長,一直沒有動過,後來全部用來……我看出來了。這件事真有意思……怎麼偏偏是教育信托基金呢?卡羅爾·齊默爾是什麼人?瑞安對她的孩子究竟打了什麼主意?同時發生了什麼事件嗎?其重要性何在?就像往常一樣,一大堆文件隻透露出很少一點情況,真是了不起。韋林頓沉思著,政府文書工作的特點就在於此吧,表麵上說得挺實在,其實談到的內容能少則少。他笑出了聲,法律文件的特點大多也是如此,難道不是嗎?律師們的收費標準是每小時兩百美金,他們當然巴不得要在安插逗號以及其他重要的問題上吹毛求疵。他頓了頓,讓大腦重新轉動一圈。有些非常明顯的情況被他漏掉了。瑞安在福勒政府裡並不受寵。既如此,他怎麼還被提名為中央情報局副局長呢?政治因素嗎?然而政治原因通常用來解釋為什麼把不合格的人挑來擔任……他是不是有什麼政治背景呢?文件上什麼都沒有寫。韋林頓像洗牌一樣飛快地翻了一遍文件,找到一份由議會遴選委員會的艾倫·特倫特和山姆·費洛斯共同簽署的信件。這一對兒才叫古怪,一個是同性戀,一個卻主張一夫多妻。瑞安的認證過程一路暢通,連馬庫斯·卡伯特都不及他那麼輕鬆,甚至比總統手下的兩名明星級內閣成員邦克和塔爾博特更加一帆風順。部分原因當然是因為他不過是個二流角色,但是這個原因不能說明所有問題。這就意味著他肯定和某個政治勢力有關係,而且關係密切。理由何在?和誰有關係呢?特倫特和費洛斯……這兩個家夥見鬼的居然也有意見統一的時候?有件事可以確認,那就是福勒和自己的手下不喜歡瑞安,否則總檢察長不會親自點名要韋林頓來調查這件案子。案子?他目前所做的一切配得上這個詞嗎?假如這確實是個案子,怎麼不派聯邦調查局處理呢?政治,毋庸置疑。瑞安曾經和聯邦調查局一起完成過幾項任務,合作密切……不過……聯邦調查局局長威廉·康諾·肖的赫赫威名就在於他是政府裡麵最誠實的一個人。而政治上簡直就是幼稚,這是當然的,不過這個人渾身正氣,警局裡的人具有這樣的素質應當不能算太糟糕,對不對?議會也是這麼考慮的。居然有人討論是否可以取消特彆公訴人這個職位,聯邦調查局這麼純潔無瑕,尤其是在特彆公訴人辦砸了那件案子之後……但聯邦調查局已經和那個人撇清關係了。這件案子真有意思,對不對?真正的男人可以從這種案子上找到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