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有了一位新室友(1 / 1)

有沒有這樣的經曆:當你邁進家門的時候,發現你的房間麵目全非?例如某個好心人(自然是媽媽啦)想幫你打掃打掃,突然,你發覺什麼東西都找不到了?或者即使沒有不見什麼東西,你是不是仍然有種彆扭的感覺,仿佛有人把你的私人物品仔細翻騰了一遍,然後又用雞毛撣子把所有的東西清掃了一遍?當再次來到混血大本營的時候,我心裡就有這種感覺。表麵上看,一切都沒什麼變化。大堂仍舊是藍色的尖頂和長長的門廊。暴曬於陽光下的草莓地,散落各處的希臘式建築——有圓形劇場、競技場和俯瞰長島灣的餐廳。還有那坐落在森林和小溪間的宿舍小屋——依照一種愚蠢的分類方法蓋了十二棟,每棟房子都代表著不同的奧林匹斯神靈。所有的東西都和往常一樣,然而平靜的表麵之下卻危機四伏。管理員和賽特們不是在打沙灘排球,而是忙著往兵器庫內搬運兵器。全副武裝的樹妖在森林邊緊張地小聲交談。整片森林像得了重病,草地也變得枯黃,大火燒過的痕跡如同難看的疥瘡。大好的一片樂土被糟蹋成這個樣子,想起來我就難過。在去大堂的路上,我遇見許多去年夏天相識的孩子。可是沒有人停下來打招呼說:“歡迎回來!”有些人看見泰森時倒是多瞧了兩眼,更多人則是行色匆匆,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務——要麼來回傳遞消息,要麼在砂輪上磨兵器。整個營地看起來就像一所軍校。我對軍校深有感觸,因為自己都被攆出去兩回了。周圍的一切似乎並不影響泰森的“雅興”。他對眼前的每一件事物都顯得著迷。“那是什麼?”他驚呼說。我說:“那是天馬的馬廄。就是那種長翅膀的馬。”“那是什麼啊?”“哦……那是抽水馬桶。”“那又是什麼啊?”“那些是英雄們的宿舍。如果你的仙源不明,他們就會讓你先住在赫爾墨斯(赫爾墨斯是為眾神傳信並掌管商業、道路、科學、發明、口才、幸運等的神——譯者注)宿舍裡——就是棕色的那一棟——一直住到他們搞清楚哪兩位神靈是你的父母。然後,他們就會根據你的父係或母係來安排宿舍。”他敬畏地看著我說:“你……也有自己的宿舍?”我指著一個用灰色海岩砌成的低矮房子說:“我住第三號宿舍。”“你和朋友住一起嗎?”“不。我自己單獨住。”此事我不願多提,因為事實的真相令人難堪。我之所以單獨住在那裡,皆因我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上。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眾神中的三巨頭——天神宙斯,海神波塞冬,冥王哈迪斯——曾經達成了一項協議,約定不再與凡人生子。因為三巨頭的孩子不但比普通的混血更有魔力,也更加喜怒無常。一旦我們發狂,就會引發人間災難……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戰。三巨頭的協議總共被違反了兩次——一次是宙斯生下了塔莉亞,另一次則是波塞冬生下了我。我們兩個都是不該出生的人。塔莉亞在十二歲的時候變成了一棵鬆樹。我嘛……則想方設法避免步她的後塵。有時我也曾做過一些噩夢,夢見在我快要死的時候波塞冬把我變成了什麼東西——也許是某種浮遊生物,有時是一攤漂在水上的海藻。我們來到大堂的時候,喀戎正在他的宿舍裡收拾行囊,屋裡播放著他最喜歡的那種六十年代的輕音樂。這裡應該說明一下——喀戎是一個半馬人。從腰部以上看,他是一位普通中年男子,長著棕色的鬈發和蓬亂的胡須。從腰部以下看,則是一匹白色駿馬。必要時,他能把下半身蜷縮在魔法輪椅裡偽裝成一個人。在我上六年級時,他就曾經偽裝成我的拉丁文老師。在大部分時間裡,隻要屋頂夠高,他便恢複原形,舒展舒展筋骨。一見麵,泰森驚喜地叫道:“小馬駒兒!”喀戎轉過身,麵露不悅地問:“您說什麼?”安娜貝絲快跑幾步擁抱住他,激動地說:“喀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走了嗎?”在她眼裡,喀戎就像一位父親。喀戎輕撫著她的秀發,慈祥地微笑說:“你好啊,女娃娃!還有波西,天啊,一年不見,你都長這麼大了!”我咽了口唾沫,說:“克拉麗絲說你已經被……已經被……”喀戎自我解嘲地說:“被開除了。唉,事情出了,總得有人背黑鍋吧。神王宙斯大發雷霆。那棵樹是他用女兒的魂魄點化而成,如今卻被彆人下了毒!狄先生總得處分幾個人,好向上麵交差吧。”我憤憤不平地說:“他倒把自己撇得乾淨。”一想到營長狄先生,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安娜貝絲也說:“這簡直太荒唐了!喀戎,你不可能跟塔莉亞大樹中毒這件事扯上關係的!”喀戎歎了口氣,說:“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奧林匹斯山上的某些人已經不信任我了。”我問:“目前什麼情況?”喀戎臉色一沉,把一本拉丁文—英文字典裝入行囊。留聲機裡飄出法蘭克·辛納屈的歌聲。泰森仍舊驚奇地看著喀戎,想去摸摸馬背,可又不敢湊上前,嘴裡自言自語地說:“小馬駒兒?”喀戎不屑一顧地說:“真是沒見過世麵的小獨眼巨人!我是半馬人。”我說:“喀戎,樹怎麼樣了?究竟發生了什麼?”喀戎黯然搖頭說:“塔莉亞鬆樹中的毒來自地獄,波西。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蛇毒。這種毒一定是地獄深淵裡的某個魔獸產生的。”“這下就知道誰是罪魁禍首了。克洛……”“不要直呼巨人王的名字,波西。此時此地更需注意。”“可是去年夏天他曾企圖引發奧林匹斯內戰啊!這回一定是他在幕後主使,讓叛徒盧克做的。”喀戎說:“也許你說得對。可我既不能事先阻止,事後又無法補救,難免要承擔些責任。眼看那樹僅有幾個星期可活,除非……”安娜貝絲問:“除非什麼?”喀戎說:“不行,這主意太蠢了。整個山穀都受到毒物感染,營地崩潰在即。隻有一種魔法能夠解毒,但這個魔法已經失傳千百年了。”我問:“是什麼魔法?我們去找!”喀戎扣好行囊,關掉留聲機。轉身將手放在我的肩上,神情鄭重地說:“波西,你必須保證自己不魯莽行事。因為事情凶險難料,我曾告訴你母親不讓你來這裡。不過既然你已經來了,就老老實實待在這裡刻苦訓練,哪裡都不要去。”我問:“這是為什麼?我想為此事出一把力啊!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魔法防護被毀掉。到那時,整個營地都將——”喀戎接過話頭說:“遭到魔獸的侵略。是啊,我也深感憂慮。但是你絕對不能貿然行動!這很可能是巨人王故意設計的圈套。記住去年夏天的教訓!他差點就要了你的命!”話雖如此,但我仍不甘心坐以待斃。我還想要克洛諾斯為此付出代價。大家以為眾神將他撕成碎片後又打入十八層地獄,他會因此而痛改前非嗎?絕不會。他是不死之軀,仍舊活在地獄深淵裡——承受著無窮無儘的折磨,渴望著有朝一日能夠卷土重來,找奧林匹斯眾神報仇。雖然他自己被困,可他能夠蠱惑凡人甚至是神的心靈,指使他們去進行他的肮臟勾當。這次下毒一定是他乾的好事。大樹是舍己為人的英雄塔莉亞所留存的最後一絲靈氣,除了克洛諾斯之外,誰又能如此卑鄙,對大樹下毒手呢?安娜貝絲強忍著沒有哭出來。喀戎抹去她臉頰上的淚水,對她說:“和波西待在一起,孩子。保護好他的安全。那個預言——你要牢記在心!”“我……我會的。”我說:“哦……你說的是那個與我有關但眾神卻禁止你告訴我的預言嗎?”沒有人回答。我自言自語地說:“好吧,也就是問一聲罷了。”安娜貝絲說:“喀戎……你曾說過,眾神賜予你不死之身是為了讓你訓練英雄們。如果他們解除了你的任務……”喀戎沒有回答,隻是堅持說:“你發誓,要竭儘全力保證波西的安全。對冥河起誓。”安娜貝絲說:“我……我對冥河起誓。”窗外立時響起一聲炸雷。喀戎略感寬心,說:“很好。也許真相大白之日便是我歸來之時。在此之前,我要去尋找我的同族,看看他們能有什麼法子解毒。無論怎樣,現在我隻能流落在外,這件事終歸有解決的一天……唉,禍福難料啊!”安娜貝絲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喀戎輕拍她的肩膀,說:“好啦,彆哭,孩子。你們的安危就全靠狄先生和新任的活動教練了。我們必須滿懷希望……哦,也許魔獸打垮營地的速度不像我們擔心的那樣快哩。”我問:“頂替你職位的那個坦塔羅斯是個什麼家夥?他從哪裡冒出來的?”話音未落,山穀中響起海螺號角聲。我們隻顧說話,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晚,到了吃飯時間。喀戎說:“去吧。你們會在餐廳見到他。波西,我會聯係你的母親,向她報個平安的。她現在肯定急壞了。一定要記住我的告誡!你現在的處境十分危險。萬萬不可心存僥幸,認為巨人王已經把你忘記了。”說完,他大步邁出房門,下山而去。急得泰森在身後大呼小叫:“小馬駒兒!你彆走!”等我突然想起還沒來得及告訴喀戎自己夢見格洛弗的事的時候,他早已走遠了。我最好的老師就這樣離開了,這對他也許是一件好事呢。安娜貝絲放聲痛哭,泰森也跟著一起哭,哭得居然和安娜貝絲一般傷心。我想安慰他們兩句,可覺得就算說出來,連自己也不會相信的。夕陽西下,勇士們陸續趕往餐廳就餐。我們三人站在大理石柱的陰影裡看著大家魚貫進入餐廳。安娜貝絲情緒仍未完全平複,但看見她的雅典娜同族們走過來,急忙迎了上去。離開前和我約定好稍後再談。她的那些同族兄弟姐妹都和她一樣,金黃色的頭發,灰色的眼眸。一行有十幾號人。安娜貝絲並非其中最年長者,但卻資曆最深。在這裡,一個人的資曆可以通過脖頸上的項鏈知曉——每過一年就增加一顆珠子,安娜貝絲的項鏈上一共有六顆,因此雅典娜族由她來領隊,旁人均無二話。安娜貝絲過後,是帶領戰神阿瑞斯一族的克拉麗絲。她的胳膊上吊了根繃帶,臉上的傷口令她顯得麵目猙獰。不過除此之外,與魔牛的這一場惡戰似乎並沒有挫傷她的銳氣。有人搞惡作劇,在她背後貼了一張紙,上麵寫著:“牯牛姑娘!”她的族人眼睜睜看著,誰也不敢自找麻煩去明白告訴她。跟在阿瑞斯一族之後的,是火神赫菲斯托斯一族——共有六人,由一個叫查爾斯·貝肯道夫的十五歲非裔美國男孩率領。他的手足足有簸箕般大小,眼睛有些斜視,大約是長時間盯爐火落下的毛病。一旦你跟他交往,會發現他為人很好。但是沒有人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查克或查爾斯,大家都尊敬地稱呼他的姓:貝肯道夫。同學們風傳他能夠製作任何東西。給他一塊熟鐵,他就能夠做出鋒利的寶劍,或者是一個機械戰士,甚至是一個會唱歌的花盆。反正你想要什麼,他就能做出什麼來。其他的神族也都相繼進入:穀物女神得墨忒耳一族、太陽神阿波羅一族、美神阿芙洛狄忒(在羅馬神話中,阿芙洛狄忒也稱維納斯,後者為中國讀者所熟知——譯者注)一族和酒神狄奧尼索斯一族。水中仙子們淩波而至,樹妖們則從密林中現身而出。牧場那邊來了十幾個賽特,我看見他們,不由得想起格洛弗,心裡登時隱隱作痛。我對賽特們時常懷有一種憐惜之意。在營地裡,他們為狄先生做各種稀奇古怪的工作。不過他們最重要的任務是在凡間做搜神使者。他們化裝後潛入世界各地的學校裡尋找混血,找到後就把他們帶回營地。我就是這麼結識格洛弗的,他是第一個認出我的真實來曆的人。等賽特們進入餐廳後,赫爾墨斯一族方才最後進入。該族一貫人多勢眾。去年夏天,赫爾墨斯一族曾由盧克率領。在我還沒有被海神波塞冬認領之前,我曾經和赫爾墨斯一族同吃同住過一段時間。那時盧克主動和我稱兄道弟……誰料想他接近我的目的竟然是想殺死我。如今赫爾墨斯一族由特拉維斯和康納·斯偷爾共同領導。他們不是雙胞胎,長得卻勝似雙胞胎。兩人站在一起,讓你根本分不清誰的年齡大,誰的年齡小。他們一樣的瘦高個子,一頭棕色的亂發垂下蓋住眼睛。混血大本營的橘紅色T恤衫穿在身上顯得鬆鬆垮垮。和所有赫爾墨斯族人一樣,他們也是一臉壞相:朝上彎曲的眉毛,嘴邊掛著玩世不恭的微笑,還有那對賊溜溜的眼睛——就好像隨時要往你的襯衫裡扔炮仗似的。每次想起大名鼎鼎的偷神赫爾墨斯生下的孩子居然姓“斯偷爾”,我就忍俊不禁。我把這個偉大發現講給特拉維斯和康納聽,他們卻都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我,居然不解其中的好笑之處。等待所有的勇士都進入後,我才帶著泰森朝餐廳中央走去。看見我二人進來,大家立刻停止交談,將目光投了過來。隻聽太陽神阿波羅一族中有人小聲嘀咕:“誰讓那個東西進來的?”我朝說話的方向狠狠瞪去,卻找不到方才是誰在多嘴。這時,首席處傳來懶洋洋的聲音:“好嘛,好嘛。若不是彼得·約翰遜,我的千年苦修就功德圓滿了。”我心裡恨得咬牙切齒,勉強說:“是波西·傑克遜……先生。”狄先生啜了口他的減肥可樂,說:“好吧,反正叫什麼都一樣。用你們年輕人近來的口頭禪說就是‘無所謂’啦。”他穿的是夏威夷豹紋花襯衣、運動短褲、網球鞋和黑襪子。再配上圓圓的啤酒肚和疙疙瘩瘩的紅臉膛,看上去就像一位在賭城拉斯韋加斯的老虎機旁熬了通宵的賭客。在他身後,一個賽特正戰戰兢兢地剝去葡萄皮,逐顆遞給他。狄先生的全名叫狄奧尼索斯,是天上的酒神。他曾經酒後失德亂性,私自踏入禁區追逐美麗的山林仙子。為了懲罰他,宙斯任命他做混血大本營的主管,並責令其戒酒百年。在狄先生旁邊,喀戎通常坐著的地方(或者說站著,因為他是半馬人),如今是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瘦子,一個瘦到了極點的瘦子。他身穿一件破舊的橙色囚服,衣兜上方戴著他的號碼:0001。這個瘦子眼圈發黑,指甲內藏滿汙垢,一頭灰發被剪得亂七八糟,仿佛給他理發的是個除草工人似的。我見他目不轉睛地瞪著我,心裡有些不安。他看上去……快要崩潰了。憤怒、沮喪和饑餓居然同時出現在同一個表情裡。狄奧尼索斯對他說:“你對這個男孩要多加留意。他是波塞冬的兒子。”那個囚徒說:“哼!就是他呀!”從他的語氣中,你可以明白聽出他和狄先生已經談了很多關於我的話題。那囚徒冷笑一聲說:“我是坦塔羅斯。在這裡擔任教職,直到,哼,直到狄奧尼索斯大人另有安排。珀修斯·傑克遜,我希望你安分守己,不要給我捅婁子。”“捅婁子?”狄奧尼索斯打了個響指,餐桌上立刻出現了一份報紙——首頁開頭寫著“紐約郵報”。上麵有一幅我的照片,是從麥利懷特大學預科學校的年鑒裡摘出來的。我雖然不認識報紙上的標題大字,但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估計就是“十三歲精神病人體育館縱火行凶”之類的話。狄奧尼索斯得意揚揚地說:“是啊,捅婁子。去年夏天你就捅了很多婁子。”我氣得說不出話來。照他這麼說,倒像是我差點引發了眾神內戰似的。一個賽特唯唯諾諾地端了一盤烤肉放在坦塔羅斯麵前。坦塔羅斯舔舔嘴唇,看著他的空酒杯說:“草根啤酒,巴克牌的一九七六年窖藏。”酒杯裡立刻自動注滿了泛起白色泡沫的啤酒。坦塔羅斯猶猶豫豫地伸出手,仿佛酒杯裡盛的是熱水,怕被燙著似的。狄奧尼索斯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說:“加油,老夥計。或許現在能行呢。”坦塔羅斯去抓酒杯,但酒杯迅速滑走,令他抓了個空。坦塔羅斯見有幾滴啤酒灑在桌麵上,於是伸出手指去蘸,但啤酒滴卻像水銀一樣滾開了。他氣得大叫一聲,拿起刀叉就朝盤子裡的烤肉紮下去。可是這回盤子嗖的一下滑過桌麵,乾脆直接飛進了火盆裡。“完蛋了!”坦塔羅斯喃喃說。狄奧尼索斯假惺惺地說:“唉,可惜。也許再多等幾天就成了。老夥計,在這個營地裡工作本身就是一種折磨。我敢說,你中的這個古老詛咒最終一定會減弱消失的。”坦塔羅斯怔怔地看著狄先生的減肥可樂,喃喃說:“最終會消失。你知道嗓子乾渴了三百年是什麼滋味兒嗎?”我恍然大悟:“啊,你就是懲罰之地的那個魂魄。據說你站在湖中、頭上懸掛著累累果實,可是卻吃不到果子也喝不到水。”坦塔羅斯不屑地說:“好一個書呆子,是嗎,孩子?”我有些生氣,於是說:“你生前定然做了什麼很可怕的事情。是什麼事情啊?”坦塔羅斯眯縫起眼睛。他身後的賽特們使勁兒搖頭,示意我彆再說了。坦塔羅斯說:“我會盯著你的,波西·傑克遜。我不想我的營地裡出什麼問題。”“您的營地已經出問題了……先生。”狄奧尼索斯歎了口氣,說:“唉,回到你的座位去,波西。那邊那個就是你的座位吧——就是那個其他人都不願意坐的地方。”我的臉騰地一下紅了,但我知道此時不宜頂嘴。狄奧尼索斯是個渾蛋,但他是個魔法高強、擁有不死之軀的渾蛋。於是我說:“走吧,泰森。”狄奧尼索斯說:“不行。這個魔獸得留在這裡。我們要商量一下怎麼處置這個東西。”我氣憤地說:“他是人,不是東西。他的名字叫泰森。”坦塔羅斯抬起一條眉毛,麵露怒色。我堅持說:“是泰森救了大本營。他擊敗了魔牛。要不是他,魔牛早把這裡燒成一片灰燼了。”坦塔羅斯歎了口氣,說:“是啊。要是那樣可太可惜了。”狄奧尼索斯竊笑。坦塔羅斯命令說:“你走開,我們要決定這東西的命運。”泰森無助地看著我,大大的獨眼裡充滿了驚駭的目光。可我不能違背活動教練的命令啊。至少不能公開違背。我保證說:“我就在那邊,大個子。彆擔心,我們會找個舒服的地方讓你今晚睡個好覺的。”泰森點點頭,說:“我相信你,因為你是我的朋友。”聽了這話,我心裡愈感愧疚。我無力地拖著腳步走到波塞冬一族的餐桌前,一屁股癱坐在凳子上。樹妖端來奧林匹斯式橄欖辣腸比薩,可我沒有胃口。今天我幾乎死了兩回,這個學年最終以一場大災難謝幕。混血大本營陷入了嚴重的險境,而喀戎卻又不吐露半句真相。我沒有感恩的感覺,但仍然依照習俗舉起晚餐高懸於銅火盆上,撕下一塊比薩擲入火中。我低聲說:“波塞冬啊,請接受我的供奉!”我心裡則在默默禱念:“在您享受供奉的同時,也請保佑保佑我吧!求你了。”比薩燃燒後升起的黑煙化為一股芳香——清新的海風,夾雜著野花香味——我不知道這是否表明父親聽到了我的禱告。我回到座位,暗想事情不會變得更糟了。就在這時,坦塔羅斯讓賽特吹響海螺號角,他要向大家訓話了。等大家安靜下來,坦塔羅斯說:“好了,同學們,又是一頓豐盛的晚餐!雖然我自己沒有這個口福。”他說著,偷偷伸手去拿盛滿美食的盤子,仿佛想趁盤子不留神,將它拿到手一般。可惜就在他的手距離盤子尚有十幾厘米的時候,盤子突然滑開了。坦塔羅斯繼續說:“在我上任的第一天,我想說的是,來到混血大本營是一種令人愉快的懲罰方式。在這個夏天,我希望能夠折磨,哦,結識你們每一個人。你們看起來都是那樣的可口。”狄奧尼索斯帶頭鼓了鼓掌,賽特中也跟著稀稀落落地響了幾聲。泰森局促地坐在旁邊,每次想從眾人注視的目光中躲開,坦塔羅斯都將他拉了回來。坦塔羅斯獰笑了一下,高聲說:“現在宣布一個新消息!我們將要重新組織戰車大賽!”餐廳內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有的人興奮,有的人害怕,還有的人難以置信。坦塔羅斯提高嗓門說:“我知道,因為一些,哦,技術上的原因,這項比賽早在多年前就被中止了。”阿波羅一族中有人喊:“三人死亡,二十六人致殘。”坦塔羅斯說:“是的,是的!但我知道你們都會喜歡上這項傳統節目的。金桂冠會隨著每月產生的新冠軍而流動。明天早上各隊就可以報名了!第一場車賽將在三天內舉辦。從今天起,大家不用再做普通日常事務,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比賽準備當中,選好自己的戰馬。對了,我剛才提到沒有,獲勝的一族將在贏得比賽的那一個月內免除各項差役?”廳內頓時炸開了鍋,大家都興奮地交談起來——一整月不用乾活?不用再打掃衛生?他說的是真的?這時,我以為最不會反對的人卻站起來反對了。克拉麗絲緊張地說:“可是我有一個問題,先生!”她這麼一站,他們阿瑞斯族的一些人立刻看到了她背上寫有“牯牛姑娘”的紙片,無不掩嘴偷笑。克拉麗絲沒有察覺,繼續說:“大家都不值勤了,巡邏任務怎麼辦?”坦塔羅斯高聲說:“哈哈,原來是今天的大英雄啊。勇敢的克拉麗絲,單打獨鬥擊敗魔牛的姑娘!”克拉麗絲眨眨眼睛,紅著臉說:“嗯,我沒有——”坦塔羅斯咧嘴笑著說:“而且還很謙虛。彆擔心,親愛的!這裡終究是夏令營,我們就是來這裡找樂子的,是嗎?”“可是大樹——”坦塔羅斯不讓她把話說完,接口說:“大家都聽好了。”這時克拉麗絲的同族已將她拉回了座位。隻聽坦塔羅斯接著說:“在我們圍著篝火歡唱之前,還有一件小小的家務事要處理。波西·傑克遜和安娜貝絲自作主張,把這個帶到這裡。”說著揮手指了指泰森。人群中響起不安的議論。大家都側過頭來看我。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殺了坦塔羅斯。他說:“當然啦,獨眼巨人頭腦愚蠢卻窮凶極惡,名聲嘛,一貫不怎麼樣。在一般情況下,我會把這個野獸放進樹林裡,供大家儘情捕殺。可誰又知道呢?也許這一個獨眼巨人不像他的同類那樣凶殘呢。既然這個東西尚未做下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我們就需要給它一個安身之處!我原本考慮讓它住進馬廄裡,可那會令馬兒們太過緊張。可能的話,讓它住在赫爾墨斯族的宿舍裡?”赫爾墨斯一族登時變成了啞巴。特拉維斯和康納·斯偷爾低頭不語,似乎突然對眼前的桌布產生了興趣。我心裡並不怪他們。赫爾墨斯族的宿舍早已人滿為患,根本沒有空餘地方留給一個兩米多高的大個子。坦塔羅斯生氣地說:“好啦。沒準兒這個魔獸還能當個雜役呢。大家說說看,我們到底該把它安置在哪兒呢?”每個人都緊張得大氣不敢出一口。這時,坦塔羅斯突然從泰森身邊走開,麵露驚訝神色。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一道耀眼的綠光出現在泰森的頭上,一道即將改變我的生活的綠光。我的心裡頓時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想起安娜貝絲曾對我說過的關於獨眼巨人的話:“他們是自然精靈和神的孩子……嗯,特彆是有一位神,常常……”旋轉在泰森頭頂上的那個立體圖案是根三叉戟的形狀——就和當時波塞冬認領我時,在我頭上出現的標誌一模一樣。餐廳內此時靜得幾乎能聽到每個人的心跳聲。這種被神認領的事情極少發生。營地內有些勇士等待一生也毫無結果。去年夏天我被波塞冬認領的時候,所有人都激動地跪在地上。可如今,卻是隨著坦塔羅斯一聲笑,眾人都哄然大笑起來。坦塔羅斯笑得眼淚都快掉下來,說:“好,好!我想大家已經知道這畜生該住哪裡了。感謝諸神,令家人終於團圓!”大家又都笑了起來,隻有安娜貝絲和我的其他幾個朋友沒有笑。泰森全然沒有留意。他對自己頭上的那個綠光圖案感到十分迷惑,幾次想揮手把它打開。泰森太過單純,他不明白眾人是如何取笑自己,不明白人性是多麼的殘忍。但是我明白。我有了一位室友。我有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而這個弟弟是隻魔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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