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行……嗎?”佐伯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那當然了。”鶴橋巡查部長仿佛被傳染了一般,也歎了口氣,“並不是專門為了巡邏而去巡邏的,反而是有彆的目的,順便去巡邏的情況比較多。”佐伯來到了鐮苑派出所。他手裡拿著一摞明瀨巡警在生前熱心製作的居民登記卡,雖然按照出租公寓樓的名稱分了類,但其中的大多數卡片上隻記錄了門牌號和戶主的名字。有人的確是一個人住,但從電話號碼這欄也有很多人空著不填的情況來看,大多數居民對暴露家族人員構成等具體的隱私信息還是很有抵觸心理。說到底這是自願填寫的卡片,想必直接拒絕填寫的人也不在少數。填寫了卡片的人中大概有些已經從填寫的住所搬走了。說得不好聽一點,明瀨巡警短短的職業生涯中一直做著無意義的工作。真正需要對居民的進出情況進行了解時,隻要找公寓相關人員來協助就可以了。當然明瀨巡警也不是對這一事實毫無自覺。對他來說,比起製作卡片,不如說與轄區的居民接觸才是最重要的事。一想到年輕的他的那份熱情,佐伯不禁感到一陣難過。“用這種方式記錄的對象,隻有人員更換較為頻繁的出租屋住戶。另外這些卡片的內容應該不會被本部門之外的人看到,就算被看到,也——”“尋訪各家各戶時似乎沒有什麼特定的規律?”“應該沒有。更何況像鯉登家那種一般住戶,連卡片都不用寫,他隻是作為新上任的巡警去打個招呼。”“他有沒有可能對照著地圖,從特定的區域開始按順序尋訪之類的?”“多少可能會。但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們基本上都是因為彆的事出去,然後順便去尋訪。就算他有自己的規則,但想要儘量依照規則尋訪,恐怕也很難做到。”“也就是說,他人無法預測到他下一次將會訪問哪家嗎?”“說到底,不管是出租屋還是一般住宅,巡警上門拜訪時都經常沒人在家。當時會計劃改日再來,但明瀨也是人,很多時候就忘了。”“是啊……”不管怎麼討論,結論都隻有一個,那就是……外麵的人自然不用說,就連警察相關人員——不,估計連明瀨巡警自己都不可能預測到那天他會去鯉登家。可是,這樣一來……佐伯抱住了頭。這樣一來,鯉登直子的證言,該如何解釋呢?事先存放的南蠻醃竹莢魚,以及本應凍好的四罐氣泡酒,從冰箱裡消失了。不可能是被女兒明裡或丈夫一喜吃掉喝掉的話……隻能認為是凶手吃掉喝掉的了。而且從時間上來判斷,凶手就是在殺害鯉登明裡之後,在命案現場大吃大喝的。這種事情……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嗎?如果有可能的話——佐伯思考著,那凶手就是要為下一場犯罪做準備,才會不慌不忙地在現場安營紮寨。隻有這一種可能。通常,凶手的心理是哪怕能早一秒離開現場也好。既然這次的凶手反而特意留下不走,肯定是有什麼不尋常的情況。例如,還有一個無論如何必須要殺掉的人之類的。如果殺害對象是警官,那麼在戶外作案是很困難的。至少在彆人看不見的室內更有利,這點是毋庸置疑的。目標出現之前不在現場過多停留而是暫時離開,是一種辦法。然而如果太過頻繁地出入現場,光是出入的舉動就會增加被鄰居目擊的風險。這樣來看,凶手當然有很大的可能采用在室內屏息潛伏這一更安全的做法。在被自己殺害的女高中生的屍體旁邊度過數個小時,一般人可能會覺得毛骨悚然,認為再凶惡的殺人犯也難以做到。可如果凶手是在盤算後,得出以這種方式忍耐更加有利的結論,那也沒有什麼不可能的。等待的時候為了保持士氣,凶手很可能會喝點小酒。後來凶手又覺得餓了,於是對正好放在冰箱裡的南蠻醃竹莢魚也下了手。整個經過有可能是這樣的。在被自己殺害的人的屍體旁邊吃吃喝喝,單從這一行為來看,可能會覺得凶手不太像個正常人。但如果凶手還準備了另一場犯罪,那麼雖然還是很異常,也姑且可以讓人理解。然而……問題是,如果真是那樣,明瀨巡警就絕不是被偶然卷入事件之中的,而是從一開始就被懷有殺意的凶手盯上了。也就是說,凶手在那天,預測到了明瀨巡警會來鯉登家。而且凶手對此非常肯定。不然的話,不可能在被自己殺害的人旁邊逍遙自在地——不,也許不算逍遙自在,但也算悠閒地大吃大喝。“不可能……啊,不管怎麼想都……”“凶手也許能夠掌握明瀨大概會在什麼時期拜訪鯉登家。但是具體到特定的日期,是絕對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鶴橋巡查部長的這句話,重重地壓在了佐伯的心頭。“而且,凶手應該無法保證明瀨會獨自出現。”“是啊。”沒錯。就算隻是單純的尋訪,警察也不一定單獨行動。至少凶手不可能沒有設想過兩個警官一起上門的情況。問題還不隻這些。假如凶手從一開始就以明瀨巡警為目標,那麼凶手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同時擁有殺害鯉登明裡和明瀨巡警兩人的動機……這種人物真的存在嗎?“鶴橋警官您知道明瀨和鯉登明裡有什麼關係嗎?”“不知道啊。不過畢竟他對工作那麼熱心,可能在巡邏的時候和上下學路上的她打過招呼吧。”“比如,我隻是舉個例子,他們兩個會不會私下裡有交往?”“私生活我不清楚,所以實在不好說什麼,至少不能斷定沒有關係。一個二十一歲,一個十七歲,年齡也相仿。明瀨是個人見人愛的好青年,也許他們倆生前曾在秘密交往也說不定。但現在沒有辦法確定了。”“比如,我還是隻是舉個例子。二十二號下午,鯉登明裡和明瀨兩人約好了見麵,這件事不知道被誰泄露給了凶手——可能嗎?”“不,這個不可能。”“不可能嗎?”“因為明瀨造訪鯉登家不是在三點左右嗎?平常這個時間,鯉登明裡的母親早該回家了。”是啊,沒錯,那天鯉登直子會晚回家純粹是個偶然。這一點她女兒和明瀨巡警都不可能預見到,更彆說凶手了……嗯?奇怪,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是什麼呢?就在佐伯因無法將這突然察覺到的異樣用具體語言表達而焦躁不已的時候,響起了一聲“你好”。兩個年輕男女從外麵探頭看進派出所。“哦!”佐伯吃了一驚,“是你們兩個。”是前幾天,佐伯在葬禮會場上遇到的安槻大學的學生,匠千曉和高瀨千帆。千曉拿著一束花。“我想把這個,送給明瀨。”這是明瀨高中時代的友人。佐伯進行完簡單的介紹之後,鶴橋站起身,收下花束,臉上露出了笑容,似乎又含著淚花。“謝謝,費心了。”兩人今天都沒穿喪服,而是穿著很有年輕人風格的休閒服。特彆是褲裝打扮的千帆,白襯衫配領帶這種典型的男性化打扮反而令她散發出一種妖豔的女人味。“我們剛去過明瀨府上。”千曉的語氣裡有種莫名的欲言又止感,“第一次去拜訪,和他的母親和妹妹打了招呼。”被千帆的美麗奪去了心神的佐伯因為這一句話而回過了神。在葬禮上哭倒的祐佳和堅強地主持儀式的奈穗子的身影鮮明地出現在他的腦海,攪亂了他的心緒。她們怎麼樣了……他不禁想詢問,又最終作罷。“唉,來坐下。”年長的巡查部長招呼千曉和千帆坐在折疊椅上。佐伯聞聲開口說道:“啊,鶴橋部長,我這就先走了。抱歉,在您這麼忙的時候打擾您。”他略施一禮,又向那兩人揮了揮手,“再見,你們兩位。”隨即走出了派出所。“佐伯警官。”還沒走出幾步,他便被人從背後叫住了。回頭一看,是千帆,她獨自一人小跑著過來了。“嗯?”“能打擾您一下嗎,現在?”佐伯看向派出所。千曉正和鶴橋聊得火熱,完全沒有過來追她的意思。麵對詫異地眯起眼睛的佐伯,千帆微笑了起來。“他似乎想就明瀨的事情問問您的同事。”仿佛在催促佐伯,她又向前踏出了一步。“乾什麼?”不明就裡被千帆帶著走的佐伯來到了不遠處的公交車站。此時剛好停下一輛公交專線車。等下車的乘客們離開之後,千帆坐在了無人的車站長椅上。“到底是什麼事?”和她獨處的狀況莫名使佐伯感到呼吸困難。意識到自己正認真地對沒有跳上剛離去的那趟公交車而後悔時,佐伯隻能在內心苦笑。然而光是站著也很不自在,於是他決定坐在千帆的旁邊。“我想先向您道個謝。”“道謝?”佐伯歪了歪頭,“你這麼說……難道我有對你做過什麼嗎?我不記得啊。”“不是這個意思。”她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用下巴指了指派出所的方向,“是替他道謝。”“他?”應該是指現在正跟鶴橋聊得入神的匠千曉吧。可佐伯也不記得幫過他什麼。“我還是不懂。”佐伯為了裝作若無其事地偷看她而轉過頭,卻突然和千帆對上了視線。她目光神秘,眼白部分微微發藍,仿佛剛剛歸於平靜的大海一般,和前些日子在葬禮會場上閃爍的淩厲殺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要說我做過的事,也就是向他詢問了一下明瀨生前的為人而已。”“是啊,我覺得正是您問了他這件事,才使他重新開始思考。”“思考什麼?”千帆吸了一口氣,瞥了一眼派出所。從這個角度看不到建築物內部,千曉也沒有從那裡出來。“那天,勸他出席葬禮的人,是我。”她又把視線移向了佐伯,“在知道殉職的警官是他高中時代的同學之後,我把因為覺得自己和死者的關係並沒有那麼親密而猶豫的他,以半強迫的方式拉了過去。”“為什麼要這麼做?”“不知道。但是,我可能在期待著什麼。覺得這會是一個契機,或者,一個突破口。”“突破口?”“把參加葬禮稱作轉換心情的契機,明顯是一個不太合適的說法。但怎麼說呢,我確實有那種感覺。而且,我覺得是時候讓他呼吸一下外麵的空氣了。”她講話的脈絡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清不楚。佐伯姑且點了點頭。“現在想一想,實在是跨越了一條非常危險的橋梁。畢竟,要是他受到葬禮氣氛的負麵影響,搞不好會起到反效果。”“那是……”想問問會起到什麼反效果的佐伯最終作罷。雖然仍然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似乎多少明白了個大概。“不出所料。燒香之後,他對明瀨的死這一事實隻知道一味否定。他沒有明說,但他一定是覺得像明瀨那種被大家需要的人居然如此輕易地失去了生命,這個世界真是太不講理了。而自己這樣的人居然還在可悲地試圖生存下去,這已經不僅僅是毫無意義,而是到了不像話的地步了。”“他不也被周圍的人需要著嗎?”佐伯略微猶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比如,你。”“是啊。”千帆又露出微笑。受她的影響也想微笑的佐伯卻看到滿麵笑容的她眼角閃爍,不禁心裡一驚。而發現佐伯因看到了某件難以置信的事而表情發生變化時,她似乎才意識到自己流下了眼淚,趕忙用手擦了擦眼角,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太自以為是了。真的,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雖然還不到覺得隻有自己能做到的地步,但確實想著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沒問題,肯定能順利地把他帶回日常生活。然而,看到他燒香之後的樣子,我感到非常不安,覺得自己搞不好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是無法挽回的錯誤……就在那時。”原來如此,佐伯明白了。那時他在會場前的出租車乘車處向他們兩人搭話時,千帆之所以帶著那麼淩厲的殺氣,原來是有這層原因。“恰在那時,您向我們搭了話。是您給了他重新思考明瀨一事的機會。”“這……起到什麼好的作用了嗎?”“我覺得他通過用自己的嘴把一些話說出口的方式,領悟了過來。彆人就算說一百萬遍,估計他也聽不進去。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不管發生了多麼荒謬的事,也隻能活下去,對嗎?”千帆猛吸了一口氣,瞪大了眼睛。“沒……沒錯。抱歉,明明我並沒有好好負起責任,沒有對您進行任何具體的事件說明,您卻已經理解到了這個地步。”“沒關係。工作的話另當彆論,對彆人的私事我可沒有問這問那的興趣。而且,上次與他見麵的時候,他也說過一句類似的話。”“也許我這麼說有點傲慢,但我覺得,是明瀨賜予了他新的生命——”“不,不對。”“是嗎?”“剛剛你不是自己說了嗎?他是靠通過用自己的嘴把一些話說出口來領悟的。”“嗯……”“他是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的,並不是從明瀨的死中悟出了什麼特殊的意義。說句不怕被誤解的話,如果不能達觀地把他人的死亡看作是毫無意義的事,人是沒有辦法振作起來的。我知道,人們無論如何都想從他人的死亡中找出意義,而且是絕對的、普遍的意義。但是稍微想想就能明白,意義隻是相對性的東西。非要從那些事中追求絕對性,結果隻能不可避免地把自己的意識導向虛無。以千曉的情況來說,如果他無論如何都要給明瀨的死賦予某種意義,就隻能得出自己應該去死的結論。然而這樣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嗯嗯。”千帆點了好幾下頭,“是啊,是的,沒錯。”看著一臉認真的她,佐伯突然感到一陣自我厭惡。喂喂,我怎麼說了這麼多幼稚的話?果然我是被她獨特的氣場迷惑,變得不正常了吧?而且由於太過熱血,總覺得想要表達的理論從中途開始跑偏,令佐伯暗暗冒出了冷汗。如果被人嘲笑,要求他把自己的話再重複一遍,他可沒有自信能夠做到。真是傷腦筋啊。“說到底,剛才你也說過,也許是你太過傲慢了,所以我覺得像這種事,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您過獎了,但的確如您所說,我可能和往常不同,這次有些過於感傷了。”真不像你啊。差點兒脫口說出這句話的佐伯自我反省了一下,提醒自己並沒有那麼了解她。然而,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在葬禮會場相遇時那個仿佛不屈的女戰士一般的強烈形象至今仍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這麼說來,以前也有人以同樣的話教育過我。”“同樣的話?”“我以前的戀人去世了。”(詳情參考本係列另一部作品《蘇格蘭遊戲》(新星出版社,2015年6月)。)光是聽到千帆說出“戀人”這個詞,就讓佐伯心裡一驚,不禁開始想象會是個什麼樣的男人。“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振作。我嘗試著用各種方法思考,譬如把他的死亡看作是一個獲得新的邂逅的機會,想著哪怕隻是這樣也很有價值,也許自己應該肯定他的死亡,等等,結果令自己非常痛苦。換句話說,我是在試圖從這件事中找出意義,就像您剛才說的一樣。”“這是誰都會走的路。”“你不能試圖用因果關係說明人生!這句嗬斥讓我終於醒了過來。”“那句話,”佐伯看向派出所的方向,“是他說的?”“不,是另一個人。”“那是?”“很重要的朋友——我和他共同的朋友。”“是嗎……”“總之,明明這種事已經發生過了,我卻一點長進都沒有。”“因為這次的問題不在你,而在於匠同學。僅此而已。”千帆笑了起來。那是仿佛從所有憂愁中解放了一般的純淨透明的笑臉。在人生結束的時刻,隻要能夠偷偷回想起這個微笑,就什麼都不需要了……發現自己居然認真地這麼想著,佐伯發自心底對自己感到厭棄。蠢貨,這下,陷入感傷情緒的不就變成我了嗎?現在可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要想案件,案件!“總之,我很感謝為他提供了那個契機的佐伯警官。今天能遇到您純屬偶然,所以感覺好像是順便對您道了個謝一樣,真是不好意思。因為想告訴您這件事,我才突然叫住了您。”“真是有禮了。像這種突然襲擊,我可是隨時都非常歡迎的。不過,我真是完全沒想到,竟然會因為調查取證而被人道謝,被嫌麻煩倒是家常便飯。”佐伯瞥了一眼手表,從椅子上站起來。“實在抱歉,在您百忙之中打擾。”“不——等等,先不管那個。”佐伯突然回想起千帆在前些日子所說的一番關於凶手的動機的話,於是又坐了回去。“你之前曾經說過,明瀨被殺害可能是因為看到了凶手的臉,是吧?”“啊?啊,是、是的。”“但是匠同學當時對滅口一說表示懷疑。他認為凶手從根本上就是以殺害明瀨為目的,所以才在犯罪現場鯉登家逗留了四小時之久。”“是啊。難道他說的……”佐伯點了點頭。“似乎被匠同學猜中了。”他把本應放在冰箱裡的南蠻醃竹莢魚和罐裝氣泡酒莫名消失一事進行了詳細的說明。雖然他也想過,不該把搜查內容告訴普通市民,但佐伯受到了一種類似本能的衝動的驅使。“也就是說,凶手一邊大吃大喝,一邊等待明瀨警官的到來?”“這樣一來,從現場的狀況來看,凶手以鯉登明裡的屍體作為誘餌,花言巧語地把明瀨引誘進房內的說法,也突然具有現實可能了。”“也就是說,凶手因被看到了臉而將明瀨警官滅口這一說法,完全是錯的。”“凶手殺害了鯉登明裡和明瀨巡警兩個人。無論是否出於怨恨,凶手肯定是對這兩個人都懷有很強烈的殺人動機。那麼,這兩名被害人到底有什麼共通點呢?這點隻有繼續調查下去才能知道,問題是……”千帆似乎提早察覺到了佐伯想要說的事,重重地點了點頭。“問題是,那天凶手應該完全無法預料到明瀨會拜訪鯉登家。”“連明瀨警官自己都有可能隻是一時興起。”“是的,正如你所說。然而凶手明顯預料到了他會到來,才在鯉登家逗留了四個多小時之久,還是在鯉登明裡的屍體所在的房間……”越是說明,佐伯就越覺得混亂,他又一次感受到自己似乎正麵對某種無法想象的情況,體會到了一種近似恐怖的感覺。“那種類似苦行僧的行為,如果不是確信明瀨會來訪,凶手恐怕是不可能做的。但我已經說了很多次,這是不可能預測的。就算是派出所的同事、相關人員,甚至就像你說的,連明瀨自己都不可能提前知道的事情,凶手到底是如何……如何預測到的呢?”“佐伯警官,那個……”“嗯?”“那個,也許我要說的事聽上去很荒唐……”“沒關係,隻要是想到了什麼,都說來聽聽。”“這種情況下,凶手能夠明確預測到的事情,隻有一個。”“咦?怎麼說?”“那就是,隻要一直潛伏在鯉登家,肯定會有人來。”佐伯一瞬間沒能理解此話的含義,不由得凝視起千帆的大眼睛。“鯉登明裡是一名女高中生,並不是一個人住,所以在殺害她之後,隻要繼續在家裡等待,肯定會有家人回來。”“那是自然。實際上就是她的母親直子回到家後,發現了女兒的屍體——”突然,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來,令佐伯打住了話頭。等等,這是……對了,是剛才。是剛才在與鶴橋巡查部長說話時,自己也感覺到的那種異樣。也就是說,不管是凶手還是明瀨,以及女兒鯉登明裡本人,都無法預測到那天直子會晚回家。不如說,凶手是抱著在做出那種行為的時候,鯉登家的人可能會回到家中的思想準備,待在屋裡的……咦?這、這麼一說……“等、等等,難道凶手實際上想殺害鯉登直子,或是父親一喜?”“我覺得有這種可能性。”“可是,那為什麼要殺害明瀨呢?以防萬一我先說一句,因為明瀨有發現鯉登明裡被殺害的可能這種說法不成立,因為凶手並沒有離開過現場。凶手沒有裝成家人應對明瀨的必要,隻要裝作家裡沒人,等明瀨離開就行了。”“然而,凶手還是特意讓明瀨進了家門,這說明……”“這說明?”“凶手出於某種理由,必須要在殺害鯉登明裡之後再殺一人。但這第二個對象的身份,也許無所謂。”“什麼……你、你說什麼?”“也就是說,第二個殺誰都可以。”佐伯隻能張大嘴巴。“為什麼要在殺害鯉登明裡之後再殺一人,這點暫且不論。恐怕按照凶手當初的預想,目標應該是照顧完一喜的雙親後立即回家的母親直子吧。鑒於一喜也有可能因為急病或其他原因早退,在這種情況下,目標也有可能換成他。但從概率上來看,凶手的最初計劃肯定是殺害直子。然而直子那天碰巧晚歸,取而代之來到鯉登家的,是正在周邊巡邏尋訪的明瀨刑警。那時凶手應該也考慮過裝作不在家,讓他離開,畢竟對方是個警察。可是……”要是平常的佐伯,對這種荒謬絕倫的推論一定會嗤之以鼻,當作耳旁風。然而,現在不知為何,他感到這一推論很有說服力,聽了之後腦漿都快要沸騰起來了。“那時凶手已經在鯉登家逗留了比預想的久得多的時間,差不多也等累了。於是凶手大概是變更了計劃,覺得事到如今,就把這個警察殺了,趕緊殺完趕緊跑吧。畢竟無論是多麼凶殘的凶手,按常理來說,都會想要儘快從現場逃走。”雖然這段推理很異想天開,卻有一種近乎異樣的真實感,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此話並非出自彆人,而是出自千帆之口。但想必原因也不止這一個。“事到如今,就選這個警察吧……在一瞬間下定了決心的凶手裝成鯉登家的人,以鯉登明裡的屍體為誘餌,將明瀨引進家門。之後趁他不備——”“重擊他的頭部使其失去抵抗能力,再從背後將他勒死。”“但是,那樣的話……那樣的話,究竟是為了什麼?凶手究竟為什麼除了鯉登明裡,還要再殺一人?”“這我就想象不出來了。剛才我也說過,這是一種聽起來有些愚蠢的推測。不過這樣一來,明瀨警官被凶手特地引進房內殺害的奇妙狀況,姑且就能得到解釋了——”這時,佐伯的傳呼機響了。“失禮了。十分抱歉打斷你。”“我才是,是我叫住了您。”“能與你交談真是太好了。”說著佐伯用下巴指了指鐮苑派出所的方向,“也替我向匠同學問好。”佐伯跑到附近的電話亭,聽到的是芳穀朔美被人殺害的消息。“附近的居民今天一早出門散步時,剛出家門就聽見了重物被拖動的聲音。”仿佛想把正在報告的平塚的聲音抹殺一般,大片大片的樹葉在強風的吹拂下激烈地晃動,發出聲響,宛如人類的呻吟聲。兩人在院落裡的古樹林中,這裡平日人跡罕至,樹葉在陽光的照耀下時而發綠,時而泛黃,風吹來,便自右向左或自左向右地翻卷,像霓虹燈一般,色彩忽明忽滅,又像是一隻正在蠕動的、全身覆蓋https://著綠色鱗片的巨大生物。“據說那是早上近五點的時候。恐怕那個聲音就是凶手將屍體運到這裡時發出的。那之後,據說還有人聽到了汽車離去的聲音。”院落各處分散著眾多警察和鑒定科人員,正在進行現場取證工作。俯視著他們的巨大綠色波浪時不時在強風吹拂之下發出呻吟聲,仿佛在威脅這些渺小的人類,試圖把他們趕出神聖的領地。八月三十日,常與神社院內。鑒定科人員舉起照相機、打開閃光燈、按下快門。一瞬間,物體的輪廓仿佛被白色的光芒所淹沒,之後又再次浮現出來。是一個穿著灰色運動服、黑色運動褲和運動鞋的女人。是芳穀朔美。在院落裡最為顯眼的一棵巨樹旁邊,她抱著兩膝,以胎兒般的姿勢躺在那裡。在她的脖子後方,滾落著一個被壓癟的黃色棒球帽,估計是她生前戴的。她的屍體下方,鋪著一大塊毛毯和大型硬紙板。看硬紙板的尺寸和形狀,像是搬運冰箱或洗衣機等家電時為了保護機體所用的那種。“第一發現者雖然不是那位聽見響動的人,但也是附近的居民,上午十一點左右路過這裡時發現了屍體。”據說被發現時,朔美的屍體被毛毯包裹,上麵蓋了個硬紙板,用繩子纏了好幾圈。凶手大概是用硬紙板代替平板車,然後把包裹在毛毯中的朔美的屍體放在上麵,從停在附近的汽車上拖了過來。在砂石路上發現了長長的、類似溝痕的痕跡。“發現者最初還以為這是哪個不守規矩的人非法丟棄的大型垃圾。走近一看,從毛毯一端露出了疑似人類的頭發的東西,他忍著異臭掀開毛毯,發現居然是女性的頭部,於是慌張地報了警。”“也就是說,屍體被遺棄是在早上五點,被發現則是在六個小時之後。”“我們會繼續進行問訊和調查,看那段時間裡有沒有其他居民察覺到異常。”“平塚,那個聽到拖動聲的居民沒有看見汽車嗎?”正蹲下身觀察朔美的遺容的七瀨露出難以掩飾的悔恨表情,咬了咬嘴唇。“沒有。那位居民住在這座神社的後麵,所以並沒有看到任何事物。而且,還無法判定哪輛車是凶手的。”“無論如何,這裡並不是殺人現場。”和鑒定科人員交談了幾句的野本緩緩走向兩人,“從屍斑的情況也能明顯看出屍體是從彆的地方運過來的。”“死因是什麼?頭部似乎有很大的傷口。”照片拍完之後,七瀨用戴著白手套的手輕輕拾起疑似朔美遺物的棒球帽。翻過來一看,帽子上有一片黏糊糊的發黑的東西,似乎是血跡。朔美的頭發梳成圓髻,與前天接受七瀨他們問訊時相同,隻不過似乎受到了某種衝擊,散開了一半。就是因為散亂的頭發從毛毯中露了出來,才吸引了第一發現者的注意。“看起來像是遭受到來自他人的大力重擊,但還不能下定論。至於胸部和腹部的情況,由於屍體目前處於死後僵直的最高峰狀態,所以無法檢測。”“處於死後僵直的最高峰狀態,也就是說……”“死者已死亡半天左右。十二小時到十五小時。”七瀨和平塚不禁對望了一眼。“也就是說,她被殺害的時間是昨晚九點到深夜十二點之間?這麼說來,我們對她進行問詢後僅過了幾個小時,就……”七瀨依舊懊悔地看著遺體,俯身把棒球帽放回原處。“為了以這個狀態將屍體搬運過來,凶手必須在殺害她之後最遲兩個小時之內把被害者的身體扭成蜷曲的姿勢。否則,死後僵直開始出現之後,就不可能把屍體擺成這種姿勢了。”“也就是說,”七瀨站起身,環視了一圈院落,“在被運到這裡之前,屍體曾在彆的地方過了一晚?”“恐怕是的。”“凶手犯案後,立刻用毛毯把屍體以這種易於搬運的姿勢卷了起來,這說明凶手從一開始就計劃把屍體遺棄,對吧?但是凶手為什麼不在昨天晚上就實施呢?”“誰知道,可能有什麼原因吧。或者凶手覺得晚上貿然行動容易惹人懷疑,不如在黎明之前,這樣被目擊的可能性更小之類的。可能凶手就是出於這種考量吧……然而……”野本緊鎖眉頭,用下巴示意,“然而,這是什麼儀式嗎?”芳穀朔美的屍體旁聳立著一棵古樹。似乎是山毛櫸樹,樹乾上有顏色發灰的苔蘚,樹齡估計過百年。樹乾上開了一個漆黑的窟窿,高度在野本的腰部附近,和表皮旋渦狀的花紋組合在一起,像人麵瘡一般,使這棵樹看上去更顯威嚴。另外,在七瀨平視的位置,有一塊看起來像是男士用的手帕被釘子釘在樹上,垂了下來。野本不禁用“儀式”一詞來形容這一場景,看上去似乎具有某種特殊的意義。“這難道是凶手做的嗎,還是說……”“不,”七瀨掀起手帕看了看,“我覺得這應該與本案沒有關係。”“你怎麼知道?”“因為這棵樹應該就是那棵樹,那棵‘吊天狗’。”“嗯?什麼?”“野本警官你不知道嗎,那個傳聞,醜時參拜的傳聞?”“醜時參拜,是那個嗎?穿著白衣的人在頭部的鐵環上點上蠟燭,把釘子‘咚咚——’地敲進稻草人身上的那個?”“嗯,這個好像是那個儀式的變種。這個儀式不需要扮裝,也不限於午夜兩點,所以似乎也有白天悠閒地來到這裡實行儀式的人。”在對藍香學園的學生進行問訊時,七瀨順便裝作若無其事地搜集到了更多關於“吊天狗”的傳聞。把這些傳聞綜合起來看,果然就像佐伯的妻子聽說的,常與神社的這棵古老的山毛櫸,就是被大多數聽信傳聞的市民認定為真正的“吊天狗”的樹。“哈哈哈,原來如此。”聽了七瀨的簡單說明後,野本凝視著深藍色的手帕,說道,“也就是所謂的都市傳說啊。”“醜時參拜需要使用以憎惡對象為原型製作的稻草人,但在這個儀式裡,似乎可以通過把對象的物品釘在樹上的方法來指定死法。”“不過,用圍巾還可以理解為窒息死亡,”平塚似乎無法完全接受,不滿地哼了一聲,“用手帕是什麼意思啊?這代表的是什麼死法?”“誰知道,完全沒有頭緒。可能是單純因為隻能拿到對方的手帕吧。這麼說來,還有學生說看到運動鞋被釘上去過。”“運動鞋?那……是腳?比如說在懸崖上腳下打滑摔下去了,之類的?”“也許吧,不清楚。無論怎樣,‘吊天狗’這種東西,隻是一個女高中生有意散布的謠言而已。”“女高中生?”“鯉登明裡。”“嗯?”仿佛無法對此置若罔聞,野本放下了正咯吱咯吱撓著頭皮的手,“你說的是真的?”七瀨對他說明了鯉登明裡的同學秋葉知裡的證言,以及明裡的文字處理機的硬盤裡留下的內容。“一開始她似乎是以‘taree’這一名稱散布的謠言,途中被誤傳,變成了‘吊天狗’。”“但是,如果那是真的,”野本交替看向被釘在古樹上的手帕和芳穀朔美的屍體,“這又該怎麼解釋呢?這兩個人生前交情不淺,本來就會讓人懷疑這兩起案件之間可能有某種關聯,更不用說她們死後還以這種形式相互關聯,難道這隻是偶然嗎?”“誰知道呢。雖然還不能下定論,但我個人覺得這不是偶然。畢竟被殺害的芳穀朔美的屍體正好就被遺棄在了這棵疑似是鯉登明裡編造的‘吊天狗’的古樹邊。”“但是,如果不是單純的偶然,”平塚也不停地來回看著手帕和屍體,像在模仿野本,“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這點還不清楚。要是真有什麼關係,凶手應該是知道‘吊天狗’是由鯉登明裡一手捏造的人。雖然這麼說,但假如真是如此,把朔美的屍體遺棄在這裡,究竟又意味著什麼呢?”“而且,那條手帕真的是與案件無關的第三者釘上去的嗎?”“這點我們自然還會調查,不過,很難想象那是凶手的遺留物品……而且……”仿佛突然受到幻聽困擾一般,野本表情複雜地眨了眨眼,一邊揉著自己的肩膀一邊環視院落。“可能是因為聽到了奇怪的都市傳說,我總覺得這裡有種獨特的氣氛。”的確,七瀨想著。現在是大白天,周圍並不算特彆昏暗。平時這裡大概人跡罕至,如今卻被搜查員和鑒定科人員填滿。雖然如此,在頭頂隨風搖蕩的重重綠褶還是帶來了一絲微涼、獨特的靜謐感,真讓人難以相信從這裡步行幾分鐘就能到達一處高級住宅區。這裡給人感覺仿佛一個不留神,就會在不知道的時候被吸入異世界一般。這麼說來……七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鯉登明裡對“taree”的設定裡,並沒有說到常與神社,散播謠言的階段有沒有出現具體名稱尚未確定。不過七瀨總覺得,就算鯉登明裡沒有明確指定場所,最終“吊天狗”的傳說恐怕還是會指向位於這座神社的這棵古樹上。因為這裡有一種能夠自然地吸引那些願意聽信流言的人的風格,能讓人集體進入無意識狀態,近似磁力。“遺留物品啊……”平塚似乎想到了什麼,在山毛櫸樹邊蹲下,“話說回來,這還真是一個大窟窿啊。”他把戴著白手套的手伸進窟窿,摸索尋找些什麼。“要是這裡留下了什麼有價值的證據,我們可就省事多了。”與開玩笑的野本形成鮮明對比,平塚非常嚴肅。“也許真的留有證據哦。你看,以人類的心理來看,看到這種像是量身打造般的窟窿時,就算沒有必要,也會想藏些東西進去,不是嗎?”掏了半天的平塚最終撓著臉,站起了身。“有東西嗎?”“沒,什麼都沒有。現在想想,就算有什麼需要藏起來的東西,凶手也沒有必要留在這裡,隻要帶走就行了。”看著毫無愧意推翻前言的年輕人,七瀨和野本幾乎同時歎了一口氣。“說到底,如果殺人現場不是這裡,那麼就算有證據,也應該全都留在殺人現場那邊了吧?嗯……她到底是從哪裡被搬過來的呢?”“現在還什麼都無法斷定,但應該不是在被害者自己家附近。”“為什麼?”“因為如果是那樣,凶手的首選肯定是把屍體放置在現場啊。”七瀨“咚”地拍了一下平塚的肩膀,“凶手之所以會做搬運沉重的屍體這麼麻煩的事,肯定是因為不得不這麼做。至少如果沒有一點好處,凶手是不會做這種麻煩事的。”“是這樣啊。原來如此,確實。”“並且,從朔美的公寓到這裡,肯定不能算近。嗯,開車大概要花十分鐘?”“要看道路的擁堵情況,也有可能花二十分鐘左右。”“看吧。既然需要花這麼長的時間,把屍體放在被害者自己家裡肯定要方便得多。但凶手卻把屍體搬到了這裡,這就說明,首先,被害者家肯定不是殺人現場。正相反,凶手家附近倒是非常有可能,因為凶手不能把屍體放在自己家裡。不管凶手是什麼身份,都必須花工夫把屍體運到其他地方。”“原來如此。嗯。欸?但要是按這種說法,凶手家便是殺人現場,這也有些奇怪,感覺不太像。”“嗯?為什麼?”“因為死者的服裝啊。如果朔美不是在自家附近被殺害的,那肯定就是外出中,對吧?”“是啊,肯定是。”“我與生前的朔美隻見過一次,要說的話隻是我的主觀印象,但她是那種外出的時候會打扮得如此不修邊幅的人嗎?棒球帽什麼的也是,感覺不太像是她的風格。”“這個誰知道呢。確實,她像是和他人有約時會精心化妝和挑選服裝的類型。但這也隻是給人的印象,對吧?而且說是外出,也不一定就是與人有約。”“原來如此。啊,莫非朔美被凶手襲擊的時候是在散步或跑步?”一瞬間愣住的七瀨突然“啊”了一聲,瞪大了雙眼,大到能讓人看出她不是單眼皮其實是內雙的地步。“你剛才說跑步?”“啊,不,不是。”誤以為自己會因愚蠢的發言而受到斥責的平塚驚慌失措,“因為她打扮成那樣,所以我,就不自覺的……”“喂喂,平塚啊。”野本以勸說般的口吻插嘴道,“雖然詳情還需要等待檢查結果,但朔美被殺害時肯定是晚上啊,搞不好還是在深夜。一般會有年輕女子在那種時間散步或跑步嗎?”“是啊,太不安全了。”七瀨仿佛完全沒有聽到這兩個人的對話,隻是茫然地俯視著朔美的屍體。“棒球帽……灰色運動服……黑色運動褲……難道……”“怎麼了,七瀨?”“野本警官,指紋呢?”“啊?什麼?”“莫非……我覺得應該不太可能,但請您申請將她的指紋進行比對。”“嗯。咦?比對?和什麼比對?她難道有前科?”在那天晚上的搜查會議上,七瀨的預感被證實是正確的。“被害者的死因尚不明確,但頭部有很大的傷口,目前看來是被某種重物擊打導致了腦挫傷。仔細觀察脖頸部分,能看到被繩子一類的物品勒過的痕跡,但似乎是在她死後形成的。恐怕凶手是用某種凶器將她重擊致死後,害怕她活過來,為了以防萬一而勒住了她的脖子。”肋穀將數張現場照片固定在了白板上。“粗略調查了芳穀朔美家的公寓之後,我們沒有發現打鬥的痕跡。雖然還無法斷言,但貌似殺人現場是在她家以外的場所。從與生前的她關係緊密的人際關係方麵來看,這個案件與之前的女高中生鯉登明裡被害事件之間的關聯也需要納入考慮之中。不過,在那之前,我們查清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肋穀又用磁鐵固定住一張圖片,是指紋樣板。“這是被害者芳穀朔美的指紋,實際上,在鑒定科留有同樣的樣本。”啊?會議室中出現了疑惑的議論聲。“芳穀朔美並沒有前科。本月十七日,在洞口町的兒童公園,一位女性在慢跑時受到男子襲擊,大家還記得那個案件嗎?”“是那個啊。”“從現場逃走的女性的身份尚未確認……莫非?”“就是你想的那個莫非。從那把刺進死者曾根崎洋腹部的菜刀把手上檢測出兩種指紋,一個是死者自己的,另一個身份不明的指紋,與芳穀朔美的指紋一致。”“這……”情況變得越來越混亂。“但是,那個與這次的案件,有什麼關係嗎?”“一次還說得過去,但同一位女性遭遇到兩次襲擊,這實在是不容忽視。”“倒是沒錯,可曾根崎洋已經死了啊。”“比如——隻是舉個例子,曾根崎洋的近親中,或許有人為了殺死芳穀朔美而以某種方式參與到了此次的案件中。”“你是想說,先不管凶手通過什麼辦法查出了她的身份,總之是故人的近親對芳穀朔美產生怨恨之情,所以為曾根崎洋報了仇?簡單來說是這樣吧?”“抱歉,關於這點,”舉起手來的野本催促七瀨,讓她站了起來,“她有些事情要說。”“關於洞口町事件,在案件發生之前與曾根崎洋一起在居酒屋喝酒的學生認為,曾根崎洋與那名女性被害者認識,兩人那晚可能事先約好了在公園見麵。”七瀨淡定地把白天對野本說明過的事又重複了一遍,“學生的證言說,在居酒屋前與曾根崎洋分彆時,他空著手,沒有拿任何凶器。由於他當天穿著輕便,也沒辦法藏匿凶器。從時間和金錢上來看,在到達洞口町之前曾根崎洋都沒有辦法籌措到凶器。所以那個學生認為,菜刀應該是那名女性的。”“那名女性的?喂喂。”“那到底……是為了什麼?”“會不會實際上正相反,是那名女性想殺害曾根崎洋,卻遭到了反擊?這是那個學生的推論。”第二天,八月三十一日。上門問訊之前,七瀨往邊見祐輔家打了好幾次電話,卻都無人接聽。七瀨做夢都沒想到竟然會有自己主動聯係那個大學生的一天,但如果芳穀朔美在即將與未婚夫瀨尾朔太郎前去歐洲旅行的前一天,也就是十七日的晚上,與曾根崎洋約好在洞口町的兒童公園見麵,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呢?為了好好進行一番思考,她決定再對祐輔進行一次問話。然而,打了很多次電話都沒人接,感到不耐煩的七瀨決定利用與平塚分頭問訊的空閒時間,去祐輔租的公寓拜訪。一片寂靜,沒人應門,似乎不在家。以防萬一,她又敲了敲拉門,還是沒有反應。“您找邊見,有什麼事嗎?”一個女性的聲音響起。七瀨轉過身,看見一個宛如時尚模特一般、二十歲上下的女孩站在那裡。不單美貌、身材高挑,她的衣著打扮也像模特一樣。雖然隻是一件無袖高領連衣裙,但從前開拉鏈的設計來看,比起簡潔基本款,又多了幾分禁欲的感覺。色調是不知算華麗還是樸素的黃玉係,作為日常服裝來說穿著難度係數很高,一不小心就會像廉價舞台裝。可是穿在眼前這位高挑美女的身上,竟不可思議地顯得極為自然、優雅。她身旁還有個小個子青年,穿著再普通不過的T恤和牛仔褲,一身學生氣,和她站在一起理應有些不搭調,卻並不會給人不自然的感覺,反而令人印象格外深刻。咦?等等,這兩個人——對了,七瀨想起來了,是去年聖誕節案件的那兩人。“你們兩個,”七瀨用大拇指指了指拉門,“是他的朋友吧?”聽到這一句,那兩個人似乎也記起了曾經見過七瀨的事。“是的。”回答的是那個青年,記得是叫匠什麼來著,“刑警小姐,那個,是叫七瀨小姐吧?上次多謝您了,好久不見,您今天是為了什麼事?”“我找邊見同學有點話說。你們知道他在哪裡嗎?”“我們也……”匠千曉一臉困惑地與高個子女生對望了一眼,“一心以為學長在家,才過來的。”“是啊,這麼個時間段……”女生記得是叫高瀨,也做出窺視屋內情況的樣子,“小漂肯定因為宿醉而大睡才對啊。”小漂,似乎是祐輔的外號。“失禮了。”向七瀨打了個招呼後,高瀨千帆打開了拉門。看來祐輔平常沒有上鎖的習慣,真是令人吃驚。“小漂?喂——”千帆喊了一聲,然後側耳傾聽片刻,最終聳了聳肩,關上了拉門,“估計在哪裡閒逛呢。”“是不是還在哪裡喝酒呢?”“不。”千曉歪了歪頭,“不管喝了多少家店,他最後通常還是會回到這裡為宴會收尾。不知道學長到底是怎麼了。”“那個,難道他做了什麼事?該不會是……他在喝醉後對七瀨小姐您做了什麼失禮的行為……”“哈哈。”千帆那嚴肅的口吻不知為何讓七瀨感到十分愉快,“倒沒什麼失禮的,就是被他搭訕了。”“哦喲。”千帆一下子笑了出來,“哇——真行啊,小漂。”“雖然搭訕這一行動本身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千曉也一臉愉悅,“但對學長來說,這次還挺有眼光的。”“嗯,沒錯沒錯。匠仔,說得好,我也這麼覺得。”然後呢?兩人默契地向七瀨投來熾熱的視線,似乎是想知道七瀨對祐輔的搭訕做出了什麼回應。“喂喂,你們兩個,不巧,我對比自己小的男人沒興趣。而且,就算你們裝作自然地吹捧我,也不會有任何用處。”“唉——真遺憾啊,是吧?”“嗯。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似乎能把那個學長糾正成正經人的優秀人才。”“這是什麼話,我是動物訓導員嗎?”像這種打趣的話,放在平常,七瀨應該會無視,這次卻莫名卷入到這兩人的節奏中,甚至還配合了起來。“嗯,說起來也是。我覺得他人不錯,也很重視朋友。但是……”麵對滿眼期待、像小狗一般蹭過來的兩個人,七瀨“砰”地關上了他們的期待之門。“我、討厭、邋遢的人。”“看吧,小漂也真是的,我都叮囑他該去把頭發剪了、胡子刮了,把自己收拾得乾淨一點,他卻完全不聽,所以才會有這種下場啊,真是的。”“怪不得沒有豔遇呢。明明這對學長來說可能是一生隻有一次的機會。”“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七瀨轉身背對仰天長歎的兩人,“我知道了,你們見到他的時候幫我傳一句話吧。就說和上次那件事有關,希望他聯絡我,他就會明白了。”“知道了。您肯定很急吧?”“當然越快越好。哎呀哎呀,到了這個歲數,總覺得時間過得特彆快。明明之前剛發過新年祝福,居然明天就到九月了,真是一眨眼就要死掉啦。”“明天……啊,對了,七瀨小姐,我知道學長在哪裡了。”“嗯?”正要離去的七瀨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真的?”“嗯,應該是。”千曉笑著對千帆說道,“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對吧?所以……”“啊,原來如此。是阿芹那裡。什麼嘛,小漂這家夥,今年也舉辦了啊。”“什麼啊?”聽兩人對“珍惜夏天餘韻之日”進行解釋後,七瀨抱住了頭。“所以,就因為這種連借口都算不上的強詞奪理,從一大早就開始喝酒?哎呀哎呀,他要是我的家人,我估計要把他痛打一頓。唉,算了,能帶我去嗎?”“那個,”千曉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輪流看了看七瀨和千帆,“在那之前,我們能先去一個地方嗎?不會花太多時間的。”七瀨跟著他們走了一段,最終來到一家掛著寫有“須賀”二字的破舊看板的賣酒的店。“怎麼說呢,空著手去好像有點尷尬。”明明沒人問,千曉卻以辯解的語氣說道,“哎呀,倒也不至於到害羞得進不去門的地步。”“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畢竟你好久沒和大家見麵了,好了好了,放鬆、放鬆。”千帆開心地綻放出極為燦爛的笑臉,從背後用力揉了幾下千曉的肩膀,幾乎要把他抱住。千曉則一邊說著“啊疼疼疼疼”,一邊作勢要逃走。七瀨隻在去年與千帆見過一麵,對她的印象是冷豔的美人,如今她這副天真無邪的興奮模樣與當時形成的反差,要說極富衝擊性也毫不誇張。“這麼說來,記得去年是不是店裡存的啤酒都被我們喝光了,阿芹還生氣地命令小漂出去買來著?”“今年肯定也會這樣。所以,帶著酒去比較好。”“再說了,要是空手過去,小漂肯定會硬扯些歪理,說什麼‘你們現在才來,早就沒有你們的份啦。要是想喝,就自己去買吧’。”“啊——很有可能。唉,總之就當是慰問品吧。”原來如此,原來是這種狀況。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七瀨意識到自己就像監護人一般欣慰地看著這兩個人,不禁突然感到驚訝。這是怎麼回事?要是平常的我,看見年輕情侶在眼前卿卿我我,搞不好會因為厭惡而上去飛踢一腳,反正肯定不會感到心境平和,也完全沒有道理產生那樣的感覺。但是,現在這是怎麼回事?這個莫名感到欣慰的自己是怎麼回事?看來自己是有點失常了。“您好。”三人從狹小的入口進入“須賀”店內。一位穿著運動背心的瘦削白發老人正在收款台扇著團扇。“喔。”在快要滑下來的眼鏡背後,老人的眼睛來回快速地打量著千曉和千帆,“好久沒見到你們了。”“嗯嗯,是啊。”老人站起身,用下巴指了指收款台旁邊用來站著喝酒的吧台。“那就快開始吧?”“不,今天算了。”“嗯?啊,我知道了。”老人抬頭看向年代久遠的牆上掛鐘,“你們這是要去阿芹的店啊。”“對。”千曉點了點頭,背後的七瀨卻驚訝地張大了嘴,偷偷湊到千帆耳邊發問。“這種事,他怎麼會知道?”“唉,今天的這個活動是每年的慣例。”“什麼?已、已經到了滲透進大街小巷的地步了嗎,叫什麼夏日餘韻的那個活動?”“正好,快到需要補充啤酒的時候了吧?”老人又抬頭看向牆上掛鐘,“你們去拿給他們吧。”“哐”的一聲,店主把兩個裝滿茶色酒瓶的啤酒箱放在了千曉他們麵前。千曉平靜如常,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那我們就先借走了”,便像在自己家一樣,從店鋪深處推出了一輛平板車。“給,賬單。啊還有這個。”老人捏著一塊紅色的布,“上次落在這裡了。”“哎呀,”千帆替騰不出手的千曉接了下來,“是小漂的頭巾。怎麼會在這裡?”“應該是一個月前吧,他一個人來喝酒的時候,落在這裡了。”“一個人喝酒?那個人?”“喝得一臉陰沉,真是少見。”“那麼嚴重?”“總之一直默不作聲。”“唉——那個話匣子一般的人?”“我真是佩服他,站了那麼長時間,居然連膝蓋都不抖一下。”“畢竟他一直體力過剩,用也用不完。真是給您添麻煩了,我會交給他的。”三人離開了“須賀”,千曉推著載著啤酒箱、“骨碌碌”作響的平板車,帶頭前往“便宜食堂”。“是這裡?”七瀨懷疑地看著這棟要是沒有看板,完全看不出是食堂的老舊裝配式建築。她斜眼看了一下正把啤酒箱從平板車上卸下的兩人,試著打開了店門。隨後……“啊!”一下子便和祐輔對上了眼。正把手伸向電話機的他僵在那裡,茫然失措地大張著嘴,看著七瀨。“真的在這裡呢。”七瀨強忍著大笑的衝動說出這句話後,千曉和千帆也抱著啤酒箱走進了店裡。“你們?”祐輔更加困惑了,“你們,為什麼會……”在店裡僅有的一張桌子邊,還坐著一個看起來像是初中生的女孩,記得她也是安槻大學的學生,名字好像是叫羽迫?“欸?居然問為什麼,你這話問得還真是……”千帆以與她纖細的手臂不相稱的輕快動作將啤酒箱放到冰箱前,然後粗魯地戳了一下祐輔的胸膛。“我們這不是特意過來,與你一起珍惜夏日的餘韻嗎?我還想呢,今年肯定沒什麼人參加,你看——果然,隻有小兔來了。”“你、你這家夥!”雖然祐輔一時支支吾吾的,仿佛因遭遇突然襲擊而有些生氣,但又立刻恢複到了平常的樣子,“哈哈”地一笑而過,“喂喂,理由怎樣都無所謂,你這家夥,這是什麼啊?你身上的這件衣服,跟科幻電影裡的宇宙服一樣。”“啊,阿芹。”千曉把賬單隔著廚房的隔板遞了過去,“這個是‘須賀’送來的。”“好的好的,謝謝謝謝,準備得還真是周到。”突然,七瀨看到視野一角的羽迫由起子站了起來,她低著頭,用雙手手背使勁兒地蹭了蹭眼睛,隨即抬起了頭。“哇——”她的眼角還有些濕潤,怯怯地笑了出來,“是匠仔!”“啊,你好。”千曉害羞地撓了撓頭,“好久不見。不對,說好久不見似乎有點奇怪。”“哇——”由起子這次指向了千帆,“是高千!”“正是我,沒錯。”“高千,就一會兒,抱歉哦。”打過招呼後,由起子緊緊地抱住了千曉。“哇——是匠仔——”“哦、哦哦,原來如此。”看著擁抱的兩人,祐輔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咕噥著,“對哦,這個辦法可行。嗯。好。”隨即轉為一臉壞笑,張開雙臂,跑向千帆,“哇——是高千——哦!”隻見千帆保持著冷冷的表情,快速一躲,纖手隨之一閃。啪嘰——腰上吃了一記乾脆利落的手刀的祐輔搖搖晃晃,險些摔倒,踮起一隻腳才勉強站住。他調整好姿勢,又咳了一聲。“哎、哎呀,高千,怎麼說,那個,我知道你因為太久沒見我而過於高興,想要飛撲到我懷裡,讓我緊緊抱住你。你的心情我非常清楚。但先等等,先等一會兒,現在不是做那種事的時候。”說完,祐輔終於轉向了七瀨。“啊,刑警小姐,正好,其實我剛才正想給你打電話。”“你等、等一下。”七瀨愣住了,“血。出鼻血了。”“沒關係,常有的事。其實,關於曾洋遇到的事,襲擊他的那個女人,貌似搞錯人了。”“啊?”把紙巾遞給祐輔的七瀨眯起了眼,“什麼意思?”“恐怕她想殺的是盛田先生吧。”“那個目擊者?真是有趣。雖然我很想詳細聽聽,但在那之前,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什麼事?”“我們查清了那個女人的身份。”祐輔放下正要擦鼻血的手。“那個女人還是另一起殺人案件的被害者。”“真的嗎?”千帆、千曉和由起子都屏住呼吸認真傾聽著。“到底是——”“等一下。記得之前你曾說與盛田先生見過麵,對吧?”“是的。”“不好意思。”七瀨惡作劇般地把視線從祐輔轉向千帆,“從現在開始,我借用他一會兒,可以嗎?”“當然可以,您請您請。”仿佛事前商量好了一般,千帆、千曉和由起子異口同聲說完後,掌心朝上伸出手臂,姿勢完全一致。(這裡千帆、千曉和由起子在模仿日本搞笑藝人組“鴕鳥俱樂部”名叫“どうぞどうぞ(您請您請)”的梗。當眾人齊聲說“どうぞどうぞ(您請您請)”時,需要配合的姿勢是掌心朝上伸出手臂。)祐輔賭氣地嘟起了下唇。“可惡,明明酒會剛剛開始。我馬上就回來,你們不準都吃光哦,一定要把我的份留下來。那我走啦。”與他嘴上的不情不願相反,祐輔以像是反倒在催促七瀨一般的氣勢飛奔出店。“真是的。”千帆手插著腰,俯視著已被風卷殘雲掃蕩一空的桌子,“什麼叫我的份啊?真是令人震驚,這不是已經什麼都不剩了嗎?”話音剛落,從開著的門的陰影裡又露出祐輔的頭來。“啊,啤酒也是,不要全喝光哦。”“你趕緊走吧!”千帆“呼”地用力揮動手臂,把什麼東西朝他扔了過去。“唉喲——嗯?”祐輔單手接住,展開一看。是紅色的頭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