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露餡(1 / 1)

小獵犬栽進水潭中,便即沉入水中,那兔子也驚了一跳,愣愣地望著落水狗,連逃都忘了。尉遲越“騰”地站起身往狗落水的地方跑去。沈宜秋見太子神色焦急,料他第一回 養狗,便跟上去勸道:“殿下彆擔心,狗兒天生會鳧水的……”話音未落,便見一個黑乎乎的小腦袋破水而出,甩甩水珠,便仰著脖子,四肢在水中刨動,果然在水潭中繞著圈遊弋起來。沈宜秋笑著看尉遲越,卻見他臉上的焦急之色並未稍減,反而對那獵犬叫道:“狗,上岸來!”小獵犬平日被黃門、宮人們稱作“小日將軍”,並不知道太子那聲“狗”是在喚它,仍舊自顧自在水中遊著,遊一會兒,又把頭鑽進水中,過一會兒再探出水麵。尉遲越讓黃門將它頂上白毛用螺子黛染了,再塗以濃墨,在小雨中淋個一時半刻也不會露餡,可是哪裡經得住這樣反反複複,尉遲越又不能跳進水裡去逮它,隻能乾看著。不一會兒,它腦門上的墨便化在了水中,好在墨色並未脫儘,又有螺子黛打底,那白色月牙斑並未顯現出來,隻是那一撮毛變成了炭灰色。沈宜秋本來饒有興味地看著小獵犬戲水,看著看著隻覺那狗兒頭頂的一撮毛有些古怪。正兀自納悶,待要定睛看清楚,尉遲越卻擋在她身前:“彆理那蠢笨不堪的狗兒了,孤說好要教你打獵的。”說罷拾起弓,從箭袋中抽出一支雕翎箭,挽弓搭箭,正要對著岸上那隻看熱鬨的傻兔子射出,沈宜秋忽道:“殿下等等。”尉遲越見她秀眉微蹙,知她動了惻隱之心,便即放下弓箭:“罷了,這般靜謐之地,弄得風毛雨血也可惜,今日不射了。”沈宜秋暗暗替那傻兔子鬆了一口氣,兔子也似乎終於回過神來,往草叢中蹦跳。就在這時,池中的小獵犬察覺動靜,朝岸邊一張望,看到它的獵物竟不告而彆,忙快速遊到岸邊,四足並用爬上岸,來不及抖一抖毛,便朝林中衝去。獵狐犬奔馳起來迅猛如電,沈宜秋隱約看見草叢中一黑一灰兩團活物撲騰扭打在一起。少頃,小獵犬便叼著灰兔子朝他們跑過來。沈宜秋一看那兔子,蔫頭耷腦的,四腿不時掙動兩下,倒是還活著,也未見血。獵狐犬跑到兩人跟前,將兔子放在地上,那灰兔子打個滾,突然發足狂奔,瞬間躥出一箭遠,小獵犬的速度卻比它更快,再次追上去將它擒拿抓獲。尉遲越見沈宜秋蹙著眉,揪著袖子,便即對她道:“你想要那隻兔子麼?孤替你捉來。”不等沈宜秋回答,他便走上前去:“日……狗兒,把兔子給孤。”小獵犬連頭都沒有抬一下,隻好奇地打量著灰兔子。尉遲越顏麵全無,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嗓子。有了前次的教訓,用前腿將那兔子摁在地上,搖搖尾巴,衝它吠了兩聲,兔子已經放棄了掙紮,仰天躺著聽天由命,小獵犬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忽然伸出舌頭,“吧嗒吧嗒”地舔起兔子的毛來。尉遲越捏了捏眉心,隻覺臉都被這不爭氣的狗兒丟儘了。沈宜秋卻是樂不可支:“殿下的狗兒真有意思。”尉遲越道:“是五郎弄來的,孤隻養了兩個月,它這性子多半是隨了原主人。”小獵犬將那兔子舔了一回,便不知拿它如何是好,卻不舍得將兔子放了,對著主人嗚嗚直叫,尉遲越簡直沒眼看:“罷了,帶回去養在一起吧。”說罷抽出根衣帶,牽住兔子一條腿,拴在一棵桃樹上,摸完兔子,他想起那野兔從降世以來便不曾沐浴過,隻覺手臂上起了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連忙去潭水中浣手。待他回過身來,卻見沈宜秋正拿著條帕子替小獵犬擦毛。尉遲越一驚,待要上前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沈宜秋照著小獵犬腦袋上一頓擦,頭頂的斑紋便顯現出來,雖然並未恢複雪白的本色,仍是灰撲撲的,但清清楚楚是個月牙形狀。沈宜秋拿著帕子的手一頓,世上斷然沒有這麼巧的事。她想起方才太子的話,這狗他養了兩個月,往前一推,恰好是在她生辰前後,他為何去尋這條狗,為何臨到頭來換了彆的生辰禮,又為何大費周章地將斑紋遮蓋起來,她片刻之間全明白了。她目光動了動,抬起眼去看尉遲越,隻見他神色緊張地覷著她,眼眶忽然有些酸脹,忙低下頭去,繼續替小獵犬擦毛,一邊道:“這穀中暖和,外頭卻冷,雖然是狗兒,受了寒也要生病的。”她仰頭尉遲越笑了笑:”妾小時候養過狗兒,殿下政務繁忙,想來也沒有時間照料,若是殿下放心,便將它放在承恩殿,妾替你照看吧。”尉遲越知道她已經全明白了,不禁有些赧顏,蹲下身,摸了摸小獵犬微濕的腦袋:“它的名字叫日將軍……”沈宜秋微微一怔,隨即對著小獵犬輕聲道:“將軍。”尉遲越攬住她的肩頭,在她鬢發上吻了一下:“彆難過,孤……”沈宜秋把頭靠在他肩上:“妾知道,多謝殿下。”小獵犬見兩人隻顧自己湊著頭,將它冷落在一邊,不甘心地往兩人之間擠,被尉遲越推了出去:“臟死了。”日將軍一向百折不撓,繼續繞著兩人打轉,見舊主人不搭理它,便去向新主人獻媚,用腦袋蹭太子妃的手背,又在她眼前打滾,嗚嗚叫喚著搖尾乞憐,把邀寵獻媚的功夫儘數施展。沈宜秋果然叫它蒙蔽,向尉遲越要了肉脯,撕成小片放在手心裡一點點喂它。待它一身皮毛曬乾,她更是將它抱在懷中,不住地撫摸,竟舍不得放下來。太子被冷落在一邊,黑著張臉,乜著他千方百計尋覓來的獵犬,隻覺嘴裡發苦。兩人一犬在山穀中消磨了半日,誰都不想離開,奈何閒適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彆快,不知不覺日影西斜,山上隱約傳來鳴金之聲。尉遲越輕輕搖了搖枕在他臂彎裡打盹的沈宜秋:“小丸,該回去了。”今夜皇帝要在集靈台大宴群臣,賞賜圍獵中表現出眾者,太子自然也要列席。沈宜秋悠悠地醒轉過來,揉揉惺忪的睡眼,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待看清楚身邊人和周遭的風景,方才想起是在山中。她方才似乎做了什麼好夢,雖記不得了,暖融融的感覺卻留在心間久久不散。尉遲越見她眼中含笑,不禁也笑了。兩人坐起身起身,將彼此身上沾著的草莖枯葉摘乾淨,然後牽著兔子帶著狗,往來時的山洞走去。走到洞口,沈宜秋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尉遲越道:“你若喜歡這裡,來年冬天孤再帶你來。”沈宜秋點點頭。尉遲越湊近她耳邊低聲道:“下回定要帶上巾櫛和換洗衣裳。”沈宜秋雙頰變得緋紅,尉遲越看看她,又看看天邊流霞,隻覺她比霞色更豔麗。兩人穿過山洞,回到下馬之處,隨從們四散在山間,休息的休息,飲馬的飲馬,見兩人出來,連忙牽馬整裝。尉遲越將狗、兔和弓箭交給黃門,翻身上馬,接著握住太子妃的手輕輕一提,又在她腰間一托,便把她抱上了馬。沈宜秋一回生二回熟,沒了方才的抗拒。一行人沿著原路折返,向山上集靈台行去。尉遲越不像來時那般策馬疾馳,讓馬不緊不慢小步踱著——難得哄得她願意與她同騎共乘,他隻盼著這段路再長些才好。山中暮色漸起,霞光消隱,霧靄彌漫,遠處山巒由蒼青轉為暮紫,山麓的宮城亮起點點燈火,璀璨如繁星。晚風吹拂,帶來陣陣寒意,尉遲越將沈宜秋緊緊裹在大氅中。沈宜秋被男人圈在懷中,後背貼著他熾熱的胸膛,周遭滿是混合著沉水香的男子氣息。方寸之間仿若陽春,臘月的寒風儘數被他擋在外頭。馬在山道上小步奔跑,一顛一顛,沈宜秋隻覺眼皮發沉,不覺靠在太子的懷裡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之間,她恍惚聽見有人喚她“小丸,落雪了。”她仍舊閉著眼,喃喃道:“阿耶,到家了麼……”忽然一個激靈醒過來,睜開眼睛往外一看,隻見沉沉的暮色中,柳絮般的雪片在風中飛旋飄舞。她轉過頭,仰起臉問太子:“殿下,集靈台到了麼?”尉遲越緊了緊手臂,低頭在她額上吻了一下:“就在前麵了。”到得集靈台,夜宴還未開始,兩人先去向皇帝問安。皇子、公主們早已到了,正齊聚一堂顯擺圍獵第一日的收獲,互相擠兌揶揄,笑鬨個不住。四公主一見兩人,立即笑道:“你們倆到哪裡躲清閒去了?”尉遲越笑而不答。四公主的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了好半晌,沈宜秋叫她看得雙頰暈紅。她來時雖已整理過衣衫,但衣裳上的皺褶怎麼也撫不平,發髻也有些散亂。四公主一個過來人,如何看不出端倪,登時眉花眼笑,朝太子乜了一眼。二公主也湊過來:“三郎今日打到些什麼?”尉遲越大言不慚:“一隻兔子。”二公主笑道:“啊呀,果然收獲頗豐。”眾人都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俱都笑起來。連皇帝也不禁想起年少時的情懷,露出懷念的笑容。隻有一個人站在角落中,落落寡歡,臉色沉得似能滴下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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