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左右,陳雷來到夜來香。他買了一部新手機,準備送給夜來香的一個小妹。說是小妹,實則是夜來香的媽咪。媽咪見慣歡場風雲,最懂揣摩人心,哄得陳雷舒舒服服。陳雷知道小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是既然能哄得自己高興,又何必計較其真實性有多少。小妹挺喜歡新禮物,玩了一會兒,帶陳雷到自己的房間。激情之後,小妹回到工作崗位,陳雷繼續睡了一會兒,這才下樓到停車場。陳雷是江湖中人,下手狠辣,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走出夜總會時便不由自主提高了警惕。他走出門時並沒有意識到危險,隻是習慣性地警惕起來。剛拐過彎,離開保安視線,從黑暗中走過來一人。陳雷在長期江湖暗戰中形成的第六感發揮作用,停下腳步,還朝後麵退了一步。黑暗中,漢子揮動胳膊,襲向陳雷。陳雷轉身就跑,跑動中,左肩被砸了一下,鑽心的疼痛瞬間傳到大腦。他沒有停頓,拚命往亮燈處跑,右手從腰帶中扯出來一柄手槍,忍痛上膛,朝後麵打了一槍。打完這一槍,陳雷右手手臂挨了一擊,劇痛之下,手槍掉在地上。他顧不得撿槍,望著夜來香保安拚命喊叫。夜來香門口有三個監控探頭,若是現身光亮處,必然會進入監控。襲擊者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槍,翻過停車場圍牆,消失在黑暗的街道。陳雷手臂骨和肩胛骨受傷,被送到骨科醫院就診。很快,陳雷就變成了部分木乃伊。幾個揣尖刀、穿黑衣的手下守在門外。陳雷抓破腦袋都沒有弄明白誰想來殺自己。在監獄滾過一圈之後,他對犯罪的理解上了一個層次,決不會輕易砍砍殺殺,對威嚇等手段運用自如。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對手都沒有到派殺手除之而後快的地步。他想起另一個隱患,自己的手槍被對方撿去,若是這把手槍以後犯了大案,自己還真有可能說不清楚。這是一個巨大的隱患,潛藏的危險遠遠超出私藏槍支有可能得到的懲罰。侯大利接到陳雷電話,來到骨科醫院。陳雷開門見山地道:“我被人襲擊,手臂骨和肩胛骨被敲裂。”陳雷是社會人,受傷並不意外,侯大利最初並不上心,道:“你可以報警,通過正規流程辦理,用不著把公事弄成私事。”陳雷道:“你就是警察,我也算是報警。我想說的是另外一件事,我平時帶了一把手槍,仿五四式手槍,開了一槍,估計沒有打著對方。現在,手槍被搶了。想殺我的那個人力量很大,動作利索,是老手,我擔心他把我的槍弄去作出大案,那我就麻煩了。”“槍裡有幾顆子彈?”“彈匣原本有五粒子彈,上個月在野外打了兩槍,練槍法。剛才打了一槍,還有兩粒子彈。”“那你更應該打110報案,有完整記錄,以後這支槍出事,你就有說法。你現在受傷,又是主動投案,根據刑法,你這種情況要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製,很有可能就是管製。反正你骨頭斷了,又是兩勞人員,管製就管製。”侯大利調侃了幾句自己的高中校友,突然想起陳雷用了“敲”,臉色凝重起來,道:“當時傷你的人是用的什麼工具?”陳雷道:“他是從黑暗中突然出來,我看得不是太清楚,應該是一把錘子,肯定是鐵錘,否則也不能一下就敲斷我的手臂。”侯大利眼皮突突狂跳,道:“這人多高?”陳雷道:“和你的身高差不多,應該有一米八,孔武有力。我還算機靈,拚命朝夜來香大門跑,又跑又喊救命,這才把來人嚇退。”侯大利心情緊張起來,道:“襲擊你的人是不是左撇子?”陳雷想了想,道:“還真是左撇子。”一米八、孔武有力、持鐵錘、左撇子,這幾樣特征與殺害朱建偉的凶手很近似,若不是陳雷是老江湖,為人機警,這次說不定會被敲破了腦袋。這條極有價值的線索,驚動了江州市局。朱林帶著大李來到現場。大李行動不便,走路一瘸一拐,鼻子上的功夫卻沒有丟下。但是,發案現場受擾動太大,它在發案現場嗅了一陣,來到停車場,失去蹤跡。朱林當即給宮建民打電話,讓其調查進出夜來香停車場的車輛。在案情分析會上,劉戰剛宣布三件事:此案是市局第一案,所有單位都要無條件支持案件偵破工作;刑警支隊重案大隊接手此案,由重案大隊副大隊長陳陽具體負責;105專案組參戰,配合重案大隊。宣布政策以後,劉戰剛虎著臉,道:“還是我們刑警隊的老話,刑警破不了案,屁用沒有。我把話挑明,黃衛被調走那是他違反了紀律,和105專案組沒有關係。重案大隊要把勁用在破案上,誰敢因為個人原因影響破案,卷鋪蓋滾蛋!”重案大隊接手此案,派精兵強將勘驗現場,查看周邊監控錄像,尋找可疑車輛。凶手反偵查能力很強,沒有留下指紋、毛發和腳印。有一輛麵包車出現在監控裡,車牌被蒙著。老樸從省廳請來了模擬畫像師,根據陳雷描述,畫出一幅剪影。這幅剪影和葛朗台前一陣子所畫背影十分相似。陳雷看了這幅剪影,十分認可。隻可惜剪影無論再相似,沒有麵容,不能發協查通報。陳雷最初隻是擔心丟失的那支槍作下大案,累及自己,沒有料到給侯大利打過電話以後,市公安局如臨大敵,眾多刑警立刻撲了上來,輪番上陣,將陳雷挖了個底朝天。侯大利來到醫院時,病房前還有重案大隊刑警守候。侯大利進屋時,陳雷長籲了一聲,道:“大利,我們是同學,你給我透個實底,敲我的人到底是誰?”侯大利坐在陳雷床邊,道:“如果我們知道,早就抓人了。你仔細想想,這幾年你得罪過誰?”陳雷道:“你說這幾年?難道這個殺手從幾年前就開始殺人?”侯大利算了算蔣昌盛被殺的時間,道:“有可能在楊帆落水不久。”陳雷驚訝地道:“那時候我就是一個小毛賊,不可能惹到這麼厲害的殺手!莫非,你們認為這個殺手與楊帆有關係?”侯大利道:“從楊帆落水以後開始,世安橋附近的菜農遇害,被鐵錘敲了腦袋。一個月以後,一個銀行職員被害,用刀捅的。前陣子,報社副社長被害,也是被錘子敲了腦袋。除了銀行職員以外,菜農、報社副社長和你都被鐵錘敲過。仔細想一想,你們三人或四人之間到底有什麼聯係?”重案大隊嚴陣以待,陳雷已經意識到砸自己的人絕對背負大案,聽到侯大利介紹才明白砸人者到底背負何種大案,他倒吸一口涼氣,抓破頭也想不出自己和另外三人的聯係。“你再想一想,是不是曾經以某種方式聯係在一起。比如,一起旅行過;比如,一起參加過什麼組織;比如,有什麼共同愛好。”侯大利不停啟發,希望陳雷腦洞大開,破解掉這道難題。“這人明顯是要我的命,我也想把這人揪出來,否則他在暗,我在明,提心吊膽的,這日子沒法過。莫非這個人與楊帆之死也有關係?如果與楊帆也有關係,那我更想不出來者是何方神聖。”陳雷想了半天仍是一頭霧水,根本想不出自己和楊帆、菜農、銀行職員、報社副社長有何種瓜葛。楊帆是侯大利心中一塊永遠不能愈合的傷口,平時總是自己一個人默默舔傷口,此時聽陳雷提起楊帆,疼痛依然強烈。疼痛歸疼痛,侯大利還是很客觀地道:“沒有任何證據或者線索能將楊帆和這個凶手聯係起來。凶手使用鐵錘,這不應該是巧合。”陳雷歎息一聲,道:“楊帆太可惜了。每次看見電視裡有人跳孔雀舞,我就會想起楊帆。”侯大利不願意多談論楊帆,打斷道:“警察不可能一直保護你,注意安全,想起了什麼事情記得和我聯係。”這時,手機響起。侯大利看了一眼電話號碼,立刻站了起來,走到門口。“上一次你到家裡,想借小帆的日記本,我當時舍不得,沒有同意。後來我和你秦阿姨商量了,將小帆的日記本、剪報本和學習筆記本都複印了一套,送給你做紀念。她雖然離開了我們,但是有我們幾個惦記,小帆就還活著。隻有我們全部將她忘記,她才最後消失。”“我不會忘記楊帆的,永遠不會。”楊勇的話進入侯大利耳中,立刻引起身體強烈的化學反應。楊帆出事以後,社會上絕大多數人都認為楊帆落水是意外事故,並不支持侯大利的說法,社會上總體氣氛讓侯大利創傷無法排解,陷入體內越來越深。楊勇終於正麵提起楊帆,侯大利這才找到一個抒發長久被壓抑感情的口子。這番對話在尋常人嘴裡說出來,會讓人覺得做作。可是楊勇和侯大利都很真誠,表達的是內心真實情感。“楊叔,複印件在哪裡?我過來取。”“我坐車到了江州,等會兒到老刑警隊辦公室。”侯大利急忙開車回刑警老樓,在刑警老樓的門口等了幾分鐘,楊勇提著箱子出現在樓前。他回江州第一件事情是給女兒掃墓,掃墓後,在墓地給侯大利打了電話。陌生人踏入刑警老樓,大李喉嚨發出低沉的吼聲。它出現在侯大利身旁時,楊勇被其體形和凶相嚇了一跳。侯大利道:“沒事,這是專案組一員,有功勳的。”大李用頭靠了靠侯大利的大腿,搖搖擺擺回到自己的地盤。上了樓,楊勇將十來本複印件交給侯大利。每本複印件都很厚,用牛皮紙包好封麵,封麵上是楊勇手寫的內容提要。雖然這是複印件,可是打開本子,楊帆的氣息還是撲麵而來,濃得無法呼吸。楊勇將複印件交給侯大利以後,執意要坐當晚長途客車回省城。在車站分手時,風吹來,兩個大男人眼角都有些濕潤。侯大利先看高中那一本日記。日記本記得非常簡約,文字優美。作為當時的親曆者,他讀到楊帆寫下的文字,還能感受到她當時的細膩心思,初戀時的甜蜜、甜蜜中的小小憂傷、對未來美好的期望,都躍然紙上。日記中出現過陳雷、王忠誠、李武林和蔣小勇這幾個人的名字。四人曾經用不同方式向楊帆表達過愛慕,或寫信,或當麵表白,或送禮物。楊帆很明確地拒絕了四人,作為少女,在日記中還是有小小的得意。看完高中日記,和上次一樣,侯大利沒有找到線索,深埋心底的創傷倒被揭開,痛得晚上難以入眠。世界似乎特意為侯大利開了一個窗口,將部分時間完全停了下來,與楊帆在一起的一幕一幕如電影一樣清晰,甚至楊帆臉頰上淡淡的絨毛都能數得清楚。早上起床以後,侯大利身心俱疲,用冷水洗了臉也頭昏腦漲。來到刑警老樓,侯大利正在潛心研究王濤案時,來了新任務。陳雷受傷以後,一直有手下守在病房裡。由於持錘行凶者極有可能是連環凶手,刑警便進入病房,保護陳雷,同時也希望持錘行凶者自投羅網。在工作例會上,重案大隊副大隊長陳陽建議成立相對固定的保護組,保護組由侯大利、樊傻兒、李大嘴組成,侯大利具體負責。侯大利進保護組的原因是其最熟悉持錘行凶者,又和陳雷是高中同學。樊傻兒、李大嘴兩人在刑警支隊中都算身強力壯的,正適合對付凶手。開車進醫院時,李大嘴興致勃勃地調侃道:“變態,你真是變態,這麼短時間就當領導。”“師父彆開玩笑,讓我來當組長,原因很簡單,我最熟悉這個錘子人。”錘子是山南特彆的稱呼,在不同場景有不同意義,侯大利用在此處,是對行凶者的憤怒和鄙視,也是故意調侃讓氣氛變得輕鬆。李大嘴又道:“變態,我到重案大隊轉了一圈,大家都對你有些意見。你雖然才華橫溢,但也得低調一些。”樊傻兒笑道:“變態是富二代,平時夠低調了,沒一點架子,唯獨在案子上六親不認。我覺得他這樣是對的,隻要不害人不整人,最終重案大隊會接受他。畢竟我們都是刑警,破不了案子,有個屁用。”李大嘴道:“老樊,你說話很哲理嘛。以後誰再叫你樊傻兒,我跟他急眼。”三人關係都不錯,說說笑笑來到醫院,接替了原來的警察。三人按照計劃,病房隨時保持有兩人,另一人則輪換休息。持錘行凶者搶奪了陳雷的仿五四式手槍,更加危險,三人按程序領了手槍,以防不測。陳雷一臉苦瓜相,道:“老同學,我到底惹到哪路神仙,一定要我這條小命?昨天和幾個兄弟推敲了半天,至少在江州還沒有哪位江湖人想要我的小命。”侯大利道:“真要想通了原因,案子基本就破了。”除了警察以外,陳雷女友小吳也在病房陪護。小吳是健身館教練,身材前凸後翹,比例勻稱。侯大利看到小吳覺得有幾分眼熟,仔細想了想,這個女子的身材和相貌都與楊帆有幾分相似,雖然不如楊帆,也算是很不錯的美女了。為了打發時間,陳雷便和侯大利一起梳理持錘人襲擊自己的理由。兩人從楊帆遇難前後開始,以年為單位,將有可能導致襲擊的重大事件寫在紙上,以便尋找行凶者的襲擊理由。梳理了半天,密密寫了兩張紙,還是沒有找到持錘人的信息。侯大利將兩張紙的內容印在腦中,隨時與蔣昌盛、王濤的經曆進行對比,尋找隱藏的聯係。守護的日子枯燥,所幸時間不長,幾天之後,陳雷出院,回家休養。李大嘴和樊傻兒護送陳雷回家,保護組任務也就到此結束。侯大利沒有陪護陳雷回家,來到刑警老樓參加丁麗案的案情分析會。在警車上,陳雷依然被固定著胳膊,道:“你們就撤了?凶手再來,怎麼辦?”李大嘴道:“你自求多福哇。我們三個鐵血刑警保護你出院,這是什麼待遇?超級待遇呀!客觀來說,你老弟確實還存在一定的危險性,但是我們也不可能永遠保護你,對不對?”陳雷道:“那你們早點把凶手抓住,否則我的日子沒法過。”李大嘴笑道:“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有什麼線索,請立刻撥打我們的電話。”陳雷道:“持錘人很凶,又在暗處,我得避其鋒芒。明天出去旅行,玩一段時間再回來。”小車來到陳雷小區。陳雷讓手下從餐館端了飯菜,開了珍藏的紅酒,請兩個保護自己的刑警在家吃飯,表示感謝。李大嘴和樊傻兒進入陳雷家裡,幾個人在家裡邊吃邊聊。晚上十點,李、樊兩人離開陳家。警察離開後,陳雷將長砍刀放在臥室,又給防盜門上了天鎖和地鎖,這才和女友小吳進入臥室準備睡覺。小吳正要拉窗簾,隱約覺得圍牆之外的老樓有火光閃爍。緊接著,一道火光如流星一樣奔騰而來,狠狠地砸在玻璃上,大火一下就躥了起來。陳雷已經上床,見屋裡起火,赤裸著從床上蹦起來,拉著嚇傻的女友朝外跑。這時,又一道火光從玻璃窗衝進屋內,發出“轟”的一聲響。火焰將陳雷和小吳包圍,玻璃碴子在屋內四處亂飛。第三道火光又衝進屋內。小吳被大火包圍,倒在寢室和客廳之間。陳雷後背上插滿了玻璃,手臂、大腿在燃燒。他號叫著衝出寢室,撲滅身上的火,回頭看寢室,女友陷在了烈焰之中。他衝過去用單手拚命撲火。等火熄滅時,女友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陳雷爬到客廳的老式電話旁邊,撥打110以後,又給侯大利打電話。打完兩個電話,他用完了全身力氣,癱在地上。侯大利正在高森彆墅喝茶,手機猛響起來。接完電話,侯大利扔掉茶杯,坐電梯到達車庫,開越野車直奔陳雷所在小區。他衝進陳雷房間時,派出所也剛剛來到。作為最先到達的刑警支隊刑警,他義無反顧地擔當起保護現場的指揮任務。物業和鄰居已經進屋救火,現場環境遭受到嚴重破壞,房間到處是滅火器噴出來的泡沫,屋麵還有積水。120比侯大利稍早一些,已經給陳雷女友蓋上白布。陳雷重傷,送到救護車上。侯大利拿著證件進屋,先是要求派出所民警拉起警戒線,不能讓無關人員進入。警戒線拉起後,侯大利小心翼翼地站在裡屋,儘量不擾動現場。觀察一會兒,通過損壞情況,他判斷火源來自外部,是通過窗戶扔進屋內的。現場情況確實符合陳雷電話所言。做出初步判斷,侯大利分彆給105專案組組長朱林和支隊長宮建民打電話,簡要彙報起火現場的情況。等到宮建民趕到現場之時,侯大利已經摸到對麵的小區樓。小區居民大多已經搬遷,對麵起大火,老居民隻是在家裡看熱鬨,沒有出門。侯大利無法判斷作案者是從四樓還是五樓將燃燒物拋向對麵,便守在三樓樓梯口,保護現場,等待支援。刑警支隊來得很快,技術民警攜帶大燈,逐層開屋,小心翼翼地尋找蛛絲馬跡。打開四樓一個已經搬遷的房屋後,他聞到空中的汽油味道,在窗前發現了淩亂腳印。多年以來,凶手無影無蹤,除了根據遇難者遺體來推斷凶手情況之外,再無任何與凶手有關的直接證據。眼前的腳印有可能是與凶手最直接的聯係。宮建民、朱林和侯大利等人皆站在室外,隻有技術室民警進入最核心區域。警犬技術人員跟隨警犬從房間出來,一路追尋腳印主人。宮建民對眼前的富二代刑警感情很複雜,客觀來說,這個富二代雖然是新刑警,其業務能力卻非常出色,算是近些年來難得一見的刑警人才。他最先趕到,現場保護得很好,為以後偵辦案件打下了基礎。宮建民道:“你接到陳雷電話,他還說了什麼?”侯大利道:“陳雷當時受了重傷,隻說有人把火從窗口扔了進來,從現場情況來看應該是燃燒瓶。一般人不會想到用燃燒瓶,這個凶手孔武有力,能從十幾米遠的地方準確地將燃燒瓶扔進窗子,肯定有特殊背景。這個凶手以前挺謹慎,作案後千方百計掩飾,最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再次作案後變得不再掩飾,甚至有挑釁警方的意味。”宮建民道:“凶手下一步要做什麼?”朱林若有所思,道:“很簡單,他肯定要作案。作案就是命案,必須找出他作案的內在邏輯,否則根本無法防範。不過現在好歹有了腳印,這是與案犯最直接的聯係。”宮建民接到報告:警犬在街心花園失去了犯罪人員的蹤跡。這是不好的消息,另外有一個好消息:在腳印附近發現了幾根頭發。案件有了突破性進展,殺害蔣昌盛、王濤的凶手在沉寂多年以後,露出重大破綻。雖然其DNA沒有在數據庫中比對成功,可是,凶手已經露出破綻,偵破此案的可能性大大提高。勘查現場後,重案大隊按照分工高速運轉起來。宮建民對於105專案組的態度發生了微妙變化,主動要求各組搜集到的情況要傳一份給105專案組,專案組朱林和侯大利例行參加重案大隊的案情分析會。侯大利提出要查看朱建偉材料之時,宮建民滿口答應,當即將副大隊長陳陽叫來,特意做了交代。有了支隊和大隊領導支持,繃著臉的嚴峰將朱建偉筆記本和其他物證用筐子裝了起來,遞給侯大利,讓其點數並簽字。“沒有報紙合訂本?”侯大利點了數,提出疑問。嚴峰翻了一下筐子,道:“宣傳處到我們這邊找材料,借走了《江州日報》合訂本,沒有什麼價值。”侯大利在交接明細表上注明——報紙合訂本被宣傳處借走,然後請嚴峰簽名。交接明細表一式兩份,交接雙方各持一份。嚴峰瞪了侯大利好幾眼,在兩張交接明細表簽上“嚴峰”兩個字。侯大利抱著筐子離開。嚴峰對辦公室同事道:“老邵,侯大利簡直不通人情,真他媽的是個變態。”邵勇開玩笑道:“我現在開始欣賞侯大利了,明明是富二代,還不是一般的富二代,在山南屬於頂級富二代。他背叛了本身的階級,甘願做一個普通刑警,這是什麼精神?是真正的大公無私的革命精神。”嚴峰道:“少耍貧嘴。交接表是要將所有事情寫清楚,可是,我看到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就生氣。他沒有人情味,誰願意在關鍵時刻將後背交給他?”邵勇道:“我對侯大利真有好感,不貪財,不要官,肯鑽研案子,是個好刑警的模樣。”侯大利將朱建偉部分資料帶回刑警老樓,剛到樓下就被樊傻兒叫住,道:“頭兒說這個對手很凶悍,給我們下了新任務,每天鍛煉,還要抽空到靶場。”侯大利將筐子放到三樓證物室,換了衣服,來到一樓運動室。田甜正在運動室與樊傻兒對打。田甜身高一米七二,在江州女孩中算是高挑個子,穿上運動裝,雙腿修長,肌肉勻稱,頗為養眼。樊傻兒拿起拳靶,喊著:“直拳,衝拳,勾拳,你用點力,彆像個娘兒們!”田甜忽然使用小鞭腿,意圖偷襲樊傻兒。樊傻兒在打拳上頗有天賦,根本沒有看鞭腿方向,根據田甜身體姿態,條件反射地將拳靶下移,攔住這一踢,誇道:“踢得不錯,力道不足。”“你說錯了,我本來就是娘兒們。”田甜見侯大利進來,罷戰,喝水,休息。樊傻兒將拳套丟給侯大利,道:“李大嘴吹噓你是散打高手,來、來,我們較量一下。”侯大利也不推辭,戴上拳套,和樊傻兒碰了碰拳頭。樊傻兒雙眼發光,稍加試探,發起進攻。侯大利散打水平在刑偵係排名靠前,當然,這是與普通學生相比,樊傻兒是武癡,水平在江州警界都鼎鼎有名。交手之後,樊傻兒很快就占了上風,重拳不停轟向對手。田甜慢慢喝礦泉水,在一旁觀戰。侯大利挨了好幾個重拳,被打得滿眼星星。他取下拳套,擦掉嘴角的血,伸手摸了摸牙齒,道:“門牙被打鬆了。實戰不戴拳套,取了拳套再打。”“戴拳套是保護你。”“取下來打,不敢嗎?”在侯大利激將之下,樊傻兒取下拳套。侯大利主動伸手接拳套,笑眯眯地道:“給我吧。”兩人手指剛剛接觸,侯大利出手如閃電,掰住樊傻兒中指,反方向扭動。樊傻兒冷不防著了道,空有一身力氣使不出來,單手上舉,道:“停,停,手指要斷了。”侯大利放開手指,迅速退後幾步,道:“兵不厭詐,凶手不會讓你擺開架勢。先下手為強,一招製敵。”“陰險。”“不,不,這就是警用擒拿術。”樊傻兒是武癡,被侯大利一招製住以後,覺得他所言很有道理,便獨自在運動室習練擒拿術。運動之後,侯大利和田甜繼續到三樓翻閱朱建偉筆記本。檔案室牆上貼著蔣昌盛、王濤、朱建偉和陳雷的相片,四個人中間有一個空白,空白之內有一個大大的問號。從朱建偉的筆記本來看,朱建偉是一個標準官迷,筆記本裡記載了許多對於各級領導性格的分析,還有如何接近和拿下領導的攻略。其中一頁還提到了田甜的父親田鵬,朱建偉對田鵬的評價是“此人冷靜,水平較高,弱點是心氣高,不圓滑變通,與同事關係一般”,最後還寫了一句:田鵬老婆真他媽漂亮,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看到這一句話,田甜將日記本丟在桌上,怒道:“他該死!”侯大利讀了這頁日記,道:“罪不該死,隻是欠揍。”陳雷本人完全想不起與蔣昌盛、王濤和朱建偉有過任何交集。由於他在高中階段就進了監獄,服刑之時,蔣昌盛和王濤已經遇害,通過這一點可以判斷如果幾人真有交集,那就必然是在進監獄之前。楊帆出意外是在蔣昌盛出事之前,從時間關係來說,他們五人還真有可能因為某件事情聯係在了一起。凶手露出尾巴,真要逮住並不容易,侯大利在翻閱朱建偉材料時,想起楊帆逝去多年,真凶還在繼續殺人,心情罕見地煩躁起來。他拿起鉛筆,在空白處用力戳了幾下,筆尖斷掉了。田甜放下手中筆,打量眼前的年輕男子,道:“我不愛管閒事,這你知道的。其實,我對你的事情略知一二。這麼多年,你還沒放棄尋找楊帆的死因。”“楊帆”兩個字如子彈一般打在侯大利胸口,他胸口不停起伏,問道:“你知道這事?”“很多人都知道。你爸太有名了,你這一段時間風頭太勁,這些事自然會流出來。”“真的嗎?”“嗯。”“那我穿了一件皇帝的新衣,以為大家不知道。”“彆這樣說,大家都挺佩服你的。”“你相信楊帆是遇害的?”“在一起工作這麼久,你的判斷一向準確,我選擇相信你。”田甜拿出一本舊教材,道:“這是我在大學的犯罪心理學教材,這一段時間一直在翻看,臨陣磨磨槍。按照經典理論,係列殺手選擇被害人一般基於被害人的可獲得性、易受攻擊性和合意性,如果蔣昌盛、王濤、朱建偉和陳雷都是一個殺手作案,那麼可獲得性、易受攻擊性這兩條明顯不符合。”侯大利畢業於山南政法刑偵係,學過犯罪心理學,明白田甜是什麼意思。可獲得性的意思說白了就是指兩種情況:第一種情況,被害人生活方式使得他有機會被人誘拐;第二種情況,就是被人誘拐後或是遇害後無人牽掛。蔣昌盛、王濤、朱建偉和陳雷皆不屬於這兩種情況,所以,凶手考慮問題時並沒有考慮“可獲得性”。易受攻擊性,是指被害人容易受到攻擊的程度。這四人都是成年男子,蔣昌盛是菜農,身體強;陳雷是社會人,隨身帶刀帶槍;朱建偉個子高,喜歡戶外活動;唯獨王濤稍顯文弱,也是唯一被刀捅的。從這方麵來看,凶手考慮問題時沒有考慮對手是否容易受到攻擊。合意性是指被害人符合凶手的偏好,可能涉及被害人的特征,或者其他動機,或者其他特點。侯大利站起身,在四個姓名包圍的空白處寫下“合意性”三個字,道:“我們其實一直在尋找合意性,凶手是用什麼方式將這四人聯係起來,這是案件的牛鼻子,遺憾的是我們一直沒有找到。”田甜來到侯大利身邊,道:“若是給刑事現場的犯罪心理畫像,也有三個重要因素,一是慣技,二是標記,三是偽飾。”侯大利腦海中浮現出四處案件的不同特征,道:“出現最多的凶器是鐵錘,蔣昌盛現場出現過,朱建偉現場出現過,陳雷現場也出現過。但是王濤案略有不同,也就是王濤案有可能是同一凶手所為,也有可能不是同一凶手所為。”田甜對案件也相當熟悉,道:“我反而相信王濤是被同一凶手所害。在第二個凶案中,凶手用種種手段想隱藏左撇子的事實,將被害人刺殺後,大概是鬆懈,或者是右手累了,他就換成了習慣手,用左手把王濤生殖器割了。其實這一刀隱蔽性極強,一般很難發現,你反複拿放大鏡觀看,又恰好支隊保留了重要的物證,才發現這一刀是左手割的。”“也就是說,凶手在作王濤案時,還是想誤導警方。隨後,凶手因為某種原因進入了冰凍期,這個冰凍期的時間還相當長。幾年後,不知什麼事情觸發了凶手,他重新作案,而且不再偽飾,圓頭鐵錘是慣技,也是標誌。”侯大利說到這裡,腦中奇異地形成一幅清晰的畫麵:凶手懷揣鐵錘,站在陳雷住房對麵,冷靜地看著陳雷與女友,然後點燃燃燒瓶的線,對準窗戶扔了進去。他想到這裡,道:“凶手肯定進過陳雷家,將陳雷家的房間分布情況摸得相當清楚。而且,陳雷剛回家就發動襲擊,說明他一直在跟蹤陳雷,或者說就守在附近。”田甜緊跟侯大利思路,補充道:“凶手很小心,不會靠近醫院。他守在附近的可能性最大。”“勘查人員沒有發現對麵樓房有生活痕跡,所以,凶手還另有觀察點。”侯大利將粉筆丟在地上,道,“馬上到現場,我們極有可能找到他的觀察點。如果我們分析得不錯,他真有觀察點。”來到陳雷所在小區,侯大利先是直接進入陳雷房間,站在窗口四處張望。張望之時,侯大利濃厚的眉毛如相機一樣不斷閃爍,沿街景物被一幀一幀掃描進腦中,漸漸地組成了一幅完整的街景。腦中街景再與實際街景進行對比,細節也被補充進入大腦。窗口正麵是圍牆,圍牆外是拆遷房,凶手不會在此設立觀察點。從陳雷家來到小區門口,侯大利緩慢轉動身體,眼睛如射燈一樣照向四方,將所有景物納入腦海之中。通過這種攝取能力獲得的影像如真實相片一樣停留在腦海之中,當年楊帆在水中的遺體就持續刺激侯大利神經,景象如此鮮活,數年都沒有褪色。任何事情都有好有壞,折磨他的能力也給他提供了幫助。侯大利最後將目光點集中到距離小區三百米左右的賓館。若是凶手在賓館開一套房間,可以完全監控到小區大門,如果角度合適,甚至可以看到陳雷房間。“凶手肯定租用了賓館!”侯大利指著賓館,用非常肯定的語氣道。他緊閉雙眼,將自己融入凶手的世界,道:“這是在六到十樓的房間,麵朝小區,從陳雷住進醫院開始,到陳雷出事後退房。如果運氣好的話,現在或許還能找到痕跡。事不宜遲,我們上去查一查。”侯大利從警車裡取出勘查箱,朝賓館走去。田甜人高腿長,也得加緊腳步,才勉強跟得住侯大利的步伐。來到賓館,侯大利要求賓館調出滿足“住宿三天以上、於昨天退房的單身男子、窗戶朝北方向”的房間。由於條件限製得挺嚴,賓館很快就找到能同時滿足三個條件的兩個房間。侯大利和田甜各守住一個房間,然後向朱林彙報。朱林接到電話,以最快速度趕到酒店。很快,宮建民、陳陽以及刑警支隊技術室勘查人員出現在酒店。勘查人員帶有足跡燈,在五樓房間窗口找到大量足跡。經過對比,與留在拆遷房的腳印完全一致。而且還提取了窗台上二十幾枚指紋,這批指紋裡極有可能就有凶手的指紋。宮建民道:“案情分析會上,你沒有提到這個想法。”侯大利道:“那時我還沒有產生這個想法。我和田甜一起重新走訪現場,覺得凶手應該有觀察點,所以來查酒店。”宮建民道:“這家酒店服務水平一般,若是他們打掃衛生勤快一些,腳印就沒有了。你以後有什麼想法,不管是否得到證實,都可以提出來,至少是一種思路吧。”侯大利道:“這個凶手膽子大,很狡猾,極有可能用的是買來的身份證。我估計這個凶手通過某種途徑買來一張與自己相貌相似的身份證。”宮建民道:“幾個組都出去了,很快就會有結果。”刑警支隊重案大隊邵勇帶第一組前往身份證所有地。第二組則調查服務人員,並配備了一名外請的能模擬畫像的民警。第三組則調取沿途視頻。第四組是警犬組。當天下午的案情分析會上,侯大利拿到了兩張模擬畫像,一張正麵,一張背麵。以前凶手都隻是通過各種線索進行推測,如今終於有服務人員看到了凶手真麵目。據服務人員描述:“凶手一米八到一米八五之間,結實,不胖;戴一頂帽子和茶色眼鏡,眉毛粗密,長有小胡子。”模擬畫像民警畫出模擬畫像,確實與身份證上的相貌有幾分接近。第一組邵勇還在山村,打電話回來確定身份證真正擁有者是當地村民,一直在當地勞動,沒有可能前往江州。第三和第四組沒有戰果。老樸在會上提出一個觀點:“目前,案件取得了關鍵性進展,有了嫌疑人的DNA,有服務員麵對麵見過凶手,以我們現有的破案水平,遲早會抓到凶手。當前我們要考慮另一個問題,這名凶手經過冰凍期以後,與以前作案心態明顯不同,再次作案的可能性很大。我們要想辦法阻止凶手再次作案。”侯大利曾經提出過類似觀點,但是,老樸是省廳派到江州市局幫助破案的正處級偵查員,身份不同,其觀點沉甸甸地壓在每個刑警身上。案情分析會以後,老樸來到刑警老樓三樓,想再聽一聽侯大利的想法。他對這個新刑警有濃厚興趣,屢次提出正確觀點,除了勤奮細致以外,肯定有特殊能力,是天生做刑警的料,完全可以作為全省刑偵的重點苗子來培養。刑警們漸漸逼近了殺害蔣昌盛諸人的凶手,侯大利這個新刑警在其間發揮的作用得到了大家的承認。朱林回到刑警老樓,召集專案組全體成員開會,總結前段時間工作,然後將所有人帶到商業靶場,進行實彈射擊。打靶之後,葛朗台熱情地請大家吃晚餐。他妻子家族的生意開始正式和夏曉宇合作,能攀上國龍集團,前途自然是死魚的尾巴——不擺了。餐,侯大利獨自回到高森彆墅,直接進入書房。書房桌上擺著楊勇送來的複印件,複印件散發著楊帆的濃烈氣息,讓他每次打開都受到煎熬。侯大利原本可以過上燈紅酒綠的紈絝生活,楊帆之死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時至今日,他仍然能夠極度清晰地回憶起河水中的細節。這些細節改變了他身體的激素分泌水平,且是永久性改變。已經揪住了連環殺人案的尾巴,有了腳印、指紋、頭發,憑現在的技術水平,破案是遲早的事情。但是,這個連環殺人凶手作案特點非常明顯,就是要用凶器,不管是錘子還是刀,都是凶器。楊帆身上沒有傷痕,雖然這隻是一個極為細小的差彆,可是在重構犯罪現場時,差之毫厘,謬以千裡,這個凶手極有可能並非殺害楊帆的凶手。楊帆之死眼看著有偵破的機會,突然間又陷入無邊黑暗之中。侯大利陷入長久悲傷之中,麵對楊帆日記,久久不願意打開。終於,他將日記本放回桌上,隨手拿起一本剪報本。剪報本是楊帆用來收集寫作資料所用,楊家訂了多種報紙,凡是發現好文章或者有用資料便剪下來,貼在專用筆記本上。初中階段的剪報本有厚厚幾本,高一開始有一個新的剪報本,也收集了數十篇文章。侯大利前幾天將注意力集中到初中和高中的日記上,還沒有細看剪報本。翻開高一剪報本,往日生活撲麵而來。儘管剪報本皆是彆人的文章,可是皆經過楊帆挑選,有些文章中還有批注,帶上了楊帆的氣息。這個氣息被封閉在筆記本裡,隨著侯大利攪動,逐漸複活,變得生動。第二十七頁,貼著《江州晚報》的時事評論,楊帆在評論下麵寫道:“記者不實事求是,斷章取義,有違新聞原則。”她寫這幾個字時帶著情緒,用筆很重。侯大利知道這則時事評論的是當時他和楊帆從歌劇院出來,偶遇一起殺人案,一對談戀愛的青年男女發生矛盾,男子將女生刺死。最初,周邊市民被突發事件弄蒙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個男子最終被市民抓住。記者在講述這個事件之時,隻是強調市民們沒有反應過來這個事實,忽略了市民見義勇為抓凶手的事實。當時,楊帆拿到這張報紙後很是憤憤不平。事情過去了七八年,侯大利仍然記得楊帆生氣時的眉眼。今天再次翻到這個剪報,讓他無限唏噓。侯大利正在感傷之時,突然之間,剪報本上的畫麵似乎發生了核爆炸,衝擊波刺穿了侯大利大腦。在這一瞬間,他短暫地喪失了思維,聲音、畫麵都遠離身體而去。過了一會兒,聲音和畫麵又失重般墜入地麵,把地麵砸出一個大坑。畫麵上有五個人,除了一個女子,全是侯大利熟悉到了極點的臉孔,蔣昌盛、王濤、陳雷和趙冰如。在畫麵下麵,攝影記者的名字是朱建偉。到了目前,包括攝影記者在內,死了四人,傷了一人,另有一個女子情況不明。侯大利一直在苦苦尋找連環殺人凶手的殺人邏輯,這幅相片出現在眼前,連環殺人凶手的殺人邏輯頓時清晰起來:連環殺人凶手以相片中的人為目標,很有可能是報複當日麵對凶殺“麻木不仁”的幾個圍觀者。他腦海中出現了當日與楊帆一起回到犯罪現場的畫麵,畫麵中,圍觀群眾提到了受害者有一個哥哥是銀行保衛科長。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如果不出意外,這個保衛科長便是連環殺人犯的凶手。看到剪報以後,侯大利雙手抱頭,情緒激動。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楊帆用自己的方式幫助一直沒有放棄追凶的男友。見到剪報,基本能證明連環殺手確實不是殺害楊帆的凶手。想到這一點,侯大利又深覺悲傷。朱林睡眠不是太好,在床上躺著數羊,眼見有了睡意,放在床邊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朱林老婆看了一眼手機,道:“侯大利的電話,接不接?”“這麼晚,肯定有事!”朱林睜開眼,伸出手,接過電話。電話裡傳來侯大利清晰的說話聲:“我極有可能找到殺人凶手了。”所有睡意頓時煙消雲散,朱林翻身而起。電話聲此起彼伏,公安局長關鵬也被吵醒。一輛輛小車陸續來到刑警老樓,小會議室燈火通明。投影儀搬到了小會議室,每個到來的領導手裡都拿到一份剪報複印件。投影儀放出了五個未結案的卷宗基本情況,以及近期發生的朱建偉案和陳雷案。七個案子有五個人在這張剪報上,之間的相關性自然不言而喻。憑邏輯推斷,殺人凶手最有可能就是當時被害人的哥哥石秋陽。重案大隊已經掌握了連環殺人凶犯的腳印、毛發和指紋,隻要與石秋陽相符,此案就算成功偵破。介紹情況後,重案大隊行動起來,調集精兵強將,連夜直奔省城。蔣昌盛案、王濤案等諸案是困擾江州市公安局多年的命案積案,之所以成立專案組是另有原因,誰知105專案組剝絲抽繭,居然神奇地將三個積案和兩個新案並案偵破。關鵬將侯大利叫到身邊,道:“小夥子不錯,是乾刑警的好料。”侯大利在破案過程中立了大功,神情並不開心,道:“破這案有偶然性。”關鵬道:“雖然你是從楊帆剪報本中無意中發現了線索,可是偶然之中有必然,若不是你對案子專心,就絕對沒有偶然。”劉戰剛道:“小侯是搞刑偵的好材料,磨幾年,江州也要出神探。”一隊隊人馬連夜出發,諸位領導到淩晨三點才各自回家。專案組成員們仍然處於興奮之中,煮了一把掛麵填肚子,在刑警老樓休息。第二天,侯大利來到市局檔案室。檔案室按年分類,裝滿曆年資料。當年在街上被殺的女子叫石秋菊。石秋菊案案情簡單:石秋菊是由大哥石秋陽撫養長大,中師畢業後在鎮裡當老師。因為感情糾紛,石秋菊被男朋友當街刺死,殺人者被群眾當場抓獲。殺人者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石秋菊案發時,朱林是支隊長。憑著對朱林辦案水平的了解,侯大利推斷應該有當時的視頻資料。果然,他找到了當時作案現場的視頻資料。拿到這一段監控視頻以後,侯大利將這一段稍顯模糊的視頻交給葛朗台。葛朗台妻子開了一個電腦公司,裡麵有不少高手。經過重新製作,一段更清晰的視頻傳到了侯大利手機上。視頻後麵部分,侯大利和楊帆的畫麵清晰地閃了出來,侯大利勇敢地衝向了凶手,楊帆跟隨在其身後,站在旁邊大聲喊叫。侯大利反複看了視頻二十遍,第一遍是看案子,隨後全部在看楊帆。關了手機後,他望著圖片牆出神,神情憂鬱。田甜在房間洗漱後,望見三樓有燈光,想到侯大利介紹情況時的奇怪表情,心生惻隱,來到三樓。她遞給侯大利一杯清茶,道:“案子突破,你應該高興才對。”“這個凶手與楊帆無關,距離查明楊帆落水的真相越來越遠,遠到看不見希望。”侯大利濃密的眉毛有點發白,眼中有點點淚光。長期以來,侯大利在田甜眼裡都是“心高氣傲、桀驁不馴”的形象,在連環殺人案凶手浮出水麵時,他卻異常脆弱,如黑暗中迷路的孩子。他的痛苦深深地打動了田甜,田甜道:“你眉毛上掛了什麼東西?”侯大利用手抹了抹,白點依然在。田甜湊近,這才發現有幾根眉毛居然白了。田甜眼睛有些濕潤,道:“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很多,這才是真實人生。比如我們家,誰都不會料到我爸最終會進監獄,這讓我很長一段時間懷疑人生,其實現在還沒有能夠走出來。”父親出事以後,田甜變成了冷美人,很少敞開心扉。她如今和變態刑警侯大利成為朋友,可以說一說心裡話。侯大利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強行將注意力轉到工作上。他將趙冰如的名字拿到蔣、王、朱、陳形成的圈子裡,這樣一來就形成了兩個圈子,一個是蔣、王、朱、陳、趙組成的圈子,凶手已經明確,是石秋陽。剩下未破命案是丁麗案和章紅案。田甜站到侯大利身後,看牆上的名字,道:“我們以前陷入了思維怪圈,總想將所有受害者歸於一個連環殺手。你剛才貼的名字給了我啟發,是否可以這樣理解,在江州有兩個連環殺手,一個是石秋陽,另一個專殺女人,包括丁麗、章紅和楊帆。”說到這裡,她自己否定了這個說法,覺得江州沒有這麼倒黴,不可能接連出現兩個連環殺手。“我沒有想清楚。不過,陳淩菲是丈夫作案,趙冰如死在石秋陽手上,丁麗是更早的老案,存在兩個連環殺人犯的可能性比較小。”在檔案室燈光下,田甜白皙臉上的冰塊完全消解,有一種素淨之美。這是侯大利第一次細心打量田甜。田甜注意到侯大利的目光,並不覺得討厭,道:“重案大隊兵分幾路,我估計天亮就有消息。彆熬夜了,早點休息。”離開檔案室,侯大利和田甜各回房間。侯大利睡在被窩裡,總覺得“石秋陽”這個名字似曾相識,應該是在破案前就聽到過這個名字。他想了一會兒“石秋陽”這個名字,沒有結果,慢慢進入夢鄉,然後做了一串淩亂的夢,夢中與楊帆看電影,隨後又來到世安橋邊小樹林,兩人膩在一起,情緒漸濃,互相脫衣服,撫摸對方。等到脫下對方上衣的瞬間,楊帆突然變成田甜,在燈光下臉色素淨,略為蒼白。天空中傳來廣播聲:石秋陽打破手榴彈紀錄。一聲爆炸聲響,夢醒。夢境讓侯大利想起當年在江州城市運動會上破紀錄的正是銀行係統選手石秋陽。他坐在床邊,腦中記憶被打開,兒時與楊帆觀看運動會的場景清晰得讓他痛苦。當年這個叫作石秋陽的選手不做任何準備活動,幾乎就是隨手扔了一下,手榴彈如炮彈一樣飛了出去,著地點遠遠在小紅旗前麵。想到這個場景,他頓時明白凶手為什麼會選擇在拆遷房對麵用燃燒瓶猛轟陳雷,頓時暗自替參加抓捕石秋陽的刑警擔心。隨後又覺得擔心沒有必要,石秋陽到現在應該接近五十歲,不管當年投手榴彈如何厲害,也不是重案刑警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