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一九零章(1 / 1)

恰逢雨連天 沉筱之 1526 字 3天前

柳朝明以肘撐案,揉了揉眉心。言脩看他這幅樣子,忍不住問:“大人,沈大人遲早都會接到小殿下的消息,隻是提前了幾日,難道會影響局勢?”“這事壞在四殿下明日回京。”柳朝明道。他並沒有把擔心的根由解釋明白,深思了片刻,問:“通政司怎麼說?”言脩道:“小殿下的消息是沈大人的心腹傳回京師的,通政司知道這人,沒敢攔,一來不知道消的具體內容,怕打草驚蛇;二來沒大人的吩咐,他們不敢貿然行事。”他說到這裡,陡然明白過來:“大人要用周萍了?”周萍與蘇時雨有近十年交情,深得她的信任。晉安元年,他升任通政司左通政後,去年又被提拔為通政史,總理政務通信,掌八方消息。柳朝明雖知道周萍是朱弈珩的人,這些年一直沒用過他,他要將這枚棋子留到最危急之時,隻用一次,落子無悔。言脩道:“一旦用了周萍,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下官知道柳大人與蘇大人私交極好,柳老先生來了京師,除了文遠侯,也隻見了蘇大人一麵。下官實不願見兩位大人魚死網破,難道就沒有轉圜的餘地麼?”柳朝明沉默地在書案上攤平一張紙,提筆時,藏在袖囊裡的三塊碎玉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脆響:“私交隻是私交罷了。”數十年風雨無間,哪裡容得下私交二字,“各為其主,背道相馳,原本就沒有餘地。”他寫好信,交給言脩:“給周皋言帶話。”蘇晉一到流照閣,沈奚便對吳寂枝道:“你先退下。”他左右將門掩上,扶著門閂先沉了口氣才回過身:“找到麟兒了。”蘇晉怔道:“果真?”忍不住上前兩步,“小殿下人在哪裡?”“就在湖廣。”沈奚道。他的心緒還沒完全平複下來,似是要想將事態說明,卻不知千頭萬緒從何道起,開了幾回口都收住,想了想,先從案頭取了密信給蘇晉才說道:“他們想往南走,途徑靖州一帶遇上流寇,折返回湖廣,因沒有身份與戶籍,隻敢掩藏在災民裡,若非我派去的一人是我的心腹,認出他二人,不知麟兒這麼小流落在外還要受多少苦。”朱麟的失蹤一直是朱南羨與沈青樾解不開的心結,尤其是沈奚,他將沈婧的死因歸咎於自己,這些年不知派了多少人去尋找麟兒。信上的內容與沈奚所言差不多,隻最後提了一句,“小殿下身染瘧疾,正著人醫治,暫無法啟程回京”。蘇晉道:“你讓吳寂枝帶話,說派去武昌府的欽差你會幫著想轍,你可是打算親自動身?”沈奚在書案旁坐下,有些煩慮地搖了搖頭:“還沒想好。”眉間愁霧深深,稱著這張好看的臉,像霜雪。蘇晉知道他在顧慮什麼,說道:“方才我在都察院與柳昀商議派去武昌府的欽差,都認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沈奚智巧無雙,善於變通,多年在戶部,對於救災安置與工部款目十分有經驗,加之他位至內閣次輔,官拜正一品,朝中大員無人不服,有這麼一個人去武昌統籌安排,築堤的事宜一定會在短時間內排上正軌。何況,如今朱麟也在武昌府。事關皇嗣命脈,事關沈婧,沈奚是除了自己以外,誰都不信。“築堤的事不能耽擱,便是你與柳昀不提,我也打算親自去武昌。”沈奚道。他頓了一下,看向蘇晉:“但現在不一樣了。信你看完了,該知道當年梳香與麟兒之所以獲救,是因為他們備一名羽林衛放了。這名羽林衛為何要救他們,是受何人指使,不用我說你也明白。“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朱昱深既然能在羽林衛中事先布下這一名暗樁,說明他早就知道朱沢微要殺朱憫達的計劃,他按兵不動等著鷸蚌相爭說明他早有奪儲之心。他心機如此之深,命人救下麟兒難道僅僅是為了沈筠,因為麟兒是沈三妹的血親?不可能。梳香與麟兒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小兒,但麟兒卻是我與十三的軟肋,朱昱深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想保下麟兒,日後用來牽製我,牽製十三。”蘇晉道:“你接到麟兒的消息後,查過消息的來源嗎?”“查了。”沈奚道,“的的確確是意外發現。但意外發現也有兩個解釋,第一就是意外,第二,朱昱深一直派人跟著麟兒與梳香,隻不過是在適當的時機讓我發現這個意外。”“但朱昱深已經癡了。”蘇晉道,“你懷疑他的癡症是假的?”“我派人查過此事。朱昱深兩年前中箭是真,去年負傷作戰,墜崖昏迷也是真,沈筠找到他時,他的確隻剩了一口氣。這一年許,沈筠一直衣不解帶地照顧他,日夜守著。縱是沈筠對朱昱深用情至深,但,”沈奚沉了口氣,“她是我的三姐,絕不會騙我。她曾親筆給我寫過信,朱昱深真真切切是癡了。”蘇晉大約知道沈筠為何要給沈奚寫這樣一封信——朱南羨已登基兩年,等他出征歸來,第一要務就是削藩。古來被削減藩地的王都沒有好下場,遑論與朱南羨早有齟齬,手握重兵之權的朱昱深。沈筠在尚不知情為何物的年紀便對朱昱深情根深種,愛了二十餘年,情隻增不減,不願見朱昱深落到性命難保的下場。這樣一封信,表麵寫給沈奚,實際寫給即將出征歸來的晉安帝,希望他能看在沈家的麵子上,看在四哥已癡了的份上,為他留一線餘地。蘇晉道:“不單是你,這兩年,陛下與我也派人去北平試探過,都稱朱昱深癡了。一個月前,我這裡還接到顧雲簡的來信。”當時朱昱深還與沈筠在濟南休整。顧雲簡是濟南府監察禦史,來信上說:四殿罹患癡症,不言不語,隻由四王妃與一名將軍近身照顧,行徑效仿王妃,其餘人事一概不識不記。沈奚撐著額稍道:“所以我才以複命為借口,將朱昱深召回京師,打算親自試探,若他真是癡了,便留他一條命回北平,若是假的——”他忽然抿緊唇線,不願再說下去了。過了片刻,才道:“可現在出了麟兒的事,我不該留他了。”倘若朱麟的蹤跡是被意外發現還好,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是,便說明朱昱深的人直到現在還跟著麟兒,說明隻有沈奚離京親自武昌府,才能將朱麟平安接回來。麟兒是沈婧之子,沈奚不敢賭,他隻有去武昌。可安南行商販貨案尚沒有水落石出,從安南流入大隨的萬萬兩白銀最後去了哪裡也頭緒,他們與柳昀之間表麵平靜,私下為了這樁案子已爭得勢如水火,誰知道這萬萬兩白銀最後會查出什麼。沈青樾與蘇時雨生死相交,他不願,更不想在這種時候留她一個人在京師。朱麟那頭也耽擱不得。所以答案很清楚——沈奚若想走得放心,一定要下殺手,且一定要殺最關鍵的執棋人。也就是說,朱昱深與柳朝明,他至少要解決掉其中一個。日已西沉,彤亮的霞色透過薄窗照進屋內,沈奚與蘇晉靜坐無言。正這時,屋外忽然傳來叩門聲。沈奚眉頭一蹙,他早已吩咐過,今日他與蘇晉在流照閣議事,除非陛下有急詔,天塌下來也不許打擾。但朱南羨還未出西北,哪來什麼急詔呢?屋外的人見裡頭無人應聲,又叩門三下,隨即開口:“沈大人,蘇大人,下官是秦桑。”秦桑是朱南羨的貼身侍衛,兩年前朱南羨親征,出人意料地沒將他帶在身邊。蘇晉一聽是秦桑找來,不知怎麼就想起朱南羨出征前夕,她在墀台遠遠瞧見他解下腰間崔嵬,遞給秦桑的情景。她步去門邊,將門打開:“秦大人。”秦桑行了個禮:“下官知道沈大人與蘇大人有要事商議,不該打擾。但——”他一頓,忽然從懷裡取出一卷明黃的密詔,遞給蘇晉,“兩年前,陛下離京前夕曾交代過,等北疆戰亂平息,四殿下回京複命之時,令屬下將這封密詔交給二位大人。”蘇晉將密詔接在手裡,沒有立時展開,而是回頭看了沈奚一眼。沈奚知道蘇晉大約已猜到了密詔的內容,也知道她在遲疑什麼。柳昀對蘇時雨而言,終究是不一樣的。他沉默了一下,走上前來,從蘇晉手裡取過密詔,徑自展開迅速看完,然後重新卷好:“知道了,這個旨意由本官接了。”秦桑道:“是,沈大人既接了旨,密詔上何為‘不軌之行’,何時動手,便全由沈大人定奪。”他說罷這話,正欲折身離開,忽見蘇晉從沈奚手裡拿回密詔。殺無赦,是朱南羨的親筆,上書柳朝明的名。她沉默地看完,目光在“殺無赦”三個字上落定片刻,然後抬頭,眸色鎮定一如無波無瀾的江海,卻落著瀟瀟雨:“沈大人過幾日便要離京,這個旨意,由本官來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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