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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子星 伊阪幸太郎 3072 字 1天前

好了,再說小玉吧。講我的高中時代而不提小玉,那就不是畫龍缺少點睛,而是連龍都沒有了。風我和小玉交往了快一年的時候,有一次我問他:“你和小玉平常一起都乾嗎呀?”我和他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待在自家狹小的房間裡時隻有痛苦,因此我們大多選擇外出。反正也沒什麼事,就順著寬闊而筆直的大路漫無目的地行走。“優我,不好意思,我已經不是處男了。”風我麵帶笑意道。我感覺自己臉紅了,不過仍強裝平靜地應道:“總不能整天隻做那事兒吧?”“至少不會在生日那天做。”“那確實,你得給我注意點。”那個發生的時候,傳送完後發現麵前是躺在床上的小玉?饒了我吧。“你煩惱什麼呢?”我問完,風我沉默了一會兒。他沒有問我為什麼知道他在煩惱。那種感覺我太懂了,我們有默契。“咳,是小玉的事。”“該不是在想她的裸體吧?”“她總不告訴我。”“告訴你?”“我覺得她在家時可能受了很大的苦。”“你說她叔叔家?”之前也說過,小玉小學時雙親因事故身亡,之後她就一直寄宿在叔叔家。叔叔有一個年輕的妻子和已成年的兒子。“我倒是見過一次。”風我說。小玉對自家的事情總說得含含糊糊的。一開始避而不談,後來才肯直說她不願意彆人知道自己家裡的情況。可確實是對方越隱藏就越想去打探,所以風我就偷偷跟蹤她了。“非常大,說像城堡可能有些誇張,但也有三層的樣子。”“她看起來也不像是家世顯赫的大小姐呀。”“我從沒見過小玉手頭寬裕過。”“也就是說,叔叔很有錢,但小玉並沒有。唉,不過叔叔隻因為是親戚就養育了她,這其實也值得感激,他也沒有義務把財產分給小玉。”“如果隻是不分財產倒還好。”“你有什麼可擔心的?”他說話的語氣讓人覺得肯定有事。我腦子裡最先想到的是虐待。談起發生在家裡的事兒,首先就是它。我們也算得上是經驗豐富的老手了。我這樣說時,風我點頭說他一開始也那樣想。“隻是她身上並沒有被施暴的傷痕。哦,準確地說是有一點的,小腿、大腿上有些瘀青,但小玉並不承認。不過,單純地被父母揍也可能會留下那種程度的傷,並沒有那麼不正常。”“不正常。傷痕就不應該是因為挨了家裡人的打而留下的,哪怕隻有一點點。”我苦笑道,同時也理解風我的感覺。他難以理解還有人沒挨過父母的打罵,竟然還有人沒有畏懼地活著。以前聽同學說自己在家“沒被父母打過,連輕輕拍打都沒有”的時候,風我差點去責問人家為什麼要撒這種無聊的謊。腳下的路開始緩緩地向右畫出弧線。路燈以同等的間距分隔而立,伸長脖子,稍有些彎腰,監視著我們。我們的影子斜長斜長的,仍是雙胞胎的模樣。“所以呢?小玉身上的瘀青究竟是……”“瘀青並不是問題。”“那就是有其他問題。”“前不久,我跟大嬸乾活兒時去了趟泉區裡的一處住宅區。”“前不久?”“一周前。”風我黑著臉,從未有過的陰沉,我有些緊張。接下來說的是一周前風我的經曆,我聽了他的描述,然後來說一說我主觀想象出的場麵。當時還是白天,但天氣陰沉而暗淡,這我也記得。天空滿是飽含雨水的雲朵,仿佛拿什麼尖東西一捅就會漏下水來。風我坐在小貨車的副駕上,眺望著窗外的烏雲。“今天去哪兒?”岩洞大嬸緊握方向盤,眼睛望向前擋風玻璃,回答:“矢倉町的一棟小樓。”“高級住宅區呀。”“有錢人不要的東西有時候根本就不是廢品,對我們來說是好事。”“確實。”到達目的地後,麵前出現一棟氣派的白色小樓。“那樓跟蛋糕似的。”風我當時的形容詞連小孩都不會用,“還有一個磚砌的煙囪。如果說房子是蛋糕的話,那煙囪就是草莓啦。”那棟蛋糕小樓——可能風我也懶得繼續描述了吧,就這樣稱呼了——裡麵的蛋糕夫人上網搜索,找到了岩洞大嬸的回收店。蛋糕夫人打玄關出來,看見一輛破爛的小貨車和一個略顯怪異的中年女人,還有一個胡亂留著長發、看著就不像好人的少年,她就像眼裡進了臟東西似的避開了這些人的視線。“請問,讓我們來收什麼?”岩洞大嬸麵目嚴肅地打算開始做事。蛋糕夫人話也沒說,就開始走動。風我和大嬸跟在後麵,看她打開了車庫的卷簾門。裡麵停著一輛曲線流暢的進口車,按風我的猜測,應該是保時捷卡曼,另外還有一輛羅孚迷你。車後麵堆了大屏電視、電視櫃和空調等。“那就搬吧。”岩洞大嬸示意開始,風我就開始搬了。東西被一件接一件地用小推車運到了貨車上。工作本身沒花多長時間,倒是最後結算時花的時間很長。“你們等等。”很明顯,蛋糕夫人的態度有些強硬。她肯定對岩洞大嬸報出的金額不滿意吧。“為什麼我還得給你錢?”“這是廢品回收的手續費。”“這些東西你拿去不也是轉手賣掉了嗎?”“如果有人願意買的話。”“那你們不是應該給我錢才對嗎?你這是在進貨。”這是常有的糾紛之一。岩洞大嬸吆喝回收廢品,是沒有明確的價格表的。如果有人來問,就回答說:“東西好的話就高價回收,但要實際看過後才能報價。”對方自然期待自己的東西會被花錢收走,實際上等來的是一句:“這個東西不好賣,需要您支付我們回收費用。”事情和想象中不一樣,大部分人都會覺得很意外。這種時候,如果大件物品早已捆好裝上車了,說出“條件不合適,東西給我放回去”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雖然心裡不願意,但嘴上也不會多說,就忍了。不過,當然也有發脾氣的。蛋糕夫人就是後者。她原本做好了東西賤賣的心理準備,沒想到居然反過來被要求付錢。這是意料之外又之外的,絕對不能接受。她開始語氣尖銳地喋喋不休。風我沒想到,住在這種豪宅裡的人,居然會在乎那一點點錢。不管多麼富有,精打細算的人永遠會精打細算。他乾廢品回收後漸漸明白,有一種人不管多有錢,也不會白白放棄分毫。蛋糕夫人似乎對自己被彆人算計一事耿耿於懷。可能她無法接受自己被一個回收垃圾的婦女和一個十幾歲的不良少年小看了這件事。她盯著岩洞大嬸和風我,像看著什麼臟東西似的,話語裡滿是嘲諷和鄙視。“穿著確實也不大乾淨。”這是風我原話。最後誰步了呢?是岩洞大嬸。她退一步說:“明白了。這次就破例,回收費用就免了。”就這樣蛋糕夫人好像還不滿意,不過風我和大嬸打了個招呼,就若無其事地撤了。“嗨,電視和電視櫃看起來倒是能賣個好價,我們還是賺了。”岩洞大嬸在開車回去的路上說道。這並非她自我安慰,而是真實感想,但有些事讓風我難以釋懷。我方要求支付回收費用當然不地道,但對方那算什麼態度?憑什麼那麼高高在上!他無法抑製心中翻滾的思緒,待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正擺弄著從蛋糕夫人那裡回收來的筆記本電腦。“電腦拿去處理之前,一定要徹底銷毀數據,否則可能會被還原。”風我說。“你是說有人專門去還原電腦裡的數據?”我初中在岩洞大嬸那裡幫工時還沒聽說過這些,可能最近他們開始注意了吧。“隻是有可能會,基本上很少有。我們出於好心,為了安全起見,都會先替彆人銷毀數據後再拿去賣掉,所以有些專門乾這行的熟人。”“好心?”“對,我們是好心。”風我搖頭晃腦地說著,好像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兒,“不過那也僅限於對方是好人的時候。如果不是的話—”他在尋找合適的詞語,“我們也會使壞。”“我想也是。”我們的本質就是如此。我們在充滿暴力和恐懼的家庭中長大,對於令人厭惡和痛苦的事情可謂再熟悉不過。我們明白為了和他人安穩相處應當表現得親切些,至少應該端正禮儀,所以平時都儘可能如此表現。我們的內在陰冷晦暗,所以才讓外在儘量溫和。反正也沒有人真正關心內在的部分。風我將筆記本徹底查了一遍。也不知該不該說是幸運,筆記本仍處於可恢複狀態,僅用專門人士提供的軟件就可以讓硬盤裡的內容重現了。“有什麼發現嗎?”“我估計那家的主人……‘主人’這種稱呼合適嗎?”風我對自己說出的這個詞表示疑問。主人和他的家庭,這種劃分方式讓人聯想到無可置疑的上下級關係。“總之,那電腦應該是她丈夫的,裡麵還有一些色情視頻。”不稀奇。風我此刻神情陰暗,一定還另有原因。“你發現了什麼?”“照片。”“旅遊景點的?”當你想不到什麼合適的打趣話時,就不應該發言,因為隻會導致冷場。我沉痛地認識到自己真是神經大條。“是小玉。”“他們認識?”我儘量篩選出平和的言語,腦子裡想象出了若乾種可能性。從風我的神態來看,這顯然不是什麼令人開心的話題。它一定是令人反感的,照片也是。我最先想到的是小玉的不雅照,或者是小玉發生性行為時——被迫做出這種舉動時的照片。提起年輕女性所遭受的侵害,首先可能就會想到這些吧,也就是色情視頻裡常出現的那些畫麵。應該是這樣。我暗自在心中做出判斷,很快就憤怒起來,感覺頭腦發熱。風我做出的解釋跟我想象的還有一些差彆,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怎麼超出了?因為它令人惡心。“是溺水的女孩。”風我說。“一開始我都沒看懂那是什麼照片。感覺像泳池,但泳池可拍不出橫截麵來。是一個水箱,水箱裡有一個女孩,整個淹在了水裡。就是那樣一張照片。”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照片?溺水的女孩?”我能猜到那個女孩應該就是小玉。“然後我稍微進行了一些調查,這才明白。”“明白什麼?”“有些男人就喜歡看女人痛苦,他們才興奮。那種瀕臨死亡的痛苦。”“可能還有些人看見紅綠燈閃爍就能興奮吧。”“每個人嗜好不同。”風我麵無表情,“小玉被用來滿足一些人的嗜好。”“被用來?話說回來,那個水箱放在哪裡?怎麼能拍到照片呢?”“這是我的猜測,是主觀妄想的結論。不過我覺得也不會相差太遠。”“嗯。”“應該是她叔叔乾的。”對了,這個話題原本就是從談論她叔叔開始的。“他乾了什麼?”“估計是真人秀之類的東西。”“秀?”“觀賞女孩痛苦的‘秀’。”“為了什麼呢?”“你說平時那些秀是為了什麼呀?”“商業目的?”“那這個不也一樣嗎?”風我麵無表情地說道。“那樣的秀能辦得出來?”“隻需要在自家擺一個大水箱,放滿水,再把小玉扔進去就可以了,可能連電費都花不了多少。不像馬戲團,這連演員訓練都省了。”“她叔叔不是有老婆嗎?”“早跑了。我在他家附近打聽過,據說他家暴很嚴重,老婆跑了。兒子也自立了,幾乎不回家。”“那麼,你之前提過的豪宅裡,隻有家暴的叔叔和小玉?”“還有時不時舉辦的秀。”“會有人去看那種東西嗎?”我還是無法接受。看著快要溺死的人有什麼可開心的?“萬一真死了怎麼辦?”“找到那個不至於弄出人命的極限時間,可能就是主辦者最拿手的吧。”風我拚命壓抑著厭惡和憤怒,仿佛正將一床被褥塞進一個小小的塑料袋裡,不管怎麼塞都塞不完,“後來我查過,結果發現,讓女孩溺水的視頻是有市場的。你見過裝羽絨被的壓縮袋吧?還有把女孩放在那裡頭的。”“該不會真要壓縮吧?”“為什麼不可以?想做就可以。也有些視頻就專門拍這個。”“小玉也被……”“估計也強迫她乾過吧,這是我的猜測。那台電腦裡的照片還不止一張。”“水箱裡的?”“還有渾身濕淋淋的小玉和其他男人的紀念照。”“真的假的?”我實在難以理解拍攝紀念照是出於什麼心態。“應該算是某種保險吧。”“有那樣上保險的嗎?”“小玉被迫擺出了笑臉。也就是說,那是一個證據,證明那些行為不是強製性的,而是經過本人同意後做的,隻是一場秀而已。”“怎麼可能?”通過那種玩意兒怎麼能證明一個人的意圖?“這也是我的臆想,我覺得那些有錢人背後可能有律師支持。一個能讓他們在法律上勝利的律師,所以他們根據律師的意見留下了照片。”“居然……”“另外就是互相牽製。如果有人對外泄露了秀的消息,所有人都將是共犯,所以必須一個不漏,全都拍照,每人一張。”我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看天空。很難說夜色美麗,雲層在擴散,像黑色,又像灰色。似乎為了映襯我們沉重的心情,夜空中看不見星星。“小玉在苦苦掙紮。”風我說。我想起前不久碰到小玉時她說過一句話:“我聽風我說過,你們從小就挺苦的。”她在說什麼我也能猜到,就是受到來自親人的暴力和擺布唄。她還說:“你們兩個人一起挺過來了,真好。”她的語氣像是在談論一件很遙遠的事,我也簡單地以為她那句話是出於同情和感慨,所以簡單應道:“嗯,算是吧。”我根本沒有想到,小玉的情況要糟糕得多。我們有兩個人,她卻是一個人,隻能無止境地忍受著。不誇張地說,我無法停止內心的感歎。很多人認為自身所處的環境比其他人的都苦,卻很少反過來想。她就是後者,極其自然地肯定了我們。我覺得她真的了不起。“其實小玉才更了不起。”風我嘀咕了一句。路燈照亮了腳下的路,兩個人前行時,我漸漸感到內心正滋生出一種欲望。那並非性欲,而是更負麵的東西,說白了就是怒火、憤恨,我的體內充滿了這些令人坐立難安的情緒。“所以呢?”我連提問的語氣中都帶著刺,“所以呢?風我,你想怎麼樣?”或許我在等他告訴我,現在就去小玉家。去敲門,如果不開門,就算砸爛窗戶、撞破了門也要衝進去,這樣就能見到小玉的叔叔。可見到又能怎麼樣?想怎麼樣都行。我坐立難安,頭腦發熱。“得冷靜地想想才行。”風我說。“我又沒說什麼。”“我明白。我最開始知道真相時也是那種心情。我想馬上衝過去,但那行不通。人家一報警我就完了,是不是?除非暴露他們的惡行,否則的話,隻能在他們無法報警的情況下動手。”“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要去參加狂歡晚會,去看那場秀。”風我說得斬釘截鐵。他要前往的,是戀人的尊嚴遭受蹂躪的現場。他應該已有心理準備。“也不知還能搞到票不?”我的情緒稍稍平複了,多少有了開玩笑的心情。“估計都賣光啦。”“或許得先加入粉絲俱樂部。”我沒過腦子說出口的這句話,可能無意間戳中了重點。“沒錯。那優我,你知道怎麼樣才能加入粉絲俱樂部嗎?最快的方法就是找現任會員做介紹人。”“確實。”一個人選立馬浮現在我腦海裡。既然虐待小玉的照片是從蛋糕夫人家的電腦裡找出來的,那它的主人一定是會員。這一想法我還沒說出口,風我就開口了:“唉,可惜沒成功,那人已經死了。蛋糕夫人的老公,是突然死亡。哼,可能是因為他的壞嗜好而受到了懲罰吧。”“這個罪與罰的平衡性不是很好。”“也是。總之,那台電腦的主人已經死了,所以電腦我也就處理掉了。那條路也走不通。”“那……怎麼辦呢?”“剛才不是說過還有紀念照嗎?”“為了保險起見的那個?”“對。看了照片後,我發現其中一人似乎有些麵熟。我記得不是很清晰,但那個人,我感覺我是見過的。”“是回收廢品時見過嗎?”“不是。感覺好像在照片上見過。”“照片?”聽他說話的口氣,應該是已經找到答案了。“優我,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小玉的時候嗎?”“第一次?”他說的是在仙台車站內小玉偷人家錢包的時候。後來她把錢包給了風我,趕上我和風我的那個開始了,再後來就有了些麻煩。“那又怎麼了?”“你知道錢包後來怎麼樣了?”“對了,怎麼樣了?你不是又見了小玉,然後還給她了嗎?”“是。不過我把駕照抽出來了。”“為什麼要那樣做?”“個人信息可以賣錢,駕照有時還能派上用場。我覺得以後可能有用。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彆的目的。我還問過大嬸,彆人的駕照能不能換錢。”“她怎麼說?”“她說,要說能也能,隻是麻煩,賺得還不多,需要的話可以給我介紹乾那一行的人。後來我就把駕照塞到桌子裡不管了。”我能猜到他接下來想說什麼了。“你是說駕照的主人—”“也出現在了紀念照上。”風我接著道。“這是巧合?”“應該不是吧。小玉在車站碰上他時,肯定也認出來了,這勾起了她不愉快的回憶。”“她想起了那人正是粉絲俱樂部的一員。”“她一下子不知所措,也不知是氣憤還是急了,最終就動手搶了人家錢包。差不多就這麼回事吧。”“那你繼續說你之前沒說完的。”“我手上,有一個粉絲俱樂部會員的駕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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