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隻有一秒鐘,也是超時操作,我現在無法肯定病人是否能夠蘇醒。”孟子把古玉齋請進辦公室,他知道,他不能再以朋友的眼光來審視這個人了,“雖然病人腦中的第三顆腫瘤在我們的手術計劃之外,但你跟我都很清楚,那超出的一秒,不是這第三顆腫瘤造成的。病人已經七十多歲,如果連續兩次開腦,風險會比超時操作更大,後果也會更加嚴重。當然,我私自決定取出第三顆腫瘤的事,我會寫進報告裡,而你手術中的嚴重失誤,我也不會落下。”“如果過程中出現失誤的不是我,你還會堅持取出第三顆腫瘤嗎?”古玉齋聲音低沉。“是否取出腫瘤是以病人利益為大前提來考慮的,跟之前的失誤沒有直接關聯。”孟子知道他的九九藏書網意思,他失望。“如果不取出它就不會超時!”古玉齋痛苦地抱住頭。“可留著它病人冒的風險會更大!”“但那個風險與我們無關!”古玉齋幾乎是用吼的,“兩次開腦的決定是由病人自己做,可超時操作的責任要我們自己來負,確切地說,是要我來負!”“難道你不該負這個責任嗎?古玉齋!”孟子真的是忍不住了,“即使沒有那第三顆腫瘤,即使沒有超時操作,即使?99lib?沒有投訴沒有死亡,你的失控也不可能煙消雲散!你保證過什麼?你說你會控製,你控製了嗎?”“我是真的控製不了!”“那就不要給我保證,那就告訴我你控製不了,跟我說實話!”孟子把厚厚一疊檔案摔在桌上,“不過你放心,你不會是一個人。”古玉齋聽進去了,他抬頭,疑惑的眼睛望向孟子。孟子鄭重地說:“是我同意你上手術台的,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在擔風險。”莫非接到了孟子的求救電話,無奈地在下庭後繼續回家加班,他叼著筆,眯著眼研究手中的文件,“你們醫院已經在病人入院時就跟病人家屬簽訂了‘責任自負協定’,因為病人已經七十多歲,而且要接受的又是危險係數相當高的腦動脈靜脈血管瘤切除手術,所以彼此協定,手術台上的任何意外風險都由病人單方麵承擔,除非,醫院有明顯的手術行為過錯,否則,手術失敗導致的昏迷、精神障礙,或是死亡等一切後果,醫院將不承擔任何民事以及刑事責任。”莫非放下文件,“這份文件的簽訂,你是見證人之一。”“我知道,除了院長簽字蓋章和病人簽字之外,我代表院方,一名病人家屬代表病人一方,連同一名第三方人員共同簽名成為該協定的見證人,有問題嗎?”孟子期待地看著莫非。“問題是,你明明知道有這份協定的存在,還要故意嚇唬古玉齋,說什麼擔風險負責任之類的重話。怎麼,欺負他三個月前受傷放假,還是想給他敲個警鐘啊?”“可以說都有,也可以說都不是。”孟子開始辯解,“同意他上手術台,是出於對他的信任,我想不會那麼不走運吧,剛好在他要下刀的時候出問題,幾秒鐘而已,早一點,晚一點,都能避過。結果還是出事了,於是我決定嚇嚇他。這個警鐘不是給他一個人敲的,對古玉齋也好,對我自己也好,有一點是一樣的,對醫生仁慈,就是對病人殘忍。”“現在病人情況怎麼樣?”莫非時刻準備幫忙。“昏迷。”“也許明天就醒了。”莫非比較樂觀。“醒了也救不了古玉齋。”孟子說實話,“他的錯,與手術成敗無關。”“那你自己呢?”孟子搖搖頭,“時間不早了,你陪安靜吧,我先走了。”“孟子,”莫非叫住他,“你不會有事的。”孟子感激地笑笑,離開。莫非回臥室,安靜還沒睡。莫非走過去,“怎麼還不睡?”“你幫得上忙嗎?”安靜問。“他們吃不了官司,至於內部處分,我插不上手。孟子的問題不大,古玉齋有些麻煩。”“如果病人沒事,醫院應該不會追究了吧?九九藏書網”“也許……”莫非考慮著要不要說。“也許孟子會追究,”安靜居然接口,“你要說的,是這個吧?”“安靜……”莫非看著她,他知道她現在的疑惑和憂傷。“他變了,”安靜不想在莫非麵前隱瞞自己,“三年前的他,根本不會給古玉齋機會犯錯。”孟子和古玉齋麵對麵坐著。麵如死灰的古玉齋似乎在等待最後的宣判,孟子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比法官宣判還多了幾分無可挽回的沉默。“你還可以繼續做醫生,”孟子說,“我們不打算吊銷你的醫生執照。”古玉齋的眼中突然亮起來,感激的顏色泛上麵龐。“但是,你必須停職半年,然後重新接受考核。”孟子的語氣冰冷。古玉齋的眼神暗下去,漸漸複雜起來。“關於你的身體狀態,我按照你給我的說法向上麵做了反映,本來你隻需要停職三個月的,是我要求讓你停職半年的。”古玉齋看向孟子,心裡有些不敢肯定的東西躁動起來。“說實話,我不覺得你隻是簡單的食物中毒,”孟子一副毫無隱瞞的樣子,“但你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隻有你自己清楚。這是你的隱私,我不會過問。好在現在沒出什麼亂子,病人雖然沒有蘇醒,但情況還算穩定。我隻是不希望類似的事情再發生。我給你半年的時間,希望半年後,我可以看到一個健健康康的古玉齋,跟我並肩戰鬥,可以嗎?”孟子誠懇而期盼地看著古玉齋,那是種恩威並重的氣度。古玉齋深吸一口氣,起身,離開,一句話也沒說。安然點了一杯咖啡,抬手看看表,才下午三點半。她的車壞了,正等人來接。“我可以坐下嗎?”文質彬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孟子?”安然沒想到會遇見他,“你倒是很有空啊!”“下午輪休,隨便轉轉。”孟子自覺地坐到安然對麵。“‘隨便’這兩個字,可不像是你說的。”安然笑著,眼中卻似乎藏著什麼。“人會變的,”孟子坦然地說,“你也變了,不是嗎?”安然一愣,孟子倒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她自然地笑笑,不置可否。“你幸福嗎?”孟子突然冒出一句。安然一驚,今天的孟子像是著了魔似的,儘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你沒事吧?”安然瞪大眼睛。“沒事,”孟子回答得很快,“隻是關心朋友。”“我幸不幸福,你看不出來嗎?”安然嬌俏地笑著。“也許,你還可以更幸福。”孟子的話有些奇怪。安然笑笑,“趕快找個女朋友吧,彆讓蝶姐擔心。”搬出孟蝶,是聰明的一招。孟子果然不再說什麼,隻是無奈地笑笑。“聊什麼呢?”君澤突然冒出來。“你不用上班嗎?”孟子皺皺眉頭。“跟蹤嫌疑犯,剛剛換班,司徒跟著呢。”君澤坐到安然身邊,拿起她的杯子,喝了一口。“你也太不衛生了吧。”孟子笑著。“糟了,忘了你是醫生,”君澤趕快放下杯子,裝出一副好孩子的樣子,“最近忙嗎?”“還可以。”孟子不想多談工作。“古玉齋怎麼樣?”君澤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停職半年。”“這麼嚴重?”君澤有些驚訝。“我要對病人負責,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保留醫生執照,已經手下留情了。”“古玉齋沒有上訴嗎?”安然問。“那他就得換個法官,”孟子看著她,“但他不會這麼做。”“你肯定?”“對於一個撒謊的被告,我已經很仁慈了。”“你真夠絕的!”君澤捶他一拳。“比起當年的我,”孟子做解剖的動作,“你不覺得已經退步了很多嗎?”“是收斂了很多,”安然說,“就像你說的,人是會變的。”君澤皺皺眉頭,隱約中,他覺得安然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