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子的名聲遠播西方之前,西方少數的批評家和學者,早已研究過老子,並對他推崇備至。其實,我敢說,在這些了解東方的學者中,致力於老子研究的,超過研究孔子的。由於老子《道德經》的篇幅少,才會成為中文書中外文譯本最多的書籍,包括有十二種英譯本和九種德譯本(請參閱《中國印度之智慧》對《道德經》的介紹。)。西方讀者鹹認為孔子屬於“仁”的典型人物,道家聖者老子則是“聰慧、淵博、才智”的代表者。實則約在公元前136年,漢武帝獨尊儒術前,我國的學者已發表過這種觀點。黃當說:“老聃(老子)寫了兩章論虛無,反仁義,評禮教(儒家)的短文,崇拜他的人都認為,這些學說甚至比‘五經’還要好。漢文帝、漢景帝(前188~前141)、司馬遷(前145~前85)也曾發表過相同的看法。”(《揚雄、韓非之生活》。)儒道兩家的差彆,在公元前136年之後,被明顯地劃分了出來:官吏尊孔,作家詩人則崇老莊。然而,一旦作家、詩人戴上了官帽,卻又走向公開激賞孔子,暗地研究老莊的途徑(有某些例外。從曆史上來看,道家文體在公元3世紀至4世紀時,曾經風行一時,至唐朝(8~10世紀),連皇帝也正式鼓勵人們研究老、莊之學。)。我開始接觸道家的思想,是由於看了王先謙的著作。他花了半生時間為《莊子》注解,卻在1908年,故意在序文中反對莊子,借以貶低自己的作品。魏源對《老子》的注釋也是如此。輿論本就認為儒家的學說是最好的,而對莊子的評價一向不高。換言之,若以“箴言”作為鑒彆中國聖者的條件,老子確實當之無愧,因為,老子的箴言傳達了激奮,實非孔子沉悶乏味的“善”所能辦到的。孔子的哲學是維護社會秩序的哲學,它所處理的是平凡世界中的倫常關係,非但不令人激奮,反易磨損人對精神方麵的渴慕及幻想飛馳的本性。這兩家最大的異點:儒家崇理性,尚修身;道家卻抱持反麵的觀點,偏好自然與直覺。喜歡抗拒外物的人似乎總站在高處,較易於接受外界事物的一方更能吸引人。代表這兩種典型的人,便是尊崇禮教的孔子和喜歡抗拒外物的自然主義者——老聃。當一個人扮演過儘責的好父親後,我們能夠感覺到,在奧妙的知識領域裡,對宇宙的神秘和美麗、生與死的意義、內在靈魂的震撼,以及不知足的悲感,究竟能體會多少?或許沒有人能說出他確切的感受。但在《道德經》裡,卻把這些領受都泄露出來了。看過《道德經》的人,第一個反應,便是大笑;接著就開始自嘲似的笑;最後才大悟到這才是目前最需要的教訓。老子說:“上士聞道(真理),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相信大半讀者第一次研讀老子的書時,第一個反應便是大笑吧!我敢這麼說,並非對諸位有何不敬之意,因為我本身就是如此。因此,那些上智的學者,便由譏笑老子、研究老子而成今日的哲學先驅,同時,老子還成了他們終生的朋友。老子說:“言有宗,事有君。夫唯夫知,是以不我知。”其對生命及宇宙的哲學觀,四處散見於他的晶瑩雋語中。有關老子的身世臆測和教條,我會在後文中詳細剖析給各位讀者。老子的雋語是出於現世見識的火花,和愛默生的“直覺談”一樣,對後人造成了很大的影響。若要了解他二人的雋語,勢必先得深切透視其思想方可。老子的雋語像粉碎的寶石,不需裝飾便可自閃光耀。然而,人們心靈渴求的卻是更深一層的理解,於是,老子這謎般的智慧寶石便傳到變化繁雜的注釋者手中。甚至在我國,許多學者將之譯給與本國思想、觀念完全不同的另一個英語世界。有人認為,要了解老子,最好去研讀早期道家學者——韓非和淮南子的翻譯,因為,他們距離老子的時代非常近。韓非(約前280~前233)曾經寫過兩篇對老子的注釋(《解老》《喻老》)。他在後篇描述老子雋語的功用論(人類生活及政治的實際運用)時,比前篇的哲學原理花費的工夫更多,所以內容也比較詳儘。淮南子(劉安,約前179~前122)也闡述了不少老子一書中的章節。此外,列子和文子的作品中,亦包含了相關的章節(請參看楊樹達的《老子古義》一書,1922年出版,1923年修訂,除自《莊子》中取三四例為《老子》作直接引句外,他省去了《莊子》其餘的部分。)。不過,我以為了解老子的最好方法,便是配合莊子來研讀。畢竟莊子是他的弟子,也是最偉大的道家代表人物。就時間而言,莊子比韓非更接近老子思想的發展體係,此外,他們的觀點幾近完全一致。因此,從七萬多字的《莊子》一書中選擇精華,便不難說明老子思想的意蘊了,但一般人卻很少做這種嘗試。遠在基督誕生前幾世紀,人們心目中的道家是“黃老學”。隨後情況稍微改變,莊子漸受人喜愛,大家把他的名字與老子並列,並且公認他們的思想如出一轍。尤其到了秦、漢兩朝(按:應為魏、晉)(4世紀),人們已不再視道家為“黃老之學”,而改稱為“老莊哲學”。道家文學及學者之所以受人歡迎,主要原因便是莊子散文的魅力;就吸引人的標準和思想形態來說,莊子不愧是古典時期的散文泰鬥。莊子的舉止莊嚴高雅,言語活潑堅實,思想主觀深奧,而外觀卻又極其古怪。如果強說他有什麼缺點的話,或許就是他談話詼諧,言辭過多,文句比喻和隱喻稍嫌敏銳吧!寫本書時,我幾度鑽研莊子的作品,發現其間許多用語,大都是他透過嚴格的文學手法創造出來的,甚至連最早以同法為文的《論語》,也趕不上他。一般說來,老、莊思想的基礎和性質是相同的。不同的是:老子以箴言表達,莊子以散文描述;老子憑直覺感受,莊子靠聰慧領悟;老子微笑待人,莊子狂笑處世;老子教人,莊子嘲人;老子說給心聽,莊子直指心靈。若說老子像惠特曼,有最寬大慷慨的胸懷,那麼,莊子就像梭羅,有個人主義粗魯、無情、急躁的一麵。再以啟蒙時期的人物作比,老子像那順應自然的盧梭,莊子卻似精明狡猾的伏爾泰。莊子嘗自述:“思之無涯,言之滑稽,心靈無羈絆。”可見,他是屬於嬉戲幻想的一型,站在作家的立場,他又是極端厭惡官吏的一派。當然,一位看到儒家救世愚行的虛無主義者,多少想從其他方麵獲取某些娛樂性的補償,如果隻因儒家的失敗,便期望他戴上一副沮喪的假麵具,確是極不公平的要求。因此,西方人不必再批評孔子,因為單單莊子一人對他的攻擊就已經夠嚴苛了。關於老子的事跡,我們幾無所知,僅知他生於公元前571年的苦縣,和孔子同一時代,年齡或較孔子長二十歲,出身世家,曾做過周守藏室的官,中年退隱,活了相當大的歲數(可能超過九十,但絕不似司馬遷所說在一百六十歲以上),子孫繁多,其中某一世孫還做過官。公元前300年的少數作品中,除了莊子曾談到老子並加以注解外,就隻有代表他本人的《道德經》提到過他了,因此有些學者對“老子這個人的存在”抱著極大的懷疑。導致這項懷疑的主因,是清代批評懷疑主義的盛行,尤其梁啟超的評論,更使老子的書遭到致命的打擊。他認為:老子的書是在公元前300年由某些人所杜撰的。這許多沒有依據、意欲驚人的言論,使得一般人幾乎無法區彆何為偽書,何為真著。因此,如果聽到某位學者說哪本《老子》或《莊子》是偽書,卻又無法提出充分的證據和理由時,我們還是不輕易置信。這種隨意批評的風氣,帶給人們許多不便和反感(蘇東坡認為《莊子》第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等章,皆不是莊子的作品,而是後人加進去的篇幅,這個說法較為學者所接受。)。莊子大約死於公元前275年,活了多大歲數不太清楚,他和孟子是同時代的人,是惠施最親密的朋友,祖籍蒙縣,曾任“蒙漆園吏”,結過婚,有沒有小孩,史籍未記載。一般人對他印象最深刻的是:當他妻子的棺木擱在屋角待葬時,他坐在地上“鼓盆而歌”,他的弟子問他何以如此時,世上最玄奧的生死談便流露了出來(請參閱第三十三章之三。)。莊子最有名的智語,便是談到他本身的死就是一大玩笑——那帶著詩人感觸的玩笑(請參閱第三十三章之四。)。另一件有趣的事,便是有關他形態的變化。有一次他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在花叢間輕快地飛舞著,那時的他,一心認為自己就是蝴蝶,但當他清醒後,發覺剛才的一切不過南柯一夢,頓然若失,不禁自語道:“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請參閱第五十章之六。)莊子尖銳的矛總是指向官方的奢華和顯貴,當時的他真是極儘挖苦之能事,下麵就是一例:有一位寒生(宋國人)去京城晉謁皇帝後,帶著皇帝送他的大批馬車和隨員衣錦還鄉。他對自己的晉謁成功頗為自得,不時在人前露出驕傲的神色,一般人對他欽慕不已,唯獨莊子說:“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寫本書前,我為自己做了一篇老、莊思想索引,發現他二人教人的特性雖一致,表達的方法卻頗不相同:一、老子教人的原則在謙恭,他再三重複柔和、忍耐、爭論之無益(不敢為天下先)、柔弱的力量和就低位的戰術優勢等思想,而在莊子的理論中是絕不可能看到這些言辭的。儘管如此,我們仍可確信他二人的哲學基礎極為相同。莊子不是不喜歡謙恭,隻是不願說這兩個字而已。老子的不爭,正是莊子口中的寂靜、保守及透過平和以維持精神均衡的超然力量;老子認為水是“萬物之至柔”和“尋向低處”的智慧象征,莊子則堅信水是心靈平靜和精神澄澈的征象,是保存“無為”的巨力。老子激賞失敗,表現失敗(老子是最早的偽飾家),莊子則嘲笑成功;老子讚揚謙卑者,莊子苛責自大的人;老子宣揚知足之道,莊子讓人的精神在肉體之外“形而上學”中徜徉;老子無時不談“柔”勝“剛”的道理,莊子則很少提到這個主題。二、莊子不僅發展了一套完整的“知識、現實、語言”三者無用的理論,更由於深切體會到人類生命的悲哀,而將老子的哲學轉為自己的詩談,作為慰藉。從這種哲學的滋潤,和對人類生命的感觸中,他說出了驚古震今的生死論:“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請參閱第五十章之三。)“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複化為神奇,神奇複化為臭腐。”(請參閱第五十章之一。)這篇“靈魂的顫動”實是莊子或昔日我國作家的最佳創作。⑾⑾請參閱第五十章之二。二老子愛唱反調,幾成怪癖。“無為而無不為”、“聖人非以其無私,故能成其私”,這種反論的結構恰如水晶之形成:把某一物質的溫度收變,即成水晶,但成品卻是許許多多的水晶體。一件事理的基本觀點和價值,與另一種普遍為人接受的觀點完全相反時,便產生了反麵論。耶穌的反論是:“失去生命者,獲得生命。”這種反論的起因,乃是把兩類特殊的生命觀(精神與肉體)融而為一,呈現在表麵的,就是反麵論。到底什麼思想使老子產生了那麼多強調柔弱的力量、居下的優勢和對成功的警戒等反麵論呢?答案是:宇宙周而複始的學說——所謂生命,乃是一種不斷的變遷,交互興盛和腐敗的現象,當一個人的生命力達到巔峰時,也正象征著要開始走下坡了,猶如潮水的消長,潮水退儘,接著開始漲潮。老子說:“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嘗為女議乎其將。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非是也,且孰為之宗。”⑿⑿請參閱《想象的孔老會談》之五。另外一種研究老子之法,乃從愛默生的短文《循環論》著手。這篇文章的觀點,基於道家思想,愛默生運用詩歌頓呼語“循環哲學家”中之“循環”,導出了與老子同樣的思想體係。愛默生強調:“終即始;黑夜之後必有黎明,大洋之下另有深淵。”惠施亦言:“日方中方睨。”另外,莊子也說道:“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愛默生更談道:“自然無定”,“人亦無定”;所以,“新大陸建於舊行星的毀滅,新種族興於祖先的腐朽”。從這些循環論,愛默生發展了一套類似老子的反論:“最精明即最不精明”,“社會的道德乃聖者之惡”,“人渴望安定,卻得不到安定”,讀者可在莊子的精選中,發現愛默生的這種論點。由此可知,愛默生的兩篇短文《循環論》及《超靈論》,和道家的主張確有異曲同工之妙,看過《老子》一書後,讀者自可體會出其中滋味。愛默生對相對論深信不疑,他曾說:“一人的美是另一人的醜;一人之智慧是另一人的愚蠢。”且引用美國北佬農夫常說的典型道家諺語:“不必祝福,事情愈壞,情況愈好。”以哲學觀點而論,道可概括如下:它是天地萬物的主要單元(一元論),是“反麵立論”、“陰陽兩極”、“永久循環”、“相對論”、“本體論”的主體;它是神智,是複歸為一,也是萬物的源泉。了解這個道理,你爭我奪的欲望頓化無形,而基督登山寶訓中“仁”與“柔”的教條,也會在人們心中播下和平、理性的種子。就“無法抵抗的惡”這個思想來說,無疑的,老子的某些思想家乃托爾斯泰所說“仁愛的基督徒(道德家)”中之先驅。如果世上的領導者看過老子的戰爭論(第三十、三十一章,第六十八章之一)、用兵法(第六十八至六十九章)、和平論(第七十九章)、不戰論(第三十一章之一)就好了;如果希特勒在猛撲之前有一些老子“持而盤之,不如其己”的智慧,人類就不會空灑那麼多的鮮血。三昔時,我就希望能找到一種被科學家所接受的宗教。倘若強迫我在移民區指出我的宗教信仰,我可能會不假思索地對當地從未聽過這種字眼的人,說出“道家”二字。道家的道是宇宙的神智,萬物的根源,是賦予生命的原理;公正無私,含蓄無形,看不見摸不著。它創造了萬物,改變了萬物;它是不朽的本體。道家不和我們談上帝,隻再三強調道不能名,可名之道就不是道。最重要的是:道給物質世界帶來了一統和靈性。我曾觀察科學思想進展的程序,有理由相信19世紀愚鈍的唯物論已經不住考驗,尤其在近代物理學之光的照耀下,它再也穩不住陣腳了。卡爾·馬克思在工業極盛期發表他的唯物辯證法,一位新英格蘭哲人在他的書中寫道:“新的法則不足畏,如此愚蠢的思想難道會強迫你降低自己的精神理論?不要反抗它,它不但損不了你的精神理論,反而會使你的物質理論更加精純。”這是1847年出版的書籍,當時的物理學家已探究出物質本身的基礎,尤其愛丁頓(Arthur Stanley Eddington)還簡述了一個世紀以來的研究報告說:“我曾四處探索固體物質,從液體到原子,再從原子到電子,結果在電子裡失去了它的蹤影。”⒀⒀見愛丁頓所著《大自然的物質世界》。電子在原子裡究竟做些什麼呢?他說:“一種不知名的東西正在進行我們不知道的事。”⒁⒁同前。因為某處的光,電子和非電子相遇而混合,竟引起了人類追求真理的欲望。自愛默生後,求真的研究已過了一世紀,業已完成了一個周期,而愛丁頓又緊跟著寫道:“從近代科學爭論可導出一個結論:1927年左右,重理性的科學家將會接受宗教。不僅如此,到那個時候,這些專講乏味理論的科學家,甚至對最普通的事物,也會極感興趣,說不定還會失去他一向強調的理性而墜入愛河。假如在1927年,我們能看到海森堡(Heisenberg)、玻爾(Bohr)、波恩(Born),及其他學者將因果關係推翻,那年勢必會被命為哲學發展中最偉大的一年。”⒂⒂同前。神秘(自然)主義常使得有理性的人害怕,主要是由於某些皈依者的放肆言行所致。但老子、惠特曼、愛丁頓的神秘(自然)主義卻非如此。以方程式操作的科學工具——數學,除了給我們方程式及物質空虛論的新知外,彆無它用。老莊雖談道之“捉摸不到”,卻並非意味著他們就是神秘主義者,我們隻能說他們是觀察生命入微的人。這兩者關係,就好像一位在實驗室裡思考的科學家,突然碰到生命“捉摸不定”的本質正在進行,科學家拚命敲門,沒有得到回音,這時正是他急欲發現生命秘密的時刻,而生命之門卻關閉了。他搜索物質,竟在電子中失去了它;他探索生命,又在原形質中失去它;他追尋意識,卻又在腦波中失去它。然而,當他麵對數學方程式時,一切又都顯得那麼清楚明白。忍耐、堅毅、意義、愛、美和意識,均無法以科學的方法去探討;直覺和數學的觀念永不相遇,因為它們所依恃的是不同的平麵。數學是人類心靈的工具,透過心靈察覺物質現象的一種表達法,此外毫無他途可循;直覺卻不同於此,它不是數學或其他象征知識的附屬品,無法以方程式表達出來。耶魯大學的教授諾思羅普(F.S.orthrop)了解認知直覺知識——美學的重要,這類知識比區彆理性心靈的知識還要來得現實。老子常警告人們抵禦“分”所帶來的危險,或許是這個緣故吧!莊子尤其聲言:“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以惡乎備者,其有以備。故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無形者而定矣。”⒃⒃請參閱第五十二章之二。由於需要,物理學家必須謹慎地控製自己去觀察形態、物質和活動等現象,他坦承數學所無法解決的問題,還是得留給非科學家去處理。因此,對我們來說,能夠遠離科學的大門,確是非常幸運的事。愛丁頓以嚴密的“不法之地”,即意義和價值的範圍為例,描繪出科學性的“象征性知識”和由生活體驗得來的“精湛知識”之間的不同。他機智地反駁那些稱其神秘的觀點為“胡說”或“該死”的批評家,他問道:“物理的基礎能胡說些什麼?”某些評論家有權批評他“胡說”,而平實主義者卻無權如此,胡說和該死都屬於價值觀的領域,站在平實的立場,那確實是不合邏輯的。“在醚或電子的世界中,我們或可邂逅胡說,但絕非該死。”⒄所以,我們雖離開了科學的大門,卻擁有了意義和價值的世界。⒄反證。“身為科學家,我們了解顏色隻是波長的顫動,但它並沒有因反射在波長5300的色彩特彆微弱,就驅散了反射在波長4800的強烈視感。”美國科學界領袖密立根(Robert A.Millikan)了1947年4月29日美國物理協會出版的刊物後,就宗教方麵發表了極為重要的聲明:“我以為,純粹的物質哲學是極為無知的,因為每個時代的智者,都有使自己的心對任何事均充滿虔誠和敬意。借用愛因斯坦的名言:‘沉思不朽的生命之秘密,熟慮微觀的宇宙之構造,謙卑地接受出現在自然界的極為微小的啟示等,對我而言,這些就足夠了。’那就是我最需要的‘上帝’之定義。”“我很少將自己的‘明斷’認為是我個人的榮譽,為什麼呢?當上帝把早期的進化的過程,展現在我們眼前時,他所創造的萬物便開始以驚人的步伐邁入進化的過程,所以,我們的責任隻是儘可能地扮演好我們的角色。”不論任何國家,任何時代的智者,似乎都已看到宇宙偉大的真理。雖然密立根、愛因斯坦、愛丁頓、愛默生、老子和莊子等人的背景和知識不大相同,但是他們研究的重點幾乎都回歸到同樣的一樁事——自然上。相信前麵有關信仰的陳述,近代有思想的人必然都能接受,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我思足矣”、“自然表達的智慧”、“我們能微微地察覺”、“他的一部分變成了我們”,及愛默生所說,他是“自然神”的一部分。愛默生百年前所寫的東西至今仍是真理:“我們每個人都需具備左右世界宗教的正確觀念,刻意在牧場、池中的船、林中鳥兒的對答聲中尋找寄托,那是絕對看不到基督教的。”換句話說,現在我們站著的地方就是我們最需要的所在。老子也說:“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⒅⒅《想象的孔老會談》之二。四1942年,我翻譯了《道德經》和《莊子》三十三篇中的十一篇,收錄在《中國印度之智慧》這本書內。後來我修改過一部分,並將莊子的餘篇翻譯了出來,本書為莊子的精選,堪稱是莊子作品及思想的代表。《道德經》修改得並不多,主要是將“愛”、“德”易以“仁”、“性”。由此,我把《道德經》重新分成七篇,相信必可幫助讀者把握住每一章的主要思想。簡言之,本書前半部的四十章為哲學原理,餘則為功用論——可直接作用於人類的各種問題。在解讀莊子的精選時,我曾竭力為老莊澄清彼此的關係,並指出其間的重點,避免加入我個人的意見。由莊子來介紹老莊時代的思想背景和特性,實是再恰當不過。一九四八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