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名工作順利結束後,“英雄第一師”的將士們個個摩拳擦掌,都想早一點出發,奔赴新的戰場新川峽,他們決心要在那裡大展拳腳。師裡將新兵全合並到了第三團,連同其他師一級的乾部留在了駐地。留下的人馬作為“英雄第一師”的基本力量,等待上級派新的師首長到來。部隊仍然保留“英雄第一師”的番號,因為到了任何時候,這支英雄部隊的番號是不能撤的。在這個問題上,馬雲天和蘇青林的觀點是一致的。隻要“英雄第一師”的軍旗還在,即使他們身在遙遠的新川峽,也一樣引以為榮。在蘇青林的辦公室裡,他給馬雲天泡了杯茶遞了過去:“嘗一嘗,這是雅玲帶來的新茶。”“師長,我還沒有搞清楚,你和雅玲是同校同學嗎?”馬雲天接過茶杯,問道。“不,她是我大學期間鄰校醫科大學的朋友,她學的是醫學,我學的是地質,她是我那個地下黨小組的積極分子。”蘇青林抽著煙,回憶著。馬雲天望著他出神的樣子,輕輕地說:“她人長得漂亮,性格也溫順,心地也善良。更難得的是,她是一個對工作極端負責任的人!”“是啊,她是我們兩所大學裡最美的一個,是公認的校花。我有個同班同學叫王希維,他現在是地質工程師。要不是叛徒出賣我們,我們不得不離開學校,說不定雅玲還真讓希維給追走了呢!”蘇青林沉浸在回憶中,笑了笑又說,“真想不到,命運竟然會這樣安排,讓我們又見麵了!”“師長,我去過幾趟衛生隊,這幾天好像沒有見到雅玲同誌,她去哪裡了呀?”“哦,我安排她到鄉下去接兒子了,我們的部隊馬上就要開拔,把小陳剛也帶到新川峽去,他可是我們‘英雄第一師’的後代呀!”蘇青林有些莊重地回答。“他是我們老師長陳俊雄的兒子,應該是你乾兒子才對。”馬雲天道。“政委,我已經是陳剛的爸爸了。”蘇青林表情嚴肅地說:“合適的時候再給他講他親生父親的光榮事跡吧。”馬雲天望著他想了想又說:“我覺得應該把陳剛改名叫蘇剛才對。”“他是英雄的兒子,還是叫陳剛好。”蘇青林不同意給陳剛改名字。“爸爸姓李,兒子姓陳,這個是不是有點……”馬雲天微笑了一下:“有了。”“有什麼了?”蘇青林問道。“你和陳雅玲同誌結婚,陳剛可以隨母姓,這樣就名正言順了!”馬雲天攤開雙手,為自己的建議叫好:“我為你感到高興,陳雅玲天生麗質,這是你的福氣啊。”“政委,我是共產黨員,不興包辦婚姻啊!再說了,這個玩笑可不能亂開,陳雅玲同誌應該有她自己的考慮,也說不定名花早就有主了哦。”蘇青林抱緊雙臂,這些都是裝在他心底的事,他不想讓政委過多地說這些。“師長,你就彆再掩耳盜鈴了,人家陳大夫都挑明說了,你還給我裝!在這個問題上我可要批評你了,人家一個姑娘家能那麼說話,已經很了不起了!”馬雲天說著,看了一眼蘇青林放在桌上的筆記本,從裡麵抽出了一張發黃的紙條,這是當年陳雅玲抄送給蘇青林的《送兄》詩:“師長,坦白吧,她不但早就愛上了你,而且你也是早就喜歡上了她,是不是?”蘇青林一驚,連忙要拿回這張保存了十多年之久的紙條。“親愛的,今日一彆,何時相會……”馬雲天一邊躲閃著,一邊念著詩下邊蘇青林的批語:“這親愛的都叫了,還有什麼話好說……師長,要不我給你當回紅娘?”“政委,咱們今天不談這些,很多事情,由不得我們自己去想,眼下還有很多工作需要我們去做呢!”蘇青林搶過《送兄》詩,小心地折好放進筆記本裡,然後又裝進了上衣兜裡。緊接著,他就有意把話題岔開了。一直以來,他都不曾和任何人談起過自己感情方麵的事情,那是自己的一方淨土,同時也不想把自己的精力過多地牽扯到私事上。“你們這些知識分子呀,就愛搞個文的雅的,要是我這個大老粗,早就把她拿下了!”馬雲天決定用激將法激一下這位隻會打仗不會談情說愛的師長。“政委,你以為這是敵人的陣地啊。”蘇青林笑他三句話不離本行。“唉,彆看我在說你,要是換了我,還不如你呢!”馬雲天臉上浮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聽馬雲天這麼一說,蘇青林的心裡平添了些許煩愁。在行軍打仗的時候,這份煩愁一直掩藏在內心深處,不曾顯現出來。可是,自從那天在司令員哪裡見到了陳雅玲時,心靈的這扇窗就被打開了。蘇青林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時間也差不多了,估計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麼事情了。他便站起身,邀請馬雲天進他的宿舍坐一坐。馬雲天點點頭,也覺得有這個必要。自從和蘇青林共事以來,雖然和他聊過不少,但沒有一次儘過興,今天就補上吧。於是,這天晚上在蘇青林的宿舍裡,師長政委兩個人為了共同的目標,坐在了一起。蘇青林走到靠牆的櫃子前,拉開櫃門在找著什麼,馬雲天在一旁參觀著蘇青林這間小小的住室。一張簡易木床,一張簡易的書桌再加兩條長凳,最豪華的就是蘇青林正在打開的這個櫃子了。馬雲天認識這個櫃子,它的主人曾是藍河國民黨駐軍的一個將軍,解放軍攻打藍河前,這個將軍以開會為名跑到蔣介石那裡去了。馬雲天還發現了蘇青林的枕頭下有一本書,他順手拿了起來。這是一本線裝的新版《唐詩》,每一頁的空白處,都讓蘇青林批滿了讀過後的感想雜說。“了不得!”馬雲天由衷地讚賞:“這唐人的詩少,師長的文多呀!我看一看,你都寫了些啥?”“政委,今天咱倆喝點酒,怎麼樣?”蘇青林從櫃子裡翻出了一個陶製的酒瓶,揚了揚:“政委,這可是好酒啊!”馬雲天隻好把《唐詩》放回了原處:“看來師長今天有酒興,告訴你,我是西北人裡麵最不能喝的,但是今天也有酒興了,我陪師長喝!喝他個驢死鞍子爛!”馬雲天脫下外衣,卷起襯衣的袖口,坐了下來。蘇青林笑眯眯地將酒倒進了兩個軍用茶缸裡,然後拿出一盤煮山藥和一袋子葵花籽,和馬雲天相對而坐:“政委,你不知道,我過去可是嗜酒如命呀!”“看不出來,你這人文質彬彬的,還嗜酒如命?”馬雲天放下軍帽,抓了抓頭皮,審視地看著蘇青林。“我們東北人最喜歡喝酒,而我在東北人裡頭算得上是比較能喝的一個。可是,現在不行了,醫生不讓我喝酒。酒不想我,我卻老想著酒呀!作為一個軍人,天天打仗,而且老打勝仗,政委你說,沒有酒怎麼能行呢?”蘇青林聞了聞茶缸裡的酒,酒味濃鬱香醇,體內的酒因子不由得騷動了起來。“是啊,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人,誰不喝點酒啊!”馬雲天靠在牆壁上,思緒似乎又回到了戰場上的崢嶸歲月裡。蘇青林接著又說道:“酒是一種文化,這種文化已經融入到中國幾千年的曆史中了。更明確地講,‘酒文化’是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方麵,它的產生和發展與中華民族文化相融相隨;另一方麵,它也極大地豐富了中華民族文化的內涵。古人雲:杯中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酒中禮,酒中情,酒中樂,酒中靈,酒中之蘊曆數不儘,實乃天地共享之物也。”“師長,你說的真好!今天,我是非常的高興,來,乾!”馬雲天聽得入了神,他見蘇青林端著茶缸看著、聞著,愛不釋手的樣子,豪爽地說:“我們這裡的人也喜歡酒呀,從我們這裡往西有個地方叫酒泉,酒泉這地名就是當年霍去病征西時打了勝仗,喝酒給喝出來的,那酒喝得就像泉水一樣多呀!”蘇青林端起缸子,先不急著碰杯:“錯!大錯而特錯!”“錯?不會錯!那首叫什麼涼州的詩,寫的就是霍去病征西取勝的事。”馬雲天肯定而認真地說。蘇青林和馬雲天碰了一下杯,“先說酒泉的來曆。漢武帝在位時,霍去病是皇帝最信任的將軍。你說對了一點,這位霍將軍確實在今天的酒泉打了勝仗,把匈奴趕到了關外。皇帝賜了霍將軍一壇禦酒,嘉獎他的功績。霍去病是個愛兵的將軍,這酒少兵多,怎麼辦呢?他命令把禦酒倒進了泉水中,全體將士們順著泉水流的方向喝泉水,這樣大家全喝上了皇帝的禦酒。”“哈哈,原來如此,那我是在你麵前班門弄斧了,慚愧慚愧,我先自罰一杯。”馬雲天說完,仰脖往嘴裡倒了一口酒。“慢慢喝,我的習慣是慢慢品。”蘇青林微笑著,端著茶缸,淺呷了一口。“你有胃病,還是少喝,我多喝點沒事。”馬雲天認真地說。“今天不能少喝,因為是第一次和政委喝酒。另外,我們心情這麼好,不一醉方休怎麼能行呢?”蘇青林深情的望著馬雲天說。“對了,師長,我真是搞不懂,文化越高談情說愛是不是就越麻煩?”馬雲天望著蘇青林,不知怎麼又扯到先前的話題上了:“對於陳雅玲,我看是不是由組織出麵,讓我和她談談?”“政委,我們上大學時就崇尚婚姻自由,雅玲還是倡導者之一呢,到現在我們依然信奉。”蘇青林搖搖頭,不讚成他的提議:“說說你自己吧,你跟吳大姐怎麼回事?”馬雲天長歎了一口氣,打開了話匣子。馬雲天的妻子吳玉珍是個很不一般的西部農村女子,從小就是馬雲天家裡的童養媳。馬雲天排行老五,上麵是三個哥哥一個姐姐,他們前後參加了中國工農紅軍,又先後都被馬匪殺害了。父母整天戰戰兢兢、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他們把馬家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唯一的兒子馬雲天的身上。後來馬雲天投身於革命事業,讓馬匪知道了。馬匪沒抓住馬雲天,竟慘無人道地挑斷了馬雲天父親的腳筋。從此,吳玉珍裡裡外外一把手,精心伺候著馬雲天的父母。一個大雪紛飛的晚上,天氣冷得天地之間好像都快凍裂了似的。馬家父母和吳玉珍圍在火爐前做針線活取暖,母親突然眼皮子直跳,對父親說,她心驚膽戰地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吳玉珍安慰母親:“媽,彆怕,我出去看看。”說著,她打開門,風雪直灌了進來。她出門後頂著淒厲的北風,闖入了浩瀚的雪地裡。她知道母親無時無刻都在掛念著馬雲天,害怕遭到馬匪的毒手。在村口東窩泊的樹下,吳玉珍看到有幾個背槍的馬匪在抽煙,她連忙把自己藏在了一個窩泊裡。她聽見一個馬匪說:“馬司令說了,一窩紅軍就剩下馬雲天一個了,我們要是把馬雲天爹媽抓回去,馬雲天一定會來救他父母,到時候我們再來個甕中捉鱉。”另一個馬匪接著說:“抽完這根煙張三他們就到了,到了我們就行動。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人多了,就是馬雲天在家也沒有關係。”吳玉珍聽了,連滾帶爬地跑回了家,大聲叫著:“爹、媽,快走!”吳玉珍說著背起父親往屋外跑。她們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沿著後山,才逃出了村外。母親是小腳,跑得慢,吳玉珍背上有馬父壓著,怎麼也跑不快。吳玉珍背著父親在雪地裡高一腳低一腳地向前跑著,累得大口喘氣。母親在後麵實在走不動了,說:“娃,先歇歇吧,緩緩再走。”就在這時候,從村子裡傳來了一聲巨響,隻見一股帶火的濃煙照亮了雪花漫天的山巒,他們看見自家的房子變成了一個火球。馬匪們舉著火把從山下叫喊著追了上來,吳玉珍背起父親踉踉蹌蹌地往前跑,一腳踩空掉進了一個崖窩裡。這時,馬匪們“乒乒乓乓”打著槍追了過來,母親跌倒還沒有來得及爬起來就中彈倒在了血泊裡……馬匪們在山上找了半夜也沒有找到吳玉珍和馬父的蹤跡,隻好悻悻地下山了,臨下山前還在山上放了一把火。吳玉珍淚流滿麵地陪著馬父躲在崖窩裡,等到後半夜沒動靜了才背著老人逃上了山,經過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山裡的紅軍。父親見到馬雲天的第一句話就是要兒子趕緊和吳玉珍成親。他們成親後的第二天,父親就追隨母親而去了。吳玉珍和馬雲天結婚後不久,就上了部隊組織的識字班,後來就留在了部隊的被服廠工作。蘇青林聽到這裡,沒聽出他們夫妻間有什麼問題,反倒覺得這是一對值得尊敬的革命伴侶:“這不挺好嗎,她對你們馬家還是有功的啊!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呢?”馬雲天不由黯然神傷,擺擺手:“不說了,掃興!說點彆的吧……來來來,師長,喝酒。”馬雲天端起茶缸一飲而儘。蘇青林默默地為他舉杯時,見馬雲天已是淚流滿麵了。男兒有淚不輕彈,馬雲天是說到傷心處了。蘇青林把毛巾遞到了他的手裡,馬雲天欲言又止,擦去了淚水後激動地說:“我的家人都去世了,他們和無數革命先烈一樣,為了新中國的建立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我既是他們的親人,也是真正的共產黨人,在革命需要時,我沒有理由不犧牲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政委,請允許我給你犧牲了的家人敬個酒。”蘇青林把缸子裡的酒倒了一點在牆角:“政委,你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是為革命犧牲的!我對你和你的革命家庭表示欽佩!來,政委,乾!”馬雲天豪邁地喝下了酒:“師長,我馬雲天能和你這麼有學問的人一塊兒共事,我打心眼裡高興啊!”“值得欣慰的是,新中國即將成立了,我們有緣共同為紅色的江山開礦,我們應該感到自豪!”蘇青林拿起酒罐子,搖了搖,酒已經見底了。他走到櫃子前,回頭問:“政委,還喝這個酒嗎?要不我們換個東北的燒刀子,帶勁。”“燒刀子太厲害了,你受得了嗎?看來你是一心要喝醉才肯罷休啊,來吧,就燒刀子!”馬雲天揮著手臂,黑亮的臉龐變得紅騰騰的了。“爽快!”蘇青林打開一個玻璃瓶,一股濃烈的酒氣散發出來,“酒是個好東西啊,軍人麵對的是刀光劍影、生死搏殺,酒乃壯烈激懷之物,可壯膽鼓誌,新兵上戰場喝這個是靈丹妙藥,殺敵可以殺紅眼。”“哈哈,我們都深有體會,人生幾十年,我馬雲天能與師長共甘苦,能趕上新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建設這場戰役,我無怨無悔!”馬雲天感觸很深地仰天說道,這是對多年的戎馬生涯的呐喊,從這裡可以看出,他是多麼眷戀部隊裡的一切啊。“政委,我們永遠是一名軍人,我們即將在新川峽建設新中國第一個有色金屬工業基地,這在當前是何等重要的任務啊!我們共產黨人隨時聽從黨的安排,祖國需要我們到哪裡,我們就到哪裡去。”蘇青林豪情滿懷地拉著馬雲天粗壯的手臂說,“我在清華大學學的是地質,我的夢想就是開礦建廠搞實業,報效祖國。可抗戰時期不可能,國民黨統治時期也不可能,現在全國快解放了,是毛主席親自點將,讓我們為新中國開礦,這是多麼令人振奮的事情啊!”蘇青林見馬雲天的眼圈又紅了,淚水再次流了下來,於是舉起了茶缸:“政委,我們……乾!”馬雲天端著酒擦了一把眼淚,看了一眼蘇青林,見蘇青林的眼睛也濕潤了,激動地和他碰了一下茶缸,大口喝光了缸子裡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