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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房子 曹文軒 796 字 3天前

桑桑堅持上學,並背起紙月送給他的書包。他想遠方的紙月會看到他背著這個書包上學的。他記著母親轉述給他的紙月的話——“很多年很多年”。他在心裡暗暗爭取著,絕不讓紙月失望。桑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剛強。仲夏時節,傳來一個消息,有人在江南的一座美麗的小城看到了紙月與慧思和尚。那小城本是慧思的故鄉。他已還俗了。也是在這一時節,油麻地來了一個外地的郎中。當有人向他說起桑桑的病後,他來到了油麻地小學。看了桑桑的病,他說:“我是看不了這個病,但我知道有一個人能看。他是看這個病的高手。”於是,留了那個高手的姓名與地址。桑喬決定再帶著桑桑去試一下。那個地方已出了本省。父子倆日夜兼程,三天後才找到那個地方。那個高手已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他已不能站立,隻是癱坐在椅子上,腦袋穩不住似的直晃悠。他顫顫抖抖地摸了摸桑桑脖子上的腫塊,說:“不過就是鼠瘡。”桑喬惟恐聽錯了:“您說是鼠瘡?”“鼠瘡。”老人口授,讓一個年輕姑娘開了處方,“把這藥吃下去,一日都不能間斷。七天後,這孩子若是尿出棕色的尿來,就說明藥已有效應了。帶孩子回去吧。”桑喬憑他的直覺,從老人的風骨、氣質和那番泰然處之的樣子上,認定這一回真的遇上高手了。他向老人深深鞠了一躬,並讓桑桑也深深鞠了一躬。此後,一連幾個月,桑桑有許多時間是在溫幼菊的“藥寮”裡度過的。溫幼菊對桑桑的父母說:“我已熬了十多年的藥,我知道藥該怎麼熬。讓我來幫你們看著桑桑喝藥吧。”她又去買了一隻瓦罐,作為桑桑的藥罐。紅泥小爐幾乎整天燃燒著。溫幼菊輪番熬著桑桑的藥和她自己的藥,那間小屋整天往外飄著藥香。一張桌子,一頭放了一張椅子。在一定的時刻,就會端上兩隻大碗,碗中裝了幾乎滿滿一下子熬好的中藥。溫幼菊坐一頭,桑桑坐一頭。未喝之前十幾分鐘,他們就各自坐好,守著自己的那一碗藥,等它們涼下來好喝。整個喝藥的過程,充滿了莊嚴的儀式感。桑桑的藥奇苦。那苦是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但是,當他在椅子上坐定之後,就再也沒有一絲恐怖感。他望著那碗棕色的苦藥,耳畔響著的是溫幼菊的那首無詞歌。此時此刻,他把喝藥看成了一件悲壯而優美的事情。七天後,桑喬親自跟著桑桑走進廁所。他要親眼觀察桑桑的小便。當他看到一股棕色的尿從桑桑的兩腿間細而有力地衝射出來時,他舒出一口在半年多時間裡一直壓抑於心底的濁氣,頓時變得輕鬆了許多。桑喬對溫幼菊說:“拜托了。”溫幼菊說:“這將近半年的時間裡,你們,包括紙月在內的孩子們,讓桑桑看到了許多這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他沒有理由不好好吃藥。”一個月後,桑桑的脖子上的腫塊開始變軟並開始消退。就在桑桑臨近考初中之前,他脖子上的腫塊居然奇跡般地消失了。這天早晨,桑喬手托獵槍,朝天空扣動了扳機。桑喬在打了七槍之後,把獵槍交給了桑桑:“再打七槍!”桑桑抓起那支發燙的獵槍,在父親的幫助下,將槍口高高地對著天空。當十四聲槍響之後,桑桑看著天空飄起的那一片淡藍色的硝煙,放聲大哭起來。桑桑雖然沒有死,但桑桑覺得已死過一回了。桑桑久久地坐在屋脊上。桑桑已經考上了中學。桑喬因為工作出色,已被任命到縣城邊上一所中學任校長。桑桑以及桑桑的家,又要隨著父親去另一個陌生的地方。桑桑去了艾地,向奶奶作了告彆。桑桑向蔣一輪、溫幼菊、杜小康、細馬、禿鶴、阿恕……幾乎所有的老師和孩子們,也一一作了告彆。桑桑無法告彆的,隻有紙月。但桑桑覺得,他無論走到哪兒,紙月都能看到他。油麻地在桑桑心中是永遠的。桑桑望著這一幢一幢草房子,淚眼矇矓之中,它們連成了一大片金色。鴿子們似乎知道它們的主人將於明天一早丟下它們永遠地離去,而在空中盤旋不止。最後,它們首尾相銜,仿佛組成了一隻巨大的白色花環,圍繞著桑桑忽高忽低地旋轉著。桑桑的耳邊,是鴿羽劃過空氣時發出的好聽的聲響。他的眼前不住地閃現著金屬一樣的白光。一九六二年八月的這個上午,油麻地的許多大人和小孩,都看到了空中那隻巨大的旋轉著的白色花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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