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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房子 曹文軒 1419 字 3天前

劉一水跑回家換了衣裳,快近中午時,就覺得渾身發冷,烏了的嘴唇直打顫。放學後,他勉強回到家中,就著涼生病了。劉一水的家長鬨到了油麻地小學,鬨到了桑喬家。這麼一鬨,就把事情鬨大了,事情一鬨大,也就好收拾了。到處都有桑喬的學生。桑喬賠了禮之後,聯合了板倉小學,甚至聯合了地方政府,一起出麵,將劉一水等幾個孩子連同他們的家長找到一起,發出嚴重警告:假如日後再有一絲欺負紙月的行為,學校與地方政府都將對劉一水等人以及他們的家長進行老實不客氣的處理。這天,桑喬對紙月說:“紙月,板倉那邊,已沒有人再敢欺負你了,你還是回那邊讀書吧。”紙月低著頭,不吭聲。“你跟你外婆好好商量一下。”紙月點點頭,回教室去了。桑桑的母親說:“就讓她在這兒念書吧。”桑喬說:“這沒有問題,就怕這孩子跑壞了身體。”那一天,紙月坐在課堂上,沒有一點兒心思聽課,目光空空的。第二天一早,紙月和外婆就出現在桑桑家門口。外婆對桑喬說:“她隻想在油麻地讀書。你就再收留她吧。”桑喬望著紙月:“你想好了?”紙月不說話,隻是點點頭。在一旁喂鴿子的桑桑,就一直靜靜地聽著。等外婆與紙月走後,他將他的鴿子全都轟上了天空,鴿子飛得高興時,劈劈啪啪地擊打雙翅,仿佛滿空裡都響著一片清脆的掌聲。一切,一如往常。但不久,桑桑感覺到有幾個孩子在用異樣的目光看他,看紙月。並且,他們越來越放肆了。比如,上體育課,當他正好與紙月分在一個小組時,以朱小鼓為首的那幾個人,就會莫名其妙地“嗷”地叫一聲。羞憤的桑桑,揪住一個孩子的衣領,把他拖到屋後的竹林裡給了一拳。但桑桑的反應,更刺激了朱小鼓們。他們並無惡意,但一個個都覺得這種哄鬨實在太來勁了。他們中間甚至有桑桑最要好的朋友。桑桑這種孩子,從小就注定了要成為彆人哄鬨的對象。這天下午是作文課。桑桑的作文一直是被蔣一輪誇獎的。而上一回做的一篇作文,尤其做得好,整篇文章差不多全被蔣一輪圈點了。這堂作文課的第一個節目就是讓桑桑朗讀他的作文。這是事先說好了的。上課鈴一響,蔣一輪走上講台,說:“今天,我們請桑桑同學朗讀他的作文《我們去麥地裡》。”但桑桑卻在滿頭大汗地翻書包:他的作文本不見了。蔣一輪說:“彆著急,慢慢找。”慢慢找也找不到。桑桑失望了,站在那兒抓耳撓腮。蔣一輪朝桑桑咂了一下嘴,問道:“誰看到桑桑的作文本了?”大家就立即去看自己的桌肚,翻自己的書包。不一會兒,就陸繼有人說:“我這兒沒有。”而當紙月將書包裡的東西都取出來查看時,臉一下子紅了:在她的作文本下,壓著桑桑的作文本。有一兩個孩子一眼看到了桑桑的作文本,就把目光停在了紙月的臉上。紙月隻好將桑桑的作文本從她的作文本下抽出,然後站起來:“報告,桑桑的作文本在我這兒。”她拿著作文本,朝講台上走去。朱小鼓領頭,“嗷”地叫了一聲。隨即,幾乎是全教室的孩子,都跟著“嗷”起來。蔣一輪用黑板擦一拍講台:“安靜!”蔣一輪接過紙月手中的桑桑的作文本,然後又送到桑桑手上。桑桑開始讀他自己的作文,但讀得結結巴巴,仿佛那作文不是他寫的,而是抄彆人的。寫得蠻好的一篇作文,經桑桑這麼吭哧吭哧地一讀,誰也覺不出好來,課堂秩序亂糟糟的。蔣一輪皺著眉頭,硬是堅持著聽桑桑把他的作文讀完。放學後,朱小鼓看到了桑桑,朝他詭秘地一笑。桑桑不理他,蹲了下來,裝著係鞋帶,眼睛卻瞟著朱小鼓。當看到朱小鼓走到池塘邊上打算撅下一根樹枝抓在手中玩耍時,他突然站起來衝了過去,雙手一推,將朱小鼓推了下去。這池塘剛出了藕,水倒是沒有,但全是稀泥。朱小鼓是一頭栽下去的。等他將腦袋從爛泥裡拔出來時,除了兩隻眼睛閃閃發亮,其餘地方,全都被爛泥糊住了。他惱了,順手抓了兩把爛泥爬了上來。桑桑沒有逃跑。朱小鼓跑過來,把兩把爛泥都砸在了桑桑的身上。桑桑放下書包,一縱身跳進爛泥塘,也抓了兩把爛泥,就在塘裡,直接把爛泥砸到了朱小鼓身上。朱小鼓抹了一把臉上的泥,也跳進爛泥塘裡。孩子們閃在一邊,無比興奮地看著這場泥糊大戰。紙月站在教室裡,從門縫裡悄悄向外看著。不一會兒工夫,桑桑與朱小鼓身上就再也找不出一塊乾淨地方了。老師們看著這兩個“泥猴”,一邊大聲製止著,卻又一邊抑製不住地笑著。孩子們無所謂站在哪一邊,隻是不住地拍著巴掌。蔣一輪終於板下臉來:“桑桑,朱小鼓,你們立即給我停住!”兩人也沒有什麼力氣了,勉強又互相砸了幾把爛泥,就彎下腰去,在爛泥塘裡到處找自己的鞋襪。孩子們就過來看,並指著爛泥塘的某一個位置叫道:“在那邊!在那邊!”桑桑爬上來時,偶然朝教室看了一眼。他看到了藏在門後的紙月的眼睛。兩天後,天下起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教室後麵的竹林深處,躲避風雪的一群麻雀唧唧喳喳地叫著,鬨得孩子們都聽不清老師講課。僅僅是一堂課的時間,再打開教室門時,門口就已堆積了足有一尺深的雪。到了傍晚放學時,一塊一塊的麥地都已被大雪厚厚覆蓋,田埂消失了,眼前隻是一個平坦無邊的大雪原。然而,大雪還在稠密生猛地下著。孩子們艱難地走出了校園,然後像一顆顆黑點,散落在雪野上。桑桑的母親站在院門口,等紙月。中午,她就與紙月說好了,讓她今天不要回家,放了學就直接來這兒。當她看到校園裡已剩下不多的孩子時,便朝教室走來。路上遇到了桑桑,她問:“紙月呢?”桑桑指著很遠處的一個似有似無的黑點:“她回家了。”“你沒有留她?”桑桑站在那兒不動,朝大雪中那個向前慢慢移動的黑點看著——整個雪野上,就那麼一個黑點。桑桑的母親在桑桑的後腦勺上打了一巴掌:“你八成是欺負她了。”桑桑突然哭起來:“我沒有欺負她,我沒有欺負她……”扭頭往家走去。桑桑的母親跟著桑桑走進院子:“你沒有欺負她,她怎麼走了?”桑桑一邊抹眼淚,一邊跺著腳,向母親大叫:“我沒有欺負她!我沒有欺負她!我哪兒欺負她了?!”他抓了兩團雪,將它們攥結實,然後,直奔鴿籠,狠狠地向那些正縮著脖子歇在屋簷下的鴿子砸去。鴿子們被突如其來的攻擊驚呆了,愣了一下,隨即慌張地飛起。有幾隻鑽進籠裡的,將腦袋伸出來看了看,沒有立即起飛。桑桑一見,又攥了兩個雪球砸過去,鴿籠咚的一聲巨響,驚得最後幾隻企圖不飛的鴿子,也隻好飛進風雪裡。鴿子們在天空中吃力地飛著。它們不肯遠飛,就在草房子的上空盤旋,總有要立即落下來的心思。桑桑卻見著什麼抓什麼,隻顧往空中亂砸亂掄,絕不讓它們落下。鴿子們見這兒實在落不下來,就落到了其他草房頂上。這使桑桑更惱火。他立即跑出院子,追著砸那些企圖落在其他草房頂上的鴿子。母親看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桑桑:“你瘋啦?”桑桑頭一歪:“我沒有欺負她!我沒有欺負她嘛!”說著,用手背猛地抹了一把眼淚。“那你就砸鴿子?”“我願意砸!我願意砸!”他操起一根竹竿,使勁地朝空中飛翔的鴿子揮舞不止,嘴裡卻在不住地說,“我沒有欺負她嘛!我沒有欺負她嘛……”鴿子們終於知道,它們在短時間內,在草房子上是落不下來了,隻好冒著風雪朝遠處飛去。桑桑站在那兒,看著它們漸漸遠去,與雪混成一色,直到再也無法區彆。桑桑再往前看,矇矓的淚眼裡,那個黑點已完全消失在黃昏時分的風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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