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我不敢打開郵件。”艾琳說道。特麗絲坐在那張古舊的雙人沙發上點著頭。“我明白你這是什麼意思。如果有信來,我先看看發信人的地址,碰到不熟悉的就把信扔掉。”“我的郵件都扔了,就連認識多年的人來的信也不看了。我看的最後一封信是西姆斯寫的,他說我把他的狗藥死了。你能相信嗎?”這位老太太一麵說一麵神經兮兮地舔著舌頭,特麗絲看出來了,她受了驚,被嚇壞了。艾琳不是那種動不動就害怕的人,想到此,特麗絲皺起眉頭,老太太的樣子讓她很不安。除了接到幾封信之外,一定還有彆的什麼。特麗絲放下手中的冰茶。“怎麼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光是因為比爾·希姆斯吧?”艾琳搖搖頭,“沒有彆的。”“沒有彆的?跟我說實話。”特麗絲的反應竟會這樣強烈,艾琳覺得挺吃驚,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她,隨後又點點頭,“你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行啊,你過來。”她把聲音壓得很低,好像在膽戰心驚地密謀著什麼。特麗絲跟著她穿過走廊,來到埃琳的丈夫生前用過的小屋。這個房間不單單是個儲藏室,屋子裡的東西不是她亡夫的就是與他有著一定的關係,一切都能勾起她痛苦的回憶。特麗絲四下打量了一番,這個地方她以前從沒有來過,甚至從來沒有膽量打聽過。沿著房間兩麵牆擺著高及天花板的大書櫃,屋子裡還有一些沒有利用起來的家具,緊靠這些家具,在屋中央有一張橡木舊餐桌,桌上摞著衣服和其它東西。“就在那兒,”艾琳聲音顫抖著。特麗絲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看到一張滿是灰塵的桌子,這是個拉蓋書桌。桌上有一摞落滿灰塵的本子,本子旁邊有個小盒子,小盒子是通過郵局寄來的,包裝紙是肉店用的那種,已經撕掉了一半。桌子上有扔盒子時留下的痕跡。艾琳站在門口,手緊緊地握著門上的銅把手。“這是昨天來的,”她費力地咽下一口吐沫。她的雙手在顫抖,在這靜靜的屋子裡,特麗絲能聽到她那一起一伏的喘息聲。“裡麵有個腳趾。”“什麼?”“裡麵有個腳趾。”特麗絲慢慢向前移動著,她的心在咚咚跳。她走到桌前,拿起盒子,然後打開。她已經知道裡麵有什麼了,不過還是吃了一驚。盒底上放著個腳趾,人的腳趾,在棕色盒子的襯托下顯得白極了。這麼小的東西,她本會認為是假的,是橡皮的,可實際上就是真的。她看到了圓潤平滑的趾尖,彎彎的趾紋,粉紅色趾甲上的一根根毛。腳趾是被齊齊地切下來的,沒有血跡,一滴也沒有。特麗絲把盒子放下來,心裡一陣惡心。腳趾滾動了一下,她看到了紅紅的肉,藍藍的筋脈和白花花的骨頭。房間突然變得太問了,大壓抑了,她轉過身,離開了桌子。“1954年賈斯帕在伐木時斷了一個腳趾,”艾琳平靜地說了一句。被齊著關節切下來的腳趾同記錄在案的事件連在了一起,這突然變得很凶險,還有了神神鬼鬼的味道。特麗絲望著她的朋友,朋友此刻魂不附體,麵色慘白。自從認識艾琳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覺得她比實際年齡要老得多。特麗絲剛從屋裡出來走到廳間,艾琳趕忙把門關上,帶她回到客廳裡。艾琳拿起冰茶,坐在沙發上,冰塊在杯子裡嘩啦嘩啦地響著。“當時他在佩森附近的通托乾活兒,伐樹的時候斧頭脫手飛起來了,砍掉了大腳趾。我不知道他怎麼就砍下一個大腳趾,另外四個一點都沒傷著,怎麼就沒把腳整個剁下來,就剩下這個趾頭。他說他疼得喊了起來,幾英裡外伐木的工友都聽見了。他說噴出來的血把周圍的綠鬆枝都染紅了。”“他們乾活兒的時候總是帶上懂得急救的人,因為老是出這樣的事故,大家幫著止住了血,把他送到在佩森的醫院。當時那醫院裡的外科技術不如現在,趾頭是帶去了,可醫生說他做不了再接手術。還說最好把傷口縫上,自己愈合。”說到這裡,她停下了。“後來那趾頭怎麼樣了?”“賈斯帕給我打了個電話,把這件事告訴了我,我就找人開車把我送到佩森。那些日子我沒有開車。腳趾泡在病房一個廣口瓶的淨水裡,他問我要不要留下來,我當時就覺得留下太惡心了,就是在病房裡都很不願意看見。我隻要在病房,就讓護士蓋上瓶子蓋,當然更不想把那東西拿回家了。我讓他告訴醫院把腳趾扔掉。”講起這些往事,她不住地搖頭。“可後來我發現,他和工友們喝醉了,在樹林裡舉行了一個半真半假的葬禮,把腳趾埋了。”她看了看特麗絲又繼續說了下去,“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活下來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了。我真是想不通郵差怎麼知道的,更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腳趾的,腳趾怎麼又保存得這麼好。”“也可能,那不是……”特麗絲開口了。“就是。”艾琳語氣堅定地說。“你報警了吧?”“報警乾什麼?”“這是違法的。有些……”艾琳把一隻手放在特麗絲的胳膊上,老太太的手指又涼又枯。“這不關警察的事情,完全是私事。”“不對,”特麗絲身體向前傾去。“你知道鎮裡了出什麼事兒嗎?你知道我們速不住郵差是因為沒有證據證明我們的看法。”說到這兒,她指了指門道和那邊的小屋,“現在這不就是證據嗎?”“什麼證據都沒有。你知道拿這個東西作證會怎麼樣嗎?他會說他隻是個郵差,隻管發信,不管裡麵是什麼,還會說他什麼也不知道。這不很清楚嗎?”特麗絲盯著艾琳的雙眼,她說的對,她太清楚郵差會怎麼樣了。“無論如何我得給杜戈打個電話,把這事告訴他。他會幫你甩掉包袱的,你用不著……”“不,”艾琳說道,“我不想讓彆人動這東西,除了你以外,誰也不能看。”她說99lib?著說著就把聲音降低了。特麗絲覺得後背發涼。“這東西招災惹禍。”特麗絲並沒有聽明白,但出於不傷害老朋友的原因她還是點了點頭。她覺得艾琳想臨陣脫逃,這麼做已經把她推到了危險的邊緣,如果再出點兒什麼事,就有可能把她推進深淵。這正是郵差夢寐以求的。特麗絲站起身,說了一句,“我得走了。”“你可不能去報警。”“我真是覺得你應當找個人說說,這麼瞞著可不應當。”“不行。”特麗絲迎著艾琳的目光,最後歎了一口氣。“好吧,一切由你決定。”她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有事就給我打電話。甭管什麼事,隻要是緊急的事,一個電話我和杜戈就會趕來。”“謝謝,”艾琳說。“不會有事的,我再也不開信箱了。”她微笑起來。“這個辦法沒準兒還不錯。”老太太哈哈笑起來,從聲音分析她這是暫時恢複了正常。“再見,我會去看你的。”特麗絲打開紗門,慢慢走下門廊台階,“再見。”她朝自己的汽車走去,身後傳來關門上鎖的聲音。汽車開起來了,她朝車外揮了揮手。車上了路,直奔自家駛去。她早就知道鎮上的情況越來越糟,這完全是郵差弄的,賬單拖欠沒付、信件誤投、收到不願看到的郵件,對了,還有那幾個人的死都同他有關係。這次在艾琳家看到那個盒子還有那個腳趾後,她徹底明白了這個郵差真是神通廣大,但她還是不明白這種精心策劃的四處作亂究竟是什麼意思。能夠在鎮上每天同所有人打交道、同每家發生聯係的隻有郵差一個人,想到此她更是膽戰心驚。她從不信奉宗教,從不接受什麼神鬼善惡之類的東西。可現在她信了。她覺得魔鬼在作惡時選擇了一種最佳偽裝,如果約翰·史密斯是個教士或老師或乾脆是個搞政治的,那他就不會接觸到這麼多人,也不會這樣輕易而巧妙地滲入到人們的生活之中。另外讓她擔憂的是鎮上人的被動態度。他們麵對發生的一切不願承認,不願想辦法解決。她和杜戈四處遊說,但幾乎沒有什麼作用,就好像他們在等著彆的人來負責,等著彆的人來解決問題。可他們又能怎麼樣呢?儘管他們知道發生了什麼,也已經做好準備進行反擊,但郵差卻插進了他們的生活。他們對通報郵件已到的樂曲聲采取抵製的態度,對在他們心理上造成的衝擊儘量不放在心上,可是這是一種折磨,這種折磨卻悄悄地改變了他們火爆的家庭生活。在災禍麵前,他們不是緊緊地靠在一起,而是有點自顧自。三個人之間沒有明顯的分裂,關係也不緊張,但杜戈和比利從前的那種其樂融融的父子親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隻是友善的態度,多了幾分鄭重少了幾分親密。她本人同杜戈就更遠了,甚至還影響到了他們的夫妻生活。做愛還是沒有間斷,但更多的是追求自我滿足,沒有能向對方表示更多的愛。近來她還教訓了比利一次,態度很專橫,過後又發誓再也不那樣做了。夫妻二人誰也沒說過這些,但她知道杜戈也已經注意到了這些變化。從他的眼神和態度上就能看出來,他什麼也沒說,但卻比說了更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他們仍然談論時事,談論家事,甚至也會試探性地談到郵差,但談話並不深入,就是談到一些有分量的話題和思想時也顯得很浮淺。他們的想法無法在深層次碰撞交流,而這在維係兩人的關係方麵是決不能少的。她不止一次地感到,他們談話時不是在交流,而是拐彎抹角地在說著什麼人。這也是郵差造成的。她不能讓他得手,不能讓他破壞自己的家庭。向郵差屈服,麵對兩人間的裂痕加大不拿出補救措施,這是最容易的了,不過她已經發誓不能聽之任之,讓事情惡化下去。她要向丈夫和兒子伸出救助之手,要讓他們回頭。她很想把車停在郵局,讓郵差知道她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要起來反抗的。可是她又想起了上次在這兒見到他的情景,郵差流露出的感情始終沒有淡出她的腦海。想到此胳膊上頓時起了雞皮疙瘩。你很不錯。她再也不單獨一人去郵局了。車快到離家不遠的岔道時,特麗絲才想起來忘了買晚飯用的東西了。今天下午去鎮上不光是為了看看艾琳,本來是還要買些食品的。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采購了,家裡急需牛奶、黃油和其它一些日用品,今天的晚飯也沒著落呢。她掉過車頭,又朝食品店開去。一般情況下,她總是提前一天安排好次日全家的夥食。但這一個星期以來,她太累了,神經太不正常了,隻是到了最後才把需要的東西堆在一起。這決不是她的性格,她本人也覺得奇怪,以前自己怎麼就沒發現呢。她的瘋瘋癲癲不僅影響了家庭的情感生活,還影響了烹飪用餐的好心情。她決定把車停在熟食店門前,到裡麵看看有沒有活魚,她現在想吃鮭魚,要是店裡有鮮貨,就買幾條晚上吃。此時此刻紅燒魚是那麼好聽的字眼。車開進了購物中心前的停車場。雖然貝爾斯的商店前的停車場都已車滿為患,但熟食店前的停車場卻幾乎是空空蕩蕩。這很不正常。在這個鎮上,托德開的店裡的乾酪是最精致的,魚是最鮮活的。平時,貝爾斯店忙忙碌碌的時候,他的商店更是人頭攢動。她把車開進正對店門的車位,然後下了車,走進小店。走進門,她馬上注意到了與往日不同之處。她什麼也沒看到,但卻感到了什麼。是一種令人無可名狀的不舒服感和一種緊張氣氛彌漫在店裡。她四下裡看了看,除了她和櫃台後的托德之外一個人也沒有。她走上前,仔細察看著擺在台子上的肉,便朝托德笑了一下,但他無動於衷。她決定趕快買肉,買完就走。她指著冰塊上的一塊魚片,“是鮮的嗎?”托德沒說話,隻是點點頭。特麗絲更感到不踏實了,她連忙說,“來三大條。”托德打開櫃台的後門,拿出三條放在秤上。“告訴你丈夫我不喜歡他做的事情。”托德說道。特麗絲皺起了眉頭。“你說的什麼呀?他乾什麼了?”“告訴他,我對他做的事一點兒也不喜歡。”“不喜歡什麼?”特麗絲兩隻眼睛盯著他問道。“托德,告訴我出什麼事了?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他不再吞吞吐吐了,一麵包魚,一麵朝她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清楚這件事。”“怎麼了,托德?”“我相信你說的話,要是真知道了就不會到這兒來了。”說著,他用手指了指空無一人的店鋪。“今天你是第一個來我這兒買東西的人。”“出什麼事了?”特麗絲身體向前傾著問道。“是和郵件有關嗎?”他的臉色露出冷酷的神情。“三塊五。”“托德,到底怎麼了?”“三塊五。”特麗絲付了錢走出商店。她把車倒出了停車場,這時她看到托德站在門道裡望著她。看上去好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