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淵易已經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他們逃不出這幢彆墅,也無法確定是否有人能夠知道他們在這裡。瘋女和粉筆還在嚶嚶抽泣,鐵男領著丸子,發了狂似的在彆墅二樓亂轉著,想要找到一處出口。此時他也不再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了,在重壓之下,或許他也被激發出了些許生命的潛能。隻有周淵易與寶叔坐在二樓客廳的沙發上,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慌亂,於事無補,越慌就越沒有生機。隻有冷靜,才有可能讓他們逃出生天。身為刑警,周淵易深知這一點。沉默片刻後,兩人同時抬起頭來,眼中露出了異樣的神采。“還有一部電梯!”周淵易與寶叔異口同聲地說道。沒錯,記得昨天深夜,趙連蒲領他們乘坐電梯時,林雲兒曾經問過,如果電梯壞了,那該怎麼上下樓呢?趙連蒲當時回答說,彆墅裡實際上有兩部電梯,一旦這部電梯壞了,就會啟用另一部備用電梯。隻要找到另一部備用電梯,那麼他們依然有辦法離開這幢彆墅。可是他們昨天並沒看到哪裡有第二部電梯,難道趙連蒲將備用電梯藏在了某個隱秘的角落?抑或他根本就撒了謊?不過,周淵易並不認為趙連蒲撒了謊。正如林雲兒所說的那樣,要是彆墅裡真的隻有一部電梯,而且沒有緊急樓道,萬一電梯真出問題了,樓上的人就會被困住,這顯然不是彆墅設計者願意看到的事。想到這裡,周淵易與寶叔都興奮了起來。而就在這個時候,隻聽趙連蒲的臥室裡傳來了“嗤啦”一聲響,然後又是接連不斷的“嗤啦”聲,仿佛有人正用力撕著紙。兩人循聲來到臥室,隻見鐵男正發泄似的撕下貼在臥室牆壁上的牆紙,一邊撕,還一邊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著彆墅的主人趙連蒲。隨著一張張牆紙被撕下來,周淵易與寶叔的目光緊盯著空白的牆麵,漸漸露出了欣喜之色。就在趙連蒲的臥室靠左側的牆壁上,出現了一扇小門,也是那種偽裝成木門的防盜門。這就是那部備用電梯吧?鐵男有著一手鐵絲撬門的絕技,防盜門隻是個擺設而已,看來他們能夠逃出生天重見天日了。趙連蒲的臥室裡,床上還躺著林雲兒被開膛破肚的屍體。為了不讓即將進屋乘坐電梯的瘋女和粉筆恐慌。周淵易與寶叔合力將林雲兒的屍體搬到了床底的空隙處。這樣做雖然有些不夠人道,對林雲兒也很不敬,但考慮到避免刺激瘋女發病,這樣做還是很有必要的,畢竟活人的利益大於一切。鐵男把細鐵絲插入鎖孔,攪動幾下,又凝神感受著鎖孔中的細微構造,接著再攪動了幾下。隻聽“哢噠”一聲,門開了,露出了門後一個小小的電梯轎廂。這電梯轎廂真的很小,隻能容納一個人側身站立,應該是特彆製作的。率先進入轎廂的,自然是鐵男。考慮到一樓電梯外可能還有裡外均可反鎖的防盜門,必須讓鐵男下去開鎖。在眾人的注視下,鐵男鑽進電梯轎廂,操縱著電梯,轎廂很快就下沉了。足足等了五分鐘,轎廂才重新升上來,滿身機油味的鐵男一見到周淵易和寶叔,就哭喪著臉,沮喪地說道:“真糟糕,這部電梯下到一樓後,撬開鎖,也推不開。卸下門板後,轎廂外也有一堵牆……”“混蛋!”寶叔破口大罵道。周淵易的心情也低落到了儘頭。趙連蒲做得真夠絕,連夜居然砌了兩堵牆,封住了所有逃生的通道。趙連蒲的臥室裡,又傳出了瘋女、粉筆與丸子絕望的哭泣聲。不知道是誰突然說了一句:“我好餓。”周淵易這才想起,他們起床後,還什麼東西都沒吃呢。上一頓,他還是在醫院附近與林雲兒一起吃的,沒想到現在卻與她陰陽相隔,傷感頓時自周淵易的肺腑油然而生。但不管怎麼說,餓著肚子是打不了勝仗的,所以眾人還是決定先找點吃的再說。在彆墅二樓,就有一間廚房,在冰箱裡,放著不少食材,葷素皆有。煤氣灶邊,各種作料也應有儘有。打開櫥櫃,裡麵還放著不少袋裝方便麵、火腿腸。“鐵男,露一露你的手藝吧。”寶叔指揮著乾兒子,讓他利用廚房裡的食材,為大家做頓飯出來。鐵男正要動手,卻被周淵易攔住了。趙連蒲為什麼要把所有人困在彆墅中?而且還殘酷殺死林雲兒,甚至將她開膛破肚。他根本不是在開什麼玩笑,而是想最終置我們所有人於死地,就像玩弄耗子的貓一樣,想看到我們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所以,廚房裡的食材很可能會有問題,說不定下了毒,不要輕易嘗試,免得中了趙連蒲的圈套。“可是,周警官,照你這麼說,我們什麼東西也不吃,就算不被毒死,也會被餓死呀!就算死,我也想做個飽死鬼!”粉筆不滿地叫了起來。剛才好像就是她最早說自己餓了吧。周淵易苦笑一聲後,說:“我隻是建議,彆吃趙連蒲留下的食材。櫥櫃裡不是還有方便麵嗎?隻要仔細檢查一下包裝袋是否完好,上麵有無針孔,就能知道有沒有人動過手腳。”“嗯,方便麵雖然不好吃,但還是性命要緊!”寶叔也同意周淵易的看法,他還補充了一條,“或許水龍頭裡的水也有問題,我建議大家還是乾啃方便麵吧。”“嘁——不喝水怎麼行?”粉筆再次抗議道,“一個人要是不吃飯,最多可以存活一個禮拜。但如果不喝水,最多隻可以活兩天!而且,現在我就口渴得要命了!”她不管不顧地架著拐杖搖搖擺擺衝到廚房料理台邊,打開水龍頭,埋下頭對準噴出的水流就是一陣猛灌。寶叔隻好苦笑一聲,對周淵易說:“像我們這種在街頭待了太久時間的流浪漢來說,都把自己的命看得很賤,隻要有東西吃,有水喝,我們就能活下來。哪怕水裡有毒,隻要能暫時解渴。那就什麼也顧不了啦。”這和飲鴆止渴又有什麼區彆呢。待粉筆喝完水,寶叔在自己的衣兜裡摸了摸,摸出一顆蒜頭,扔給了粉筆,說:“吃顆蒜吧,蒜能消毒的,喝了這麼多生水,當心拉肚子。”粉筆卻擲還了蒜頭,冷冷地說:“我自己有。”她也從自己的衣兜裡摸出了一顆蒜頭,塞進嘴裡大嚼了起來。周淵易也知道,流浪漢們在街頭常以撿來的殘羹剩炙為食,為了防止拉肚子,卻又舍不得花錢買藥,所以通常都是靠咀嚼生蒜頭來消毒的。粉筆喝完水,發現大家都死死地望著她。看著眾人怪異的眼神,她忽然噗嗤一笑,旋即斂住笑容,冷冷說道:“哈哈,你們都等著看我會不會被毒死呀?拿我做實驗用的小白老鼠?”周淵易和寶叔一起苦笑起來,惟有丸子童言無忌地說:“粉筆姐,要是你真被毒死了,我會給你吹首安魂曲的。”他從衣兜裡摸出了帶來的口琴,粉筆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還好,過了二十分鐘,粉筆並無中毒跡象。周淵易和寶叔這才放下心,指揮鐵男接了一壺水,放在煤氣灶上燒開,又從櫥櫃裡找出六個大碗,泡好了六碗方便麵。這裡的人,可能除了丸子之外,就再沒其他人喜歡方便麵了。但大家還是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吃光了碗裡所有彎彎曲曲的方便麵,誰都不知道要在這彆墅裡呆多久,還是先得保存好體力才行。吃完之後,所有人都坐在了客廳裡的長沙發上。丸子打開了沙發對麵的72英寸液晶電視,但卻沒有任何圖像,看來趙連蒲離開彆墅的時候,順便損壞了屋頂的衛星鍋蓋。他不僅阻斷了彆墅裡的人與外界的聯係,還阻斷了彆墅裡的人了解外界的情況的通道,真是其心當誅。大概是因為剛吃完飯,大腦供血有些不足,周淵易半躺在沙發上,覺得一絲睡意忽然排山倒海般湧上了心頭。同時,他也聽到粉筆喃喃說了一聲:“啊呀,好困……”周淵易抬起頭,忽然發現客廳裡所有人的影像漸漸變得有些模糊,聽他們說話的聲音也似乎渾渾噩噩,耳朵裡出現了怪聲,仿佛耳鳴一般。他努力集中注意力,眼睛眯成一條小縫,才稍稍看清楚了其他人的模樣,他看到寶叔已經睡著了,鐵男正慢慢向地板倒了下去,丸子的眼睛也眯成一條小縫,眼看就要睡著了。“糟糕!”周淵易心裡暗叫了一聲不好,剛才吃的方便麵有問題,被人下了藥!下的應該是安眠藥!方便麵檢查過,水也檢查過,那哪裡出問題了?對了,碗!一定是泡方便麵的大碗有問題!但周淵易的思維也隻保持到這裡,便像斷了線的風箏,飄忽到遙遠的未可知的地方去了。他躺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他根本無法遏製睡魔的到來。現在,六個人都成了待宰的羔羊,誰也不知道他們睡著後,又會有什麼樣的可怕事件降臨在他們身上。朦朧中,周淵易似乎聽到極其細微的聲響,仿佛是磨刀的聲音。有各種各樣的氣味鑽進他的鼻孔中,他能夠分辨出來的,有烈酒的氣味,有洗滌劑的氣味,還有鮮血的氣味。他想睜開眼,但上下眼皮卻像被鋼針縫合在了一起,大腦下達的命令根本無法傳遞到眼瞼的位置。又有奇怪的聲響鑽進他的耳朵裡,似乎有人在切割著什麼,鋸著什麼,砍著什麼。有液體飛濺的聲音。是什麼液體?會是鮮血嗎?還有腳步聲在附近走去,卻沒有人說話。就像閉著眼睛觀賞一幕啞劇,那又能看到什麼呢?所有聲響都像是從遙遠的外太空傳遞來的一般,覺得很遙遠,但似乎又伸手可及;覺得很近,但根本無法抬起手去觸摸。“刷啦——”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扔進了油鍋後發出的聲響。但周淵易卻怎麼也無法再集中起注意力。睡吧,睡吧,腦海深處傳來夢囈般的呼喚。睡意如潮水一般湧來,令他無法抵擋。很快,周淵易停止了思索,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他對自己說,或者剛才聽到的聲音,嗅到的氣味,隻是夢境的一部分而已,沒有任何意義。周淵易終於醒了過來,先是手指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後是手臂。然後他感覺身體似乎有點冰涼,伸手觸及之處,是一片濕潤的液體。他睜開眼,朝四周望了一眼,立刻被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紅給驚呆了。還是置身於廚房中,他已經躺在了地板上,滿地都是鮮血。三個橫七豎八躺在他身邊的血泊中,是寶叔、粉筆與小寶。鐵男不見了蹤影,瘋女還在,但她卻是以另一種形式出現在周淵易麵前——她變成了一具屍體,地上所有的鮮血,都是從她胸前的一道傷口中湧出來的。瘋女躺在地上,渾身赤裸,咽喉處有一個赫然醒目的血洞,從胸口到肚臍被剖開一道裂口,敞開的胸腔中一片血紅,看不清裡麵的臟器是否還在原來的位置上,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腹中的胎兒已經不見了蹤影,現在平坦的小腹染滿肮臟的鮮血,變得無比醜陋。周淵易隻覺得後頭湧動著難以言狀的液體,他想嘔吐,頭疼欲裂,太陽穴中仿佛被插進了一百萬根尖利的鋼針。廚房裡除了濃重的血腥氣味之外,還漂浮著一股烈酒與洗滌劑混合的怪異氣味。在瘋女的屍體旁,有幾隻砸破了的酒瓶,烈酒氣味就是從酒瓶裡散發出來的。洗滌劑的氣味則不知是從哪裡飄來的。周淵易掙紮著站了起來,脫掉被鮮血染紅的黑色西裝,扔到地板上,然後梭巡著四周。流理台上擺著一隻案板,案板上有一把菜刀,刃口被鮮血染得通紅。煤氣灶上的鐵鍋沒有洗,沾著一層油,似乎有人用過火,剛炒了菜。餐桌上也有用過的餐碟,已經空無一物,但還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油香,餐碟旁,則擺著兩雙用過的筷子。炒了什麼菜?會是一盤爆炒肝片?還是一盤白油肚條?周淵易再次覺得胃裡傳出難以忍受的不適感,他彎下腰,撫著小腹,竭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寶叔仍在昏睡,周淵易接了一碗水,灑在寶叔的臉上,喚醒了他。寶叔醒來後,也為眼前看到的一幕而心悸不止。當他發現自己的乾兒子離奇失蹤後,頓時淒然無語,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他無力將淩亂的銀色長發歸擾在一起,這也令他顯得更加頹喪。暫且沒喚醒粉筆與丸子,讓他們看到這麼血腥的場麵,隻怕又會引來陣陣尖叫。周淵易與寶叔努力鎮定心緒,蹲在瘋女的屍體旁,檢查著屍體的狀況。“她……她的腎臟不見了……”寶叔聲音顫抖地說道,搭下的長發遮住他的臉,淚水滴滴答答地灑落在地板上,與地上的鮮血混在了一起。周淵易深吸一口氣,瞟了一眼煤氣灶上的炒菜鍋,又看了一眼餐桌上的餐碟與筷子,一言不發,然後他發狂般了站了起來,衝向走廊中間的電梯。毫無疑問,有人趁著他們昏睡的時候,殺死了瘋女,開膛破肚,取走腎臟與腹中的胎兒。腎臟或許還被那個人用菜刀切成了薄片,放在油鍋裡爆炒,做成了一盤菜。那個人隻有沿唯一的通道,也就是電梯,來到彆墅中。也就是說,一樓電梯門外的那堵牆,應該已經被拆除了。那麼隻要將電梯乘到一樓,他們就能順利逃脫這幢怪異的彆墅。周淵易進入電梯轎廂,沉到一樓。可是,那堵牆依然挺立在電梯門外,堵住了唯一的通道,一股熟悉的機油味再次鑽入他鼻孔中。沒有任何被拆卸的痕跡,更沒有重新封堵的跡象。周淵易不禁愕然。殺死瘋女的凶手,究竟是從哪裡進入彆墅二樓的?是備用電梯那一邊嗎?周淵易又重新回到二樓,衝進趙連蒲的臥室,鑽進狹小的備用電梯轎廂中,沉到一樓。備用電梯門外的磚牆,密不透風的出現在周淵易的麵前。這是怎麼回事?兩部電梯外的磚牆都還好好的,這幢彆墅就仿佛一間被放大化的密室,但密室裡卻偏偏發生了凶案。凶手究竟是怎麼進入彆墅的?還有,鐵男又到哪裡去了?難道彆墅裡還有一條隱藏著的密道?凶手沿密道進入彆墅,又沿密道擄走了鐵男?如果真有密道,那麼當務之急就是找出密道,否則凶手會又一次進入彆墅,隱藏在暗處,對剩餘的幸存者再次下手。敵暗我明,乃兵家大忌。殺人凶手,十有八九就是那個叫趙連蒲的作家。但事實上,趙連蒲也隻是他的自稱而已,誰又知道他真就是那位叫趙連蒲的暢銷書作家呢?沒人見過真正的名叫趙連蒲的作家,誰知道凶手是不是冒名頂替的。還有,餐桌上的空碟子旁,擺著兩雙用過的筷子。莫非趙連蒲還有一個同夥?周淵易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林雲兒的倩影。她會是趙連蒲的同夥嗎?周淵易使勁搖了搖頭,心說,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隱在牆紙下的備用電梯、不知藏在何處的密道、下在碗裡的安眠藥、用過的餐碟與筷子,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幢彆墅都似乎是一座提前設計好了的殺人工廠。但周淵易他們隻是偶然來到這裡的陌生人,趙連蒲又有什麼理由對他們痛下毒手呢?如果不是那個救護車司機陳師傅被炒魷魚,在精神失常的狀況下,把救護車開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如果不是林雲兒恰好練過武,把陳師傅拽下了萬丈深淵;如果不是救護車恰好沒汽油了;如果不是這裡偏偏沒有手機信號,聯絡不到警方;如果不是距離救護車兩百米外的彆墅適時開了燈,趙連蒲拎著牡丹燈來到救護車旁,那麼他們也絕對不會誤打誤撞進入彆墅之中。太多巧合了,巧合得有些不太自然。周淵易隱隱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如果這一切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的呢?會有這麼可能性嗎?一想到這裡,周淵易就大呼了一聲:“不可能!”三個巧合點,是陳師傅、林雲兒與趙九-九-藏-書-網連蒲。趙連蒲暫且不談,那個陳師傅已經被拽下了萬丈深淵,絕無半點生還可能,他怎麼又會是陰謀的組成部分呢?等一等,當時救護車外一片黑暗,懸崖究竟有多高,誰也說不準。行是如果他沒死,那麼停車的位置就是他故意設計好的地點,而林雲兒拽他下車,隻是演出的一場戲而已。那麼林雲兒呢?她也是陰謀鏈條中的一環嗎?周淵易實在不願意這麼想,他不願意把自己有好感的女人當做陰謀製造者。可事實上,剛才在他的第六感中,已經隱約感覺到,林雲兒也有可能是趙連蒲的同夥。可是,現在林雲兒已經變作了一具被開膛破肚的屍體,儘管屍體的臉已經被利刃搗爛了,但手腕上的“武”字紋身卻證明了屍體的身份,林雲兒應該不是製造陰謀的人,否則她也不會被殺死呀!不過,如果死的人會不會並非林雲兒呢?周淵易僅僅是憑借屍體手腕上的紋身,認定了死者是林雲兒。萬一那處紋身是假的?如果紋身是假的,那麼這一切都很好解釋了,一塊塊碎片也能拚接起來,成為一條完整的證據鏈。這一切都是林雲兒與趙連蒲提前設計好的陰謀。林雲兒以體驗為名,不知以何目的,選定了周淵易、鐵男、瘋女、粉筆、丸子為對象,讓他們上了陳師傅駕駛的救護車。寶叔原本不在林雲兒的名單中,他的到來應該是個意外。陳師傅假稱被炒魷魚,裝瘋賣傻劫持救護車,把車開到了趙連蒲的彆墅旁,然後又被林雲兒拽下車,假裝摔下了萬丈深淵。趙連蒲適時出現,“請君入甕”,領他們進入這幢半圓形彆墅,其實是早就做好的安排。昨天晚上在彆墅三樓睡得這麼沉,一夜無夢,會不會是被趙連蒲和林雲兒下了藥?雖然當時沒在彆墅裡吃東西,也沒喝水,但卻刷牙漱過口,說不定趙連蒲在牙膏裡加入了什麼助眠的藥物。趁著所有人熟睡的時候,林雲兒離開三樓,在二樓電梯口外的天花板上,懸吊另一個女人被開膛破肚的屍體,然後離開彆墅,還在兩部電梯外砌上了一道磚牆。今天,又在周淵易他們吃完方便麵,陷入昏睡之後,林雲兒與趙連蒲又殺死瘋女,開膛破肚,還擄走了鐵男……周淵易不敢再想了,越想就越覺得可怕。要想證實以上的推測,隻有儘快確定第一具被發現的屍體,究竟是不是林雲兒本尊。備用電梯外,正是趙連蒲的臥室,林雲兒的屍體就在臥室的床底躺著。走出電梯,周淵易恰好看到寶叔也進了臥室,將床上的床單扯了下來,看來他準備將床單拿到廚房去,罩在瘋女的屍體上,免得粉筆和丸子醒來看到後太受刺激。周淵易從床底拉出了那具女屍,掰開已經僵硬的屍體左臂,露出了手腕上的那個“武”字。他使勁用指甲在“武”字上摩擦著,但那個“武”字依然在手腕上赫然留這是一處真正的紋身,不是假冒的。如此說來,死者果真是林雲兒,並非另一個不明身份的女人。那麼,剛才周淵易在備用電梯裡所作的猜測,全部被推翻了。周淵易也長籲一口氣,他本來就不願意將自己心儀的女人家丁為全部陰謀的設計者。寶叔默默注視著周淵易所做的一切,什麼也沒問。他應該已經猜出了周淵易在做什麼,待周淵易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後,寶叔忽然麵色淒苦地說:“這處屍體上的紋身確實是真的,但如果林雲兒手腕上的紋身是假的,那麼……”寶叔的話,如一道驚雷,頓時將周淵易震得渾身顫栗,冷汗直流。寶叔說得沒錯,在周淵易剛才的推理中,如果判定屍體手腕上的紋身是假的,就能確定屍體並非林雲兒本尊,反之,如果紋身是真的,那麼林雲兒確實已經身遭不測。周淵易做出此種判斷,就是考慮到凶手或許使用了某種障眼法。但障眼法也可以是雙向的,既然可以在屍體身上做偽裝,也同樣可以在林雲兒身上做偽裝。周淵易曾經看到了林雲兒手腕上的“武”字紋身,並在腦海中形成深刻印象,對此深信不疑。一旦懷疑屍體或許並非林雲兒本尊,那麼首先想到的便是屍體手腕上的紋身是假的。但如果本來就有另外一個女人,手腕上有真正的紋身,凶手想然所有人都誤以為死者是林雲兒,那麼就可以在林雲兒的手腕上繪製一個假紋身,並且故意在眾人麵前,露出手腕上的假紋身。凶手利用的,是旁人“眼見為實”的心理盲點。回想林雲兒在救護車中露出“武”字紋身,確實是很刻意地捋起了袖子。這個動作本來就可有可無,作為一個女孩,明知道車上有個對她有好感的警察,還故意露出充滿江湖意味的紋身,似乎有些不合情理。要是考慮到陰謀論,林雲兒為什麼會這麼做,也就能夠做出合理的解釋了。周淵易的心情又沉落到了穀底,他不得不再次懷疑那個自己心儀的女人。而寶叔則默默去下床上的床單,向外走去,他還得把廚房裡瘋女的屍體蒙上。寶叔走到門邊的時候,歎了一口氣,說:“瘋女真可憐,開膛破肚不說,她被剖出的腎臟,一定被炒成一盤菜,被趙連蒲和林雲兒吃掉了。”他的話音剛落下,就聽到廚房那邊傳來了聲嘶力竭的尖叫聲。是粉筆的叫聲,一定是她醒過來了,看到廚房裡悲慘的一幕,嚇得發出了尖叫。隨之二來的,是丸子的哭聲。他一定是被粉筆的尖叫聲驚醒,也看到了瘋女被虐殺的屍體。周淵易和寶叔趕緊衝出臥室,來到廚房中。果然,粉筆和丸子正蜷縮埋頭摟抱在一起,渾身顫抖,他們不敢朝地板上的瘋女屍體多看一眼,衣物上也都沾滿了瘋女的鮮血。丸子還是個小孩,看他如此驚恐,周淵易不禁動了惻隱之情,他輕輕拍著丸子的肩膀,說:“孩子,勇敢一點,你要像一個勇士一樣!”丸子的身體卻依然顫抖,畢竟他才隻有八歲,哪裡見過如此血腥的場景,一句簡單的鼓勵根本無法令他安靜下來。寶叔已經為瘋女的屍體蒙上了一層白色的床單,然後來到粉筆與丸子的身邊,以緩和的語氣說:“我們上樓吧,去三樓。哪裡沒有四人,大家都可以稍微好過一點。”周淵易也讚成這個提議,他扶起丸子,說:“來,你要像個男子漢一樣,我和寶叔會想辦法帶你們離開這幢彆墅的,我發誓!在我們尋找出路的時候,你能保護粉筆阿姨嗎?”丸子瞪大眼睛,止住哭泣,終於狠狠地點了點頭。四個人互相攙扶著,沿電梯來到了三樓。三樓全是客房,他們選擇走進了電梯對麵那間最大的客房。粉筆似乎很累,儘管才從昏睡中醒來,但此刻她又想躺在客房裡的床上再睡一會兒。周淵易對丸子說:“你給粉筆阿姨吹段口琴吧,我和寶叔去尋找離開這裡的密道。你一直吹,不要停。”丸子點點頭,取出口琴,然後開始吹奏音樂。悠悠的琴聲從他嘴邊流淌而出,周淵易辨認出,丸子吹的是一首Beatles樂隊的《Free As Bird》,自由如鳥,像小鳥一樣自由,這是一首悲涼的歌,或許也是丸子的心聲吧。被禁錮在這殺人工廠一般的彆墅裡,夥伴一個個少去,每個人都快要瘋了,他一定想變作一隻小鳥,在自由的天空中翱翔。可是,這裡根本找不到逃離的門,所有的窗戶都釘死了,就算變成一隻鳥,也無路可逃。想到這一點,周淵易聽著樂曲,不禁悲從心來。但很快他就深吸一口氣,強打起精神,與寶叔一起走出這間最大的臥室,開始逐間在客房裡尋找理論上存在的密道。丸子的口琴聲從最大的臥室裡悠揚傳出。周淵易讓丸子吹口琴,其實並不是想調節一下令人窒息的氣氛,而想讓丸子在他和寶叔搜索密道的時候,發出聲音讓他們知道他和粉筆還活著,沒有遭到趙連蒲與林雲兒的襲擊。畢竟他們分身無術,也隻能靠這個辦法確定丸子和粉筆的狀況。聽著口琴聲,周淵易也稍稍安了一點心,與寶叔開始搜索密道。他們撕下了三樓客房裡所有牆紙,又卸下了一張鋼管床,拎著鋼管不斷敲擊著地板與牆壁,想要找到暗藏的孔洞。不過,他們除了在趙連蒲臥室正上方一間客房的牆壁上找到了備用電梯在三樓的出口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發現了。平心而論,周淵易的搜索技術很專業,稱得上一流,但他卻依然找不到,這讓他很失望。密道難道僅僅隻是在理論上成立嗎?如果這裡根本沒有密道,趙連蒲和林雲兒又是通過何種途徑進入彆墅裡,殺死了瘋女,還擄走了鐵男?想到瘋女被殺的一幕,周淵易忽然意識到了一個新問題。瘋女被殺,是周淵易等人吃了飯碗被下安眠藥的方便麵後,集體昏睡時發生的。但他們吃方便麵的時候,早已過了正常飯點,是粉筆說自己餓了,寶叔才讓鐵男去做飯的。而且粉筆還試過水龍頭裡的水,確定水沒問題後,才燒水泡方便麵的。吃飯的時間,可以說是隨機不確定的,為什麼趙連蒲和林雲兒能夠知道周淵易等人是在何時吃下方便麵的?如果他們來得早了,大家還沒昏迷,就能進行抵抗,甚至捉住他們,顯然趙連蒲和林雲兒不會冒這種險的。如果他們來得太晚了,大家已經從昏睡裡醒過來,他們更沒辦法下手。也就是說,趙連蒲和林雲兒知道周淵易他們是在什麼時候昏迷過去的。他們為什麼會知道?是在彆墅裡安了攝像頭?還是……還是在他們四人中,有內奸?想到這裡,周淵易並沒對寶叔說出自己的懷疑。現在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敢相信。最早是粉筆說自己餓了,還試過水龍頭,讓大家都相信吃方便麵沒有危險。但事實上,正是泡方便麵的碗讓大家都昏睡了過去。要說嫌疑,她肯定是有一定嫌疑的。寶叔呢?他是意外進入彆墅的,原本根本就不在林雲兒的患者名單中,但真是這樣嗎?如果他和林雲兒是事前串通在一起的呢?要是按這個思路考慮下去,那情況就更加危險了。照這樣設想下去,那他的乾兒子鐵男呢?豈不是也有嫌疑?麵是寶叔讓鐵男去泡的,如果當時再謹慎一點,把碗洗了再泡麵,那麼周淵易他們就不會昏迷過去了,瘋女也不會遇難。鐵男是被擄走的,還是和趙連蒲林雲兒一起離開了?至於丸子,他隻是個小孩,似乎沒什麼可值得懷疑的。但這小家夥從小就在街頭浪蕩,沾染一些惡習,被人拿金錢收買,也是有可能的。現在真相未明,任何猜測都有存在的可能性。“周警官,三樓基本上都檢查完了,沒找到密道。要不,我們再去二樓看一看吧。”寶叔提議道。周淵易想了想,也覺得應該再去二樓看一看。經過一番仔細搜索,在三樓沒找到密道,但不代表二樓沒有密道。隻是粉筆和丸子還在三樓,現在非常時期,四個人千萬不能分開,否則又會被藏在暗處的趙連蒲和林雲兒鑽了空子。周淵易也想再檢查一下二樓餐廳,看看是否藏有隱蔽的攝像頭。他依然為趙連蒲和林雲兒能夠將殺人事件拿捏著這麼精準而介懷。如果能在餐廳裡找到攝像頭,起碼可以讓他增加一點對其他人的信任感。進了那間最大的客房,周淵易準備叫粉筆和丸子跟著一起到二樓去。進屋後,他見到丸子還在吹口琴,這次吹得是一首音調和緩的樂曲。粉筆躺在床上,已經睡著了,拐杖丟在床下,她的身體微微顫動著,似乎正打著寒顫。哦,現在本來就是初冬,起先在二樓的時候,還開著空調。回到三樓,空調並沒打開,所以氣溫相對有點冷,但好在安有防彈玻璃的窗戶被釘死了,氣流不通,所以還不算太冷。周淵易拍了拍粉筆,但粉筆卻在朦朧中推開了周淵易的手,以撒嬌般的語氣喃喃說:“討厭,讓我再睡一會兒嘛……”然後一轉身,又睡著了。寶叔不由得苦笑道:“就讓她再睡一會兒吧,我們也不用著急去尋找密道,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是啊,我們有的是時間。在這彆墅裡,中午吃方便麵時還昏睡了一陣,天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周淵易摸出手機看了看顯示的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了。估計過不了多久,外麵就會天黑了。誰也不知道還要在這封閉的彆墅裡呆多久,這噩夢一般的禁錮到什麼時候才是個儘頭。好吧,就讓粉筆再多睡一會兒吧。不過,得把屋裡的空調開了,千萬彆讓她感冒,彆墅裡可找不到感冒藥。周淵易尋思,在開空調前,得先檢查一下空調是否被人動了手腳。有了飯碗被下藥的前車之鑒,要是空調的出風口被人動了手腳,噴出的暖氣是催眠氣體,那就糟糕了,隻怕又會引來新一輪的殺戮。還好,空調的出風口完好如初,沒有任何加裝的不明設備。但周淵易還是先讓客房的門敞開著,讓暖氣有一點流通與稀釋的空間,才打開了空調。但門開著,暖氣的保暖效果自然不好,所以門敞開了十分鐘,周淵易確定空調沒問題後,才讓寶叔關了門。看粉筆睡得這麼香,還微微發出鼾聲,丸子忍不住也打了個哈欠。周淵易笑了笑,示意讓丸子也去睡一會兒。丸子爬上床,躺在粉筆身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這時,寶叔湊過頭來,以極低的聲音對周淵易說:“我猜,我知道趙連蒲與林雲兒殺人的動機了。”“什麼動機?”“人體器官走私!”寶叔一字一頓地說道。“什麼?人體器官走私?”寶叔點點頭,說:“我們這些在街頭廝混的流浪漢,在很早以前就聽說過外地曾經發生過幾樁流浪漢被殺事件。那些遇害的流浪漢,身體內的腎臟都被人割走了,據說是被人賣到了海外的地下醫院裡……”周淵易作為刑警大隊副隊長,當然也聽說過類似的傳聞。被盜走腎臟的,不僅僅是流浪漢。有一樁流傳得比較廣泛的說法是,在網絡上有美女四處約人開房一夜情,有人上鉤後,在酒店客房裡喝下美女遞來的飲料,旋即昏迷不醒。當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堆滿冰塊的浴缸裡,浴室鏡子上還留有口紅寫下的一句話:“彆動,快撥打120。”等醫療人員趕來之後,發現這個人的後背被割開一條口子,一顆腎臟已經被人取走了。這個段子,也被編入了不少影視作品,中外均有,流傳甚廣。至於遇害的流浪漢,確實也在外地發生過幾起,周淵易看過協查報告。一夜情事件中的受害者,隻是被割走一顆腎臟,還留著一條命。但外地發生的流浪漢遇害事件,則是兩顆腎臟都被取走了,大概是作案者認為流浪漢的命不值錢,兩顆腎臟全拿走了。但是。在這幢彆墅裡發生的事,真是為了盜取人體器官而發生的嗎?林雲兒是護士,有著一定的醫療背景,如果她是人體器官走私犯罪集團中的一員,也是有可能的。周淵易不禁想到在二樓廚房裡醒過來,看到瘋女的屍體時,曾經嗅到了一股烈酒與洗滌劑混合的氣味,還看到了摔破的酒瓶。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氣味呢?難道是為了掩蓋其他什麼氣味嗎?如果是人體器官走私犯罪集團,在割走器官時,為了防止感染,肯定會在受害者的身體上塗抹消毒酒精與碘酒。莫非烈酒的氣味就是為了掩蓋酒精與碘酒的氣味嗎?割下的器官,會放入裝有冰塊與特殊藥水的匣子裡,而那種特殊藥水的氣味,正與洗滌劑類似。不過,周淵易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瘋女被取走的,是腹中胎兒與腎臟,為什麼其他器官還存留在腹腔中呢?比如眼角膜、心臟、肝臟,在器官走私黑市裡,都很值錢的。如果是器官走私集團,為什麼不把那些器官一起取走呢?既然是想要得到人體器官,為什麼趙連蒲與林雲兒竟似在玩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一般,把場景限定在一座擴大版的密室中,這一次隻殺害了瘋女,又擄走鐵男,為什麼不把其他人一次性全乾掉呢?論體格,周淵易最棒,他的器官性能也相對會好很多。為什麼沒第一個殺他呢?思索到這裡,周淵易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呢,還是應該感到後怕。恰在此時,房間裡突然傳來了“嗤嗤”的聲響。周淵易循聲抬頭望去,隻見粉筆與丸子躺著的鋼管床上,一根露在外麵的鋼管竟然冒出一股淡黃色的煙霧,散發出刺鼻的氣味,以極快的速度在房間中擴散著。啊!是催眠氣體!周淵易暗叫一聲不好,但來不及了,他已經不小心吸入了幾口這種刺鼻的氣體,隻覺得頭疼欲裂,腦袋昏昏沉沉,一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