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為了八路軍女戰士淑琴當的兵,二叔則是為了吃上饃去參軍。雖然兩個人都當上了兵,但由於二人的目的不一樣,也就有了不同的結果。剛當上兵的二叔並沒有如願地吃上饃。那時候八路軍的日子比老百姓還要苦,雖說是建立了根據地,可日本鬼子三天兩頭地從據點裡出來掃蕩,有秋季掃蕩,也有春季掃蕩。春季掃蕩是不讓百姓種上莊稼,秋天自然就沒了收成。沒有了糧食,八路軍就搞不成根據地;沒有了根據地,八路軍就得滾蛋。即便是種上莊稼了,日本人還有秋季掃蕩在等著呢。日本人把成熟的莊稼搶到城裡去,實在帶不走,一把火燒了,也不給八路軍留下。因此,那時的八路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父親和二叔當兵之後,吃的第一頓飯就是清水煮野菜。一口架在野外的大鍋,熱氣蒸騰地煮著野菜。開飯的時間到了,八路軍官兵不論職務高低,一律排著隊,在鍋前盛一碗連湯帶水的野菜,蹲在地上,吸溜吸溜地吃菜,喝湯。二叔端著一碗野菜,臉就綠了。他愁苦地望著父親說:哥,咋沒有饃哪?父親就說:你就將就著吃吧,在家也沒饃吃呀。父親雖然也不滿意吃野菜,可他還有著精神支柱。他的精神支柱就是團部的文書淑琴。那一陣子,父親的腦袋被淑琴的身影牽引得跟個撥浪鼓似的。二叔的心裡沒有精神支柱,他的日子就苦不堪言。二叔因為入伍時年紀小,再加上從小到大營養嚴重不良,雖然十五了,看上去卻和十二三歲的孩子沒有太大的區彆。他一入伍,就被派到團部養馬去了。團部有好幾匹馬,有團長的,也有政委的,當然副團長、參謀長也是有馬的,加起來有四五匹。二叔就成了一個馬倌。剛當兵時軍裝也沒有,隻是每個人發了頂八路軍的帽子,戴在頭上,就有了軍人標誌。帽子大,二叔的頭小,樣子就有些滑稽。二叔吃野菜,喂馬,整日裡愁眉不展的。沒事的時候,他就去找父親。父親那會兒分在戰鬥班裡當戰士,手裡有一杆槍,是火槍,不知是在哪個農戶家裡征來的,破損得厲害,槍麵上還生了鏽。父親有事沒事就拿一塊看不清顏色的布去擦那杆老槍。二叔一找到父親,就指著肚子說:哥,俺受不了了,一天到晚就是撒尿,走路都沒勁兒。這兵俺是當不下去了。父親就翻著眼皮說:小石頭,你想乾啥?想當逃兵?二叔就不吭氣了,長長短短地歎氣,一張臉綠綠地愁苦著。不久,八路軍和國民黨的部隊搞了一次會晤。國共兩黨既然是合作,八路軍和國民黨的部隊就被稱為友軍,都在同一個營地駐紮著,時不時地就會通通氣,在一起研究一下眼前的戰局和形勢。就這樣,二叔隨同八路軍團裡的領導,當然還有警衛班的人,就去了一趟國民黨的營地。因為他要照看那些馬,也就跟著去會晤了。這是二叔第一次走進國民黨的營地。他一走進去,兩隻眼睛就不夠用了,看人家穿的、用的,都是那麼整齊,他在心裡羨慕得不行。自己在心裡就對自己說:你看看人家,這才像支部隊。因為會晤,國民黨招待了八路軍一行一頓晚飯。八路軍的領導陪著國民黨的軍官坐在屋子裡吃,有酒有肉。二叔和幾個警衛在院子裡也被招待了一回。一個大鐵盆裡盛著菜,還有一筐饃。那饃雪白雪白的,吃得二叔差點把眼珠子撐出來,肚子鼓脹得都快橫著走路了。就因為這一頓飯,便改變了二叔的命運。回到八路軍駐地的二叔,魂就丟了。他跟父親千遍萬遍地講那頓有饃有菜的招待,他一邊流著口水,一邊衝父親說:哎呀,你看看人家那吃的、那用的,你再看看咱們。二叔端著盛滿野菜的碗簡直是沒法咽下去了。他回味著那頓讓他魂牽夢繞的美食,真是欲罷不能。他終於下決心,要離開八路軍了。他是這麼想的,都是抗日的隊伍,在哪兒不都是抗日呢?能吃上饃,能穿上好衣服,抗日的勁兒頭不就更大了嗎?於是,在一天深夜,趁父親上崗的機會,他找到了父親。他說:哥,還站崗呢?父親回答:半夜三更你不睡覺,跑這兒來乾啥?二叔就支支吾吾半晌,最後才說:哥,你把槍放這兒,你跟俺去投奔國民黨吧。父親就瞪大了眼睛,在暗夜裡咄咄逼人地望著二叔。二叔說:你看俺乾啥,怪嚇人的。你不去,俺可去了。不許你去。二叔剛開始還在彎著腰說話,此時見父親這麼說,他乾脆把腰板挺直了,把想好的話說了出來:哥,你聽俺說,八路軍抗日,國民黨也抗日,反正就是抗日,在哪兒不都是抗日呢。你不走,俺自己走。說完,二叔躬著腰向暗夜裡走去。父親就喊:小石頭,你給俺回來。二叔頭也不回地答:哥,俺不回。你要不放心俺,就跟俺一起走。父親不走,這裡還有他的精神支柱淑琴呢。他鐵了心了,哪裡也不去。父親說:小石頭,再不回來俺就開槍了。二叔聽見父親的話,把腰彎得更低了。他貓著腰,快步地向前飛奔。他知道父親是不會開槍的,爹娘死得早,兄弟倆跟頭把式地長這麼大,彼此都把對方當成唯一的親人。父親望著漸漸遠去的二叔,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第二天一早,八路軍團部就知道喂馬的石頭開了小差。八路軍有個原則,當兵抗日全憑自願,走就走了,來就來了,不強求。二叔在經曆了短暫的八路軍生涯後,一頭紮進了國民黨的部隊,成了國民黨冀中五師嚴師長的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