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五十一埃爾維·榮庫爾於九天後走進拉維爾迪厄。他的妻子海倫遠遠地望見馬車駛上通向彆墅的林蔭道。她對自己說不要哭泣,不要逃避。她徑自走到大門口,打開門,站在門坎上。當埃爾維·榮庫爾來到她身邊時,她微笑。他,將她摟入懷中,輕聲對她說:——請留在我身邊,我求你了。那一夜他們直到很晚都沒有去睡覺,坐在屋前的草坪上,他挨著她。海倫講述拉維爾迪厄的事情,講在等待中度過的那幾個月,以及最後的日子,懼的時光。——你曾經死了。她說道。——在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就一點兒都沒有了。五十二在拉維爾迪厄的養殖場裡,人們望著桑樹,桑葉繁盛,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破產。巴爾達比烏曾買到幾批蠶種,可是幼蟲剛出世就死去。少量存活的蠶種身上能夠獲取的生絲隻夠鎮上七家繅絲廠中的兩家開工。——你有什麼想法嗎?巴爾達比烏問道。——一個。埃爾繼·榮庫爾回答。第二天他宣布,他將在夏季的幾個月裡,請人將他的彆墅花園建成。他在鎮裡雇用了幾十個男人和女人。他們清理山上的樹木,使山的輪廓線條變得圓潤,通向彆墅的山坡變得平緩。他們用樹木和絛籬在地麵上清晰地劃分出若乾小塊曲徑縱橫的園地。他們在一片片白樺樹林的中央用各種各樣的花草造出花園,為人們突然間敞亮出一塊塊林中空地。他們從河裡引來流水,使之形成一道道清泉,最後流向花園的東端,在那裡彙聚成一個小湖,四周以草坪環繞。在南邊,他們在檸檬樹和橄欖樹之中用木頭和鐵絲構築一隻很大的鳥籠,猶如空中掛著的一件精致芝術品。他們工作了四個月。九月底花園竣工。在拉維爾迪厄從沒有人見過類似的園林。有些人說埃爾維·榮庫爾把他的全部資本都花在這上麵了。有些人還說他從日本回來後變得不同從前了,也許有病了。有些人說他將蠶種賣給了意大利人,現在他有一筆黃金財富在巴黎的銀行裡等著他。有些人說那一年,如果沒有他的花園他們就會餓死。有些人說他是一個騙子。有些人說他是一個聖人。某個人說:他背負著什麼東西,好像是一種不幸。五十三關於他的這一次旅行,埃爾維·榮庫爾說出來的全部,是蠶卵在一個靠近科倫的小城孵化了,那個小城叫埃柏菲爾德。在他回來四個月加十三天之後,巴爾達比烏坐到他麵前,在湖邊,花園的西部邊緣,對他說:——無論如何,或遲或早,你應當對某個人,道出真相。他說得很簡單,很費勁,因為他從不相信,真相有什麼用。埃爾維·榮庫爾抬頭望著花園。時值秋季,四周的光線朦朧虛幻。——第一次我看見原卿身穿一件深色長袍,盤腿坐在屋子的角落裡,紋絲不動。有一個女子躺在他身邊,頭枕在他的懷裡。她的眼睛不具有東方人的形狀,她的臉是個妙齡少女的麵龐。巴爾達比烏一直傾聽,靜靜地,聽到最後,到埃柏非爾德的火車為止。他什麼也不想。側耳傾聽。聽到的一切令他很難過,最後,埃爾維·榮庫爾輕輕地說:——我連她的聲音也從未聽見過。片刻之後——是一種奇怪的痛苦。輕聲低語。——為思念某種永遠體驗不到的東西而死去。他們重返花園,一個緊挨著另一個走。巴爾達比烏說的惟一東西是:——可是那個冷血的動物究竟要乾什麼?他點到為止。五十四新年——一八六八年——伊始,日本政府將蠶種出口合法化。法國在此後的十年裡,單獨從日本進口蠶種的花費就達到千萬法郎。從一八六九年開始,蘇伊士運河通航,那麼,去日本將隻需要不超過十天的旅行,而返程則略少於二十天。一八八四年將由一個名叫夏爾多奈的法國人獲得人造絲綢的專利權。五十五在他回到拉維爾迪厄六個月後,埃爾維·榮庫爾通過郵局收到一個深黃色的信封。當他打開時,看到裡麵有七頁紙,上麵布滿密密麻麻的幾何形狀的字體,黑色墨水:日本象形字。除了信封上的姓名和地址,沒有一個用西方字母寫的字。從郵戳上看,這封信好像是寄自奧斯當達。埃爾維·榮庫爾將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很久。他覺得像是一張小鳥腳印的一覽表,以一種清醒的瘋狂編輯在一起。他突發奇想,認為它們是遺跡,也就是一個說話的人被火化後的骨灰。五十六埃爾維·榮庫爾成天把那封信揣在身上,他將它對折,放在衣服口袋裡。如果他換衣服,就把它挪到新衣服裡。他從不打開來看。當他同一位佃戶說話,或者坐在遊廊裡等待開飯的時候,他會不時地拿在手裡擺弄。一天晚上他在書房裡,把那封信對著燈光打量。在燈光的透視之下,小鳥們的遺骸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話。它們說著完全無意義的東西或者是能夠解救一個生命的東西:破解它是不可能的,但埃爾維·榮庫爾喜歡它。他聽見海倫來了。他將信放在桌子上。她走近了,如同所有的夜晚樣,在回到她自己的房間之前,她來與他吻彆。當她俯身向他時,睡衣在胸前微微張開。埃爾維·榮庫爾看見在睡衣的下麵她什麼也沒有穿,隻見她的乳房小巧而潔白,就像一位妙齡少女的乳房一樣。他將他的生活繼續過了四天,不曾改變日常的任何細節。第五天早晨,他穿上灰色套裝,離家去尼姆城。他說天黑前就能回家。五十七在莫斯卡大街十二號樓裡,一切如三年前一樣。尋歡作樂還沒有結束。姑娘們全都是年輕的法國女郎。鋼琴師用索爾迪納琴演奏,聽得出來是俄國曲子。也許年事已高,也許是病痛在身;他不再在每段曲終時將右手插進頭發裡,不再輕聲嘀咕。——完了。他啞然無語,隻是不安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五十八布朗什夫人一聲不吭地迎接他。頭發黑黑的,閃光發亮,東方人的臉龐,完美無瑕。手指上戴著藍色小花朵,像戒指一樣。一襲長裙,潔白,幾乎透明。雙腳赤裸。埃爾維·榮庫爾坐在她對麵。他從衣服口袋裡掏出那封信。——您記得我嗎?布朗什夫人微微頷首以示肯定。——我再次有求於您。他將信遞給她。她沒有任何理由這麼做。但她接過信並打開了。她逐頁地瀏覽了七頁信紙,然後抬頭看埃爾維·榮庫爾。——我不喜歡這種語言,。我要忘掉它,我要忘掉那塊土地,忘掉我在那裡的生活以及一切。埃爾維·榮庫爾一動也不敢動,用兩手緊緊地抓住椅子的扶手。——我會為您讀這封信。我會做的。而且我不收錢。但是我要一個承諾:您以後將不再來問我這樣的事情。——我答應您,。她牢牢地盯住他的眼睛。然後將目光落到第一頁信紙上,糯米紙,黑色墨水。——我敬愛的先生。她說道。——不要害怕,不要動,彆說話,沒有人會看見我們。五十九——你就這樣待著,我要仔細看看你。我注視你很久你卻不在意我。現在你屬於我,我請求你,不要靠近,就留在你現在的位置。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夜晚,我要好好端詳你。我過去從未這麼看過你,你的身體屬於我,你的皮膚,閉上眼睛,撫摸你自己,我求你了。布朗什夫人說,埃爾維·榮庫爾聽。——不要睜開眼睛,如果你能做到的話;撫摸你自己,你的雙手是如此美麗。我多次夢見這雙手,現在我要好好地看看它們,我喜歡看見它們放在你的肌膚之上,就是這樣。我請你繼續下去,不要睜開眼睛。我在這裡,沒有人會看見我們,我離你很近,撫慰你自己我尊敬的先生。摸摸你的陰莖,我請求你,輕輕地。她停住不說了。——請您往下說,我求您了。他說道。——你的手放在陰莖上很美,不要停下來,我喜歡看它,喜歡看你,我尊敬的先生,不要睜開眼睛,還不到睜開的時候,你不應當害怕我就在你身邊,你感覺到我了嗎?我在這裡,我能夠觸摸到你,這是絲綢,你感覺到了嗎?這是我的絲綢裙子,你不要睜開眼睛,你將接觸到我的肌膚。她口述,念得細聲細氣地,使用未成年女性的聲音。——你會得到我的嘴唇,當我第一次碰你時將用我的嘴唇,你不會知道將落在哪裡,到那一刻你將感覺到你身上有我的嘴唇的溫熱,你不睜開眼睛不可能知道在哪裡,不要睜開,你將會在你事先不知道的地方感覺到我的嘴唇,於突然之間。他靜靜地聽著,一條白手絹,純白色的,顯露在灰色套裝的胸前的小口袋上。——也許將在你的眼睛上,我將把我的嘴唇靠上你的眼皮和睫毛,你將會感覺到溫暖進入你的大腦,和我的嘴唇進入你的眼睛。就在那裡麵,也許放在你的陰莖上,我的嘴唇將停靠在那下麵,在一點一點往下滑時,我將張開嘴。她口述,頭俯伏在鮮花之上,一隻手摩挲著脖子,慢條斯理。——我將用你的陰莖啟開我的嘴唇,進入我的雙唇之間,頂住我的舌頭,我的口水將沿著你的肌膚流到你的手裡,我的吻和你的手,手蓋住吻,都在你的陰莖上。他聽著,兩眼直直地看著一隻銀製相框,空空地,掛在牆上。——直到最後,我將吻你的心,因為我要你,我將咬你心臟外麵的肌膚,因為我要你,有你的心在我的雙唇之間你將是我的,真正地是我的,有我的嘴在你的心上你將是我的,永遠是我的。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就睜開眼睛我尊敬的先生,你看著我,是我,誰將來都不可能忘記在這一瞬間發生的事情,我的這個身體褪去了絲裙,你的雙手觸摸它,你的兩眼注視著它。她口述,身體向燈光傾斜,燈光照亮信紙,並且把她那透明的衣裙照得通透。——你的手指探入我的陰戶,你的舌頭貼著我的嘴唇,你滑到我的身體之下,摟著我的腰,支撐著我,你讓我輕輕地滑落到你的陰莖處,誰將能忘記這一刻,你進入我的身體輕柔地活動,你的雙手放在我的臉上,你的指頭伸進我的嘴裡,快樂在你的眼裡,你的聲音,你小心地使勁但是最後弄痛了我,我的快樂,我的聲音。他聽著,有時轉臉望她,看到她,他想垂下目光卻做不到。——我的身體壓在你的身體之上,你的脊背支撐著我的身體,你的雙臂不讓我離開,在我的身體裡的撞擊,是溫柔的暴力,我看見你的眼睛在我的眼睛裡探尋,想知道在什麼地方弄痛了我,到你想要的地方吧,我尊敬的先生,沒有終點,沒有結束,你在看嗎?誰也不會忘記發生一切的這一時刻,你永遠是喊著頭向後仰,我永遠是閉上眼睛,淚珠從睫毛上滾落,我的聲音被你的聲音壓過,你用力摟緊我,我來不及逃跑,沒有力氣抵抗,隻能是這樣的時刻,現在有這樣的時刻,相信我,我尊敬的先生,將來有這樣的時刻,從今往後,將會保持終生。她口述,聲音細若遊絲,後來停止了。她手上拿的那張紙上沒有字了:最後一頁。但是當她將這一頁翻轉過來放好時,發現背麵還有幾行字,用黑色墨水整整齊齊地寫在白紙的正中央。她抬頭看埃爾維·榮庫爾。他的眼睛正盯住她。她發現那雙眼睛美麗絕倫。她將目光收回到信紙上。——我們將不再見麵,先生她口述。——那些屬於我們的,我們做過了,您明白。請您相信我:我們做過的事情永存。請記住您與我同居的生活。假如忘記這個現在對你說話的女人將有益於您的幸福,您一刻也不要猶豫,不要惋惜,永彆了。她的眼光在那張信紙上駐留了一會兒,然後把它和其他幾張信紙一起擱置在身邊的一張淺色小木桌上。埃爾維·榮庫爾坐著沒動。他隻轉過頭來,並垂下眼睛。他凝視著右腿褲子上從大腿根至膝蓋的那條隱約可見的筆直褲線,神情泰然自若。布朗什夫人站起身來,彎腰將那盞燈熄滅。房間裡隻剩下通過窗戶由客廳裡照射過來的微弱的亮光。她走近埃爾維·榮庫爾,從手指上摘下一隻藍色小花做成的戒指,放在他身邊。然後她穿過房間,打開一扇隱藏在牆壁裡的彩繪小門,就銷聲匿跡了,讓身後的那扇門半掩著。埃爾維·榮庫爾在那種奇特的光線中坐了許久,手指間轉動著那隻藍色小花戒指。從客廳傳來枯燥的鋼琴聲,消磨著時光。而他對於時間幾乎失去了感覺。他終於站起來,走近淺色小木桌,收起那七張糯米紙。他走出房間,路過那扇虛掩的小門時不曾回頭,徑直離去。六十埃爾維·榮庫爾為自己選擇了一無所求的人清靜如水的生活,安度以後的歲月。他以節製的激情守護自己的日子。在拉維爾迪厄,人們重新欣賞他,因為他們認為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種的處世之道。他們說他年輕的時候原來就是這樣,在去日本之前。他養成了每年攜妻子海倫做一次短途旅行的習慣。他們去觀光那波裡,羅馬,馬德裡,摩納哥,倫敦。有一年遠至布拉格,在那裡他覺得一切像是——戲劇。他們沒有期限也沒有計劃地漫遊。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連他們之間的幸福也令他暗自驚喜。當他們思念清靜生活時,就回到拉維爾迪厄。如若有人向他問起,埃爾維·榮庫爾就會回答他們將永遠如此生活下去。他的心裡有著找到自己位置的人們所有的堅不可摧的平靜。每逢有風的日子,他穿越花園走到湖畔,在岸邊留連幾小時,觀看水麵皺起的波紋形成意想不到的圖畫,有時光華四射。那時惟有風在。可是在那如鏡的水中,吹過萬千氣象。從四麵湧起。一台戲。輕鬆而無法解釋。在有風的日子,埃爾維·榮庫爾時常走到湖邊,數小時地觀看這種景象,雖然出現在水麵上,他覺得看到的輕鬆而無法解釋的戲劇場景,就是他的生活。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