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爭執(1 / 1)

尉遲越舌頭上被沈宜秋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疼得酒醒了大半,他仿佛看見他們之間那堵無形的琉璃牆“哐啷啷、嘩啦啦”碎成了齏粉。可惜與他想的大相徑庭,牆塌了,走出來的不是柔情似水的小美人,卻是個氣勢洶洶的母夜叉。奇怪的是,尉遲越心間卻湧起一絲難以名狀的甜意。他這時已察覺自己酒後失言,故意耷拉下眼皮,含糊不清道:“你是孤的皇後,孤的太子少傅,孤的中書令,孤的日將軍……”沈宜秋氣得渾身發抖,這廝直到此刻竟還想著裝醉蒙混過關!她伸手扒開他的眼皮:“尉遲越,你說清楚,什麼叫我是你皇後?”尉遲越佯裝這時才醒轉:“小丸?你如今是太子妃,日後自是皇後……”沈宜秋冷哼了一聲,她猜到他會這麼說,但這輩子分明是他搶寧十一的親事,若他不是如她一般死而複生,何來寧十一搶他妻子之說?天曉得她費了多大的勁才把這輩子和上一世的尉遲越分開,天曉得她多少次告誡自己,上輩子的帳不能算到他頭上。她火冒三丈地盯著男人俊俏的臉龐,她把他當根脆生生嫩滴滴的小黃瓜,合著那都是刷的綠漆!尉遲越這時也回過味來,她聽了那句話為何反應這麼大?不是應該莫名其妙麼?他心頭一凜,不禁睜大眼睛:“你也是……”此言一出,更是再也無法抵賴。沈宜秋抱著胳膊,臉上像結了一層霜,哪裡還有半點平日柔順恭謹的影子。她蹙著眉道:“你為何要娶我?”尉遲越也詫異:“你不想嫁我?”沈宜秋隻覺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半晌才順過來,反詰道:“太子殿下覺得我上輩子過得有多好,還想重來一遍?”尉遲越啞口無言,腦海中一時間有無數念頭飛掠而過,他隨手抓住個最顯眼的,脫口而出:“你真想嫁給寧彥昭?”沈宜秋冷不丁又聽他提起寧十一,不由心頭火起,他們之間的事是寧十一的事麼?可他們之間的事太多,千頭萬緒,她也無從說起,不由自主順著尉遲越的問題說下去:“是。”尉遲越感到胸口像被巨石重重錘了一下,五臟六腑都跟著震顫。他怔怔道:“為何?寧彥昭就那麼好?”沈宜秋聽他還在揪著寧十一不放,越發來氣,索性道:“寧公子自是比不得太子殿下天皇貴胄、人中龍鳳。但我就非得嫁給你?莫非殿下以為我就不配換種活法,過幾天舒心日子?”尉遲越努力與她掰扯:“你嫁給寧彥昭也未必就會舒心,你明明胸有丘壑,在深宅後院中蹉跎一世豈不可惜?寧家雖有四十無子方能納妾的家規,但也未必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沒有妾的名分,或許有通房、外室。且寧家太看重門第,寧彥昭上輩子便立誌要娶五姓女,換作是盧姓、崔姓的女子,他也會欣然應允……”沈宜秋聽他頭頭是道、條分縷析地分析寧家這門婚事的缺陷,幾乎叫他氣笑了:“太子殿下,你我的事彆去牽扯旁人。”尉遲越一聽她把寧十一稱作“旁人”,心中的酸意頓時消去大半。借著微弱的燭火,看見她的眼眶有些發紅,不知是傷心還是氣狠了。他心頭驀地一軟,起身去床邊倒了杯茶:“小丸,喝口茶湯消消氣,那事是我做得不地道,但事已至此……”沈宜秋並未接他遞來的杯子:“我便是不嫁旁人,也未必要嫁你。”尉遲越一怔,手一顫,半杯茶水傾在身上,他也不曾察覺:“為何?”沈宜秋看著他的雙眼,他眼裡純然是困惑,看來不是裝糊塗,是真的不明白。她想起上輩子那十二年的日日夜夜,像有一抔抔的涼水往她心頭澆,將她的憤怒澆熄了,隻剩下無奈:“上輩子你我是什麼光景,殿下大約是不記得了?”尉遲越垂下眼簾:“怪我不好,上輩子叫你受了許多委屈……”沈宜秋打斷他:“殿下不必如此說,上輩子過成那樣,不是殿下一人之過,妾對殿下也沒有絲毫怨懟之情。重活一世,妾隻想與殿下分道揚鑣,井水不犯河水,從此再無瓜葛。“妾隻是想不明白,上輩子殿下對妾甚是不滿,好容易重來一回,殿下為何還要娶我?殿下今時不同往日,這一世想娶何娘子為正妃也並非難事。殿下與何淑妃本就兩情相悅,這一世正該撥亂反正,迎娶意中人,從此比翼雙飛。”她停下喘了口氣,接著道:“至於妾嫁不嫁人,嫁給誰,過得是否如意,都與殿下無涉。”尉遲越從未聽她一下子說這麼多話,本該欣慰,奈何這些話句句像尖利的刀子,往他心口裡插。一直盤桓在他心頭的疑惑越來越大:“上輩子你對我不是……”沈宜秋疑惑道:“我對殿下如何?”尉遲越道:“若是你對我沒有情意,又怎麼會在我死後殉情?”沈宜秋大惑不解:“我為你殉情?”尉遲越道:“上輩子我死後那幾日一直在屍身旁飄著,那日在靈堂裡親眼見你為我自戕……”沈宜秋血氣上湧,臉漲得通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難怪……”她忍不住笑出聲來:“這輩子你娶我,又做這麼多事,原來是當我為你殉情而死。”尉遲越怔怔道:“所以你並非……”沈宜秋神色越發冷了:“殿下誤會了,我隻是不慎跌了一跤,摔得不巧,磕在殿下靈柩上,這才一命嗚呼。”尉遲越得知真相,並不覺得失望,反而如釋重負。他其實一直隱隱有所覺察,真相或許並非他看到的那樣,越了解小丸,他越覺她不像是這種為兒女之情輕生的人。沈宜秋見他發怔,不由一哂:“如今殿下知道隻是誤會,亡羊補牢也為時未晚。”尉遲越忙辯解:“不是的,知你並非自戕,我隻覺欣慰。”沈宜秋抬眼看他,嘴角微勾:“若是殿下不曾誤會,這一世會娶我麼?”尉遲越叫她問住了,若是沒有這個誤會,這一世他會眼睜睜看她另嫁他人,還是會另尋個借口將她搶來?不曾發生的事,他也難以設想。沈宜秋又道:“誰替殿下‘殉情’,殿下便娶誰為妻麼?”尉遲越搖搖頭,斬釘截鐵道:“不會。”他萬分確定,若是換一個人撞死在他棺柩上,他或許會震撼,會動容,會想要彌補,但絕不會因此娶她為妻。可他卻說不清楚,自己當時為何非娶沈宜秋不可,或許因為上一世他們便是夫妻,或許在他心底裡,埋著些許連自己也不曾察覺的遺憾。他自己也辨不分明,自然也沒法向沈宜秋解釋清楚,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虛攏攏地搭住她肩頭:“小丸,上輩子是上輩子,這一世,你與我在一起難道不開心麼?”沈宜秋想矢口否認,但不免被他一句話勾起了這些時日的點滴回憶,這一年時光她的確過得很開心,自從父母去世,她已經很多年不曾這般開心過。哪怕始於一個誤會,那些情意與心動卻是真的。尉遲越見她神色軟下來,立即順著杆子往上爬,將她摟緊;“小丸,上輩子是我不好,這一世我們之間再沒有彆人,我們就這麼匹夫匹婦地過一世……”話未說完,沈宜秋卻從他懷裡掙了出來,將他一把推開,紅著眼眶道:“承蒙殿下厚愛,妾受不起。”尉遲越未曾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登時傻了眼。沈宜秋道;“上輩子殿下要個賢良淑德的太子妃和皇後,我儘力去做了。這輩子你要風花雪月,要一生一世一雙人,要讓我把心交出來,我又得奉陪麼?”她平複了一下劇烈的心跳:“的確,殿下與妾有如天淵,妾嫁入東宮,衣食起居,無一不仰仗殿下恩賞,此身亦非妾之所有,連妾這條賤命也是殿下的。”她直視著尉遲越,平靜道:“妾所有的一切都是殿下的,唯有這顆心,雖不值當什麼,妾還能做得了主,恕難從命。”她每說一句,尉遲越的心便絞緊一分,最後一個字落下,他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來。他雖身為君王,但也並未比彆人多生幾顆心,僅有的一顆已經毫無保留地交了出去,他不知道還有什麼能給她。他的心也會痛,也會流血,並不比彆人的更堅硬。沈宜秋將他神色看在眼裡,心口一陣陣抽疼,話說起來容易,可是給出去的心又怎麼收回來?尉遲越輕聲道:“小丸,你明知道不是這樣的。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沈宜秋道:“殿下的恩賜,妾不想要。妾想要的,殿下也給不了。”尉遲越深深地望著她,啞聲道:“隻要你說一聲。”沈宜秋道:“妾隻想要自在,要心無掛礙,殿下給得了麼?”尉遲越不由苦笑,鐘愛一個人,心係在了她身上,苦樂都被牽動著,牽腸掛肚,什麼都不由己,他又何嘗有自在?一時間兩人無話,寢殿中一片死寂,隻有燭芯燃燒,不時爆出“劈啪”一聲響。沈宜秋心緒漸漸平複,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說的這些話,已經夠她被廢十回八回了。她不由自嘲,恃寵而驕這樣的事,有一天竟然也會發生在她身上。她扯了扯嘴角,起身下床,向著男人恭恭敬敬地下拜行禮:“妾僭越,請殿下降罪。”尉遲越一怔,不自覺想去扶她,卻抬不起手。她說了那麼多話,都不如這一跪、這一聲告罪令他難過。他翻身坐起,披上外衫,便繞過屏風往外走。走出幾步,他看到素娥掌著燈,一臉不安地站在寢殿門邊。尉遲越頓住腳步,往殿中回望了一眼,對素娥道:“扶娘子起來,地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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