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陽光和煦,空氣清新。八月裡第一次出現的涼爽天氣與以前的燥熱真是不可同日而語,這預示著馬上就要進入清涼明澈的秋季了。杜戈早早就醒了,衝了澡,刮了胡子就出去看郵箱。郵箱是空的,這使他很滿意。當他走回屋裡時,特麗絲已經起來在煮咖啡了。“你好,”杜戈同她打招呼,但她臉上卻帶著惱怒的神情,他又說了一遍,特麗絲根本不理不睬,隻是嘟囔了幾句,嘟囔的是什麼,他也沒聽清楚。杜戈打開電視,屏幕上閃現出的是熟悉的早間新聞。自從郵差離開威利斯鎮後,供電問題解決了,水、氣、電話服務也再沒有中斷過,生活似乎全麵恢複正常了。比利還沒醒,特麗絲讓杜戈去叫他,該下來吃早飯了。她做的是煎蛋餅,菜是自家菜園裡種的,她可不願自己在廚房裡操勞的成果被耽擱。杜戈沒有生氣,態度很友善地承認孩子的確該起了。“現在就把他弄起來,”特麗絲說道。三口人坐在一起吃了早飯,飯桌上特麗絲說今天上午他們要去商店采購,冰箱、食品櫃眼看就空了,她手裡還有一摞馬上就到期的優惠券。杜戈和比利在廚房裡洗餐具時,她開了張購物清單。“行了,”她最後說道。“我不想去,”比利說。“你得去。”“為什麼?”特麗絲看著兒子。他顯得比同齡的孩子要老成、機智和強壯。兩個月來,他不得不學會很多東西,還得處理一些成年人也不用去處理的事情,看到他那張神情疲憊的麵孔,一種很奇特的悲傷之情襲上心頭。孩童時代是個很特殊很奇妙的時代,一個人隻能經曆一次。她總是希望比利不要長得太快,永遠是個孩子才好呢。但同時她也不相信孩子能同現實割裂開。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孩子最終是要生活在這個現實世界裡的,事先做好充分的準備,將來就能調整好自己更適應這個世界。但是今年夏季裡發生的一切並不代表真正的生活,那些可怕的事件對比利的未來沒有什麼用,這些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她眼睛盯著比利,看到他疲憊的眼神裡有一種哀求的神色,聲音馬上緩和了。“你不必非去不可。”比利臉上露出微笑,有如釋重負之感,但他的眼神中還蘊含著其它的東西。他心靈的創傷也許她是根本就不知道的。“謝謝你。”“但是,”特麗絲告誡他,“你得呆在家裡,把門窗鎖好,我們不回來不能讓任何人進,明白嗎?”比利點點頭。“一言為定。”她說著朝杜戈望去,杜戈臉上掠過一絲笑意,同意了。小心無大錯。比利穿上衣服,站在門廊裡看著父母上了車,從車道倒出去。“鎖上門。”杜戈喊了一聲。“放心吧。”他又回到了屋裡並把門鎖上了。他的目光被釘在窗戶上的三合板吸引了,他真盼著那個修理工趕快來把窗戶修好。三合板倒是能擋住下午射進來的陽光,這對看電視有好處,可卻會把屋子弄得太暗。他不喜歡黑暗。他不知道父母回來之前自己要乾什麼。他想過給那哥兒倆打電話,可又覺得自己並不真想再見到他們,他真想找萊恩一塊乾點兒什麼,可又不敢給這位老朋友打電話。郵差走了,一切都過去了,萊恩沒準兒也恢複正常了,可沒準兒還是那樣,誰知道呢,他沒膽量把這事搞清楚。這會兒他得去趟盥洗室,進了盥洗室正要解皮帶,他一下子僵住了。洗手池的台子上放著一封信。馬桶蓋上也有一封信。他想喊,但轉念一想,喊也沒用,沒人能夠聽到,隻會驚動……驚動郵差?——他不在這兒呀。也許在這兒吧。他來到父母的臥室,梳妝台上有一封沒打開的信,床上還有一封。這所房子突然變得令人分外驚恐、分外膽寒了。他躡手躡腳地朝前麵的房間慢慢走過去。窗戶上的三合板把大部分光線擋住了,整個房間半明半暗,有些地方黑得可以藏住人。他看到有不少信扔在地上,一封連著一封,一直上了閣樓,進了他的臥室。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電視旁邊的電話機,電話又不通了。他聽到樓上傳來沙沙的聲音。他得離開這裡,可是能去哪兒呢?附近住家不多,他肯定不能去納爾遜家,不能去萊恩家。去碉堡。對,去碉堡。他可以呆在那裡等父母回來。當時他和萊恩有意識地把碉堡建得很結實,就是為了抗得住外來進攻,他藏在那裡很安全。他輕手輕腳地打開門來到了門廊裡。門廊上鋪的木板在腳下發出吱吱格格的聲響,他趕忙站住,一動不動,聽聽樓上有什麼反應沒有,隻要有一點兒響動他抬腿就跑,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聽到。他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門廊地板還會有這種響動,隻要一動便響個不停,他連忙跑下門廊。到了砂士路上,腳下的砂石竟也能轟鳴作響,他什麼也顧不得了,撒腿朝碉堡跑去。一路上,越過熟悉的石塊,繞過濃密的灌木叢,最後向上一跳落在了偽裝的很好的碉堡頂上,接著就下到裡麵,關上了活蓋。他倒在地上喘了一陣,然後屏住呼吸,側耳聽著,看身後跟著人沒有。聽到的隻是遠處一棵樹上的鳥叫聲。沒有危險。他站起身,心裡祈禱著爸爸媽媽趕快回來,祈禱著他們回來時能在這兒聽到汽車聲。他又屏氣聽起來,聽聽有沒有陌生的聲音或奇怪的動靜。樹林裡非常安靜。他環視了一下大廳堂。萊恩和他分手後,這裡大不如前了,仿佛是個被拋棄的地方。上次他自己來的時候,雖然覺得有些陌生,但畢竟還是他們的地方,現在他可說不清這裡到底是誰的地方了。碉堡建在他家附近的綠樹帶裡,材料是萊恩父親那兒來的,活兒是兩人一起乾的。他在屋子裡慢慢地走著,就好像是第一次到這兒來,手碰到了不少東西,這些曾經是很熟悉的,但現在卻覺著陌生遙遠。什麼都很怪,好像以前是他的,現在再也不是了。他猜想人們離婚後看到曾在一起居住的房屋時肯定就是這種感覺。他走兩步停一停,聽聽外麵有什麼聲音沒有,但始終是什麼也沒聽到。他走進司令部,低頭去看地上的那堆雜誌。就連《花花公子》再也不像是他的,而且也不像是萊恩的。他撿起一本隨便打開一頁,上麵的標題是“穿製服的女性”,下麵是一個裸體女郵差的照片。“比利·阿爾賓。”他站住腳步,屏著氣,不敢發出任何聲響。此刻他的心怦怦跳個不停。“比利·阿爾賓。”郵差就在碉堡外麵,他可能一直在跟蹤自己。他嚇得大氣不敢出,動也不敢動了。過了一會兒,憋的實在受不了,便舒了一口氣,但舒氣的聲音在寂靜中簡直就像一陣暴風驟雨。外麵的腳步聲停了。“比利。”他沒動。“比利。”這次聲音是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的,可他並沒有聽見腳步的移動聲,或腳踩在落葉上的聲音也沒有。他什麼也沒聽到啊。“比利。”聲音很低,像耳語,但很急切。他想喊,他想叫,但他什麼也不敢乾。顯然郵差知道他在這兒,但他不想自己來證實這一點。如果假裝不在這兒,躲起來等著,說不定郵差會走掉呢。“比利。”不。他沒有走的意思。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隻有自己的腦子在轉,拚命琢磨著,看看能乾點兒什麼。碉堡隻有一個通道,想出去又讓郵差看不見是不可能的。他和萊恩多次談到過在哪兒弄個開口或在地下修個逃生通道,但他們從沒動起手來。他在想如何逃走。辦法有一個,而且隻有一個,如果能通過活蓋來到屋頂,而且郵差沒看到也沒聽到的話——“比利。”那就一蹦,撒腿拚命就跑。他踮起腳尖,慢慢地、輕手輕腳地來到大廳堂。“比利。”這次聲音更近了,比利抬頭看看。郵差站在打開的活蓋旁低頭向下看著。他咧著嘴在笑,笑裡帶著邪惡,藍眼睛裡閃著猙獰的光。“想好好玩玩嗎?”比利退回到司令部那個房間,一麵退一麵看著那堆《花花公子》,但那堆雜誌已經不是什麼《花花公子》,變成了《花花娘子》。“比利。”比利已經是魂不附體了,他使勁踢著後牆,想踢開一塊板子爬出去。他使出渾身的力氣瘋了一樣地使勁踢,碉堡建得太結實了,板子紋絲不動。他聽到郵差跳了下來,站到他的身後。“比利,我給你帶來一樣禮物。”“救命啊!”比利扯開嗓子拚命喊著,腳在瘋狂地踢著木板,“爸爸!媽媽!”“想好好玩玩嗎?”比利轉過頭,看到了郵差那張笑臉,看到他手裡舉著禮物。杜戈為了找到比利走遍了自己這塊領地,還壯著膽去了兩邊的綠樹帶,低頭察看了每一叢灌木,抬頭檢查了每一棵樹,嘴裡不停地喊著,“比利!比利!”蜥蜴受到驚嚇,在眼前飛快跑過,藏在草木中的鵪鶉驚恐地飛掉了。“比利!”他繼續朝房後的小山走去,最後來到經過偽裝的碉堡前。“比利!”他喊著。沒有回答。他眼睛盯著碉堡,這裡對他來說籠罩著一種不祥的氣氛。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小孩子做遊戲的木製結構會有什麼可怕的地方,可此時此刻它在自己的眼裡顯得低矮黑暗幽閉,當初,看到艾倫·朗達遇害的那所房子時他才產生過這種令人不舒服的感覺。他試探地向前邁了一步,“比利在嗎?”他把耳朵緊貼在牆上,聽到裡麵有抽泣聲,那聲音很低,而且是時斷時續。“比利!”他喊起來。他瘋了似的尋找不結實的地方好拆下一塊木板進去,可這個建築造得很結實,沒有鼓出來或明顯不堪一擊的地方。他抓住屋頂使勁向上掀。他的體力很差,掀一下就感到力不從心,就要哼一下。右手的無名指按在一枚沒有釘好的釘子上,硌得生疼,但最後還是掀起了。他看到了那個打開的活蓋,透過活蓋向裡張望,但什麼也沒看到。他馬上從這兒跳了下去,重重地摔倒在地。抽泣聲清楚了,他四下裡搜索著,“比利!”比利蜷縮在一個角落裡,膝蓋頂著下巴,那樣子很可怕。襯衣又是土又是油汙,撕得亂七八糟,臉上木然無神。他的褲子不見了。“比利!”杜戈喊著衝了上去。他撲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叫著,把兒子緊緊地抱在懷裡,憤怒、恐懼和疼痛頓時化作仇恨。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不,不,不,不……”比利的聲音非常微弱。杜戈抱著兒子向後退去。他眼淚汪汪地望著比利的臉,孩子睜大雙眼凝視著,眼神裡充滿了恐懼。“不,不,不,不,不……”旁邊的地上有一件肮臟不堪的結婚禮服。一套血跡斑斑的內衣褲。還有蓋了章的郵件,有包裹也有信件。杜戈覺得有人在自己的腹部狠狠地擊了一下,這是情感上的重創。比利那恍惚的目光盯在他的臉上。“我不穿!”他尖聲叫著,“你不能逼我。”他的身體在抖動。杜戈把他抱得更緊了。這時才感覺到兒子身上滾燙。他打起精神,強迫自己要有理性,不能慌亂,但是仇恨的種子在心裡已經生根,講理性已經很難做到了。他站在那裡正要抱著比利出去,這時看到一封信從那件結婚禮服的皺褶處探出來。他彎腰撿了起來,在信封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撕開信封,白紙上隻有五個字和一個驚歎號:我也愛你妻!“不!”杜戈失聲叫起來。“不,”比利也叫起來。“不,不,不,不……”杜戈想也沒想,一使勁把比利舉上開口處,把他這軟軟的身體送了出去,然後自己也上去了。他渾身的肌肉在作痛,五臟六腑火燒火燎,他得回家去見特麗絲。特麗絲掛上了電話,她的手掌汗津津的,內心感到恐懼萬分。她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就在這時她看到台子上微波爐旁有一封信。她皺起眉頭,把信拿了起來。她不記得剛才看到這封信了,今天她沒開郵箱,丈夫和兒子也沒有。她看著這封信,信是寫給她的,上麵沒有回信地址。又開始了,她心裡這樣想。比利失蹤了,但他不允許自己朝這方麵想。她撕開信封把信紙拿出來。我在臥室。這幾個字跳進她的眼簾,仿佛迎頭挨了一悶棍。他又回來了,這事還沒完。他回來了,他在追蹤自己。她哆哆嗦嗦地拉開抽屜,從裡麵抽出一把切肉用的尖刀,緊緊握在手裡,慢慢地朝臥室走去。尖刀提到胸前,隻要一有動靜她便會掄起來。她知道自己一人來對付郵差是退蠻勇,是愚不可及的——她應當跑到鄰居家打電話報警——可他逼得太緊了,自己已經忍無可忍了,再逼下去就瘋了。如果他在臥室,就把他乾掉。她要切斷他的脖子。郵差不在臥室裡。她把刀尖朝外,像握著把匕首。她檢查了壁櫥,察看了床下,什麼也沒發現。她把頭探進盥洗室,裡麵也沒人。郵差不會在廚房,不會在客廳,因為她剛才去了那裡。她好像覺得樓上有腳步聲。快跑,大腦中負責理智的那部分這樣對她講,趕緊離開這兒。但她卻把刀子握得更緊,穿過廚房,走過客廳,直奔樓梯走去。閣樓上有扇孤零零的小窗戶,可外麵什麼也看不見,樓梯頂端被陰影遮住了。她儘量悄無聲息地爬上樓梯,握在刀把上的手指顯得那麼白,馬上就要爬上去了。她把頭壓得低低的,生怕被郵差看到。就在這時她的一隻腳踏在了一塊已鬆動的木板上,樓梯發出咯吱一聲。她一下子僵住了,氣也不敢出了,但是閣樓上沒有傳來什麼聲音。她把尖刀握在胸前,蹭蹭幾步越上最後五個台階,隨時準備舞起尖刀。閣樓上根本沒有人。她迅速地察看了一遍壁櫥和比利床後那塊地方,但閣樓上沒有外人。他走了。這所房子裡就特麗絲一個人。她又下了樓,來到客廳裡。她朝窗外望去,想在車道或周圍的樹叢中發現一些以前沒見過的東西,但在他們家的這片領地裡隻有那兩隻正在爭鬥的藍鬆鴉是外來的。她又察看了一遍前後門,看到門都鎖著之後她才稍微鬆了一口氣。由於緊張,她的膀胱功能也失調了,於是便向盥洗室走去,刀子仍在手裡握著。沒準兒她剛才隻是向後麵的樹林草草地看了看,沒有發現他躲在那裡。他可能就藏在那棵樹的後麵,知道她不會出去,郵差便在那裡等待時機,聽著門裡的動靜,等著有了她無法抵抗的機會就衝進屋裡收拾她。她進了盥洗室卻沒有關門,脫了褲子就坐在了馬桶上。郵差撩開淋浴隔簾走了出來。她驚恐萬狀地失聲叫起來,手中的刀子也掉在了地上,馬上又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撿。郵差踏上一步,閃亮的黑皮鞋正好踩在刀刃上。他穿得整整齊齊,一身郵差服熨得平平整整。他站在特麗絲麵前,褲襠處鼓鼓囊囊的。特麗絲用一隻手擋住自己下身暴露的地方,另一隻手哆哆嗦嗦地伸出去要推開他。她在不停地尖聲高叫,郵差不但不在乎,反而衝她笑,還說,“毛發蓬蓬,真好。”話語很粗,腔調倒很柔和,這比衝進來就動手更令特麗絲膽寒。她到底為什麼剛才就沒有察看一下洗淋浴的地方呢?郵差彎下腰拾起刀子,特麗絲本能地跳起來,瘋了似的竄出了盥洗室。門口很窄,她的身體撞在郵差的身體上,他的衣服蹭在自己的皮膚上,僵硬僵硬的。她衝過大廳進了臥室,然後嘭的一聲把門關住。她摸了幾下才摸到把手,把鎖擰上。她的目光四下搜尋,想找到什麼可以用來做武器的東西。她聽到大廳裡傳來“當啷”一聲,那是郵差把刀子扔在廚房地板上的聲音。顯然,他並沒有殺人的意思。那他想乾什麼?她用肩膀死死地頂住門,不由自主地大喊了一聲,那是動物在感到恐懼時才會發出的嚎叫。她不敢到屋子那頭去打電話,這個門鎖不值錢說壞就壞,如果有那麼幾秒鐘沒頂著,郵差就進來了。她閉上雙眼,不要讓自己被恐懼壓倒。“滾出去,”她聲音顫抖地喊著,一點威懾力也沒有。“快給我滾出去!”“你要這個,”郵差說道。他的聲音冷冷的,而且顯得很鎮定。“你這個混蛋,滾出去!不滾我就報警。”郵差的聲音一下子降了八度,曲意討好地說道,“你願意郵件放在後門嗎?”“救命啊!”特裡撕扯著嗓子喊起來。她本來想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震耳鑽心,是恐懼和暴怒的呼喊,可實際上卻像是抽泣的聲音,她一下子不再出聲了。她不能讓郵差感到自己的軟弱,她很頑強,不能向門外的惡魔讓步。“你喜歡血嗎?”郵差仍然用剛才那種親切的語調低聲說道。門被擠開一條縫,特麗絲看到他的嘴貼在門上。“你喜歡那種又稠又鹹還有溫度的鮮血嗎?”“救命啊!”她又一次喊起來,這次的聲音真的變成抽泣了。她聽到郵差格格地低聲在笑。又聽到拉鏈拉開的聲音。“你知道自己需要這個,”郵差又說了一遍。她氣都不敢喘了。接著傳來的是皮膚庫率的聲音。他在手淫。“比利喜歡他的郵件送到樓上,或送到後門。”這下子特麗絲恢複了原有的力量,她感到心中的怒火騰起。“你這個混蛋,不許你碰他!”“特麗絲,”她聽到房子後麵傳來杜戈的聲音,“特麗絲,”又是一聲。從丈夫的聲音裡她覺察到了恐懼和憤怒的味道,顯然又出了什麼意外。聽到丈夫的聲音她真是謝天謝地,自己得救了。不管怎樣,他畢竟來救她了。“我在這兒!”她扯著嗓子使勁喊道,“在臥室裡。”她沒有聽到郵差走掉的聲音,但門外這會兒什麼動靜也沒有了。他走了。從門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快,特麗絲!”杜戈跑過來聲嘶力竭地喊著。紗門鎖得死死的。“我在這兒呢!”特麗絲摸摸索索地打開臥室門,抽泣著跑出屋,“我……”看到杜戈抱著比利站在客廳裡的時候,她倒吸了一口氣。孩子的身體軟軟的,一動也不動。她向前趕了一步,把耳朵貼在比利的胸前。“出什麼事了?”她焦急地問道。“我是在碉堡裡找到他的。”杜戈的聲音很單調,沒有一點兒感情,他是被嚇壞了。“郵差先發現他在那兒的。”特麗絲這才發現比利沒有穿褲子。杜戈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長沙發上,比利那蒼白的臉上略呈灰色,雙唇蠕動著,但特麗絲卻聽不出來他在說著什麼。“咱們去醫院,到了醫院我就報警,”杜戈說道,聲音依然是那樣不帶情感。“要是他們不抓他,我就親手宰了他。”特麗絲把顫抖著的手放在了孩子的額頭上。“這是怎麼了?”“我也不知道。剛才他就是這個樣子躺在地上,褲子脫了,襯褲上有血,旁邊……旁邊還放著結婚禮服。”特麗絲把手捂在嘴上,失聲叫起來,“天啊。”杜戈感覺到滾燙的淚水順著麵頰流了下來。“他被強奸了,”他聲音嘶啞地說道。“我們得送他去醫院,我去叫救護車。”“去他媽的救護車吧,沒時間了。”特麗絲抱住了孩子的頭。“不,”比利喃喃地說著。“不,我不。不,不,不,不……”“咱們走,”特麗絲說道。杜戈開著車在顛簸的沙石路上行進著,腦子裡閃過種種念頭,支離破碎,淩亂不堪。比利還是昏迷不醒,躺在後座上呻吟著,他呻吟一聲,特麗絲就輕輕地哄他一句。杜戈在心裡暗暗地罵著自己當初為什麼不在醫院附近找地方住。車子開上了公路,這時他剛才感到的驚恐已經消失不見了,隨之而來的是遏製不住的憤怒,隻有實施徹底報複之後這憤怒之情才能得到平息。比利好了之後,他就去警察局,要是警察拒絕采取行動,他就自己乾,決心已定,什麼也阻攔不了。威99lib?利斯鎮醫院是個不高的白色磚石建築,坐落在離鎮中心那條大道不遠的地方。它的醫療設備在這個縣裡是最新最好的,甚至還有一架直升飛機用來把危重病人送到鳳凰城或佛拉斯塔夫,但此刻在杜戈的眼裡卻顯得又破又小,器材也是陳舊不堪。要是住在大城市醫療設備極為先進的地區那該有多好啊。他們把車停在了緊急救護區,杜戈下車打開後門。特麗絲下了車跑進醫院,找醫生說明情況,杜戈則小心翼翼地把比利扶起來抱進醫院。一個醫生、一個護理員還有兩個護士已經推出一輛推車,車上鋪著起皺的消毒紙,杜戈把兒子輕輕放在車上。那個醫生自我介紹說他叫肯·馬克斯韋爾,他們推著車穿過雙層門和大廳,一路上這位醫生連珠炮般地問了很多問題。掛號處的那個尖臉護士非要杜戈夫婦留下一個人填單子,馬克斯韋爾醫生很不耐煩,讓她住嘴,說手續過後再說,於是這輛推車就被推進了走廊。這時那兩個護士已經跑去準備檢查室了。推車推到屋子中間那張固定手術台旁邊,醫生幫著兩個護理員把比利抬上手術台,然後用聽診器聽聽心肺,用筆型手電筒查查眼睛,用手在胸前這兒敲敲那兒叩叩。比利毫無反應,隻是嘴裡一個勁兒地重複著那幾個字。杜戈舔了舔發乾的雙唇,此刻醫生正忙得不亦樂乎,這正是報警的好時機。他望著護理員的眼睛問道,“這兒有電話嗎?我得給警察局打個電話,向他們報告情況。”“候診室有電話。”馬克斯韋爾醫生給比利做完體表檢查後就對身旁的那個護士說了些什麼,然後又望著杜戈和特麗絲說道,“我要給這孩子徹底檢查一下,照透視另外做幾項常規化驗。”那個護士從一個蓋著的箱子裡拿出了一副膠皮手套遞給了他。“你們是孩子的父母,要是願意可以留在這裡看,可這有些刺激人。”他說著戴上手套,又拿起了那隻筆形手電筒。兩個護士小心翼翼第把比利翻了過去。杜戈看到孩子屁股上抹著的糞便,臟得一塌糊塗,他趕緊走到一邊。“我留在這兒,”特麗絲在丈夫的手上捏了一下,“你去打電話。”杜戈慢慢地點了點頭,他確實得給警察局打電話了,有這麼個借口可以走開是值得慶幸的,但也感到實在說不過去。他知道自己應當留在診室裡,可真又看不了醫生給兒子檢查。特麗絲明白這點,所以說她留下來就行。可不管怎樣,杜戈還是為此覺得自己不像話。他這個人總是這樣,當年他不願看孩子出生的過程,後來比利大了點兒,有一次趴在他肩膀上吐了,他自己也惡心得吐起來。家裡有人嘔吐,就覺得惡心。他真不想這樣,應該像妻子這樣不受影響才好,可卻控製不了自己的反應。他經常想搞清楚是不是所有當爸爸的都這樣,他還認定孩子需要撫慰時就跟媽媽特彆親切而不去找爸爸,個中的原因就在這兒。孩子在母腹中生活了9個月,做母親的好像就不那麼在乎流血和疼痛了,流血和疼痛對父親們很陌生,但對母親們就不是這樣。他朝兒子望了過去,看到了抹得一塌糊塗的糞便還有那幾道很像抓痕的紅印子。“不,”比利喃喃地說著,“不,不,不,不……”“你走吧,”特麗絲推了他一把。醫生伏下身檢查起比利的身體。杜戈握了一下特麗絲的手快步走了出去。他很生自己的氣,因為就在比利突然氣喘籲籲的時候,他反而走掉了。身後的門被關上了,他在走廊裡站了一下,就順著剛才的路走了。起碼那位醫生好像對他自己在做什麼很清楚,他也沒有浪費時間,麵對比利的情況當機立斷省去了不少繁瑣的手續,判斷馬上能做出,表現得很務實。杜戈感到很慶幸,儘管最初憂心仲忡,現在卻覺得兒子能得到這裡所能提供的最佳醫療救治。不過還得搞心理治療,比利受到的傷害並不完全是身體上的,所發生的一切恐怕會在他的情感上留下疤痕,要影響到一生。怒火在杜戈心中升騰,熊熊燃燒難以熄滅。他們真得要上天人地去尋找,找到能治愈孩子心靈創傷的人。現在就得讓郵差來做出賠償。他來到候診室的付費電話機旁。那個尖臉護士緊緊地盯著他,他根本就不看她一眼,拿起聽筒撥起號碼來。電話通了,他閉上眼,鈴聲響了一遍,兩遍,三遍。電話裡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我是威利斯鎮警察局。”杜戈清了清嗓子。“我找邁克·特倫頓警官,”說話聲音連自己都感到很陌生。那邊的聲音顯得很警覺,“要問是誰來的電話,我怎麼講?”“就說是杜戈·阿爾賓。”等了一會兒,邁克來了,杜戈緊緊地握住話筒。“郵差回來了。”“我知道。”“他對我兒子下手了,還威脅了我的妻子,我不能饒了他。”“我們正在追蹤他。他把那個小偷殺了。”等杜戈終於明白了這番話是什麼意思時,他感到渾身發冷,而且惶恐萬狀。郵差再也不兜圈子了,不拿什麼規則規定當擋箭牌了,再也不在郵件上做手腳了,他跳到前台大肆殺戮。儘管他感到非常恐懼,但憤怒給了他無儘的力量。“就在幾分鐘之前我們發現了小偷的屍體,”邁克說道。“你的兒子情況怎樣?還好吧?”“我們都不知道。”“我們馬上要把所有的警員集中起來,十分鐘後出發。”“邁克,你等一下,”這時杜戈看到妻子跌跌撞撞地朝他跑過來,心裡一沉,兩腿頓時九-九-藏-書-網有些發軟。看到特麗絲抽泣的樣子,他馬上覺得兒子可能是死了。等妻子跑近時,他才發現她原來是又哭又笑。“他沒事了,”特麗絲喊道。“他沒事了。”“邁克,等一下,”杜戈對著話筒又說了一遍,然後把話筒一扔拉起特麗絲的手便朝檢查室跑去。醫生剛把X光機調過來放在比利的後背上方。“他沒事吧?”杜戈問道。“身體沒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醫生說。“很顯然是外傷性休克。有幾處抓痕和血汙,我還要再檢查,不過我認為沒什麼事。”“他沒有被……”杜戈吞吞吐吐地問道。“雖然受到了性侵害,但看不出乾過那種事情,”醫生平靜地說。“可襯褲上的血汙……”“不是比利的血。”這下杜戈可是徹底放心了,他拉住妻子的手,特麗絲還在抽泣著。醫生朝他們笑了一下讓他們放心,然後把X光機對準要透視的部位。5分鐘之後,杜戈又回到候診室拿起了聽筒,“邁克,邁克?”電話裡什麼聲音也沒有。“邁克!”他聽到那頭有人拿起了話筒。“是邁克嗎?”“是我。”“他沒事了。”“謝天謝地。”“我想加入進去,”杜戈說道。“我不能……”“邁克?”沒有聲音。“邁克?”“好吧,”邁克讓步了。“你什麼時候能趕到這裡?”“馬上就到,你等著我。”“你得快點兒。我們要把他抓起來,不能讓他溜掉。你隻有5分鐘的時間。”“真見鬼。”“得了。我們等著。”“那就謝謝了,10分鐘後就到。”“我在這兒等你,”兩人不約而同地把話筒掛上了。杜戈回到檢查室,醫生剛做完皮下注射正往外投針頭,一位護士正在往比利的身上蓋單子。“給他找個房間,”醫生吩咐著又看看杜戈和特麗絲。“他要睡一會兒,建議你們也休息一下,天不亮他就會醒過來,到時候你們就走不開了。”“我留下來,”特麗絲說道。醫生點點頭,“我們會在病房裡放把椅子,或弄張睡床。”特麗絲看看丈夫,丈夫用胳膊抱住了她。“他們抓住他了嗎?”杜戈搖搖頭,“我們現在就去抓他。”“我們?”“是的,我們。”醫生、護理員和護士還在比利身邊忙碌著。杜戈緊緊地摁住特麗絲的手,“看著他,好好照顧他。”杜戈放開手。特麗絲揉著自己的胳膊,渾身有些顫抖。“你們去哪兒?乾什麼去?”“我先去警察局同他們會合,然後就去郵局。”護士把睡著的比利推進了一個病房,裡麵很大,兩張病床,一台彩電,沒有彆的病人。杜戈從錢包裡取出一份保單之類的東西交給了特麗絲,特麗絲向他保證一切她都會處理的,隨後又跟著他走出病房,來到候診室。“要小心!”望著丈夫走到門口的背影她又叮嚀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