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熊貓海到五花海之間,有一條悠長的山穀,溪泉流貫其中。這條溪流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孔雀河道。我們是依次遊過天鵝海、芳草海、箭竹海和花海之後,才走下孔雀河道的。一串串的高山湖泊,讓我感到一種特殊的寧靜的美麗。天鵝海中的蘆葦如同江南的田禾,百年老樹倒臥湖底,像入定的美髯的仙翁;箭竹海淺草岸灘,小翠鳥飛飛點點、嗚嗚囀囀。鳥聲落處,綠綠的葦叢邊,水流處,有一帶黃花開得正旺。幽靜啊!清純啊!置身其中,我的日漸遲鈍的觸覺、嗅覺和味覺突然間變得非常敏感了。正午時分,在熊貓海古鬆蔽日的岸邊木橋上稍事休息後,我們走下了孔雀河道。我一直很喜歡幽穀,它蒐集了山水的陰柔之美。廬山的青蓮穀,張家界的金鞭溪,皆幽穀中的珍品。孔雀河道並不是九寨溝最惹遊人的景區,但是在我眼中,它卻是一段可留可步的至美空間。順著熊貓海裡側山壁間的棧道而下,首先入眼的是一簾瀑布。共三掛,中掛大,左掛小之,右掛又小之。三掛都跌落在一塊平坦的巨石上,然後又分成許多更細更白的瀑布跌宕而下。爾後又一跌,再跌,飛泉嗽雪,銀練騰空,豪壯中又含有幾分飄逸。再往下,眾瀑合為一溪,在穀底的密林中迤邐穿行。這是一片怎樣的密林啊!兩邊的山坡峭壁上,長滿了森森古木,隨便哪一棵,都有著千百歲的年齡。該綠的綠,該赤的赤,該枯的枯,該旺的旺,一切隨意,決沒有人為的痕跡。而穀中的樹木,以鬆與杉居多,它們都是族類中的偉岸丈夫。頭頂上的太陽仿佛是來自神仙世界的瑤光,照射到它們身上,散發出各種各樣彩色的光芒。但也有不少灌木夾雜在鬆杉之間,瑤光之下的這些灌木,仿佛不是木質的植物,而是一團團天女織出的羅綿。水霧纏繞其上,蝴蝶翩飛其中,山花簇擁其下。層層疊疊,妙趣天成。在這裡,我想特彆提及一種開花的灌木。花大如碗,花白如月,怒放在蒼鬱森林中的這一樹一樹的白花,像樂園裡少女的微笑。我曾問及導遊小姐這花叫什麼名字,她抱歉地搖搖頭說不知道。孔雀河便是在這樣的氛圍中潺潺流去,河中的鵝卵石,像是下了一地的恐龍蛋。而恐龍,恐怕還在兩邊高山的密林中酣然而臥呢。聽說還有人看見熊貓在這孔雀河裡飲水。草原上不能沒有牧羊犬,如果沒有熊貓,這一隻隻會走動的花,孔雀河的美,便失去了它的獨特與非凡之處。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約有兩公裡的下山河道,竟被我走出了千裡萬裡長的詩情。美並不是什麼神秘的東西,它明明白白,卻回味無窮。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我一直很喜歡這兩句唐詩。但我腳下的水沒有窮處,我頭上的雲,卻是絲絲縷縷,如同飄自遠古的夢痕。當我剛剛感到腿有些乏力時,路拐彎處,一座小小的四角亭出現了。這是圍繞一棵巨鬆而修建的亭子。鬆木為梁、為柱、為椽,鬆皮為瓦,鬆板為地,板下是一隻碧汪汪的水潭。站在這彆致的小木亭裡,倚著那棵巨鬆,聽水聲、鳥聲,看落花,卵石上的苔蘚。你馬上感到,林泉風度該是多麼美妙!這亭子裡應該站一個吹簫客,吹長亭送彆,吹曲水流觴;或者,站一個酒仙,舀起這滿穀奔流的玉液瓊漿,與古鬆對飲。讓酒香把熊貓引進亭子,一起來與狂飲的劉伶為伍;或者,來一位詩人,他有著滿頭白發,腰間掛著陸離長劍,對著流水,朗朗而吟“大江東去,浪淘儘千古風流人物……”我雖然也是一位詩人,也站在這座小亭裡,我隻能唱“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不是我意誌消磨,而是在這幽深的孔雀河穀中,我醉於美麗而不知煩惱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