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穩步前進(1 / 1)

我怎麼會答應接下這份職務呢?羅傑·德林自尊心很強。他曾經力挽狂瀾,愣是擊敗了一個呼聲很高的候選人,在參議院贏得了一個席位,而後又成為加利福尼亞州曆史上的州長之中年少得誌的第一人。他本人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弱點就是驕傲,但與此同時,他也深知自己有諸多優點,確實值得自豪。原本該再等幾年參選就好了,或許應該回到參議院,然後為自己鋪墊一條步入白宮的道路,而不是拿前程和福勒做交易,把對方送上大選的成功道路……而自己白白辛苦,卻隻換來這麼個待遇。所謂的“這個待遇”指的是乘坐“空軍二號”,當無線電通訊在呼叫副總統乘坐的飛機時,永遠都稱之為“空軍二號”。這個稱號和“‘空軍一號’”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對比,於是又成了拿這位人們心目中公認的美國第二號政治巨頭開的一個玩笑,不過這個玩笑倒不及約翰·南斯·加納(John Nance Garner(1868—1967),富蘭克林·羅斯福前兩個任期內的美國副總統。)的那句評價“副總統就是盛熱口水的大水缸”那麼粗鄙無文卻又恰如其分。在德林看來,美國製憲元勳們的幾個失誤舉措之一就是非要設立一個副總統的職位。不過在過去副總統的處境比現在還倒黴。想當初擔任副總統之職的必須是參選時敗北的那位候選人,這位候選人雖然敗下陣來,卻還要以滿腔的愛國熱情在並非自己當家做主的一屆政府中扮演副手的角色,同時負責掌管參議院,捐棄政見上的細微差彆,一切都是為了國家利益。沒有哪位學者認真探討過詹姆斯·麥迪遜怎麼會愚蠢到如此地步的問題,幸虧一八〇三年頒布了憲法第十二號修正案,終於更正了這個彌天大錯。曾經有那麼一個時代,紳士們準備決鬥定生死的時候也仍然尊稱對方一聲“先生”,哪怕在那個時代,要求一個落敗的候選人如此無私忘我也未免太強人所難了吧。這一憲法條文經過修訂之後,副總統就由一個敗軍之將的形象變成了一個附屬品。曆史上副總統繼而登上至尊寶座的例子倒也為數不少,這些人的情況與其說是精打細算才爬上高位,倒不如說是際遇巧合。其中不少人居然乾得還不錯呢——例如安德魯·約翰遜(Andrew Johnson(1808—75),美國第十七任總統。)、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1858—1919),美國第二十六任總統,美西戰爭的中心人物。)、哈裡·杜魯門(Harry Truman(1884—1972),美國第三十三任總統。一九四五年他授權對日本使用原子彈,並命令美國投入朝鮮戰爭。)——那才是不可思議。無論如何他都絕沒有機會成為一時豪傑了。福勒身體健康、政治地位穩固,他的地位可以說是自從艾森豪威爾以來的曆任總統之中最穩固的,德林心想,甚至是從富蘭克林·德蘭諾·羅斯福以來最強者吧。副總統身份尊貴、地位上幾乎和總統並駕齊驅的模式是由卡特總統提出的,他賦予沃爾特·蒙代爾副總統特殊的地位,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多數人沒怎麼理睬這個提議,但它確實具有高度的建設意義。福勒再也用不著德林的輔佐,這一點總統先生已經表現得明明白白了。於是打發到德林手裡等待處理的全都是些雞零狗碎的小事——甚至連第二等大事都輪不到他。福勒可以乘坐著僅供他一個人使用的改良747型客機到處飛行。羅傑·德林就隻能看哪一架飛機有空就乘坐哪一架。比如,今天他坐的是一架VC-20B型灣流式客機,但凡攜帶著一張外交國書的人都能乘坐這架飛機。參議員或眾議員隻要是身為某個重要的委員會成員,或者隻要總統覺得必須安撫某人的自尊心,那麼他們公費旅遊的時候就能搭乘這種飛機。你真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德林心底暗想。正因為地位卑微,所以才驗證了你不得不忍受的那些恥辱都是合情合理的。這位副總統在飛機開始滑向跑道時心裡暗想,自己在判斷上的失誤至少不比麥迪遜的小。麥迪遜的失誤在於,他認為政壇人物就應當把國家利益置於個人雄心之上,他的想法太樂觀了。另一方麵,德林則忽視了政壇裡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總統與副總統之間地位的差彆,和福勒與議會或者參議院裡那十幾個委員會的各自主席之間的差彆相比,前者的差彆要大得多。因為總統要想推行什麼政策就必須和議會打交道,可是他哪裡需要花什麼心思應付自己的副總統呢。他是怎麼了,居然任憑自己淪落到如此田地?雖然德林的腦海中思考這個問題何止千百遍了,但還是惹得他自己好笑地哼了一聲。當然是愛國主義精神,起碼從政治角度來看是的。他把加利福尼亞州的選票轉交給了福勒,若非加州的選票,他和福勒至今都還隻當著小州長而已。他為此贏得的最大讓步就是讓查理·奧爾登做上國家安全事務顧問,如今這點成果也都付之流水了,然而在當年大選之時,最終把選票優勢由一個黨派手中奪走、交到另一黨派手中的關鍵人物就是他德林啊。可回報給他的居然是在執行部門處理所有細枝末節的小事,發表一些很少有機會上報紙的講話——而形形色色的內閣官員演講反能成為新聞材料——他講話的目的在於維持黨員們對本黨派的忠誠,或者拋出一些新思想——通常是糟粕,而且大多並非他本人的想法——然後就靜等著電閃雷鳴劈在自己身上,而不會襲擊總統。今天他要談的是為了維護中東和平,必須增稅籌集維和費用的問題。他心想,這可是天賜的政治良機!羅傑·德林即將在采購管理人大會中勾勒出在聖路易斯市征收新型稅收的必要性,他敢肯定聽眾的掌聲恐怕要震耳欲聾了。既然已經笑納了這個職務,也曾經宣誓要儘忠職責,假若沒有儘全力的話,那麼他成什麼人了?飛機從許多廣告牌和各式各樣的飛機旁邊顛簸著滑過,其中有一架NEAational Emergency Airborne and Post的首字母。),原本是747型飛機,改裝後成為國家緊急空中指揮機,人稱“膝蓋骨”,還有一個更具戲劇性的名字叫“末日審判機”。無論總統身在何處,這架飛機與總統之間的距離絕不會超過兩個小時的飛行距離(而但凡總統出訪蘇聯或者中國的時候,機組成員就得為保持近距離而發愁了)。核戰危機期間,這裡也是總統能夠存身的惟一安全的地方——不過目前這一功能已經無所謂了,難道不是嗎?德林發現人們正在那架飛機上進進出出。那架飛機的基金額度並沒有慘遭削減——是啊,它也算是總統個人的飛機大隊的成員之一嘛——而且總是時刻準備著快速升空。德林真想知道還要多久這樣的情況才會改變,畢竟萬事都在改變啊。“我們做好升空準備了。安全帶係好了嗎,長官?”中士軍銜的服務員問。“我敢打賭扣好了!我們就來在跑道上做個表演吧,”德林微笑著答道。他知道“‘空軍一號’”上的乘客往往不肯係安全帶,以示他們堅信這架飛機的性能和機組成員的水平肯定能保證乘客安全無虞。這一問又是一個證據,足證他的座機隻能算排名第二的好飛機,可這位中士不過是儘職儘責罷了,他怎麼能對人家怨聲載道,何況在這個中士眼中,德林可是個重要人物。這位副總統心想,僅以這一點看來,就說明這位美國空軍的E-6號中士的人品比政壇中絕大多數人都更加可敬,不過他的人品比政客好似乎算不得什麼驚人的事,難道不是嗎?“一切準備妥當。”“這回又是這樣?”瑞安問。“是的,長官,”電話線那端傳來一個聲音。“好,給我幾分鐘。”“是,長官。”瑞安一口喝光了杯子裡的咖啡,而後直奔卡伯特的辦公室。他驚詫地發現古德利又來了。這年輕人遠遠躲避著局長的雪茄煙霧,甚至傑克都覺得馬庫斯太熱衷於模仿巴頓或者彆的什麼見鬼的名人,學他們舉手投足的姿態實在學得太過火了一點。“怎麼了,傑克?”“卡默洛特演習的事,”傑克答道,臉上的怒火十分顯眼。“那些惡心的白宮官員居然又落跑了。他們竟然要我頂替參加演習。”“哦,你忙得走不開嗎?”“局長,這事我們四個月以前就討論過。這事很重要,白宮裡的人本來就應該——”“總統和他的手下忙彆的事脫不了身,”中央情報局局長不耐煩地解釋。“局長,這些事幾個星期以前早就安排到日程表裡了,這是他們第四次在正規的工作時間——”“我很清楚,傑克。”瑞安據理力爭。“局長,總得找個人向他們說明這次演習的重要性吧。”“我試過了,該死的!”卡伯特把他甩過來的炮彈又擋了回去。傑克明白卡伯特確實曾經嘗試過想說服他們。“你有沒有試過請國務卿塔爾博特或是丹尼斯·邦克轉告總統一聲呢?”傑克問。這兩個人的話,總統至少還肯聽,不過這句話傑克並沒說出口。他也沒必要開口說出來。卡伯特對他的言外之意心知肚明。“你瞧,傑克,我們總不能給總統發號施令吧。我們頂多能給他提幾條建議,即便如此他也未必每次都聽得進去啊。說到底,你挺擅長參加演習什麼的。丹尼斯也願意和你在一起玩啊。”“好極了,局長,不過演習並不是我分內工作——我們編輯製作的簡報他們究竟看沒看過呢?”“當初查理·奧爾登肯定看。我想莉茲·埃利奧特應該會看。”“我敢打賭,”瑞安根本不在乎旁邊還有古德利在場,就用冰冷的口吻評論道。“局長,這些人一直缺乏責任心。”“這話說的有點極端了,傑克。”“可這話說出了一點真相,局長大人,”瑞安竭力用平穩的語調說。“能否請教一下卡默洛特究竟是什麼嗎?”本·古德利問。“是一場比賽,”卡伯特答道。“通常情況下演習應對危機的場景。”“哦,和傳奇演習及全球演習差不多吧?”“沒錯,”瑞安說。“總統從來不參加。理由是總統在特定情況做出的反應如果讓外人知道就壞了,我們不能冒這樣的危險——沒錯,這樣耍心眼兒確實稍微過頭了點,可是白宮向來如此。國家安全事務顧問或者其他政府高級官員隻得替代總統參加演習,隻要把簡報呈送總統過目,讓他知道演習的過程就行了。隻可惜福勒總統認為用不著費心參加這種事,可是如今手下人居然又要開始做相同的蠢事了。”這時候,傑克已經氣惱得口不擇言,竟然把“福勒總統”和“蠢事”這兩件事扯進同一個句子裡了。“哦,我是想問問,當真有必要進行演習嗎?”古德利問。“在我聽起來好像演習已經不合時宜了。”“你給汽車買保險了嗎,本?”傑克問。“是啊,當然買了。”“你遇上過車禍嗎?”“沒有一次事故是我的責任,”古德利答道。“那麼乾嗎費心買什麼保險呢?”傑克自己接下來答道:“因為買的是保險,是嗎?你並不期待能有朝一日用得著它,也不願意有用到保險的那一天,隻不過是也許有可能需要它,你就掏了腰包——以今天演習這個情況來說,隻是花費時間——來買保險。”這位總統學院的學者做了一個不屑的姿態。“算了吧,這明明是兩回事嘛。”“說的好,汽車裡麵是你自己的小命。”這次的布道,瑞安就說到這裡。“行啦,局長大人,我走了之後,今天就不回局裡了。”“你提出的異議和主張我都做了記錄,傑克。我會在第一時間向上峰報告——哦,先彆走,關於新高……”瑞安走在半路一下子煞住了腳步,他俯下頭瞪著卡伯特。“局長,以古德利先生的機密等級還沒有資格知道這個詞的秘密,更沒有資格了解那些文件的事。”“目前我們不討論此案的情況。樓下的人什麼時候”——他沒有明說“水星”係統的名字真是讓瑞安感激不儘——“做好充分準備,啊,可以在改良後執行任務?我想提高傳送資料的性能。”“六個星期。此前隻得采用我們曾經討論過的其他傳送方式轉發資料。”中央情報局局長點點頭。“太棒了。白宮對此事很感興趣,傑克。相關的所有事宜你都處理得很漂亮。”“聽您這麼評價我真高興,局長,明天見。”傑克走了出去。“新高?”古德利一等房門關上,趕緊發問。“聽起來像是日語。”“對不起,古德利。你應當儘早把這個詞兒忘光。”方才卡伯特脫口而出隻是想提醒瑞安,這可是在我的地頭上,而這個時候卡伯特心中的職業榮譽感已經叫他後悔莫及了。“好吧,長官。可否問一個與此無關的問題呢?”“請便。”“瑞安當真像人們傳說的那麼出色嗎?”卡伯特掐滅了雪茄,這位來客心頭輕鬆了許多。“他的事跡非同尋常。”“是嗎?我也聽說過。要知道,我到您這兒來,總體目標就是要研究那些對局勢產生重大影響的偉人的性格類型。我的意思是想研究一下,他們是怎麼在這種工作崗位上成長起來的?瑞安在這裡升遷的速度簡直騰雲駕霧一般。他怎麼能爬升得這樣快,我非常感興趣。”“他能平步青雲是因為他的正確行動遠遠多過失誤,是因為他做過一些非常艱難的重大決定,再有就是有些連我都難以置信的實地工作經驗,”卡伯特沉吟了一會兒,這才說。“千萬不要泄露給任何人,古德利博士。”“我懂,長官。能否允許我看看他的事跡和個人檔案?”中央情報局局長揚了揚眉毛。“你在情報局裡看到的所有資料都是超級機密。但凡你打算寫在文章裡——”“請原諒,不過這個道理我明白,長官。我落筆的每字每句都必須提交保密審查。我曾經簽署過保證書。了解一個人怎樣才能勝任情報工作非常重要,而瑞安恐怕是最好的個案研究對象。我想告訴您的是,白宮派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研究這個項目,”古德利指出。“在這裡發掘出來的所有成果都應當向白宮報告。”卡伯特好一陣子默默無語。“那樣的話,我估計應當沒問題。”瑞安的車來到五角大樓的河岸入口處。一名空軍一星將軍迎上前來,引著他通過金屬探測器的檢驗後進入五角大樓。兩分鐘後,他來到一間地下室,在這座世上最醜陋的官方建築物的正下方以及附近有許多類似的地下室。“喂,傑克,”丹尼斯從房間的另一角跟他打了個招呼。“部長先生,”傑克一邊向他點點頭,一邊在國家安全事務顧問的位置上落了座。模擬遊戲馬上開始。“出了什麼問題?”“你是說除了莉茲·埃利奧特沒有賞光出席演習之外的問題嗎?”國防部長噗嗤一笑,然後話鋒一轉,嚴肅地說:“東地中海地區,我們的一艘巡洋艦遭到襲擊。目前隻有粗略信息,然而該艦艇損傷情況非常嚴重,恐怕正在下沉。我們估計將有慘重的人員傷亡。”“已知信息有哪些?”傑克問,開始進入角色了。他戴上一個帶編號的彩色姓名標簽,上邊寫著他所扮演的角色身份。正對著他的座位上方在天花板上也懸掛著一張卡片,作用相同。“沒有多少。”一名海軍上尉走進房間,這時邦克抬起頭來。“閣下,美國海軍‘基德’號報告說,‘福吉穀’號初次遭到重創之後五分鐘已經沉沒。幸存者不足二十人,正在進行救援行動。”“這一損失究竟由什麼因素引發?”瑞安問。“尚未確證,長官。襲擊事件發生時,‘基德’號距離‘福吉穀’號有三十海裡。‘基德’號上的直升機現已趕到現場。第六艦隊司令已命令全隊艦艇進入最高警戒狀態。美國海軍‘西奧多·羅斯福’號已經派出艦上的飛機巡視海麵。”“我認識‘西·羅’號上的艦載空軍大隊隊長羅比·傑克遜。”瑞安說這句話時並沒有特定的對象。其實對誰說話都沒什麼關係。實際上“西奧多·羅斯福”九-九-藏-書-網號此時正停靠在諾福克港,而羅比也正在為下一次飛行巡航做準備。戰爭演習中使用的人名其實都是普通人的名字,即便認識其中的某些角色也沒什麼關係,因為演習中的人名未必確有其人。但是假如確有其人的話,比如羅比的確是“西奧多·羅斯福”號艦艇上的空軍指揮官,那麼將來他就得率先駕駛飛機升空。你必須銘記在心的是,雖然不過是一場遊戲,但遊戲本身的目的卻並非遊戲。“有哪些後台信息?”傑克問。演習情節的先期梗概他沒有全記住。“中央情報局報告蘇聯境內可能發生了兵變,是由哈薩克斯坦紅軍部隊發起的,當地有兩個海軍基地也發生了騷亂,”演習解說員報告說,他是一位海軍中校。“‘福吉穀’號附近海域有沒有蘇聯軍方的部隊?”邦克問。“似乎有一艘潛艇,”那名海軍軍官答道。“火急電文!”牆式揚聲器轟然響起。“海軍‘基德’號報告,它啟動近戰武器係統摧毀了一枚衝向該艦艇的地對地導彈。該艦艇受了一點輕傷,沒有人員傷亡。”傑克走到房間的角落裡替自己倒了杯咖啡,一邊倒,一邊微笑。他心裡暗暗承認,這些演習太有意思了,他當真是樂在其中。與此同時,演習情節都設計得非常逼真。常規工作突然一掃而空,而後置身於一間不透氣的狹小房間裡,所有資料都是讓人莫名其妙的支離破碎的片段,誰都不清楚情節究竟會向什麼方向發展。這才是戰場上的實際情況。有一則古老的笑話說:為什麼處理危機的人和蘑菇相仿?因為他們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而人們隻給他們上一點像馬糞一樣的爛東西當肥料。“長官,現有熱線發過來的一則消息……”好啊,瑞安心想,今天的模擬遊戲大體有點門兒了。一定是五角大樓預料到有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那我們權且看看這情節是否有可能把整個世界轟上天……“還得多買點水泥嗎?”卡提問。“還需要不少,”弗羅姆答道。“那些機器每一台都有好幾噸重,而且必須完全固定住不能搖晃。這座房間也必須非常穩固,嚴格密封。房間內必須像醫院一樣一塵不染——不對,應當比你見過的醫院更乾淨才行。”弗羅姆垂下頭看了看自己列舉的購物單。當然不可能比德國醫院更清潔。“下一項是供電問題。我們需要購置三組大型備用發電機,以及至少兩組UPS(un-interruptible power supply的首字母。)——”“UPS是什麼?”卡提問。“不間斷電源,”戈森解釋說。“當然,其中一組備用發電機得一刻不停地運轉,對吧?”“沒錯,”弗羅姆答道。“因為這一次是初級作業,我們可以設法不要同時使用兩台發電機。電力真正的問題是必須確保電路的安全性。所以我們先把線路電流和不間斷電源接通,防備萬一出現電力峰值。些微變化都會影響銑床上的電腦控製係統。”“而後,”弗羅姆說。“我們還需要訓練有素的操作人員。”“這事恐怕不好辦,”戈森發表評論。這位德國人微微一笑,他的答案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大惑不解。“不至於。比你想象的容易得多。”“當真?”卡提問。這個異教徒竟然也能告訴他什麼好消息?“我們大約需要五名技術工人,但我敢保證當地肯定能找到這種人才。”“上哪兒找呢?當地沒有機械廠——”“肯定有,這裡的百姓也戴眼鏡吧,難道不是嗎?”“可是——”“當然!”戈森說,雙眼困惑地骨碌碌直轉。“你看,我們所需要的精確度,”弗羅姆向卡提解釋道,“跟人們對眼鏡要求的精確度不相上下。這兩種工作所使用的機械在設計上也相差無幾,區彆隻是在於我們的機器個頭比較大。而我們打算做的事,不過是把堅硬的固體材料打磨出精確的、符合預定規格的曲麵。原子彈有非常精密的製作規格,磨鏡片何嘗不是如此。我們渴望製造的物件體積上雖然比鏡片大一點,但二者的工作原理一模一樣。有合乎規格的機器在手,剩下的隻是規格大小的問題而已,二者沒有實質性區彆。所以說:你們找得到熟練的磨鏡片工人嗎?”“我想怎麼也找得到吧,”卡提答道,並沒有表現出自己對他的厭惡情緒。“這些人必須技術嫻熟。”弗羅姆說話的態度仿佛一位校長一樣居高臨下。“尋找你能遇到的水平最高的工人,找具有長期工作經驗的人,曾經在德國或英國受過培訓的當然最好。”“有可能造成保密問題,”戈森低聲說。“哦?怎麼會呢?”弗羅姆故作一副困惑的樣子問,另外兩個人反倒被他自負到極點的態度震驚了。“沒錯沒錯,”卡提表示讚成。“接下來,我們還需要一些穩固耐用的工作台,用來裝配那些機器。”到中途點了,沃爾特·克拉格特少校心裡暗想。再過四十五天,美國海軍“緬因”號將在胡安·德富卡海峽外浮出水麵和拖船會合,然後跟著這艘“小突突船”進入班戈港,潛艇將停靠在這個港口並轉交給“藍隊”的隊員,他們將執行下一輪警戒巡航。那一刻並不太遙遠了。沃爾特·克拉格特——朋友們稱他為“荷蘭人”,這個綽號可以追溯到他在海軍學院學習的年代,隻是為什麼給他取這麼個外號他早已忘懷了。克拉格特是個黑人——現年三十六歲,這次出航前他得到消息說,上級現在正考慮把他提前晉升為中校軍銜,而且目下有個機會可以早早地任命他到一艘快速攻擊潛艇上當艇長。這消息太讓人高興了。他曾經兩度嘗試婚姻生活,但最後全都以失敗告終,在潛艇人員之中,這種情況並不罕見——所幸,這兩次結合都沒留下小孩——而且艦艇就是他的全部生命。他情願把所有時間都留在海上,把上岸後在海灘上尋歡作樂的、不算太短的休假時間都節省下來。操縱著一艘威嚴氣派的軍艦穿梭在黑色的海水之中,這是沃爾特·克拉格特心中最美好的事情。能和一群好兄弟待在一起、能從這份要求嚴格的職業中贏得他人的尊敬、能培養處理各種情況的能力、能在軍官起居室裡和朋友輕鬆而善意地談笑,還有責任為屬下提供建議——克拉格特對這份事業的各個側麵無不津津樂道。惟一讓他不能忍受的是他的指揮官。這位哈裡·裡克斯艇長怎麼會晉升到這一步的?這個星期之內,他已經是第二十次暗地裡思考這個問題了。裡克斯的聰明勁兒還是有的。他能在信封的背麵勾畫出潛艇反應堆係統的設計圖,或者甚至在難得做白日夢的時候,隻憑大腦也能想象得出。他還知道一些甚至連電氣船舶廠的造船工人都不曾思考過的潛艇設計方麵的細節。他有本事和海軍的首席光學專家討論潛望鏡設計的複雜細節,而美國的國家航空航天局、湯普森·拉莫·伍爾德裡奇公司,或者無論哪一家正在經營這個項目的鬼單位對衛星導航輔助係統的了解都不如他多。而對於本艦攜帶的三叉戟二型D-5海上發射彈道導彈的製導設備部件,那他當然比洛克希德公司導彈係統部門的工程師更加心知肚明了。兩周前的一次晚餐上,他甚至還背誦了維修手冊上整整一頁的內容。單純從技術準備角度來看,恐怕裡克斯應當算是美國海軍裡準備最充分的軍官了。哈裡·裡克斯是核裝備艦艇裡的精英。他是一位無人可以與之匹敵的工程師。工作中的技術常識簡直成了他本能的一部分。克拉格特也很優秀,同樣了解這些東西;不過連他自己也明白永遠無法趕超哈裡·裡克斯。問題是這家夥對潛艇作戰及潛艇人員屁都不懂,克拉格特沮喪地沉思著。對於航海技術,裡克斯幾乎全然沒有悟性,而對那些水手就更加絲毫不懂了,這簡直不可思議,可偏偏就是事實。“長官,”克拉格特緩緩說。“他是一名出色的組長。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很精乾。”“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手下,”裡克斯答道。“艇長,我不明白你這話的意思。”“他訓練手下的方式不符合軍方規範。”“他的做法是有一點不合慣例,但是他把再裝填彈藥的平均時間降低了六秒。所有的人手都儘職儘責,甚至連那個從岸上部隊來的挺差勁的士兵都很賣力。彈藥艙裡一切都井井有條。我們對這個人還有什麼不滿意呢?”“我不談滿意不滿意,我隻管指揮,隻管下命令。我要求一切都按照我的方式、按照合格的方式去完成。所有的事就都得這麼做,”裡克斯說,他的語調雖然平靜卻咄咄逼人。為這種小事激怒艇長實在太沒必要了,尤其是當他擺出這麼一副正顏厲色的樣子時更是沒有意義。然而克拉格特既然擔當著副艇長的責任,就應當站在船員與艇長之間據理力爭,尤其在艇長出錯的時候必須堅持原則。“長官,我必須滿懷敬意地表達不同意見。我想咱們不妨看看成果,這裡的成果簡直無可挑剔。一名優秀的組長是懂得因勢利導的人,這位組長變通得不算過分。如果這麼打擊他的話,勢必在他本人和他所掌管的部門裡產生負麵影響。”“副艇長,我希望手下全體軍官都擁護我的決定,特彆是你的支持。”克拉格特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騰棱坐直了身軀。他強裝出若無其事的聲音說話。“艇長,我對你的擁護和忠誠都在。但是我並非扮演一個機器人的角色。我應當為艇長提供不同意見。至少,”他又補充了一句,“當初在預備艇長學院學習的時候,人家告訴我的就是這樣。”克拉格特在最後一句話沒出口之前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後悔了,然而這句話還是莫名其妙地脫口而出。艇長臥艙原本不算寬敞,而此時就越發顯得狹小了。這句話實在太愚蠢了,你真不該說,沃爾特·馬丁·克拉格特少校,裡克斯麵無表情地想。“接下來是反應堆部門的操練事情,”裡克斯說。“又要訓練?那麼快?”看在上帝的分上,上一次已經完美得要命了。應當說近乎完美,克拉格特更正了自己的措辭。那些小夥子肯定把動作時間縮短了十至十五秒鐘。真不知道這位副艇長是否還有進一步提高水平的餘地了。“熟能生巧就意味著得天天訓練,副艇長。”“的確不錯,長官,可是他們的操縱已經非常嫻熟了。我是想說,在羅塞裡艇長卸任前進行的那次軍事核反應堆安全裝置測試中,我們差一丁點就打破分艦隊的紀錄,而上一次的操練中我們已經打破了那個紀錄!”“無論訓練成績多麼出色,我們都永遠追求更高目標。隻有這樣你才能精益求精。下一次軍事核反應堆安全裝置測試我要打破分艦隊的紀錄,副艇長。”他還想打破全海軍的紀錄,打破全世界紀錄,恐怕還打算請上帝給他發一份證書吧。克拉格特心想。不隻如此,他還希望把這項成績記在自己的個人事跡冊裡。艙壁上那個聲音很吵的電話突然“嘎啦啦”地響起來。裡克斯拿起了聽筒。“我是艇長……知道了,這就來。”他掛斷了電話。“發現聲納接觸。”克拉格特隻用了兩秒鐘就到了門外,艇長緊隨其後。“發現了什麼?”克拉格特率先發問。副艇長同時還兼主任參謀,他要負責戰術交戰的安排。“我用了一兩分鐘才識彆出它來,”首席聲納員報告說。“接觸非常不穩定。我認為是‘688’級潛艇,方位約在我艦的1-9-5方向。是一次直接路徑的接觸,長官。”“回放記錄!”裡克斯下令。那名聲納員換到另一個屏幕前——他用油脂鉛筆在屏幕上做過一些記號,並不想擦掉——幾分鐘後屏幕開始重新播放接觸過程。“你瞧這兒了嗎,艇長?確實變化無常……大約到了這裡才開始漸漸穩定下來。我就是這時候打電話彙報給您的。”艇長用手指戳了戳屏幕。“在那裡出現的時候你就該明白了,小家夥。你足足浪費了兩分鐘。下次給我盯緊點兒。”“遵命,艇長。”除了遵命以外,一個二十三歲的二級聲納員還敢說什麼?裡克斯走出聲納室。克拉格特跟在他後麵,臨出門前他拍了拍那名聲納員的肩膀。你這該死的艇長!“我們目前的航向是2-7-0,速度五節,水下深度維持在五百英尺,在變溫層以下行駛,”甲板長報告說。“目前S-11接觸目標的方位為1-9-5,大概在我們的左舷。火力控製跟蹤組已經就位。一號、三號以及四號魚雷管已經裝填完畢。二號管正在維修,沒有裝填彈藥。魚雷管的艙門緊閉,尚未放水。”“把S-11的情況告訴我,”裡克斯下令。“它屬於直接路徑的接觸目標,對方在變溫層下方,距離尚未查明。”“水文環境如何?”“上方水文環境平靜無浪,在水深一百英尺左右的位置有一溫和的變溫層。我們的潛艇周圍水溫恒定,聲納條件非常有利。”“S-11接觸目標距離我方一萬碼以外時,聲納儀出現第一個讀數。”這是追蹤組的肖少尉在說話。“指揮室,聲納室報告,我們估計S-11接觸目標肯定是一艘美國的‘688’級快速攻擊潛艇。我猜測對方的時速可能在十四或十五節左右,長官。”“哇!”克拉格特對裡克斯發表評論說。“居然在一萬碼以外就能發現‘洛杉磯’級潛艇!有的人簡直得氣急敗壞了……”“聲納室,我是指揮室,我要的是資料,不是猜測,”裡克斯說。“艇長,能從嘈雜的背景音中判斷出這個接觸目標,他已經乾得很漂亮了,”克拉格特壓低了聲音說。盛夏時節在阿拉斯加海灣裡遊弋就意味著難免要遇到漁船和須鯨,魚和船都是成幫結隊的一大群,發著噪音,於是聲納儀的屏幕上雜亂無章地布滿了聲波信號。“他真是個天才的聲納員。”“海軍付他錢就是要他表現優秀,副艇長。我們不會給工作差強人意的人頒發獎章。等一會兒我還要再聽一遍回放,看看早先是不是有什麼蹤跡讓他給忽略掉了。”在回放時挑毛病誰都挑得出來,克拉格特心中暗想。“指揮室,這裡是聲納室,我分辨出螺旋槳槳葉的轉數的微弱聲音……由此判斷似乎是十四節上下,長官。”“很好。這樣彙報像樣多了,聲納室。”“哦,艇長……距離也許一萬碼不到一點……估計差得並不多,不過畢竟稍微少一點。追蹤組正在確認……目前最精確的判斷為九千五百碼,航向大體為3-0-5。”肖又做了這一番彙報,而後就等著天塌下來。“那麼目前對方並不是在一萬碼以外了?”“是的,長官,看起來應該是九千五百碼。”“如果下次還想改主意,趕緊告訴我,”裡克斯答道。“航速降低為四節。”“航速四節,遵命。”甲板長確認收到命令。“你想讓對方超過我們嗎?”克拉格特問。“對,”這位艇長點點頭。“我們已經終止了開火命令,”武器負責人說。副艇長看了看,反應措施非常神速。“很好,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高興,”裡克斯答道。“我方速度已達到四節。”“行了,我們跟他會麵了。S-11接觸目標目前位於2-0-1方位,距我九千一百碼,航向3-0-0,速度十五節。”“俎上之肉,”克拉格特說。對方以這麼高的速度衝過來,找到他們的蹤跡當然輕而易舉。“沒錯。在巡邏報告上記一筆肯定很醒目。”“現在的情況過於錯綜複雜,”瑞安評論道。“居然要發展到這步田地我可不喜歡。”“我還不是一樣,”邦克同意他的看法。“我建議把發射武器的權力下放給‘西奧多·羅斯福’號戰鬥群。”“我同意,我來向總統提出這個建議。”瑞安安排電話請示總統的事宜。依據這次演習中設定的規則,總統應該是剛剛訪問過環太平洋國家和地區中的某個沒有明確指定的國家之後,乘坐“‘空軍一號’”在回程路上,此時應當剛好在太平洋上空的某個地方。演習中,替總統做決策的是待在五角大樓某個地方的一個委員會。傑克上報提議後等待回複。“惟有自衛時才可以開火,丹尼斯。”“放狗屁,”邦克悄聲說。“真要是總統一定會聽取我的意見。”傑克咧嘴而笑。“我同意你的見解,可是這一次不行。不許主動發動挑釁行動,惟有保衛戰鬥群內部的艦隻安全時才能開火。”國防部長轉回頭告訴執行官:“把這條命令轉發給‘西奧多·羅斯福’號。通知戰鬥群,我要他們進行全麵的備戰空中巡邏。兩百海裡以外出現任何動靜都必須馬上報告。假如闖入兩百海裡以內範圍,戰鬥群司令可以自行判斷是否采取行動。如果遇到潛艇,警戒半徑是五十海裡,但凡衝入這個防範範圍以內的目標,堅決消滅。”“你的想像力真豐富,”傑克說。“我們的‘福吉穀’號就是在這個距離遭到襲擊的。”目前對“福吉穀”號事件最精確的推斷就是蘇聯潛艇突如其來地發射了一枚導彈擊中了“福吉穀”號。由戰況上看,蘇聯艦隊中某些艦艇已經開始獨立作戰,或者說至少他們所接受的命令並非莫斯科發布的。這樣一來,局勢就愈演愈烈了。“熱線傳來消息說,對方地麵部隊剛才襲擊了我軍位於中亞地區的SS-18火箭基地的一個戰略火箭軍團……”“命令所有待命起飛的轟炸機馬上升空!傑克,告訴總統我剛剛下達了攻擊命令。”“通訊障礙,”牆式揚聲器中傳來聲音。“與‘空軍一號’的無線電通訊聯絡中斷。”“還有什麼情況都告訴我!”傑克下令。“目前隻了解到這些,長官。”“副總統現在何處?”瑞安問。“他已經登上國家緊急空中指揮二號機,目前位於百慕大以南六百英裡處。一號機正位於‘空軍一號’前方四百英裡左右,準備在阿拉斯加著陸,讓總統換機。”“距離俄國人太近了,有可能遭到中途攔截……不過也未必……肯定是一次單向任務,”邦克自言自語道。“除非他們派遣了一艘攜帶著防空導彈的蘇聯軍艦在那裡遊蕩……現在暫時由副總統掌握大局。”“部長,我——”“這件事我說了算,傑克。總統的處境是,要麼他遭遇攔截,要麼就是他的通訊聯絡出現了故障,無法和我們取得聯絡。現在國防部長決定由副總統掌握大局,直到重新和總統聯絡上,並且經過密碼鑒彆確認總統的身份,才宣告結束。現在我授權各部隊進入一級戰備狀態。”這就是丹尼斯·邦克的一大特色,瑞安心想,這個家夥永遠都是駕駛戰鬥機的男子漢。他決心已定之後就不會輕易放棄。他的決定一向不錯,就如現在這個英明決定一樣。瑞安的個人材料可真不算少。古德利待在自己那間位於七層樓上舒適的小窩裡開始時,才發現瑞安的資料幾乎有五英寸厚。其中有關他的背景資料和保密級彆的表格就足足有半英寸厚。他上學時的學科成績非常引人注目,而他在喬治敦大學攻讀曆史學博士學位時所做的研究則更是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喬治敦大學不是哈佛,這還用說嗎,然而它也算是個頗有名望的研究機構,古德利暗想。他加入了詹姆斯·格裡爾將軍推行的“招收大學三年級學生的計劃”,由此初次涉足特工工作,而他撰寫的第一份報告《情報員與情報局的關係》討論的是恐怖主義的問題。古德利已然了解了後來發生的事情,心想這簡直是離奇的巧合。檔案中有三十頁是隔行打印的,記述了瑞安在倫敦的遭遇,內容以警方報告的摘要為主,還有幾張新聞照片。古德利開始記錄要點。牛仔,他先寫下了這樣一個詞。他竟然卷入了這樣的麻煩。這位學究搖了搖頭。二十分鐘以後,他已經把瑞安在中央情報局書寫的第二份報告的行政摘要瀏覽了一遍,在這份報告中,他自信滿滿地預言,恐怖主義分子沒有在美國發動恐怖襲擊的可能性——呈交報告之後沒幾天,他的家人就遭到了恐怖分子的襲擊。猜錯了,不是嗎,瑞安?古德利暗暗地笑出了聲。他就像人們說的那樣聰明,可是這個聰明人也難免犯普通人常犯的錯……他在英國工作時也打過幾場漂亮仗。雖然他沒能預測到契爾年科居然能接替安德羅波夫(Yuri Andropov(1914—84),蘇聯共產黨前總書記。)的總書記職務,不過他預料到納莫諾夫以後必定會超越所有的人成為蘇聯未來之星。除了普林斯頓大學的康特羅維茨之外,瑞安算是第一個發現了安德烈·伊裡奇具有政壇明星的潛力的人。古德利不禁回想起自己當時還隻是個本科生,成天和衛斯理學院的一個姑娘黛布拉·弗羅斯特膩乎在一起……不知道這姑娘後來怎麼樣了……“這個狗娘養的……”又了幾分鐘之後,古德利低聲說。“這個狗娘養的。”蘇聯彈道導彈潛艇“紅十月”號……叛逃了。瑞安是對此有所覺察的第一批人之一……瑞安當時是派駐倫敦的特工分析員……他居然跑到海麵上發動了一項軍事行動!他殺害了一名蘇聯水手,又是那種愛冒險逞能的牛仔性格。反正是不能生擒活捉,必須像電影裡的情節一樣一槍把他撂倒在地……該死的!一艘蘇聯彈道導彈潛艇叛逃……他們居然一聲不吭隱瞞了此事……哦,這艘船後來沉沒在深海裡了。後來,瑞安又返回了倫敦,人員流動期之前還在倫敦待了幾個月,而後調回國內成為格裡爾將軍的特彆助理和當然繼承人。他和軍火管製局的人共同完成了某些有趣味的工作……這一段寫的不對,克格勃主席明明死於飛機墜毀……看到此處,古德利怒氣衝衝地記錄著要點。這些情況莉茲·埃利奧特肯定一點都不知道,是不是?這位白宮人士暗自提醒自己,你用不著替瑞安找優點。埃利奧特當然從沒說過這句話,不過她卻用古德利可以理解的方式——他糾正自己的說法,或者應當說是用她認為古德利能夠了解的方式——把自己的個人態度表達得很清楚。他突然之間意識到這個遊戲是多麼凶險。瑞安會殺人。或用槍擊,或用謀殺,他至少殺害過三個人。你在和他聊天的時候怎麼也看不出他殺過人。現實生活可不是西部電影。人們絕不會隨身帶一支把手上還刻著道道的左輪手槍。古德利雖沒有生出涼颼颼的寒意,但他還是在心底提醒自己,瑞安可是個不能輕視的角色。以前他何曾遇見開過殺戒的人呢,他也還沒有愚蠢到把這種人奉為英雄或者傑出人物的地步,不過這件事不算小事,應當記在腦子裡,難道不是嗎?他注意到,在詹姆斯·格裡爾上將去世前後的那段時間裡,瑞安的檔案裡留有許多空白……哥倫比亞發生的一件大事難道不就在那段時間裡嗎?他又做了幾點筆記。當時瑞安已經在扮演中央情報局副局長的角色了,但是直到福勒就任總統之職、阿瑟·穆爾法官和羅伯特·裡特退休給新任總統手下的行政人員讓路之後,瑞安才正式經過參議院確認成為中央情報局副局長。瑞安的工作履曆就是這麼多了。古德利合起了這部分,又翻開私人情況和財務狀況的記錄……“這個命令下錯了……”瑞安說。已經過了二十分鐘,為時太晚了。“我覺得你沒說錯。”“太遲了。究竟什麼地方出了錯呢?”“我沒有太大的把握,”邦克答道。“也許錯在不該叫‘西·羅’號戰鬥群撤出戰鬥吧,是不是?”瑞安直勾勾地盯著掛在對麵牆上的地圖。“也許吧,可是安德烈·伊裡奇已經被我們逼迫著退進了一個死角……我們必須狠狠地揍他一頓。”“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才能狠狠地揍他一頓,又不至於把自己逼進死角呢?”“我想這場模擬遊戲出了點小問題……隻是我心裡還不敢確定究竟問題出在哪裡……”“我們來搖晃搖晃他們的籠子嚇唬嚇唬他們吧,”裡克斯自言自語。“怎麼做呢,艇長?”克拉格特問。“二號魚雷管目前是什麼狀態?”“空無一物,現在二號管停用,正在準備維護檢測,”武器負責人答道。“正常嗎?”“是的,長官,我們在發現接觸目標之前半小時,就已經完成了檢測。”“好吧……”裡克斯咧嘴一笑。“我要你用二號魚雷管發射一股水柱。我們發出一聲突如其來的導彈發射音,讓他們醒醒盹!”該死的!克拉格特心想。這個舉動簡直跟曼庫索和羅塞裡可能做出的反應差不多。差不多……“長官,這麼做有點太聒噪了。我們用格特魯德水下通訊儀給對方放一段探戈舞曲也能把他們搖晃醒了。”“韋普斯,我們解除了對S-11接觸目標開火的準備是嗎?”曼庫索希望手下的艇長個個敢作敢為,好啊,我就給他瞧瞧我是怎麼敢作敢為的——“是的,長官!”武器官趕緊啪的一聲轉頭答道。“進入開火程序,準備用二號魚雷管發射水柱。”“長官,我確定二號魚雷管裡沒有彈藥。一號、三號及四號管內的武器已經全部鎖定。”他給魚雷室打了個電話,再次確認電子屏幕上顯示的情況準確無誤。魚雷室的組長透過二號魚雷管的玻璃窺視鏡查看了一下,以便確認等一會兒絕不會把什麼東西發射出去。“目視檢查結果表明二號魚雷管裡空無一物。高壓氣體正在灌裝之中。”魚雷組長通過通信線路打來電話。“已做好發射準備。”“開啟外艙門。”“開啟外艙門,遵命。外艙門開放。”“韋普斯?”“已鎖定射擊目標。”“調整儀器生成的方位數據……射擊!”武器負責軍官撳了一下相應的按鈕,高壓氣體突如其來地衝出魚雷管發射到海水中,使得“緬因”號潛艇猛地顫動了一下。六千碼海域外的美國海軍“奧馬哈”號潛艇裡,一位聲納員自從顯示幕上出現了一個光點起,就一直在努力分辨,那聲音究竟有沒有可能並不是海底噪音,他已經埋頭苦乾好幾分鐘了。“指揮室,我是聲納室,有瞬變音,有瞬變音。出現機械瞬變音,方位0-8-8,由正後方傳來!”“見鬼!究竟是什麼東西?”甲板長問。他是這艘潛艇的領航員,新官上任才三個星期。“後麵發生了什麼情況?”“有瞬變音,有瞬變音——魚雷發射的瞬變音,方位0-8-8!重複,正後方出現魚雷發射瞬變音!”“全員提前進入側翼!”海軍上尉的臉上突然失去了血色,說話時的聲音過於洪亮了一點。“進入戰位!誘捕室待命。”他提起指揮室電話找艇長,然而此刻全艦的整體警報器已經拉響了,艇長敞胸露懷、光著腳就一路衝進了攻擊中心。“他媽的究竟有什麼情況?”“長官,我正後方出現發射瞬變音——聲納室,我是指揮室,你還發現了什麼?”“什麼也沒有,長官,瞬變音後再沒出現彆的聲音。那一聲確實是發射魚雷時的瞬變音,是高壓氣體射入海水中的聲音,可是……聽起來有點古怪,長官。水裡什麼聲音都沒有。”“右滿舵!”甲板長沒在意艇長就在身旁,徑自下令道。因為在沒有交卸職權之前,他仍然有責任指揮這艘艦艇。“水深一百英尺。誘捕室,發射誘餌,快、快、快!”“右滿舵,遵命。長官,方向舵已經打到右滿舵了,沒有給定航向。航速達到二十節,仍在加速,”舵手報告。“好極了。航向轉向0-1-0。”“遵命,航向轉向0-1-0!”“這一海域還有誰在?”這位指揮官語調故作輕鬆地問,不過他的心情可絲毫不輕鬆。“‘緬因’號在附近海域,”領航員答道。“哈裡·裡克斯。”是那個混蛋,這句話他沒說出口。治軍得紀律嚴明,辱罵對方對治軍不利。“聲納室,把情況說給我聽!”“指揮室,我是聲納室,水裡什麼都沒有。假如真的有魚雷,我早就聽到了,長官。”“領航員,航速降低三分之一。”“遵命,航速降低三分之一。”“我估計他們肯定嚇得魂飛魄散了,”裡克斯守著聲納的顯示屏評論道,“他們模擬發射之後不過幾秒鐘工夫,顯示屏上的那艘‘688’級潛艇的發電裝置已經開足了馬力,現在還釋放出‘汩汩’的誘餌聲響。”“他們的電力係統剛剛降下來,長官,螺旋槳的葉片轉速也緩下來了。”“對,到現在他終於明白其實後邊什麼東西都沒有。我們待會兒用水中通訊儀給他打個招呼。”“那頭笨驢!難道他不知道,也許附近就有一艘蘇聯的‘鯊魚’級潛艇嗎?”美國海軍“奧馬哈”號艇長發著牢騷。“屏幕上沒有顯示有蘇聯艦艇,長官,隻有一大群漁船。”“好吧,所有住艙區不得出聲。就讓‘緬因’號多笑會兒吧,”他厭惡地做了個鬼臉說。“是我不好,我們的遊弋航速本該是十節,而不是十五節。那就改為十節吧。”“遵命,長官。什麼航向?”“估計那艘裝有彈道導彈的核潛艇對這一區域的北方海域感興趣,我們去東南方向。”“正確。”“反應很靈敏,領航員。你這樣的反應我們肯定能躲得過魚雷。教訓是什麼?”“你說過了,長官。我們的航速太快。”“你得從艇長的錯誤中汲取教訓啊,奧本先生。”“永誌不忘,長官。”這位艇長一邊往外走,一邊還重重地按了按年輕人的肩膀。三萬六千碼外,蘇聯的“盧寧海軍上將”號潛艇正在以三節的緩慢航速漂浮在變溫層上方,潛艇上的拖曳式陣列聲納儀拖垂到變溫層以下。“有動靜?”艇長問。“在1-3-0方位聽到一聲突然爆發的聲音,”聲納員手指著屏幕顯示的數據答道,“但沒有發出其他聲音。十五秒鐘之後,在這個地方出現另一陣突然爆發的噪音……位置在第一聲的正前方。由聲音信號判斷那是一艘美國‘洛杉磯’級潛艇開始開足了馬力,後來又減慢了航速,最後從屏幕上消失。”“是演習,葉夫蓋尼……第一聲瞬變音是美國的彈道導彈潛艇……估計是‘俄亥俄’級。你的見解呢?”一級艇長瓦連京·鮑裡索維奇·杜比寧上校問。“誰都不曾在深海偵察到‘俄亥俄’級潛艇……”“萬事總有頭一遭。”“那現在呢?”“我們漂浮著等等看。‘俄亥俄’級潛艇比沉睡的鯨魚更安靜,不過起碼我們已經了解到附近有一艘‘俄亥俄’級的潛艇了。我們絕不能追蹤它。美國人居然用這種手段製造噪音簡直是白癡。以前哪裡有這種事。”“遊戲規則全變了,艇長,”聲納官說。變化還真是不少呢,現在他稱呼艇長的時候再也用不著說“艇長同誌”了。“確實是啊,葉夫蓋尼。到了如今才真正變成了遊戲。誰都不必受傷,大家都仿佛是在參加奧林匹克運動會,隻管檢驗自己的能力水平。”“有批評意見嗎?”“我應當等距離再接近一點的時候再發射,長官,”武器官說。“他們有半數機會躲過那顆魚雷。”“我同意你的說法,不過我們的目的隻是把他們從夢中驚醒而已,”裡克斯愜意地說。那麼這次訓練有什麼目的呢?“荷蘭人”克拉格特真想不通。哦,當然,得展示出你是多麼敢作敢為。“我認為我們的目標已勝利完成了,”為了支持艇長的觀點,副艇長這樣說。指揮室裡人人都笑逐顏開。彈道導彈核潛艇和快速攻擊潛艇之間經常玩這種遊戲,但大多是事先安排好的。這一次較量和往常一樣,又是“俄亥俄”級潛艇贏了。當然,他們早就知道“奧馬哈”號就在附近海域,追蹤一艘蘇聯“鯊魚”級潛艇,幾天前P-3反潛機在阿留申群島海域發現了蘇聯潛艇,後來居然把它跟丟了。自那以後就沒有再找到那艘俄國“鯊魚”級潛艇的蹤影。“甲板長,向南挺進。我們得走,剛才那個發射瞬變音留下痕跡了。我們沿著‘奧馬哈’號的路線走,清除自己的痕跡。”“遵命,長官。”“乾的不錯,小夥子們。”裡克斯回到他自己的住艙。“它的新航向?”“向南,”杜比寧說。“它要沿著‘洛杉磯’級潛艇已經搜查過的海域航行,好清除掉自己留下的痕跡。我們就一直待在變溫層上方的位置,把‘尾巴’垂到變溫層以下,看能不能再次找到它。”這位艇長內心很清楚,機會並不大,不過好運總是青睞那些有勇有謀或者類似的人。這艘潛艇再過一星期就要回到港口,定期檢修期間它應當會安裝一套最新型的聲納儀器,其性能比目前這一套有更大的改進。“盧寧海軍上將”號潛艇在阿拉斯加南部海域遊弋已經長達三個星期了。被他發現的那艘潛艇應該是美國海軍“緬因”號或者“內華達”號。如果情報沒有出問題的話,這艘潛艇結束此次巡航之後,會返回港口整修,而後進行另一次巡邏,此後再次整修。二月份這艘船將繼續執行巡航任務,屆時剛好是他自己的潛艇也整修完畢、重新執行巡航任務的時候。因此,等到他再回到這片海域的時候,他遇到的還是同一位艇長,而這位艇長曾經犯了一個大錯誤。“盧寧海軍上將”號經過整修之後噪音肯定比目前的更低,而且也會安裝更加精密的聲納儀。杜比寧不禁憧憬著,屆時他就能對付得了這些美國人,跟他們好好較量一場了……那豈不是太美妙了?他心想。當年他在北海艦隊追隨馬爾科·拉米斯(Marko Ramius,湯姆·克蘭西《獵殺“紅十月”號》中的主角之一,核潛艇“紅十月”號艇長。)學習潛艇作戰,他花費了一生的努力、度過了那段美好的學習時光才晉升到現在的位置。像馬爾科這樣出色的軍官居然在一場意外之中喪生實在太遺憾了。然而出海執行任務原本就充滿了危險,以前如此,未來也是如此。馬爾科命令自己的船員全部離船,而後沉船自儘……杜比寧不禁搖了搖頭。如果是在今天,他或許還能得到美國人的協助。隻是也許嗎?應當沒問題,美國船隻發生海難時,蘇聯人也絕不會袖手旁觀。國家和全球局勢發生了滄桑巨變,而杜比寧則更加喜愛自己的工作了。這場比賽的技術要求固然沒有絲毫降低,但是原本能致人於死地的比賽目的畢竟徹底發生了變革。哦,是啊,美國的彈道導彈潛艇上的火箭仍然瞄準著他的祖國,與此同時蘇聯的火箭也依舊對準著美國。然而時隔不久,有可能這些火箭都會銷聲匿跡呢。不過在敵對武器全部銷毀之前,他仍然得堅守崗位。目前蘇聯海軍剛剛開始能與美國海軍一競高下——“鯊魚”級潛艇的性能至少在機械方麵已經大約相當於早期的“洛杉磯”級潛艇——人們居然已經不需要這類潛艇了,這真是有些諷刺意味。仿佛在友好地玩一場撲克牌遊戲,也許?他捫心自問。這個比喻還挺形象呢……“速度是多少,艇長?”杜比寧思考著這個問題。“假定與目標之間的距離為二十海裡,對方航速達到五節。那麼我認為我們應當把航速定在七節。這樣我們既能夠悄無聲息地航行,還能夠找著機會逮到對方……我們每隔兩小時調整一次航向,保證聲納儀能充分發揮它的性能……對,就這麼辦。”下一次出海的時候,葉夫蓋尼,我們會添兩位軍官聲納員幫助你,杜比寧暗地裡提醒自己。蘇聯潛艇部隊的經費大幅削減,於是多出來一大批年輕軍官,他們目前都在進行專業化訓練。這艘潛艇上的軍官總數將要翻一番,人數的增長比艦艇上新增裝備的數量大得多,那麼潛艇的追蹤能力肯定會呈現出完全不同的麵貌。“我們輸慘了,”邦克說。“是我輸慘了。我提交給總統的建議太糟糕了。”“糟糕的人也不止你一個,”瑞安一邊伸懶腰,一邊說。“可是這次演習預先設計的情節符合現實情況——我是想問,真的符合現實嗎?”這次演習的故事背景原來如此:蘇聯有位領導者被人步步緊逼,於是此人製訂了一個計策,讓情況看上去仿佛是某些叛變者已經采取了行動,他正好借此努力控製部隊的力量。“未必很有可能,但也不排除可能性。”“沒有什麼事完全沒有可能性,”傑克評論道。“蘇聯玩這種戰爭模擬遊戲的時候,還不知道會怎麼編排我們呢?”邦克大笑起來。“我保證,肯定一句好話都沒有。”演習到最後,美國隻得接受損失了“福吉穀”號巡洋艦的事實,相應的輝煌戰果卻隻有“基德”號巡洋艦上的直升機發現了一艘蘇聯“查理”級潛艇,並且擊沉了該潛艇。假如把這次成敗當作生意來看的話,這並不是公平的交易,就好像下棋時用自己的車去換對方的馬,算不上對等。蘇聯部隊已經陳兵東德,並且進入了警戒狀態,而戰鬥力相對弱小的北約部隊沒有把握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與之抗衡。結果,蘇聯在撤軍期限上得到美方的讓步。瑞安覺得這次的模擬條件都太過矯揉造作了,不過演習向來如此,其目的原本就是要看看該怎樣處理完全沒有可能的危機。他們在這次演習中的表現很是欠妥:在並不重要的地區運動太迅速,而在至關重要的地區動作反而太緩慢,但是這樣的錯誤居然沒有及時發現。本次的教訓和往常一樣:不能犯錯誤啊。連一年級小學生也知道這樣的教訓,當然人人都難免犯錯,隻不過一年級小學生和政府高級官員犯錯誤時的區彆在於影響有彆,後者犯錯的分量要遠遠超過前者。這個事實本身也應當算是一項完全不同的教訓,隻是人們往往不肯吸取這樣的教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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