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1)

山本 賈平凹 3151 字 3天前

預備團從旱路往回趕,陳來祥的三營扛了繳獲的槍支彈藥走在前邊,中間是夜線子的一營,斷後的鞏百林的二營。原本預備著要在路上打伏擊,但保安隊些沒有追趕,大家便一下子覺得又饑又渴。經過龍馬關外,關裡的狗不停地吠,也就沒有進去,有人開始說關裡的茯漿水燴麵片做得好,漿水是芹菜窩出來的,又是用豬油蒜苗辣椒絲熗過的,說得口水淋淋。有人就說燴麵再好也就是個燴麵,關裡好吃的還是暖鍋,人家的暖鍋大,裡邊有臘肉片子,藕塊,豆腐和豆腐皮,還有豬蹄,木耳,粉條,咕嘟嘟燉上一晌午了,一掀蓋,那個香啊!就有人突然跑下路麵,回來手裡拿了個蘿卜,說:啥好吃?蘿卜最好吃!大家這才看見河邊一畦蘿卜,全跑了去每人撥了一棵,扭斷葉子,並不剝皮,在衣股上擦了擦土,就哢嚓哢嚓邊走邊吃。過了龍馬關五裡地,那裡的河麵高起來,水流湍急,拐彎處的路就在山腰的石砭上。右手的坡上沒有樹,儘是半人高的白眉子蒿和黃麥菅草,風在其中回旋,東倒西歪出了無數個簸箕大的坑,左手下邊就是河,水撲淹著像是呼吸一樣,啦啦啪啦拍打著岩石。陳來祥提醒著:這裡常鬨鬼,彆被鬼拉下水呀,要下去了,我可是隻撈槍不撈人的!自己先摸摸頭發,呸呸地唾幾口,後邊的人都呸呸地吐。陳來祥突然發現前邊的路上有了一個黑影,忙讓大家臥倒,再看,那黑影竟是一匹馬,就是井宗秀的那匹馬。陳來祥知道楊鐘騎了馬去誘騙阮天保的,站起身說:楊鐘楊鐘,你狗日的早回來了!但楊鐘沒有回應,馬噴著響鼻,後蹄子在石路上刨,刨得起了火花。陳來祥又說:你耍什麼怪哩,有吃的了快給我一個蒸饃來!楊鐘仍是沒有回應,馬在嘶鳴,但一直就站在那裡。陳來祥走近了,馬背上並不見楊鐘,以為楊鐘故意藏在馬肚那邊,轉過去,還是不見,一扭頭,楊鐘趴在路下的石台子上。這石台子也就三尺來寬,不足一丈長,河水幾乎漫著台沿。陳來祥急忙跳到石台上,流水明晃晃的,楊鐘的大腿上一個窟窿,血流了一攤,差點把他滑下河去,就大聲喊叫:楊鐘不行啦!井宗秀聞訊從隊伍後邊跑來,楊鐘已被抬上路,還昏迷不醒,他一手捂住窟窿,不讓血再往出流,再讓陳來祥用腰帶緊勒大腿根,就叫著楊鐘楊鐘,楊鐘睜開眼,說:得手啦?井宗秀說:得手啦!楊鐘說:狗日的他槍法好,我挨了一下。井宗秀說:下一次你拿槍打他的頭!你抗住,不要瞌睡啊!楊鐘卻咧了咧嘴,像是在笑,說:你應承了的,到安口,請,請莫郎,中。眼睛瞪起來,沒見了黑珠子,全是白的。井宗秀沒讓人把楊鐘抬回渦鎮,他解開自己綁腿,用布帶子把楊鐘緊捆在自己背上,要親自把楊飾背回去,同時喊冉雙全。冉雙全跑過來,見了楊鐘就哭了。井宗秀說:安口那個接骨的莫郎中你還認得吧。冉雙全說:把他燒成灰我也認得。井宗秀說:你去把他請來。冉雙全說:請接骨郎中?他治不了槍傷啊!井宗秀說:現在就去!冉雙全說:那郎中勢派大得很,我能請團來?井宗秀已經策馬離開了,回頭說:錢請不來用槍請!從懷裡掏出個東西扔過來,月亮下路麵上跳著光圈,是兩塊大洋。冉雙全是第二天晌午趕到安口,莫郎中在午覺,被冉雙全敲開了門,問:你哪兒跌打損傷了?冉雙全說:來請你出診的。套郎中說:我從來不離窩。冉雙全說:是平川縣渦鎮的預備團請的,你知道預備團嗎?莫郎中說:是桶掉到井裡,還是井掉到桶裡,我都不知道。冉雙全說:這你知道有個叫井團長的來找過周一山的吧,就是他請你的。莫郎中說:他請我乾啥?冉雙全說:治槍傷。莫郎中說:我隻會接骨,不治槍傷。就把門又關了。冉雙全把一個大洋從門縫塞進去再敲門,敲不開,就想這郎中真的是不會治槍傷的,白跑這一趟了。轉念又想,既然能接骨,讓他治治我這跛腿。他就坐在了門外吃煙,吃一煙鍋子了敲一陣門,再吃一煙鍋子了,敲一陣門。莫郎中火了,把門再次打開,說:你還讓睡覺不?冉雙全說:你能接骨,看我這腿能不能治?莫郎中就走出來,坐在台階上了,說:你走過來。冉雙全就朝莫郎中跟前走,莫郎中說:你跛得厲害麼,七八年啦?冉雙全說:八年。莫郎中說:八年啦不來找我?轉身過去,再往前走。冉雙全轉了身往前走,覺得疑心,剛一回頭,卻見莫郎中把一根木棒甩過來,他身子一躍,木棒從身子旁飛過去,啊的一聲拿了槍就打,莫郎中從台階上窩在了台階下。冉雙全說:你沒看見我背著槍嗎,你還暗害我?!走近去看時,莫郎中卻被他打死了。打死了人,冉雙全倒害怕了,脫了外套把槍一裹,鑽進樹林子裡逃跑了。冉雙全又過了一天趕回渦鎮,楊鐘的棺已停放在楊家的院子裡。楊鐘是井宗秀背到十八碌碡橋上渾身就變冷變硬,因為渦鎮的俗規,在外死的人屍體不能進屋,在院子裡淨身換衣,盛殮了,靈堂也設在屋簷下。冉雙全得知楊鐘死了,也到楊家來,在巷口見到拿著挽帳燒紙的井宗秀和周一山。一宗秀說:你回來啦?冉雙全說:回來啦。井宗秀說:你去安排,讓人就先在城隍院住下,好吃好喝相待著。周一山便帶了冉雙全去城隍院,半路上周一山問:人呢?冉雙全說:誰?周一山說:你請的莫郎中呀。冉雙全說:我把他打死了。周一山吃驚道:讓你請人家啊,你把人家就打死了?!冉雙全說:死了就死了,反正他治不了槍傷,楊鐘也用不著了。再說,他是暗害我呀,我能不開槍?誰知道那一槍偏偏打得準。周一山就問莫郎中怎麼就暗害你了?冉雙全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周一山說莫郎中最拿手的是把長歪的腿打斷了重新再接,他拿木棒那是趁你不注意,一下子打斷了減輕你痛苦哩,你竟然就把他打死了?冉雙全這才明白,懊惱不已,卻說:這事你不要給團長說。周一山說:我能不給團長說?你狗日的還不如個唐建!冉雙全蔫了,說:那我給團長請罪去,讓他扇我耳光,唐建,唐建是誰?周一山氣得沒理他。唐建是唐景的兒子,三歲時掉到河裡被淹過,救活後腦子出了毛病,但能吃又有蠻力。當晚見父親沒有回來,和娘趴在老皂角樹下啼哭,井宗秀和杜魯成百般安慰,說唐景估計沒有死,這幾天預備團就去交涉,以在押的阮天保的爹娘進行交換。但第二天晌午,縣城來了個耍猴的,鎮上人詢問縣城裡的情況,耍猴人說縣保安隊鋸了五個人頭掛在縣政府門前的旗杆上。唐建聽了,懷插了一把斧頭進了一百三十廟裡去找阮天保的爹娘。院子裡碰著寬展師父,寬展師父正要去楊家給楊鐘超度,瞧見唐建頭上冒火焰,就說你乾啥呀,小小年紀咋這麼大的火?但寬展師父話說出來沒節奏,哇哇一團,唐建聽不懂也不理,跑去了西南角那間關著阮天保爹娘的土屋。土屋門前有人在看守著,他爬上後牆的小窗,跳進去。阮天保的參娘在草鋪上睡著,老漢抬起頭說:你是來數我的?唐建說:先睡好,不說話。老漢就睡下。唐建說:你兒殺我爹,我就殺你!一斧頭劈過去老漢的頭成了兩半。老婆子保拿眼睛看著,卻一聲沒吭,唐建說:你兒沒殺我娘,我也不殺你。老婆子還是一聲沒吭。唐建再看時,老婆子死了,是嚇死的。楊掌櫃給楊鐘選了一副最好的棺,又免費送給了唐景一副。唐建幫他娘用豆麵捏出個人形,他一遍又一遍念叨著爹的名字,畫眉眼,穿老衣,殮入棺內。楊家的墳場和唐家的墳場都在虎山灣後,相距不遠,中間隔著一塊苜蓿地和一棵柿樹。兩副棺一起被牛車拉到苜蓿地邊了,一撥人抬楊鐘的棺下葬,一撥人拾唐景的棺下葬。樹上就飛來兩隻鳥,一樣的紅嘴,尾巴卻一個黑一個白,大家誰都認不得這是什麼鳥,鳥就嘎嘎叫,撲棱著翅膀鵮。李文成說:唐景是比楊鐘大好多歲,但楊鐘生前老欺負唐景,咱得把唐景的墓堆高點。大家便給唐景的墓上多添了幾鍁土。然後跪在苜蓿地邊磕頭,他們不是給楊鐘和唐景磕頭,因為楊鐘和唐景是他們的晚輩或平輩,他們給土地磕頭,感念土地之恩。隻有蚯蚓的爹沒有跪,他說:人吃地一生啊,地吃人一口。楊鐘一死,楊掌櫃一下子老了許多,埋葬楊鐘時,井宗秀杜魯成都沒讓他去墳場,人們拉著棺出了鎮街,他就一直坐在鋪前的癢癢樹下,看著天上的雲聚疙瘩,疙瘩越聚越多,像無數的碌碡,喃喃自語:碌碡被風吹上天了,碌碡咋在天上滾?坐了很久,眼睛就模糊了,站起來往家裡走,一進院門,倒在院子裡啊啊地哭,直到送葬的人回來,哭得全是咳嗽,雙手亂擦,說不出一句話來。從此雖然還能端碗吃飯,去上廁所,卻渾身無力,一動一身水,便得躺到炕上。陸菊人臉麵浮腫,兩眼乾澀,掛麻戴孝著納褥縫被,製作老衣,設靈堂,油炸著各種獻祭,燒紙奠酒,幫著跛腿的兒子摔孝子盆,拄著柳棍提了紙紮去墳場看著埋葬了楊鐘,她沒哭。旁邊的人都奇怪她怎麼沒哭,但她就是沒哭。隔壁的柳嫂說:她哭成泥了,誰張羅後事呀?埋葬完畢了,在回家的路上,柳嫂還是陪著陸菊人,說:我知道你心裡苦,一直憋著,這下楊鐘人土為安了,你就好好哭一場。而回到家了,公公半死不活在炕上,剩剩跛著個腿,她兩頭伺候,到底還是沒有哭。一連兩天,給公公端吃端喝後,剩剩又去了巷裡玩,她才坐在上房門檻上,長長地出氣。貓沒有纏她,沒有抓著她的衣服爬到肩頭來,也沒有在食盆裡吃那麼幾口就抬頭對著她說話,一直靜靜地臥在門樓上的瓦槽裡,蜷一團,眼睛盯著上房簷下的開窗。她想著楊鐘,自責著自己多年裡沒能照顧好丈夫,是她支持著他去的縣城,甚至他臨走時要和她親熱而她還拒絕了。人走了,去縣城時活蹦亂跳的人怎麼回來就是一具屍體,從此再也見不上他了,再也不讓她操心了,生氣了,埋怨了,吵吵嚷嚷了。屋裡東西亂七八糟地堆放,那是家裡富裕啊,廚房裡沒有那嗆人的騰騰煙霧了,就一定是冰鍋冷灶。以前總是嫌棄他這樣不好那樣不好,他不回家了還覺得清淨安寧,罵他不要再回來,可他真的再也不回來了,這屋裡一下子就空了,全空了!她滿腦子裡現在都是他的好處:他是給她高聲亂叫,但她隻要有一句話能壓住他,他軟下來就不再吱聲,過後竟然還說我當時應該這樣那樣說,我就說過你了。他愛撒謊,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撒謊,她一戳穿,他就嘎嘎地笑,笑得是那樣傻。他從不和她一塊出門,即便出門他要走在前邊,她走不動,腳再疼,他不管,可誰要說句她的不是,他就撲上去和誰打架。他猴屁股坐不住,乾任何事情常變主意,可往往他的主意事後證明又是對的。那一年她的戒指掉進了廁所,他掏乾了糞池伸手在裡邊摸。她僅僅說了一句口寡得想吃魚了,大冬天的他悄悄去河裡鑿冰,結果人不小心掉下去。就連他半年賭博回來,又喝得醉醺醺的,把三個大洋往她麵前一甩,說:娘的逼,給你!那得意的神情讓她覺得可氣又可愛,當然不能給他笑臉,她罵他,不讓他上炕,他老實地抱了被子睡到廚房的柴禾堆去了。她就這麼坐著,能坐到天黑,雞都開始上架呀,才起身去做晚飯,站起來已經瘦了許多,衣服驟然寬大。她到院外的麥草垛上撕柴禾,蹴在台階上擇菜,削土豆皮,把灶腔裡的火生著了,恍惚中他就在院子裡練輕功,又爬梯子在尾簷下掏鳥窩,趕緊拉動風箱,撲遝,撲遝,她知道屋頂上的煙囪裡正冒著黑的煙。這個清晨,她起來早,公公和兒子還睡著,在楊鐘的靈牌前燒過了紙,點上了香,她又坐在了捶布石上發呆。柳嫂在掃院前的巷道,沒有掃完,進來要陪她說話。柳嫂是好心好意,但她並不希望誰來安慰她,她就攏了攏頭發,揉了揉眼,儘量活泛著臉上的皮肉,還給柳嫂拿了板凳讓坐著。柳嫂不坐板凳,就站在那裡,問:你公公還行吧?她說:還行,隻是終日不說話。柳媳說:白發人送黑發人呀,遇到誰都難過這道坎。你也要想得開。她說:他把我閃在半路上。柳嫂說:唉,他是走得太早了,人生的景兒還沒看完就這麼走了。她說:走了也好,誰都要走的,早走了人還都念叨他,活個八十九十的,倒成了喜喪。柳嫂說:這話彆人可以說,你不能說,他可是家裡的柱子啊。她說:他從來也不是柱子,他這一走,把疼痛帶走了,把怨恨帶走了,把擔驚受怕帶走了,也把那些瞎毛病都帶走了。柳嫂愣了半天,說:鎮上好多人嫌你沒哭的,我多是為你辯著,你這麼一說,我都不愛聽了。她說:我給你說的都是實話,呼天搶地是一種哭,眼淚往肚裡流就不是哭啦?柳嫂說:人一死燈滅了,哭不哭死人聽不到,那是活人看的啊!你家的事我也清楚,他楊鐘有對不住你的地方,沒有你對不住他的地方,可即便吵吵鬨鬨了這麼多年,他畢竟是你男人。她說:他也沒死。柳嫂說:他沒死?你怕是這些天忙得腦子有病了,他沒死,你叫一聲他,他答應嗎,你獻一碗飯在他靈牌前,他能來吃嗎?她抬了頭籲氣,說:你看天。當時天上魚肚白,東邊的太陽快要出來了,而月亮還掛在西邊。她說:月亮就是落了,它還是在天上嘛。柳嫂沒有看天,看的是陸菊人的臉,疑惑著陸菊人真的是腦子有病了,但這時院門外有了腳步聲,柳嫂說:唉!就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要離開。陸菊人沒有送柳嫂,側耳聽到院門外的柳嫂在和井宗秀說話了,柳媳說:啊拿這麼多紙?!井宗秀說:楊鐘走了四天了,得給他多燒些。柳嫂說:人一死就積下日子了,都四天了。井宗秀就進了院門,他果然胳膊下夾著一大捆黃表紙,身後還跟著冉雙全。陸菊人忙迎客進屋,在安放著靈牌的櫃前放下一個稻草墊子,說了:楊鐘,井團長他們來給你燒紙啦!但井宗秀並沒有燒紙,冉雙全撲咚跪下去,燃著了火,然後就不停地把紙添上去。火光通紅,有些烤灼,冉雙全直往後仰身子。井宗秀板著臉,說:三七之內亡人的靈魂還都在屋裡,你給楊鐘說!冉雙全說:我磕個頭。井宗秀說:你說!!冉雙全就看著火焰,火焰像一堆蛇在那裡動彈著,突然叭地響了一下,一條焰就撲到他臉上。冉雙全捂了臉,臉沒有受傷,兩條眉毛卻全燎沒了,他就在說:楊鐘楊鐘,都怪我,都怪我,我對不起你這個兄弟啊!陸菊人不知咋回事,看著井宗秀,井宗秀把陸菊人叫在一邊,低聲把楊鐘怎麼托付他請莫郎中,他又怎麼派冉雙全去安口,而冉雙全卻如何誤殺了莫郎中,說了一遇。陸菊人哦了一聲,瓷著眼,沒有言語。井宗秀也就跪下去燒紙。陸菊人站了許久,後來上前拉他們起來,說:好了,不燒了,已經燒得很多了,楊鐘在那邊錢多得花不完了。你們也都儘了心,這也該是剩剩的命吧,起來,都起來。冉雙全卻說:其實腿有些跛有啥哩,我就是跛子,啥事都不礙麼。井宗秀說:你燒紙!他對著楊鐘的靈牌說:楊鐘,沒了莫郎中,我會再打聽彆的高手,你放心,這事我會負責到底的!話一說完,火焰軟下去,卻忽地騰起股灰屑,如樹葉一樣直到屋梁上,再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帶來的一捆紙全燒完了,井宗秀和冉雙全去臥間裡看望楊掌櫃,陸菊人悄聲吩咐井宗秀:不要提莫郎中的事。她就去了廚房煮起荷包蛋。她煮了八顆,分彆盛在四個碗裡,先端了兩碗到上房的臥間,一碗給公公,一碗給井宗秀。井宗秀說:楊伯,你一定要給咱扛住。給我吃什麼荷包蛋?楊掌櫃說:你要吃的,這已經給你煮上了你就得吃。他是個短命鬼,即便不去打縣城,他也會以彆的事丟命的。你要吃,你吃我也就吃。井宗秀說:好,好,我吃。就吃起來。楊掌櫃說:給剩剩吃了?陸菊人說:剩剩還睡哩,但我給剩剩和他冉叔都煮好了。楊掌櫃說:謝謝雙全也來給楊鐘燒紙。冉雙全說:楊伯,你看要不需要抓些藥調理調理,我現在就去請陳先生?楊掌櫃說:給我調理啥,讓找躺上幾天也就好了。井宗秀說:你要吃自己到廚房吃去!冉雙全就退出去。陸菊人看著冉雙全跛著腿出去,眼淚卻唰地流下來,趕忙背過身去控,沒想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再也控製不住,立時地上都濕了一片。井宗秀沒有勸,楊掌櫃卻說:你不要哭,他撒手都不管老的小的了,他是個沒良心的貨,咱不哭他!自己嘴又張起來,沒有聲,拿手在炕沿上拍。井宗秀、冉雙全要走了,陸菊人送到門外,井宗秀說:你在,隔三差五我會來看看的。陸菊人說:你彆再操心。就又問:是不是這下就和阮天保結下死仇了?井宗秀說:走到這一步是回不了頭了。陸菊人說:那多防備著人家來報複哩。井宗秀說:是在布置著。陸菊人說:那你忙,就彆再來看你楊伯和剩剩了,如果這邊有啥我辦不了的事,我去找你。目送著他們出了巷子,陸菊人回來,楊掌櫃卻從臥間出來,顫顫巍巍站在上房門口,他是聽見了井宗秀的話,在說:唉,隻說有了預備團渦鎮就安生了,卻沒想到死了這麼多人!人死不起呀,再不敢死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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