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的車呼嘯而過,君澤把著方向盤。風呼呼地從車窗口吹進來,讓人保持頭腦清醒。“還是不對。”君澤突然說,“莫非似乎並不在孟蝶的計劃裡。”“可是在法國的時候,她的確出手了,所謂的食物中毒,應該是她的苦肉計吧。”司徒拉著車頂的把手,身體晃得厲害。“可是莫非並沒有死。”君澤提出疑點,“雖然死並不是必要的結果,但從殺人手法和前幾個死者的結局來看,凶手並沒有留人性命的意思。”“你是說,孟蝶故意不殺死莫非?”司徒像牙疼似地發出噝噝的聲音,“如果是這樣,她乾脆不要出手好了,反正已經死了七個,夠她出一本書了。”“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君澤皺眉,“她一定有一個非出手不可的理由。”“其實我也有個問題想不通,”司徒接上,“站在她的立場,安然被控謀殺是最理想的狀態,而她卻不斷質疑安然的口供,這麼做完全沒有邏輯。”君澤的眉頭蹙了一下,無奈又尷尬地說:“可是除了她,我們已經沒有更值得懷疑的對象了。犯罪時機、犯罪動機,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縱然有很多疑點,也得抓起來審問之後才能消除。”司徒張了張嘴,沒有出聲,轉臉望向窗外,默默祈禱:莫非,希望你真在計劃之外。車子往左車道上去,君澤瞥了一眼後視鏡,忽然看見車子後座上一個白色的東西。“哎,那是什麼?”君澤覺得那個東西有些眼熟,騰出一隻手來點點後麵。“哦,”司徒伸手撈過來,“紙百合,偷來的。”“偷?”君澤啼笑皆非,礙於自己正在開車,不好做幅度大的動作,忍著笑說,“從哪兒偷,花店?酒店?不會是墳墓陵園什麼的吧?”“不是,是樂樂上班的地方。”司徒撥弄著花瓣,“聽護士說,是獎勵給表現好的病人的,我要她還不給,我就偷了一支。”“你不如乾脆在你妹妹那兒掛個號,不用偷免費拿,還能幫你妹妹多賺點診費。”“算了吧,她成天跟精神病人打交道,我可不想被傳染。”司徒晃晃紙百合。突然,一個急刹車,司徒的腦袋撞到玻璃上,很痛。他轉過臉,剛想罵人,突然想到安靜兩姐妹,知道是自己失言了,“對不起,無心的。”君澤沒有計較他的失言,反而一把抓過紙百合,仔細地盯著看。“你沒事吧?”司徒發現他的臉色很難看。“司徒,”君澤抬頭,飄忽的目光竟然有些不忍心朝司徒看,嘴巴艱難地一張一合,“我想,我見過這朵紙百合。”門鈴毫無防備地響起。沒有帶鑰匙嗎?莫非有些小小的激動和忐忑,走過去開門,居然是一個陌生的女人。可是,又很眼熟,似乎見過。在哪兒呢?想不起來。“莫律師是嗎?”那女人先說話。“是,請問你是哪位?”“故人。”“啊?”莫非一愣。“我看見孟小姐出去了,所以才敢上來,跟你敘敘舊。”“小姐,我不認識你啊。”莫非感覺莫名其妙。“你不記得了而已,我們八年前就有過一麵之緣。”八年前?莫非心中一跳,難道她……思緒才剛剛起頭,卻感覺一把刀插進自己的身體。疼痛立刻蔓延全身。那女人大步邁進門,莫非步步後退,終於貼到牆上,退無可退了。看著女人猙獰的笑,莫非的瞳孔突然放大,“我……我認識你,你是司徒……”話說一半,那女人一用勁,莫非再沒有力氣說話,身體慢慢軟下去。“莫非!”隨著門外的一聲驚呼,那女人轉頭,凶狠的目光撞上孟蝶驚異卻絲毫不慌亂的眼神。莫非突然抓住女人的手,努力地喊:“她,她才是凶手!”那女人似乎並不懼怕,抽出刀子,準備再刺下去。“住手!”孟蝶竟然一下子將自己的長裙撕開到膝蓋以上的位置,快速地跑過去,抓住她的身體,把她往後拖。那女人順手把刀一掄,刀子劃開孟蝶的胳膊,血流出來。孟蝶本能地鬆開手,但並沒有因為疼痛而叫喊,而是突然用凶狠的眼光盯著那女人,那是一種拚命的衝動。“不要!”莫非用儘最後的力氣喊,用眼神示意孟蝶離開。那女人順著聲音將眼光瞥向莫非,立刻舉刀撲去。一瞬間,刀光劃過搖曳的燭火。“啊——”那女人突然慘叫起來,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又黑又密的頭發緊緊纏住她細嫩的脖子,血開始滲出來。那女人艱難地轉過臉,看到孟蝶逼不得已的強悍卻絕望的笑。“你,你……”被箍緊的嗓子發不出聲。黑發纏繞女人的脖子,一頭被孟蝶拽在手裡,一頭連著孟蝶的頭皮。孟蝶絕望地看著女人,淒然中竟然流露著一絲欣慰,“終於還是讓我見到了,我的最後一個雇主。”“孟蝶,放了她。”莫非求她。孟蝶看著莫非,她看到他那被鮮血染紅的襯衫,還有落在血泊中那枚閃閃發光的戒指。砰的一聲——硝煙的味道飄進血腥的氣味裡。孟蝶的胳膊上噴湧出鮮血,長發鬆散開。快斷氣的女人軟軟地癱倒在地上,望著開槍的人。君澤的槍口在冒煙,司徒紅著眼睛,像要吃人似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女人。君澤收起槍,走過去,一邊扶著莫非,一邊打電話叫救護車。司徒走到孟蝶麵前,孟蝶認命地一笑,顫抖著伸出雙手,司徒看了莫非一眼,給她戴上手銬。喘氣聲從那個倒地的女人口中傳出,君澤扶著莫非讓他靠住牆,然後看了司徒一眼,走過去,拿出手銬。“想不到我也有這樣的待遇,有你親自抓我。”女人的聲音蒼白卻沒有絲毫的後悔。司徒過去,一把抓起她,啪地甩了一個巴掌。“司徒。”君澤阻止他。司徒呼口氣,壓抑著痛苦和矛盾,從君澤手裡拿過手銬親自給那個女人銬上。“司徒樂,警方現以主使謀殺,以及謀殺罪逮捕你。你可以保持緘默,但你所說的一切,將會成為呈堂證供。”司徒的聲音顫抖得厲害,搭扣了幾次,才把手銬銬上。司徒樂忽然把臉轉向同樣銬著手銬的孟蝶,惡毒的目光死死盯住孟蝶蒼白的臉,“想不到,你是莫非身邊的人,是我失策了。”說到這裡,司徒樂突然想到了什麼,十分的惡毒竟然有三分變成了迷惘和疑惑,“可是你的頭發怎麼能變得這麼長,剛才明明隻是垂在背部,怎麼現在就拖到了腳後跟?你到底是人還是魔?”“我當然是人,”孟蝶似乎不打算隱瞞了,低下頭,長得可怕的頭發遮住她的麵龐,宛如貞子,卻比貞子更多幾分鬼魅,“我從小就在殺手組織長大,我們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武器,用變長的頭發勒住人的脖子,用變長的指甲割斷人的動脈,或者用斷肢安裝的機械手腳穿透人的身體。我們不是神魔,我們隻是利用生化知識改變了身體的物理能量。至於我的頭發,隻需要幾滴藥水,就能迅速生長,長到足夠纏繞一個人的脖子,將他勒死,也隻需要一把普通的剪刀,就能剪斷凶器,毀滅證據。”孟蝶說完抬頭看向莫非,“現在,你們都知道了,我是一個可怕的殺手,殺手……”“我還有一點不明白,”司徒一邊從地上撿起類似於香水試用小瓶一樣的東西,觀察著瓶子裡透明的液體,一邊說,“我們對比過你的頭發,跟案發現場的不一樣,是你運氣好,還是你真的如此小心,一點破綻和痕跡都不留給我們?”“誰都不會有這麼好的運氣,我隻是多了一份謹慎而已,”孟蝶,“那天的頭發,雖然是我親手拔下來給你的,可你怎麼就能相信,我交給你的頭發,就是我拔下來的那幾根呢?”“你做了手腳?”司徒恍然大悟,卻露出悔意,“看來我應該驗你的dna才是。”“我可是專業的殺手,手上的功夫不僅僅是殺人。但就算你驗出頭發是我的也沒有用,那些死者都是在讀者會後被殺的,就算身上留有我的頭發,也不能作為我殺人的證據。”“法國的食物中毒呢?”司徒還是有疑惑。“隻要用藥合理,自然可以製造食物中毒的生理跡象……”說到這裡,孟蝶突然皺起眉頭,身體顫抖,腿腳發軟,有種要暈倒的感覺。緊接著,孟蝶突然啊的一聲尖叫起來,聲音控製不住地發抖,那是恐懼。“孩子,我的孩子……”孟蝶捂住腹部,慢慢低下頭,血從兩腿間流出,淌入靴子與小腿的縫隙,肉色的鵝絨褲襪被染紅。“救……救我的孩子……”孟蝶已經忍受不了腹中傳來的劇痛,倒在地上。“你們還愣著什麼,快救她!”莫非大喊著。君澤和司徒交換了一下眼神,走過去要抱起孟蝶。就在君澤托住孟蝶的身體準備上抬的時候,孟蝶淒厲地尖叫一聲,頓時大片的血流了出來,甚至還有暗紅的血塊。“來不及了。”司徒樂冷眼旁觀地說,“孩子已經沒了。”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孟蝶從疼痛中轉緩,虛弱地推開君澤。“莫非……”孟蝶輕輕喚著,她已不剩多少力氣。“孟蝶!”莫非努力地挪動自己,地上拖出一條明顯的血痕,延伸到孟蝶身邊。“對不起……”孟蝶咬牙落淚,齒痕印在淡粉的唇上,“我以為可以瞞你一輩子的。”“傻瓜。”莫非輕輕吻著孟蝶,替她擦掉眼淚。“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孟蝶看看自己被血水浸泡的白色裙擺,“這恐怕就是贖罪吧。一個罪人,怎麼可能有幸福?”莫非搖搖頭,拉起孟蝶的手,血染紅他的手掌。熱血中,有一點冰涼。孟蝶低頭去看,是那枚戒指。莫非摸索著,觸摸到孟蝶的無名指,替她戴上那枚戒指。孟蝶粲然一笑,那是生命最美麗的時刻。她輕輕撥開莫非的衣領,細細的紅繩穿過一顆紅豆掛在他的脖頸。“我送你的紅豆,該是送還給我的時候了。”孟蝶吻上那顆紅豆,久久不放。窗外,救護車的鳴笛終於靠近,莫非似乎忘記了傷痛,想要抱起孟蝶。這時,孟蝶喃喃地說:“我今生再也給不了你孩子,所以……不要救我,放我自由吧。”說完,孟蝶癱軟在莫非懷中,那顆紅豆已被咬破,孟蝶的嘴角還有殘血。“紅豆有毒!”司徒立刻意識到,但是,已經晚了。莫非沒有歇斯底裡地大叫,隻是溫柔地看著孟蝶,看著她的美麗從潤紅的芙蓉變成潔白的玉蘭,從瞬間的綻放變成永恒的紀念。救護車警車的鳴笛徹底打破夜的寂靜,卻再也救不回凋落的生命,也贖不了犯下的罪孽。審訊室裡,司徒和君澤並排坐著,司徒樂坐在他們對麵,眼裡已經沒有一絲靈動和生氣。司徒康用拳頭砸了兩下桌子,起身走到角落裡背對著司徒樂,發出沙啞的聲音,“君澤,你來審。”君澤舔舔乾燥的嘴唇,翻開筆錄冊,“司徒樂,五年前開始,安然就成了你的病人,你清楚地知道她的身份、背景,包括她與傅君澤,還有本案的六名死者之間的關係,對不對?”司徒樂乾脆地點點頭,“是,我都清楚。從安然第一次出現,我就清楚了所有的故事。安然的出現,甚至比你還要早。”“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劃殺人的?”“兩年前,我通過我哥哥認識你,傅君澤,我很快就愛上了你,可惜,你不愛我。”司徒樂說這句話時,並不像在招供犯罪,反倒像在剖白感情,弄得君澤很不自然。“司徒,還是你審吧,我監督。”君澤合上筆錄冊,推到司徒的位置上。司徒坐回位子上,不情願地翻開筆錄冊,拿著筆的手在發抖。司徒樂看著哥哥發抖的手,紅著眼睛說:“你們要是審不了,可以讓彆人來,我保證說實話就是了。”司徒恨恨地看她一眼,忍著不罵人,“沒有必要換人,你說,我記!”司徒樂悲涼地笑了笑,繼續說:“君澤不愛我,這本來也沒什麼,感情,本來就是單行線。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很不開心,安靜的死,是他的心結。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想儘一切辦法,要替他除去這個心結。我利用心理輔導的機會,從安然那裡更多地了解傅君澤,希望可以幫他。可惜,我又失敗了。他對我,有本能的抗拒,而對安靜的過去,有著強烈的保護欲。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除非刪除這段曆史,否則他永遠也走不出來。”“可是令語堂並沒有強奸安靜,這段曆史,本來就不存在。”司徒用筆頭重重地戳著桌麵,戳出一個個淺淺的坑。“我知道,而且這才是傅君澤真正痛苦的根源。他本來可以去恨,恨令語堂,恨那些給過安靜難堪的人。可是現在,他誰都不能恨,他連恨的理由都找不到。”“所以你就決定替他去恨?”司徒的眼中是責備,是心疼。“對!”司徒樂痛快地說,“他們不死,傅君澤就不能生。”“愚蠢!”司徒康實在忍不住,“你以為這樣做,他就能忘記過去從此開心快樂地生活嗎?”“但起碼他敢去麵對!”司徒樂看著哥哥,絲毫沒有愧疚,沒有後悔,更沒有懼怕,“如果他還是封閉著自己的心,如果他還活在逃避裡,你不會查到我。”“但那並不是他自己的選擇!如果不是我逼他,他依然會選擇逃避,而且是更痛苦的逃避。”“我就知道你會逼他,”司徒樂突然笑了,詭異的笑,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我從來不指望那些人的死就能把他拉出來,但我知道你可以。你的固執,你的多疑,你的冷酷無情,可以把他拉出來。”司徒康氣得把整本筆錄冊往司徒樂的身上砸去,“你知不知道你是在賭博,而且是拿命當做籌碼的賭博!你賭的不光是你自己,還有我,還有君澤,安然,還有那些無辜送命的人!”“可我還是賭贏了,”司徒樂站起身,那種得償所願的欣慰感竟然清楚地寫在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掩飾,“我看見他的眼神了,雖然悲傷,雖然矛盾,但是,是活的。”“他是個警察!”司徒也站起身,指著君澤衝司徒樂大吼,“他是執法者,你現在告訴我,你做這些違法的事是為了挽救一個執法者,你的玩笑開大了!”“他不是你!”司徒樂有自己的道理,“你為了法律正義,為了你警察的身份,可以六親不認,可以無情無義,但他做不到。他愛安靜,所以他沉浸在痛苦裡無法自拔。他愛安然,所以他知情不報隱瞞真相。我不管他怎麼看我今天的行為,幫他,我不會後悔。”司徒怔住,這真是自己的妹妹嗎?他埋下頭,胸脯劇烈起伏著,大家都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許久,他抬起頭,深呼吸著說:“你以為我為什麼打你?如果你隻是個普通的犯人,我才不會舍得甩你一巴掌!”司徒說完,轉身踢開椅子奪門而出,留下愴然涕下的司徒樂,和滿身傷痕的傅君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