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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 東野圭吾 1647 字 3天前

離中午還有一段時間,沙都子和華江決定先去研究室。按學校的規定,國文係四年級學生每天都必須去一趟研究室。國文係的研究室是文學院裡最大而又最舊的。門有些不易開閉,拉開門進去,裡麵擺著一些看上去飽經滄桑的木書架和長書桌,乍一看就像個小圖書館。一些古文書之類的資料裱了框掛在牆上。沙都子第一次走進這個研究室時印象並不好,覺得這一切純屬裝腔作勢。書桌那邊有十來個人,或在寫報告,或在整理複印筆記,都在忙著,這些全是四年級的人。研究室是三、四年級共用,但三年級今天有個重要的講座要聽。沙都子和華江進來的時候,桌子對麵有兩三個人抬頭看了一眼,臉上流露出明顯與平常不一樣的表情。那種表情——既好奇又猶豫,明明想問,又開不了口。文學院女生多,看來祥子自殺的傳聞已經迅速傳開了。沙都子覺得這情形就像在地板上撒了一大把玻璃球一樣,立即四散不可收拾。沙都子和華江沒有理會她們的目光,著手做起自己的事情,又要查資料又要寫報告,要做的事堆得跟山一樣。桌子上擺滿了各種文獻和筆記,隻是今天查閱工作被打斷的可能性很大。她們坐了大概半個小時,那扇不易開合的門又被打開了,發出歇斯底裡的聲響。助教川村登紀子出現了,她邁著大步徑直走向書架。沙都子感覺不妙,因為登紀子有個習慣:找資料時目無旁物,可一旦手頭的事乾完了,就喜歡管旁邊學生的閒事。果然,她剛把文獻從書架上抽出來,就以一種令沙都子無法理解的語氣衝她們說:“相原,是你發現屍體的吧。”語氣不痛不癢,“一定嚇著了吧?”“這個……”“怎麼就自殺了呢?因為男人?不會吧?”華江在桌子下麵輕輕踢了沙都子一下,讓她彆理會。沙都子用眼神示意:放心,我還不至於這麼傻。“她好像是有個男朋友吧。”沙都子對麵一個叫小野弘美的學生說。她似乎早就有話要說,借著登紀子的話才終於敢說出來。“有是有……但我不太清楚。”沙都子敷衍著。“好像是理工學院的學生,他們處得還好吧?”“哎……”沙都子已經不耐煩了。剛剛才跟好朋友永彆,還在傷心,現在卻不得不應付這種無聊低俗的話題。弘美卻說得越來越帶勁,開始唾沫橫飛。“我覺得,牧村和她男朋友該不會鬨僵了吧?”“怎麼說?”“呃,我是聽英文係的男生說的,說今年夏天講座旅行的時候,牧村好好享受了一番偷情的快樂呢。”“偷情?”沙都子問道。所謂講座旅行,就是以研究室為單位,為了增進學生間的感情而在每年夏天舉行一次的旅行。波香因“不喜歡這種沒有目的的集體生活”,沒有去,而喜歡旅行的祥子參加了。“聽人說在旅行途中,她跟一個男生小組混熟了,不時在晚上去他們那邊喝酒,還玩得挺開心呢。正常情況下,一個有男朋友的人是不會這麼乾的,你不覺得嗎?”“嗯,我不太清楚。”沙都子覺得這太荒唐了:我當是什麼呢,原來是這點事。祥子我可了解,她是那種禁不起彆人生拉硬拽而常常違背自己意願行事的人,那一次肯定也是抵不過朋友強邀才去的。見沙都子反應很冷淡,弘美便轉向川村登紀子講了起來,登紀子則饒有興致,雙眼放光。沙都子不由得想起了附近小區裡主婦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沒完沒了地說長道短的情景。臨近中午,華江和沙都子離開了研究室。今天她們不打算再回這裡了。沙都子準備在下午上完第三節課後就去搖頭小醜或者波香的房間等波香回來。波香三年前就把房間的備用鑰匙給她了。午飯就在食堂對付著吃了,沙都子要了雞排和色拉,華江要了天婦羅。沙都子暗自抱怨著學校食堂的菜單永遠列滿了油炸食品,從來都沒變過。兩人吃了一半就放下了筷子,雖然肚子還空著,但今天腸胃已經不想工作了。華江喝著塑料杯裡色淡又沒味兒的茶嘟囔了一句:“我們,算是祥子的什麼人呢?”沙都子沒有回答,隻是盯著灑到桌上的茶水,心想:為什麼這食堂的桌子上到處都是濕的?“祥子肯定有什麼想不開,可我們卻什麼也不知道。”“嗯……”華江的話彆無他意,沙都子卻感到自己在受責,剛剛吃下的東西就像鉛塊一樣壓在胃裡。“咱們這幾個人,要說有煩惱,祥子的煩惱肯定是最不好理解的,她不是有些太過敏感嗎?”“也許吧……”也許是,沙都子心想,但也許不是。她現在已經不敢說自己了解祥子了。“她真的有些敏感,上次她身上起了些疹子,她在意得不得了。我跟她說沒什麼大不了,她卻那樣在意,肯定是沾染了什麼小姐氣。照此說來,說不準她就是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自殺的。”“或許吧。”沙都子含糊地點點頭。下午第三節課上,沙都子一直在回想最後一次見到祥子是什麼時候。感覺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事實上才不過是前天下午,在搖頭小醜。那個時候的她是什麼樣子呢?不知道為什麼,沙都子越想回憶起來,記憶卻越是融入黑暗。她當時的樣子、說了什麼話已經記不起來了,在沙都子腦中回旋的隻有煩躁。下課後,華江說要去上第四節課,沙都子便和她分彆,徑直去了波香的住處。她不想馬上回家,一半是想打聽一下波香那邊的情況,一半也是想看看祥子的房間。沙都子來到白鷺莊門口,那裡已經恢複了平日毫無生機、死氣沉沉的樣子。中年女管理員見了她,像是說了句什麼,但目光立刻又移回一直在看的周刊雜誌上。祥子的房門關著,“正在就寢”的牌子斜掛在門上。“你睡過頭了。”沙都子低喃著,尾音有些哽咽。她下意識地把手搭在了門把手上,絨布的套子摸起來很舒適。她用手腕稍微使力轉了轉,本以為鎖上的門竟然沒遇到什麼阻力就開了,這反倒讓她吃了一驚。而更讓她吃驚的是,房間中央有個男子,一身黑色西服,對著房間的另一頭盤腿而坐。沙都子瞬間屏住呼吸僵住了,而男子卻慢慢朝沙都子扭過頭來。“呀,是你啊。”“哦,您是今天早上那位……”“佐山。”是今天早上的那個警察。佐山朝沙都子轉過身,拘謹地跪坐起來。沙都子有點慌了神。“對不起,嗯……我還以為這裡麵沒人呢。”“沒關係,我也沒乾什麼。就是回來有點事,然後稍微在這兒休息了一會兒。況且,”佐山稍微歪了下腦袋,“這也不是我的住處。”除了剛才佐山的解釋,關於怎麼會在這裡和這個警察碰見,沙都子找不到其他理由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想來祥子的房間看看。她朝佐山微微點頭示意,準備離開。這時佐山朝著她的背影說:“等等。”沙都子又回過頭來。“想起什麼來了嗎?”佐山特意避開了“關於自殺動機”幾個字,算是照顧對方的感受吧。“沒有。”沙都子刻意說得斬釘截鐵,說時微微感覺到一種如壓住發痛的牙齒的空虛快感。“哦,果然……”佐山把手伸進了西裝內兜,但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縮了回來。或許他本想拿煙,但隨後意識到這是彆人的房間。“我也找了很多人,也是沒有線索。既然她對你們這樣的密友都沒有說出心中的煩惱,那對父母和教授什麼的肯定也不會說了……”或許吧,沙都子心想,換成自己也是一樣。“但是這就叫我為難了,報告上總得寫些什麼才行。”“您準備怎麼寫呢?”“沒辦法。照現在的情形,隻能寫她是一時衝動自殺什麼的。”“一時衝動……”沙都子覺得寫上這個詞反而更不合適,若是真要寫,捏造一個適當的自殺理由才更具真實感。“哦,對了,”佐山一改先前的語氣說,“她的日記本我們也發現了。”“紅色封麵的那本?”“對,你也知道?”沙都子以前在這兒留宿的時候,好幾次看到祥子在那個本子上寫些什麼。祥子常用一支吸滿藍墨水的鋼筆,紙頁寫得密密麻麻。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真想過一天充實得寫也寫不完的日子。”“發現什麼了嗎?”佐山搖了搖頭。“我找她家人核實了日記,還是沒找到稱得上自殺動機的信息。我也不是沒想到會這樣。我覺得日記就是這樣一個東西,心裡有事不想讓彆人知道,寫的時候卻又會設想彆人正在看自己的心事。”可能是吧,沙都子心想,對於不寫日記的自己來說這可真微妙……“可要是我,自殺前幾天還一直寫著與煩惱完全沒關係的東西,這做得到嗎?”“換了我可不行,”佐山搶過話頭,“而且牧村小姐也辦不到,她的日記到四天前就戛然而止了。”“四天前?”“對,因此穩妥地說,導致牧村小姐自殺的事由應該就在四天前。所以也請你們再仔細想一想當時的情形,真相很可能就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哎呀,你朋友好像回來了。”果然如佐山所說,走廊上響起了腳步聲,就在這房間前麵止住,接著又是一陣鑰匙開門的聲音。那聲音就像一個信號,佐山站了起來,沙都子也出了房間。“那麼,再見。”佐山說完走向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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