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管所的姑娘們知道不能相信標簽。“停留五分鐘後衝洗乾淨”隻是建議,不是規定。有的產品需要十五分鐘,有的一下子就好了。少管所的姑娘們很會打扮:編辮子,燙鬈發,洗發,拉直,剪發。還沒有禁止染發——因為芳用染發劑把海倫的眼睛給弄瞎了——之前,她們染發時都帶著職業般的專注。朱妮爾用細齒梳梳起留心的頭發,然後在銀色的發根處一點點塗上染發劑。之前她已經在發縫上抹了凡士林,以免染發劑刺痛頭皮。然後她輕輕撥動著留心的頭,撥向這邊,撥向那邊,看看前後是不是都染到了。留心的耳邊有一點小傷,不知道是以前染發還是拉直頭發時灼傷的。朱妮爾用戴手套的手指輕輕滑過傷痕上方。然後把耳朵壓下去,用棉花吸乾多餘的染發劑。她滿意地看到發根都染上了色,然後把浴帽套在頭發上。她洗淨工具,疊好毛巾,聽見留心在一旁輕輕咕噥,那是弄頭發時總會發出的輕柔嫵媚的聲音。按摩,被專注的手撫弄,這些是熱水的衝洗和乾淨頭發發出的羞澀的吱吱聲的天然伴侶。留心用慵懶而愉快的聲音談論著她坐的這把理發椅。“爸爸”說世界上再沒有什麼椅子比這把更舒服了,他買這把椅子就花了三十塊,但其實它值一百塊。雖然它的樣式跟房子的裝修風格可能不太協調,但他還是執意把椅子從酒店搬回新家的衛生間。留心也很珍惜它,因為剛結婚的時候,他就是在這把椅子上教她怎麼修手指甲和腳指甲,怎麼讓他的指甲一直保持完美,還有怎麼使用剃刀和磨刀帶幫他刮胡子。她個子太矮了,得站在小板凳上才能夠得著。但他真的非常耐心,她也學會了。朱妮爾順從而又興致勃勃的沉默鼓勵了她,她又接著說道,那些日子裡她總覺得自己不夠乾淨。大家老是嘲笑她們住在魚類加工廠一帶的人,因此,儘管她從沒在廠裡工作過一分鐘,卻也總是懷疑彆人是不是覺得她也受了影響。如今她的手變成這樣,最大的麻煩就是保持她原有的衛生習慣。朱妮爾心想,她是不是想讓自己幫她修腳指甲,幫她洗澡?儘管在少管所裡和一群人一起洗澡並不是什麼開心的事,但給身體擦肥皂——不論是誰的身體,都有一種少管所的孩子才懂的滿足。況且,他看到她在照顧他的妻子,一定會很高興,就像他看到她和羅門在他那輛有二十五個年頭的汽車後座上一絲不掛地摔跤、知道她穿著他的內褲,也一定會高興一樣。她拿起電吹風。先是用暖風,然後用涼風吹著留心的頭皮,喚起留心更多的回憶。“我們是絲克鎮的第一戶黑人家庭。沒有一個白人說什麼。一九四五年。仗剛剛打完。大家都有錢,但‘爸爸’的錢尤其多,所以他就在岸上蓋了一座房子,就是你看到的這座。現在這裡叫濱海了,那時候隻是一片到處是鳥的破敗的果園。把毛巾遞給我一下。”“我們慶祝了兩次勝利。一次是在酒店,麵向公眾;還有一次是私人的,就在這座房子裡。大家談論了好多年。整個夏天就是一場派對,五月開始,八月十四號結束。到處都飄著旗子。海灘上放著爆竹和煙火。那時候肉是定量供應的,但‘爸爸’在黑市上有點門道,所以我們有的是肉。他們不讓我進廚房,但其實是需要我的。”“為什麼不讓您進廚房?”留心皺起鼻子,“哦,我不太會做飯。而且我是當太太的,是女主人,女主人是不能……”留心停住了。一九四五年在兩場慶祝派對上做“女主人”的回憶,被兩年之後另外一組慶祝活動的回憶淹沒了。是克裡斯廷的十六歲生日暨畢業派對。同樣先是在這座房子裡開家庭宴會,然後去酒店公開慶祝。一九四七年六月,留心已經有四年沒見過她的朋友了。從“爸爸”的凱迪拉克裡走出來的克裡斯廷和一九四三年用手掌抹著臉上的眼淚離開家的克裡斯廷判若兩人。那雙眼睛變大了,也變得冷漠。兩根小辮子變成了童花頭,和她的微笑一樣順滑。她們並不假裝喜歡彼此,坐在桌前,她們老練地掩藏著好奇。太陽像西瓜一樣鮮紅欲滴,留下熱氣,潮濕而喧囂。留心記得梔子花盆裡嬰兒爽身粉的味道。花瓣邊緣像烤麵包一樣棕黃。她也記得一隻隻手的樣子:隨手揮走蒼蠅,用餐巾擦著上唇;“爸爸”的手指擺弄著胡子。他們靜靜等待著L。她做了一頓豐盛的飯菜,還準備了一個蛋糕。十六根蠟燭立在糖玫瑰和藍色杏仁糖絲帶組成的花園裡,等待被點燃。談話客氣而空洞,夾雜著吊扇的聲音,還有梅與克裡斯廷意味深長的對視。“爸爸”沉浸在戰後的興奮中,大談著他的酒店發展計劃,包括想安裝開立(美國著名空調品牌。)冷氣係統。“那真是太棒了,”克裡斯廷說,“我都忘了這兒有多熱了。”“我們先給酒店裝,”柯西說,“然後再給家裡裝。”留心心中升起一股權力在握的感覺,便插話進來:“臥室的電扇還挺好用,不過這個房間的我感覺很糟糕地。(原文為:“I do feel badly about the one in this room.”)”“你的意思是‘糟糕的’。你感覺‘很糟糕的’。”“我就是這麼說的。”“你說的是‘糟糕地’。‘感覺’在你這個句子裡是用副詞修飾的不及物動詞。如果你確實想說你感覺‘糟糕地’,那你指的應該是‘我手指麻了,所以摸不了東西’之類的意思。如果你——”“彆坐在我的桌子旁邊還教我怎麼說話。”“你的桌子?”“彆吵了,你們倆。行不行?彆吵了。”“你站在誰那邊?”“聽話,留心。”“你居然站在她那邊!”留心站了起來。“坐下,聽到沒有?”留心在死寂中坐下,一雙雙手在她眼前變得無比的大,梔子花的氣味也無比清晰。然後L拿著一桶香檳進來了。看見她,留心冷靜了下來,拿起杯子等著倒酒。“另外一個杯子,”他說,“這個是喝水的。”梅和女兒交換了一下眼色,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看到那微笑和眼神時,留心一下就爆發了,把那個拿錯的杯子朝她丈夫扔過去,然後從他身邊跑向樓梯。“爸爸”站起來抓住她的胳膊。帶著一種舊式的優雅,他把她拉到膝蓋前扇了她。不重,不狠。講究方法,不太情願,就像對待一個淘氣的孩子。他停手時本沒有為她走出房間上樓而讓出路來。沒有路,但她還是走開了。等她跌跌撞撞上了樓之後,談話繼續下去,並且輕鬆起來,仿佛困擾客人的一股惡臭終於被除去了。朱妮爾關上電吹風,“那您自己的家人呢?您從來沒提過他們。”留心從喉嚨裡發出一個聲音,搖了搖魚鰭一樣的手。朱妮爾笑了,“我明白您的意思。就是讓我喝堿水,我也不願和我的家人住在一起。他們讓我睡在地上。”“有意思得很,”留心說,“我結婚後頭幾個星期,除了地上哪兒都睡不舒服。我已經那麼習慣了。”留心瞥到鏡子裡朱妮爾的臉,心想:就是這個原因,我才雇她的。我們都是獨自離家在外的人。對家充滿怨恨。婚姻讓我有機會走出來,知道在一張真正的床上睡覺是什麼感覺,知道有人問你想吃什麼然後就會去做,是什麼感覺。一切生活都在一座大酒店裡,衣服會被熨好疊整齊或是掛起來,掛在衣架而不是釘子上。你可以看城裡的女人跳舞,可以躲在舞台後麵看樂手調樂器,看歌手忙著扯好內褲或者最後抿一口酒,然後上去唱“在夜裡,在夜裡……”婚禮剛結束,她的家人就開始一窩蜂地來吸血了。無論有多少羞辱,柯西家就是(就成了)她的家。儘管她發現自己需要為保住位置而戰鬥,但至少“爸爸”給了她這種可能。他在的時候,大家都會收斂。他一次次地讓大家明白,他們得尊重她。比如他們兩個度完三天的“蜜月”回來的時候。留心有一肚子故事想講給克裡斯廷聽。她搖搖晃晃地穿著一雙新的露跟鞋,踉踉蹌蹌地上了樓,結果她遇到的不僅是梅的鄙夷,還有克裡斯廷的慍怒。一開始當然是梅挑起的,她大聲取笑著留心的新衣服。但克裡斯廷也加入了進來,一副冷嘲熱諷的樣子,那是留心從未見過的。“上帝啊,你穿的這是什麼衣服?”梅邊說邊摸著額頭,“你看起來像個,像個……”“喂,喂,”“爸爸”說,“我不喜歡這樣。你們兩個,夠了。聽到了嗎?”留心渾身發抖,用求助的眼神看著克裡斯廷。但沒有看到一點援助。她的朋友的眼睛是冷漠的,仿佛是留心背叛了她,而不是她背叛了留心。L拿著剪刀走上前,剪下了留心袖子上的標簽。留心想,她們究竟在笑什麼呢?古巴式高跟鞋?網眼絲襪?漂亮的紫色套裙?“爸爸”可是被她買的衣服迷住了啊。他帶她去了家百貨商場,沒有掛“有色人種謝絕入內”的牌子,在那兒可以用洗手間,可以試帽子(帽子裡墊著紙巾),可以在後麵一間特殊的房間裡換衣服。留心挑了那些酒店裡的光鮮女人們穿的衣服,也相信售貨員滿麵的笑容和其他顧客歡快的笑聲表明他們很喜歡她的選擇。“你看起來像夢一樣。”其中一個說道,開心地結結巴巴的。她從試衣間裡出來,穿著奶油般的米色禮服,肩膀處縫著紅色的絲絹玫瑰,低開的胸口等待著未來的雙乳。“爸爸”笑了,點著頭說:“我們要了。都要了。”那三天他們每天都去買東西。她想要什麼,“爸爸”都讓她買,包括巴黎之夜口紅。他們早上玩“摔跤”,然後去雷諾餐館吃午飯。和他們自己的酒店不同,他們住的這家沒有餐廳,這讓“爸爸”很高興,因為他總在尋找不如他的酒店那樣令人滿意的黑人企業。他帶她去寬街,去愛德華兄弟,去伍爾沃斯,去漢森,(這是當時的幾個百貨商店。)在這些地方她不光買了高跟鞋,也買了平底涼鞋、亮閃閃的居家拖鞋,還有漁網襪。隻有到了晚上他去看朋友或者處理工作時,她才會一個人待幾個小時。留心並不介意,因為她有填色本,有畫報,有可以剪下來玩換裝遊戲的紙娃娃。還有馬路。從二樓的窗戶她可以入迷地看著下麵的行人和車輛。黑色方頭汽車按著喇叭。士兵,水手,戴著針墊般小帽子的女人。“山姆大叔需要您”(美國的征兵廣告。)的征兵海報前的蔬菜攤。“爸爸”帶她去看《青山翠穀》(1941年上映的電影,獲得第14屆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等多個獎項。),看《女人萬歲》(1940年底上映的電影,獲得第14屆奧斯卡獎多項提名。)。看《憤怒的葡萄》(1940年上映的電影,改編自著名作家斯坦貝克同名,講述大蕭條時期窮人背井離鄉的故事。)時她大聲地哭了好久,他的手帕都可以擰出水來。儘管蜜月很棒,她還是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把一切都告訴克裡斯廷。但克裡斯廷的態度讓她很傷心,於是她隻把故事藏在心裡。那次她想同克裡斯廷和好,提出讓她戴一下自己的結婚戒指,結果整個廚房都爆了。當時她們四個人,梅、L、克裡斯廷、留心,正在洗菜,留心取下戒指遞給克裡斯廷,說:“喜歡的話你可以戴著。”“你個小蠢貨!”梅大叫起來。梅的樣子連L都看不下去了。“注意一點,”她說,“這兒不是大街上。”克裡斯廷大哭起來,跑出後門。留心聽見她在接雨水的桶旁邊叫著:“Ou-yidagay a ave-slidagay! E-hidagay ought-bidagay ou-yidagay ith-widagay a ear's-yidagay ent-ridagay an-didagay a andy-cidagay ar-bidagay!”(克裡斯廷和留心兩個小姑娘發明的一種暗語。意為:你這個奴隸!他用一年的租金還有一塊糖就把你買下了!)留心緊緊盯著手裡的菜豆,腦中縈繞的都是“Ave-slidagay!Ave-slidagay!”(這句暗語意為“奴隸”。)的聲音。那晚克裡斯廷出走不成卻被巴迪·絲克治安官拖了回來,並且被扇了一個耳光。留心一句話都沒和她說。留心和“爸爸”一起站在樓梯上,拉著他的手。兩周之後,克裡斯廷不見了,留下留心一個人。L和“爸爸”是她在這個令人迷惑的世界裡的救星。“我都不認得我爸,”朱妮爾說,“他打仗死了。在越南。”“至少他去了。”留心說。“我媽一點都不在乎我。”“我媽也是。”“也許我應該結個婚,像您一樣。”“小心點兒。”“嗯,您結了婚就得到了這座大房子。”“這裡是我的越南。隻是我活下來了,”至少目前還活著,她想,“但你說得沒錯,他確實給我留了不少財產。”“對吧?您是不是很高興他可憐您?”“可憐?”留心有些生氣,“為什麼這麼說?”“呃,也不是‘可憐’。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應該知道您很孤單。”“他當然知道。但那不是可憐。那是,那是……”她沒法說出那個字。一九四七年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聽他說過了。至少沒對她說過。她等了二十四年。他死的時候她發出尖叫,就是因為知道她再也聽不到那個字了。“聽著,”她轉身碰著朱妮爾的胳膊,“有件事我需要你幫忙。幫我一起做。我們得一起做。有你要做的,也有我要做的。”“沒問題。什麼事?”“我需要找一些文件。不過放在一個我自己沒法拿到的地方。你得跟我去那兒,然後幫我找到。”“去哪兒?”“去酒店。閣樓上。我們需要一支鋼筆。”朱妮爾找不到他了。她去彆的房間找過。因為當她戴著他的領帶坐在他的書房裡時,沒有聞到須後水的味道,也聽不見“嘿,小可愛”的低語了。也許她不需要他告訴她。支持她。也許他認為她理應知道該怎麼做。首先,試探克裡斯廷,確定就算留心的計劃敗露,自己還能和她保持友好。避開克裡斯廷把留心弄到車裡應該很簡單,因為這裡的作息和少管所裡一樣固定。那晚,她蹲在克裡斯廷身旁。克裡斯廷正坐在後門廊上,一手拿著一罐汽水,一手拿著煙。她不在乎寒冷的天氣,圍裙裡麵隻穿一件無袖襯衫。朱妮爾指著煙盒。“能給我一支嗎?”“自己去買。你拿工資,我又不拿。”“要是我買不起呢,克裡斯廷?”“你買得起鼻子上戴的那個東西,就買得起煙。”“好吧,反正我也不抽煙。真難聞。”克裡斯廷大笑,想起朱妮爾來的那天給這家裡帶來的一陣輕風,“挺好。”她說。“您為什麼不拿工資?您工作比我辛苦。”“因為你那個女老板是個瘋狂的惡棍,還需要人幫忙。”“我能幫她。”“不是那種幫。你沒發現她有點奇怪?”“可能有一點。”“有一點?除了瘋子之外,有誰會多少年都不出房間?你們在樓上都說些什麼?”“各種東西。她的人生。”“哦,上帝。”“她給我看照片。結婚照。我看到一張您在她婚禮上的很好看的照片。您真性感,克裡斯廷。太性感了。您認識她很久了吧?你們是表姐妹什麼的嗎?”“表姐妹?”克裡斯廷撇了下嘴。“你們不是親戚?隻是朋友?”“她不是我朋友。她是我奶奶。”“什麼?”“你聽到了。奶奶。明白嗎?”“可是你們差不多大啊。”“我還大一點。大八個月。”“等一下,”朱妮爾皺著眉頭,“她說她結婚三十年,她丈夫是二十五年前死的。那麼她那時候不過是個……孩子。”“沒錯。”克裡斯廷拿起汽水,喝了一口。“那您那時候……有多大?”“十二歲。我爺爺娶她時她才十一歲。我們那時候是最好的朋友。前一天我們還在海灘上堆沙堡,第二天我爺爺就把她抱在腿上了。前一天我們還在一床被子下麵過家家,第二天她就睡在我爺爺床上了。前一天我們還在玩抓子遊戲,第二天她就操起我爺爺了。”克裡斯廷看著她手上的鑽石,手指像跳草裙舞一般晃動著,“前一天這房子還是我的,第二天就成她的了。”她收起煙,站了起來。“還沒來月經就結婚是會把腦子弄壞的。她得去看看醫生,你覺得呢?”克裡斯廷吹了吹戒指,“處女和孩子是不一樣的。”她說道,留朱妮爾一個人在那裡琢磨。回到廚房後,克裡斯廷開始出汗。她把額頭靠在冰箱門上,又打開門吹著冷氣。熱浪退去了,就像剛剛在台階上一樣,但很快又回來了,讓她顫抖起來。幕布拉開已經有一段時間,露出一片廣闊而荒蕪的滿是石頭的高原。她想,需要去看醫生的也許是她,而不是留心。她取出幾塊冰包在毛巾裡,敷著喉嚨、太陽穴和手腕,直到她感覺平靜下來。那種淒涼還在。那是世界本來的樣子。荒蕪黑暗醜陋無情。她在這兒乾什麼?她的腦子胡思亂想,她的計劃徒勞無益。她知道她很忙的樣子是裝的,但除此之外又如何忘卻那綠色褪儘之後一片荒涼的岩石呢。她閉上眼,把冷毛巾貼在眼皮上,輕輕說著:“不!”然後挺直了脊背。這真的很重要。她和留心的鬥爭既不愚蠢也不徒勞。她忘不了自己是如何維護她的。如何違抗自己的母親去保護她,給她各種衣服:裙子、短褲、泳衣、拖鞋,還和她單獨去海邊野餐。她們一起笑到肚子疼,一起發明一種秘密的語言,一起睡覺,知道彼此做著同樣的夢。然後,你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離開了你浴缸中的水花,用你們在床單下編織的輕聲講述的故事換取了走廊儘頭一間幽暗的散發著酒味和老男人味道的房間,做著誰都不願描述,但恐怖得誰都無法忽視的事情。她不會忘記。為什麼要忘記?那改變了她的人生。也永遠改變了梅。連L都目瞪口呆。婚禮之後,她們偶爾也試著一起玩,但兩個人都在等著彼此的羞辱,結果每次努力都以爭吵告終。然後是眼淚、梅伸過來的手和輕聲耳語:不能讓柯西爺爺聽見你在取笑他的新娘。要指責的事太多了。他是大人物,沒有人能阻止他,他可以滿不在乎,為所欲為。還有她的母親,寧可選擇把她送走,也不與他對抗。把她扔在一個遙遠的學校,勸她不要回家過暑假。這是為了她好,母親安排她參加教會的夏令營或者和同學住在一起時這樣說。有一次梅幫她報名當了一個社會服務所的輔導員,那裡都是因為不堪虐待而離家出走的黑人女孩。縱使聖誕節寄來禮物,九月裡寄來昂貴但尺碼不對的鞋子,時不時寄來裝著滿滿的謊言和錢的信封,那拒絕卻是明顯的。還要怪罪L。她是這群人裡唯一充當調解員的角色,隻需要瞪一下眼睛,或是搖一搖頭。但她誰都不偏袒。然而真正的背叛卻來自她的朋友。她滿臉笑容地被牽著手穿過走廊,步入黑暗,步入酒氣,步入老男人的味道中。究竟是誰得走?誰得離開她的臥室,離開她的玩具房,離開大海?是這裡唯一無辜的人,是她。甚至當她回來之後,十六歲,從容地,準備回到家中屬於自己的位置上時,他們又拋棄了她,因為那時留心已經長成惡心的大人了。惡毒到要燒死她。克裡斯廷回到房間,坐在破躺椅上。相比那張戳人的沙發,她還是更喜歡這把椅子。汗漸漸止了,頭暈也好了些。但憂傷依舊。一定是我的想象造就了這個世界,她想。好人並不會如此。原本不該這樣的。她本不想這樣。從楓林穀回來的火車上,她仔細計劃好了她的態度,她的舉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因為她一回來就是一場慶祝會,慶祝一切:她的生日,畢業,新房子。她決心對留心客客氣氣的,做出主人的樣子,但要很禮貌,就像在楓林穀學到的那樣。她是怎麼或者為什麼忍不住賣弄起語法來,她自己也不記得了。她記得最清楚的是爺爺打了留心,還有她心中湧起的無窮喜悅—看到他難得站在孫女一邊對抗妻子,做出姿態表明什麼才是他讚許的行為。隻剩下他們三個,三個真正的柯西家的人,他們坐著大轎車離開,身份不配的那個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想法讓克裡斯廷的快樂強烈而深沉。她和梅回去時,發現她的房間裡冒起了煙。她們尖叫著跑進房子,上了樓,看見L正在把一袋二十磅的白糖撒在燒黑了的床單上。用糖覆蓋罪惡。這一次要走的又是克裡斯廷,而不是留心。柯西爺爺突然間離開酒店的派對,不知去了哪裡。母女倆又害怕又生氣,直到淩晨三點都沒睡,然後他回來了,狗一樣赤著腳,手裡拿著鞋子。他並沒有找到留心,然後把她扔回她原來的地方。他在大笑。“她要殺了我們。”梅吐出蛇一般的聲音。“床上沒有人嘛。”他說,還是笑個不停。“今天是沒人!那明天呢?”“我會和她談談。”“談談?談談?比爾,求你了!”梅哀求道。“冷靜點,梅。我說了我來處理。”他轉身走開,仿佛談話已經結束,他需要去休息了。梅碰碰他的胳膊。“克裡斯廷怎麼辦?這樣她沒法在這兒住下去。太危險了。”“不會再發生了。”他說,強調著“不會”。“她太危險了,比爾。你知道的。”他看著梅,看了簡直有一個世紀,然後點了點頭。“可能吧。”然後他摸了摸胡子說,“有什麼地方可以讓她待上一兩個星期嗎?”“留心嗎?”“不是,”他有點驚訝地說,然後皺了皺眉頭,“克裡斯廷。”“但是,是留心點的火。是她的錯啊。為什麼讓克裡斯廷走?”“我娶的不是克裡斯廷。我娶的是留心。而且就離開一小段時間。等事情解決。”就這樣,克裡斯廷要被打發走,送到一個同學家裡。待一兩個星期。“去度假。”他們會告訴彆人,不管有沒有人相信。克裡斯廷會打電話,梅會來接,在電話裡做出安排。穿著鑲著萊茵石的電影明星般的禮服站在那裡,克裡斯廷已經打定了主意。他甚至沒有看她一眼。他還在笑。他那個小賤婆娘想要殺死她——差不多了——說不定哪天就成功了那時候他是不是也會笑他會不會終於看一眼他燒焦了的親骨肉是不是就像處理一張客人拒付的支票或者一個無故缺席的樂手或者和缺斤少兩的威士忌銷售員吵架一樣?彆了,什麼去同學家住。彆了,瘋子們。把鞋子穿起來吧,老頭子,好好看我一眼,因為你再也不會見到我了。你總是想著死亡,我對她說。不,她說。死亡總是想著我。其實她對死亡一無所知。她以為死亡就是上天堂或者下地獄。她從沒想過天堂和地獄之間也許並沒有什麼區彆。你想做什麼都可以,隻是你得獨自一人。但梅就是這樣解釋她為什麼要彙聚和收藏,為什麼要儲存和偷竊的。死亡想撬開門,她得用她的全部狡猾去抵擋。她女兒是那條鬆脫的鉸鏈,這弱點可以讓一切功虧一簣。不僅要保護克裡斯廷遠離那闖進門來奪走她父親的死亡,還要保護她遠離那生不如死的貧窮,那種黑人特有的梅最熟悉的貧窮。無家可歸,乞討,基督教信仰要他們永遠為一盤玉米粥而心存感激。除了反對白人的浪潮之外,沒有什麼讓她更害怕的。她總是說,柯西先生的家族曾經是安靜富足的奴隸和節儉的自由民,每一代都增加了前一代留下的遺產。獨立承包商,她這麼稱呼他們。鞋匠,裁縫,木匠,小五金商,鐵匠,不拿錢的勞工,還有努力改進技術的手藝人,專門為那些能給他們禮物和小費的富人乾活。做木匠的做出了高檔鋼琴,小五金商賣貨給當地大學的實驗室。鐵匠帶著手藝來到一個馬場,先讓自己受到信賴,然後不可或缺,然後帶來利潤。這樣,當他提出除了食宿,他也要工資時,雇主就同意了。一點點地,故事繼續著,他們積攢和守護著為子孫所掙的錢,給後代以建議,也教育後代做得更好。但他們一直保持低調,不自誇,不頂嘴,隻是拍著白人的馬屁,和他們保持緊密關係。總之,這就是那個感人的故事。這故事本來是彆人的,被她和柯西先生歸到了自己頭上。他其實知道真相,但梅相信他所說的,因此穿的不是裙裝而是男士短褲的留心在她看來就是這一切的終結——像一隻從門外飛進來的蒼蠅,對著食物嗡嗡叫,倘若停在克裡斯廷身上,會用垃圾堆的味道玷汙她。她忍受著兩個小姑娘的友誼,直到柯西先生也插手進來。這樣她就得趕緊想辦法了。假如留心和克裡斯廷有心要做朋友,以姐妹相處,隻是因為一個老不正經的有了興致,那麼梅阻止了她們。就算不能拍死蒼蠅,她還能扯下蒼蠅的翅膀,在空氣中噴上殺蟲劑讓它窒息—或者讓女兒成為自己的同盟。真可憐。她們還隻是小姑娘。一年後她們就會開始流血——大量地。她們的皮膚還是透亮的,她們可以藐視死亡。她們和那些事無關。柯西先生告訴我們他要娶誰的那天,就是梅的珍珠港事件爆發的日子。眨眼間她從防禦走向了戰爭。每個誠實的老兵都會告訴你,打仗對孤獨的人是很好的,對傻子則是無與倫比的安慰。她從前並不是那樣。我第一次見到她是一九二九年,她站在比利仔旁邊,看起來就是她該有的樣子:巡回牧師的小女兒,家裡的衣服全靠父親能吸引到的會眾捐贈。漂亮而沒有受到精心養育的姑娘,穿著滿是補丁的衣服。一小片毛領子,翠綠色的裙子,還有黑白相間的高跟鞋,讓你想到賣舊衣服的集市。我正在想柯西先生的兒子是從哪兒找到她的,她就抓起比利仔的手放在嘴邊吻了一下。看著她用眼睛緊緊盯著一切,上下打量著酒店大廳,我以為她會像客人一樣等著被伺候。結果我大錯特錯。她還沒顧上打開她帶來的紙箱,隻是脫下那件不知誰傳給她的衣服,就開始乾起活來。“我們來,”她用溫柔甜美的聲音說,“我們來擦擦這個。我們來搬走那個,打掃一下這個下麵,抹一抹那裡……”我們怎能不微笑呢?她奶油般的聲音,她淑女般的舉止。看著兒子挑了這麼好的妻子,柯西先生笑得尤其開心。她的到來讓比利仔從服務員轉去管理吧台,之後又負責聯係樂手,這樣柯西先生就有空操心錢和玩樂了。甚至懷孕都沒能讓她慢下來。我從沒見過像梅這樣三個月就給寶寶斷奶的母親。比利仔是一九三五年死的,走得太快了,我們都沒來得及照顧他。克裡斯廷爬到我的床底下。我找到她之後,就讓她和我一起睡。她不是個愛哭的孩子,所以聽到她在夢中抽泣,我感到很寬慰,因為比利仔的死對於梅而言更多的是羞辱而不是悲劇。梅像海龜一樣沒有流一滴淚,把克裡斯廷丟給我拉扯。柯西先生非常低落,所以就隻有梅和我在努力維持生意。此後七年,她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打理酒店上。七年的辛勞換來的就是一句“我要娶個妻子了。你認得的。克裡斯廷的小夥伴”。換來的就是眼睜睜看著公公娶了她十二歲女兒的玩伴,讓這個玩伴淩駕於萬物之上,她自己,她女兒,以及她為之操勞的一切。不僅如此。她還得教這個玩伴如何管理我們。那時大多數人都很早結婚(姑娘越早被男人娶進家門越好),可是,十一歲?這不能不讓人擔心,不過擔心的可不僅僅是年齡。梅的新婆婆不僅是個孩子,而且是約翰遜家的人。她做夢也想象不出比他們更可怕的家庭了。德國糖漿罐上的傻瓜。沙皇牌發酵粉盒上的野人。奧登果醋瓶、科恩·金斯麥片盒、高士牌縫衣線盒上的植物人。還有桑福德生薑瓶子上被蒼蠅叮著的嬰兒。(這些都是當時常見的食品和用品,包裝上有較為恐怖的圖案。)看到約翰遜一家,她就想到這些東西。不管她是在臥室裡編頭發,還是在廚房裡把涼水拍在太陽穴上,無論在哪裡,她都這麼說:懶惰不是一種習慣,而是一種品質;無知就是命運;灰隻落在臟地方。她邊說邊渾身發抖。她是牧師的女兒,努力想重拾基督徒的愛心,但隻要看到約翰遜家的人,她就無能為力。隻要聽人提起他們。甚至隻要聽到他們的名字,她說。裝腔作勢的名字,一般隻給騾子或者漁船起的名字。新娘。歡迎早晨。星光公主。公義之靈。寂寥。留心黑夜(留心的全名為“留心黑夜”(Heed the Night)。)。還有那最大的災難——威爾伯和薩蕾這對父母的懶惰,他們覺得拿著根線坐在小船上就是工作。他們的兩個孩子死在海裡;他們先把自己的哀慟當作討飯的碗,然後當作搜刮鄰居的理由。那讓他們的小女兒嫁給一個五十二歲的男人又何樂而不為呢,誰知道他給了他們多少錢。如果給了他們兩塊錢,應該要回一塊五,梅說。但我們都知道柯西先生從不買便宜貨,即使買了,過些日子也會變得值錢。比如一個孩子很快就會長大,生出更多的孩子。這讓我想起另一件困擾著梅的事。約翰遜一家不僅又窮又懶,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們家的姑娘掀裙子一向很快。因此留心最初吸引柯西先生的地方(想必是那樣),也會影響到她的女兒。甚至在梅還沒開始告訴她月經的事,還沒想過要保護她遠離那些不合適的男孩,她家裡就晃動著被當作性感尤物的小姑娘的肉體。這樣的氣氛克裡斯廷吸收起來會比水果蛋糕吸朗姆酒還快。這一切都是因為柯西先生想要孩子。嗯,他是這麼告訴彆人的,或許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不過對我不會這麼說。他從來沒有對我這麼說過,因為我從十四歲起就開始給他乾活了,我知道真相。他喜歡她。此外,兵工廠取消種族隔離之後,他常找的那個妓女和很多人一樣離開了鎮子。這些是真相,但不是全部。我記得他給我講過一個小孩追著民防團跑,結果踩在馬糞上摔倒了,然後白人哈哈大笑的故事。真殘忍,一群人圍觀謀殺取樂。每次他提到沒心沒肺的白人時就會把這個故事重複一遍。所以我猜關鍵是他也笑了,而娶留心仿佛是一種謝罪。就像他躲著克裡斯廷,因為她有一雙他父親那樣的灰眼睛,他挑了留心,是為了讓老黑頭痛苦。我漸漸相信,每個家裡都有一個老黑頭,也都需要有一個老黑頭。在世界的各個角落,都是叛徒促進發展。就像肺結核。弄死無數人之後,讓活下的人堅強,讓他們明白強大的心和健康的心有什麼區彆,正義和正確有什麼區彆——歸根結底,這就是進步。對於活下來的人來說,問題在於如何看待報複,如何遠離那腐朽的甜蜜。因此你會明白為什麼家人能夠成為最勢同水火的敵人。他們有時間也有條件往他們的邪惡上塗滿蜂蜜和奶油。然而這實在是目光短淺。固守那怨恨又有什麼好處?你用那個人毒害了你的一生,到頭來正是那個人(也許隻有那個人)在你不能自理的時候扶你進浴缸。我坐在梅的床邊,有時坐在她的梳妝台上,看著留心:她在梅的臀部抹肥皂,把做得很難吃的食物搗爛調成恰好的濃度。她給梅剪腳指甲,擦掉她眼皮上的白屑。梅活著就是為了折磨這姑娘,現在卻得靠她扶著自己的頭喝水。留心不停地抱怨著,但還是在做:晾曬,清洗,喂飯,擦拭,在熱得讓人想哭的夜裡給她翻身,讓她涼快一點兒。浪費時間和生命千方百計要把一個女人送進瘋人院已經沒有意義了,也就隻能省下敲冰塊給她吮吸的時間。放火燒掉你住的窩又有什麼好處呢,倘若你要在灰燼中生活五十年?我看見柯西先生在生日派對上對留心做了什麼。我心中為她鳴不平,我也告訴了他。他在口袋裡摸索著什麼,梅和克裡斯廷在車裡等他。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不管發生什麼,彆再動她一根手指。不然我肯定走人。”他用和比利仔一樣的眼神看著我,說:“我犯錯了,L。犯了大錯。”“告訴她。”我說。我聽到他歎了口氣。如果我不是太激動,我肯定知道他是在為誰歎氣。我其實並不清楚派對上發生了什麼,但我媽可沒白生我。他們走後我就知道留心肯定會做出些事來。她給一個酒店服務員打了電話,讓他來接她。她走了大概一個小時之後,我聽到一輛卡車開過來,然後是重重的摔門聲。接著我聽到高跟鞋在走廊裡發出的聲音。不到五分鐘我就聞到了煙味。我還算清醒,馬上就拎著一桶水爬上樓,然後又提著桶一趟趟跑到衛生間裝水。但水對床單起火並不管用。你覺得好像澆滅了,可火還在裡麵潛伏著,一轉身就又燒起來。然後就會把整個家都燒掉。我拖來能找到的最大一包白糖。梅和克裡斯廷回來時,床上已經平靜下來,如同糖漿。留心從來都沒承認也沒否認是她放的火。我那時不明白如果她是對他生氣,為什麼要發泄到克裡斯廷身上。現在我不覺得奇怪了。我也不奇怪為什麼他知道留心所做的事之後心情依然愉快。梅自然不肯原諒,二十八年後,看著她的敵人不得不喂她,她還感到很痛快。比她女兒的照顧更能讓她滿足。當然她女兒最後還是回來照顧她了。你能想象,當克裡斯廷闖進來時,留心咆哮起來。不過她很樂意把梅轉交給她。為了防止克裡斯廷看到要做的事之後改變主意走人,留心上床睡覺,撒手不管了。開始我以為梅看到女兒回來會很欣慰,儘管克裡斯廷一直讓她失望。她們一旦吵起架來就成了對罵比賽,不吵的時候就毫無聯係。然而梅的反應讓我吃驚。她很害怕。不知道能不能信任自己的女兒。但克裡斯廷立即就接過手,帶來了美妙的廚藝,還有滿屋子的植物。這兩樣,說實話,都讓這個生病的女人走得更快。克裡斯廷扮演了一年的浪子回頭的女兒,然後在一個很美的清晨,梅死了,帶著微笑。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微笑。她想要的一切都沒有如願——除了在留心和克裡斯廷小的時候往她們中間扔斧頭。隻有那留了下來。割裂了她們站立的土地。因此,當克裡斯廷俯下身子擦掉母親臉上的食物碎屑時,梅在女兒眼中看到了一種熟悉的神情。和過去一樣,她們輕聲談論著留心,重溫著老故事,說留心是怎麼騙她們相信她會寫字的,說排骨掉在地上因為她不會用刀,說她再怎樣對柯西先生言聽計從也沒法讓他不出去亂搞,說他的葬禮上她戴的帽子。母親和女兒終於成了朋友。幾十年的怨恨,包裹在關於馬爾科姆·X、馬丁·路德·金牧師、塞爾瑪、紐瓦克、芝加哥、底特律和瓦茨(塞爾瑪、紐瓦克、芝加哥、底特律、瓦茨都是民權運動中發生大規模抗議活動的地區。)的爭吵中,如今全都煙消雲散了。不必再問如何才能對黑人種族最有利。因為留心已經替她們回答了。她是她們兩個都想要擊敗的那種造成退步的東西。誰都沒有取勝,但她們有了同一個目標,我猜想,正因如此,梅對著那個美麗的清晨露出了微笑。留心合上了她的手指。克裡斯廷裝飾了她的手指。這些都無關緊要了。她們繼續戰鬥著,仿佛她們不是犧牲品,而是勝利者。真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