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晉自宮裡出來後,將幾名證人安置在了京師衙門,等回到府裡已是亥時了。這是化雪的天,白日裡僅存的熱氣都被積雪吸了去,到了夜裡更寒涼三分。她沒有回屋,批了件衣裳在廊前坐下,想起方才在正午門那名來迎她的內侍所說的話——“眼下這宮裡是柳大人在做主了”。宦官最是機靈,知道她與柳朝明交情匪淺,細細長長的音線聽起來就像是報喜。但喜從何來呢?蘇晉想,其實她一直知道柳朝明與自己的信念是有出入的,但當他在老禦史的故居問她可願暗夜行舟之時,當她跪在他麵前許下一生之誌時,她以為那稍許的不同隻是殊途同歸。可如今他奪下這江山一半大權是何故?僅僅為了製衡朱沢微嗎?若是如此,他何須設局被刺,煞有介事地病一場?他早知內情,隻是秘而不宣,但他苦心經營的又是什麼?蘇晉自一旁拾了根枯枝,想學著沈奚的樣子在地上縱橫幾筆,可是心中紛亂如煙雨,不自覺手下用力,枯枝“喀嚓”一聲折斷,在這暗夜聽來格外心驚。她有些頹然地將斷枝扔在地上,一時又想起沈奚,想起他提的登聞鼓稅糧貪墨案。蘇晉放心不下,翌日早早起身,去錢三兒府上拜訪,來應門的小廝說:“錢大人稱自己近日乾了樁缺德事,去廟裡燒香念經了,等十五開朝了才回來。”蘇晉碰了個軟釘子,思來想去也隻有去宮裡,還沒到都察院,就看到柳朝明從六部衙司裡出來,似是有什麼要緊事,前頭是一行引路的內侍,後來是一眾畢恭畢敬的朝臣。蘇晉忙退到一旁行禮,不妨柳朝明在她身前頓住腳,冷冷喚了聲:“蘇晉。”不是蘇時雨。“下官在。”柳朝明目光平視前路,語氣是生冷的:“身為僉都禦史,宮裡的規矩也不懂嗎?”蘇晉不知他提的是哪門子規矩,隻好抿唇不語。一旁便有禮部的人提點道:“稟蘇大人,太子新喪,自今日起,當著青衣皂帶來上值了。”太子新喪,正午報喪,但她今日來此不過是有事尋趙衍,問問便走的。然而她也未多解釋,隻“嗯”著道:“記得了。”柳朝明道:“明日再來記得換一身,開朝後,自去趙大人處領罰。”蘇晉看他前簇後擁的樣子,一時抑不住心中失望與疑慮,不知怎麼就回了句:“多謝大人教誨,下官這就回府換一身行頭。”柳朝明聲音更冷了三分:“那還杵在這乾什麼。”說來可笑,蘇晉的一身青衣原還是為朱景元備的,覃照林的媳婦兒前兩日才為她製好,沒想到今日穿來竟是為了朱憫達。蘇晉換好衣裳就已近午時了,一路再往宮裡去,還未到承天門,就聽到門樓上遙遙傳來號角悲鳴,三長一短,來來回回吹了三回。一行官兵身著喪衣自承天門禦馬而出,將素紙傘擱於京師各宅院府前。這是秦淮一帶的傳統,人們看到這樣的紙傘,便知道宮中有皇嗣薨殞,會去承天門前看白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