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掙紮(1 / 1)

唐河鎮距離城區較遠,村民還保留趕場習慣,趕場不僅僅是商品交換,還是重要的社交場合。很多小攤小販在淩晨四五點鐘就來到場鎮搶占地盤,賣衣服、皮鞋、日用品的一般要搭起棚子和簡易貨櫃。天亮後,四麵八方的村民就會從家裡出發,會集到場鎮。杜強戴旅遊帽,坐在湖州車牌的貨車貨廂裡。公路不平,貨廂顛簸得厲害。由於有一包衣服,倒也不怕被磕著。老刁在上一次趕場時和杜強到過此地,熟悉地形,進入唐河場後,在距離唐河分理處不遠的地方占了位置。這個位置不是場鎮核心位置,不是商家必爭之地,沒有固定攤位,誰先來誰先占。老刁和滿臉大胡子的杜強一起動手,趁夜紮起攤位,貨車則擺在攤位後麵。攤位搭好,杜強用江州話道:“老刁,這個場你來賣。昨天感冒了,我在貨廂睡一覺。”老刁咬著香煙,道:“老板,唐河場生意不錯,忙起就歇不下來,漲點工錢。”杜強道:“漲個錘子,你要漲好多?”老刁道:“兩百。”“多賣點力氣,我是薄利多銷,賣得多,才有錢給你漲工資。”杜強又扔了一支煙給老刁,道,“我要睡覺,不要開貨廂。你要是開貨廂,打擾了我睡覺,一分錢不給你。”唐河鎮與湖州附近的楊縣是田接田、土靠土,趕場天出現湖州牌照的車很正常。小攤販們搶占了有利位置,啃著冷饅頭,等待天亮。杜強從裡麵鎖上貨廂,從貨廂和車頭之間的車窗朝外張望。他選的位置很好,正好可以透過車窗看到唐河分理處。上一次趕場,他觀察到秦濤下班以後會沿分理處門麵走向旁邊的樓洞,然後上樓。這個過程就是下手的最好時機。經過反複琢磨,他製訂了弄死秦濤的可行方案。天亮之後,侯大利和樊勇到場鎮走了一圈,查看情況。平時,工作組不會派人到場鎮巡視。趕場天,人來人往,杜強極有可能混在裡麵。工作組就兩人一組,隔一段時間巡視一次。樊勇道:“組座,等會兒我和旺財到山上遛一圈。”侯大利道:“上次上山,將旺財累癱了。它年齡太大,不適合劇烈運動。”樊勇道:“那一次是搜山,有工作任務。李獸醫隻有趕場天才過來,我準備給旺財拿點藥。旺財不吃東西,老是拉肚子,拖下去會出問題。”侯大利觀察著越來越多的人群,道:“等到散場,你再去拿藥。”旺財是刑警老樓的退役警犬,平時和大李一樣,住在刑警老樓。如今專案組大部來到秦陽,王華又另有任務,樊勇舍不得將旺財交給其他人管理,便將旺財帶了過來。平時,旺財被關到樓上,隻有到夜裡,才由樊勇帶出來遛一遛。樊勇第一次帶旺財上山,主要是遛狗,順便查一查杜強是否藏在山裡。在山上走了一圈,人沒事,旺財累得吐舌頭。從此以後,樊勇隻是在深夜帶著旺財在分理處外麵玩一小會兒。侯大利和樊勇在場鎮走了一圈,沒有發現異常情況,回到分理處,繼續嚴陣以待。杜強用望遠鏡能看清楚那個年輕偵查員臉上的痘痘,暗道:“這幫蠢貨,自以為聰明,那就讓你們嘗一嘗厲害。”他從小生活在場鎮,對場鎮環境極為熟悉,得知秦濤來到唐河分理處,很快就想到了用貨車進入場鎮的應對之策。上午十一點,趕場的人陸續散去,餐館和茶館都坐滿了喝茶聊天的村民。杜強打開貨廂,把老刁叫到身邊,道:“把這個袋子扔到分理處門口的那堆建築垃圾上。”老刁道:“這是啥子?”杜強道:“我看不慣分理處的人,弄點東西惡心他們。把袋子扔到建築垃圾上,中午我請你吃豆花飯,加一份燒白。”老刁是見錢眼開的渾人,聽說中午有豆花飯和燒白,便屁顛顛地走到分理處門麵和樓梯中間,將蛇皮口袋丟到建築垃圾上。趕場天,場鎮到處亂七八糟,垃圾很多,要到下午兩點左右,居委會聘請的清潔工才會出來打掃衛生。商販老刁將蛇皮口袋扔到建築垃圾上,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今天在分理處裡擔任保安的是秦陽刑警支隊偵查員老蔣,趁著無人來辦事的間隙,與櫃台裡的江州同事開起玩笑。山坡上,秦力坐在大樹下,舉望遠鏡觀察分理處。他從早上起來便頭腦昏沉,額頭滾燙。在野外堅持了這麼久,人到中年的秦力身體出現了狀況,發起高燒,除了身體不舒服、渾身乏力以外,還格外煩躁,總覺得有事情會發生。十二點,分理處已經沒有來辦事的村民了。秦濤準時下班,走出分理處大門,和偵查員老蔣一起準備回宿舍。與此同時,樊勇帶著旺財下樓,準備去找李獸醫。旺財剛走出樓門洞,突然從喉嚨間發出低沉的吼叫聲,身體下伏。樊勇愣了愣,鬆開繩子。旺財朝著建築垃圾衝了過去,想去咬蛇皮袋。旺財是治安犬,常在車站尋爆。樊勇馬上反應過來,大吼:“秦濤、老蔣,快跑。”秦濤和老蔣跑了三四步,轟的一聲巨響,一股巨大力量將秦濤和老蔣推倒在地。旺財則失去了蹤影。聽到爆炸聲,除了看監控的偵查員以外,朱林、侯大利等偵查員都衝到樓下。朱林看了看現場,道:“杜強上次是用手機引爆,這次肯定也是,他人就在附近,兩人一組,搜查。”他又用對講機對看監控的偵查員道:“看監控,有誰接近了分理處。”樊勇顧不得等其他組員前來會合,提槍就往場鎮衝去。他心疼旺財,脾氣大暴,來到老刁的攤點前,命令道:“把貨車車廂打開。”老刁想起老板承諾的兩百塊鈔票,遲疑道:“老板在車上睡覺,弄醒了我要遭罵。”樊勇道:“少囉唆,打開。”老刁隻得敲車門。車內傳來罵聲:“他媽的,老子睡覺,叫你彆敲。”在杜強原計劃中,引爆炸彈後,警方應該會出現短暫的混亂,他正好趁機離開貨車,進入山中;隻要能夠進入山坡,憑著從小在山中打獵的經驗,他就能輕而易舉地甩掉警察。他沒有料到警察沒有混亂,直接就撲了過來,沒有給自己留出進山的時間。樊勇上前用力敲車門,道:“開門。”車門猛然打開,一個麻袋扔了出來,隨後一聲槍響。樊勇側臉中了一槍,鮮血瞬間湧了出來。如果樊勇沒有下意識躲避麻袋,這一槍就正中麵部,射穿後腦。他躲了一下,子彈從左邊臉頰進入,從右邊臉頰穿出,牙齒飛出好幾顆。杜強在東南亞時經常參加幫派槍戰,實戰經驗異常豐富,打倒敲門警察之後,拔腿就朝山上跑去;到達山腳時,借著樹木掩護,轉身往後射了兩槍。追擊的警察被壓製,躲到樹後,開槍還擊。杜強動作迅速,彎腰衝進山林,子彈從他頭頂飛過,打得樹葉嘩嘩作響。山腰觀察點,秦力興奮地取出手槍,矮身,緊盯著往山上跑的杜強。杜強所跑方向恰好在設定的伏擊範圍內,秦力如狼一般朝右側運動,很快就要到達狙擊杜強的最佳位置。杜強奔跑迅速,眼看著就要跑到坡頂。秦力從樹林中衝了出來,原本準備抵近杜強射擊,誰知高燒之後體力不支,從樹林中衝出來之時,雙腿承受不住衝力,踉踉蹌蹌,差點摔倒。如果不是高燒之後體力不足,秦力突然衝出,必然會占據絕對主動。他迅速調整身體,正準備舉槍射擊,杜強已經搶先開槍。狹路相逢勇者勝,秦力毫不退縮,迎著子彈扣動了扳機。打到第三槍,秦力的仿製手槍卡殼了,將手槍朝杜強砸去,從上往下,朝杜強撲了過去。杜強朝撲過來的秦力又打了一槍。一番槍戰,槍中子彈打完,他來不及換彈匣,和秦力扭打在一起,在草叢中翻滾。杜強養精蓄銳,體力明顯占優,中了槍的秦力壓在地上,雙手卡住其脖子。他正準備取腰刀,結果秦力性命,誰知取刀之時,他的右手手腕被手銬銬住,手銬的另一端則銬在秦力的右手手腕上。秦力拚命拉動手銬,不讓杜強取刀,與此同時,拚儘殘餘的力氣,左手取出單刃刀,對準杜強腰部插去。杜強甚是強悍,腰部中刀的同時左手揮拳,以泰山壓頂之勢,重擊秦力太陽穴。秦力太陽穴挨了兩拳後,腦子嗡嗡響成一片,天空五顏六色,異常絢爛。昏迷之時,他左手仍然握在刀柄上,刀刃還插在杜強腰上。打昏秦力,杜強這才能抽出自己攜帶的單刃刀,準備切斷秦力手腕。侯大利體力最好,跑在最前麵。他衝到杜強和秦力搏鬥處,恰好看到杜強抽出腰刀,便緊跑兩步,一腳踹在杜強臉上。這一腳力量極大,杜強翻倒在地,鼻梁當場斷掉,鮮血噴湧。其他偵查員趕到山腰時,杜強一隻手被侯大利扭斷,另一隻手被手銬銬住,已經無力反抗,滿臉鮮血,如死魚一樣在地上喘氣。秦力腹部和胸部各中一槍,重傷,昏迷。此役,警察兩人受傷。樊勇臉部中槍,子彈打穿臉頰,打掉了好幾顆牙齒,所幸沒有傷到其他部位;秦陽刑警老蔣小腿被炸斷。秦濤摔倒在地,多處擦傷。旺財距離炸彈最近,英勇犧牲。秦力被抬下山後,在衛生院進行簡單處理。在等待救護車時,他醒了過來,喃喃地道:“濤濤,濤濤。”朱林知其生死難料,將秦濤叫了過來。秦濤跪在哥哥床前,哭道:“哥,你不要嚇我啊,你不要嚇我啊!”秦力用儘全身力氣抬起手,放在弟弟腦袋上,道:“記住哥說過的話,好好過日子。”他又對朱林道:“我在金山彆墅對麵四樓有套房,裡麵有些單據,你們去找一找。支隊長,我不是好警察,做了很多壞事。”他猛然提高聲音,又道:“當警察是我這輩子最光榮的事,下輩子,我還要當警察,要做一個乾淨的警察。”朱林見秦力出氣多吸氣少,知其情況不妙,道:“黃衛是不是你叫人殺的?唐山林是不是你殺的?”秦力說最後幾句話時,神采飛揚,仿佛回到了剛剛入警的那一段時間。他沒有回答朱林的問題,麵帶微笑,輕聲說了一句“下輩子我要當好警察”之後,喉嚨發出“咕咕”的響聲,逐漸沒有了呼吸。他一雙眼睛沒有閉上,直直瞪著天空。秦濤用手拂了兩下,也沒有能夠讓他哥哥閉上眼睛。“哥,你不能走,走了我怎麼辦?”秦濤如今做到了秦陽銀行中層,辦事能力很不錯。但是,哥哥一直是他的主心骨,是他的精神支柱,如今哥哥死在自己麵前,秦濤覺得整個世界完全垮塌,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杜強肩膀中了一槍,子彈擦著肌肉過去,沒有傷著骨頭,腰部受了刀傷,疼得直吸涼氣。他被銬在警車上,聽到外麵傳來的哭聲,狂笑道:“秦力,我殺了吳開軍和黃大磊以後,其實已經打算放過秦濤,你如果不在街心花園襲擊我,就不會有今天這些事。你是好哥哥,為了幫助弟弟機關算儘,這就是命,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他又罵道:“×他媽喲,秦力上來就給我戴銬,看來自己也不想活了,要拚個兩敗俱傷。”得知成功抓捕杜強的消息以後,江州刑偵支隊立刻調集精兵強將,製訂審訊方案,等到朱林、侯大利等人回到江州,再次開會,補充了審訊方案。審訊前,杜強提出一個要求:希望在粵省找到自己親生父母的警官來審訊,否則不講。一個小時後,老樸從省廳來到江州,和侯大利一起走進審訊室。經過核實,杜強確認這兩個正是找到自己親生父母的警官之後,道:“你們問吧,想知道什麼,我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侯大利放棄事先擬定的預審提綱,必經程序說完,直奔主題,道:“丁麗是不是你殺的?”杜強道:“是我殺的。”……“那是1994年10月,具體日期記不住了。黃大磊是大哥,吳開軍是二哥,我排行老三,老四是秦濤。我們喝了血酒的,當時我認為喝了血酒就比親兄弟還要親,有福一起享,有難一起當。那時幼稚,十分相信這一套。黃大磊是老大,我們都聽他的。勝利煤礦要拍賣,黃大磊聽說丁晨光找了老板圍標,就出了個主意,綁了丁晨光女兒,讓丁晨光退出競爭。主意是黃大磊出的,信息也是他找的,包括丁麗住在哪裡,都是黃大磊提供的。那一天秦濤被秦力叫走,沒有參加。我綁人,吳開軍開車,黃大磊在旁邊照應。計劃是我綁了丁麗以後,打電話給吳開軍,他們就開車到後院,弄走丁麗。誰知我綁了丁麗以後,麵包車卻在中途熄了火,吳開軍就找修車店修車。我在等待他們開車的時候,發現丁麗長得漂亮,動了色心,用刀威脅丁麗脫了衣服。如果麵包車不熄火,我也沒有時間起色心。這他媽的就是命。”……“丁麗長得漂亮,身材又好,我最初隻是想玩一玩。當時我也沒有太多性經驗,還沒弄進去,就在外麵全射了,射到她腿上和肚皮上。”“那後來為什麼殺人?”“我早泄了,本來就很尷尬,她躺在床上還敢嘲笑我,說我就這點本事還強奸。我很生氣,覺得沒有麵子,就拿刀砍了她的脖子,還捅了幾刀。捅了她以後,我還是很後悔,洗澡後,把她大腿和肚子上的精液收拾了,覺得沒有留下什麼,這才離開。”……“你為什麼要擦掉指紋、收拾精液,還用自行車內胎綁了鞋底?跟誰學的?”“秦濤哥哥秦力是警察,秦濤把秦力在警院的筆記本拿給了我。我從小想當警察,後來知道當不成,還是喜歡讀警院的書。秦力學習認真,筆記很詳細,我超喜歡這個筆記本,天天抱著看。擦指紋、自行車內胎綁鞋底,是避免留下證據;到屋裡拿錢、翻抽屜,是為了製造搶劫的假象,都是筆記本上的招數。秦力實際上是我的老師,我有時很羨慕秦濤,要是我有這樣的哥哥就好了。在丁麗案裡,我還是嫩了點,處理得不冷靜,隻顧著擦掉丁麗身上的精液,沒有考慮精液有可能會留在床上。後來我分析,若是警方真能找到我,多半就是床上遺留有精液。手槍是在邊境弄的,我在東南亞長期用槍,槍法不是自吹,百步穿楊是誇張,準頭還是不錯。我還學會了製造定時炸彈,炸彈不要想得太神奇,很多材料都能做。”……“你化名張林林,與馬青秀同居。我到你房間搜集了短頭發,為什麼不是你的?”“我心中有鬼,怕被人搜集DNA,故意拿沒有案底的同事的頭發,扔到枕頭和衛生間。當時隻是預防手段,沒想到還真有人來搜集我的頭發。我還有一處住房,裝著入室搶來的錢,準備以後金盆洗手再用。”……“我為什麼複仇,原因很簡單,是他們三人先殺我。1995年元旦後,我們四人到東南亞玩。這是黃大磊的主意,說是找了錢,要到國外操外國女人,為國爭光。到了東南亞,瘋玩幾天,我們進了一個風景區,黃大磊和吳開軍突然襲擊了我,用榔頭敲碎了我的頭,他們各敲了一下,然後又讓秦濤捅了我一刀。秦濤當時被嚇住了,有點不願意,最後還是捅了。他們開石場發了大財,隻有我手頭有三條人命,一個是丁晨光的女兒,還有兩起是弄的外地人。為了不被我連累,黃大磊就下了狠手。為了讓秦濤死心跟他們,不反水,不僅讓秦濤捅我,還讓秦濤將我扔到山洞裡。我挨刀後一直在裝死,秦濤拖我到山洞前時,我睜開眼,哀求他放三哥一馬。秦濤年齡最小,心軟,就把我丟在草叢裡。我撿了一條命,一無所有,身受重傷,逃到山下後,被張林林那家人救了。他們是在當地打工的中國人,見我是華人,便救了我。後來,張林林被地方幫派殺了,我為了給他報仇,捅了當地黑社會,進了東南亞那邊的監獄,關了整整七年。在監獄裡,我認識了當地黑社會老大,出來後就給他們當打手。我在監獄最初的日子過得很難,牙齒都被打掉了,臉形全變了。賺錢後,整了容,然後用張林林的身份回國,整容後,我和張林林還真有點相似。你帶句話給我的親生爸媽,我在東南亞有兩個娃兒,他們願意,可以將兩個娃兒接回國。我有罪,兩個娃兒沒有罪,希望我的親生父母能好好教育我的娃兒,讓他們好好學習,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千萬千萬不要走上犯罪道路。”……“黃大磊本身沒有錢,我們一起搶了很多家,這才弄到錢開石場。他陰險得很,打架都躲在後麵,讓我和吳開軍衝到最前麵。秦濤膽子小,隻敢在後麵喊叫。我殺了丁麗,黃大磊非常生氣,退出了投標。我估計就是在那次,他起了殺心。他發了大財,怕我當時和瘋狗一樣的狀態,把他們拖下水。我當時確實和吃錯藥一樣,成天亢奮得很,一言不合就動刀。”……“陽光小區有一起入室搶劫案,你知道嗎?”“是我做的,搶了三萬塊錢。我沒有強奸,那女人脫了衣服,身體肯定有反應,但我突然間想起丁麗那件事,就沒有了興趣。在江州我一共搶了四家,有三家應該沒有報警。”……“我在街心花園遭秦力打了一槍。我炸死黃大磊以後,原本準備放過秦濤,至少殺他的心不是太強,可殺,可不殺,畢竟他在關鍵時刻放了我一馬,還替我求過情。秦力打了我一槍,讓我很憤怒。我們是喝血酒的兄弟,秦濤不僅不幫我,還捅了我一刀。若是他能提前給我說,我們二對二,根本不怕黃大磊和吳開軍。我準備殺掉他,然後出國,徹底脫離犯罪團夥,去過正常人的生活。”……“吳開軍和黃大磊都是我殺的。”……“第一次在黃大磊彆墅開槍時,打傘的目的是遮住監控。我在彆墅做過工,熟悉情況,能避開監控。最後一個監控避不開,就打了傘。”……“你認識唐山林嗎?”“我知道唐山林,隆興的總經理,但是他不認識我。”“唐山林是不是你殺的?”“不是,絕對不是。我殺了這麼多人,反正都要吃槍子,何必否認這一件?我打傘的招數是從秦力筆記本上學到的。他的筆記本記得非常詳細,分析了很多犯罪手法,這些手法都被我拿來用了,好用又簡單。我年輕時脾氣特彆暴躁,一言不合就動刀,都是被杜家德帶出來的。後來在東南亞吃了太多苦頭,性子被磨平了,年輕時的瘋勁也少了,不隨便打打殺殺。但動了手,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劉戰剛、宮建民、洪金明、陳陽、朱林等人都在監控室旁聽,隨著審訊深入,籠罩在案件上的迷霧才一層又一層被撥開。這邊審訊還在繼續,另一組偵查員已經搜查了秦力在金山彆墅小區對麵的房間,在房間裡找到了高平順在醫院的檢查單。作案前,高平順已經得了白血病,他是用自己的命換來了治療女兒的錢。在這個小區還找到了另一部車,車牌為套牌。此車曾經在唐山林小區附近多次出現,後來就失去了蹤影,車內有秦力的指紋。高平順被擊斃,秦力死亡,黃衛案的指使者是誰仍然是未解之謎,唐山林案從某種意義來說也成了懸案,黃衛的日記本是否被盜、凶手與唐山林的關係等諸多細節再無法查證。大家都明白指使者和凶手很大概率是秦力,但是這個結論沒有證據支持,無法寫在結案報告中。林海軍感歎:“難怪幾個案子有這麼多相似點,原來杜強和秦力是‘師徒’,思路和手法出奇地一致。可惜秦力死了,這個案件不圓滿。”宮建民在基層摸爬滾打多年,見過更多遺憾之事,道:“人生不如意、有遺憾是常事,辦案也是如此。辦案越多,遺憾也就越多。”兩個小時後,審訊即將結束,王衛軍、陳躍華和王海洋被帶到了監控室,通過監控屏幕看親人。雖然杜強是凶悍的殺人犯,罪行累累,但是江州刑警支隊的偵查員普遍同情丟失兒子的這一家人。支隊領導同意在不違反政策的情況下,讓這家人看一眼在外嘗儘人間疾苦又做了太多惡事的大兒子。陳躍華貪婪地看著屏幕裡的兒子,道:“海濤跟我說了,他做過整容,所以相貌有所改變。他記得自己額頭有一顆痣,是Z字形。”王海洋站在母親身後,隨時準備保護身體原本不佳的母親。王衛軍雖然更為理智,想到等著大兒子的將是一顆冰冷的子彈,依舊悲從中來,幾乎無法抑製。政委洪金明道:“王教授、陳醫生,你們的行為是錯誤的。但是,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們支隊很同情你們的遭遇,杜家德和楊麗芬也肯定會受到法律製裁。另外,王海濤在東南亞有兩個子女。審訊會繼續,還有些程序要走,我們會在適當的時候把王海濤子女的名字告訴你們。”這又是一個極具衝擊力的消息。陳躍華哀求道:“洪政委,一定要告訴我們孫子的名字和地址,我們一定會將他們培養成人,好好教育他們,不走邪路。”王衛軍看到大兒子在審訊室的時候,心中有萬念俱灰之感,此時,他深吸了一口氣,又有了努力生活下去的強大理由。陳躍華哀求了幾句,眼前突然閃現無數金星,倏然倒下。守在其身後的小兒子王海洋及時抱住了母親,喊道:“媽,你要堅強啊,我們還要到東南亞接你的孫子呢。”監控室內,宮建民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指揮中心打來電話:“勝利橋上的水溝邊發現了一具屍體,請立刻安排人員前往。”宮建民走到窗邊,打通滕鵬飛電話:“滕鵬飛,事情來了,勝利橋邊發現一具屍體,趕緊過去。”秦力死了,杜強被捉,重案大隊長陳陽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宮建民就將新發命案交給剛從省廳辦專案回來的重案大隊副大隊長、一組組長滕鵬飛。陰沉著臉的滕鵬飛接到電話,來到一組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哥兒幾個,跟我走,案子來了。”三輛警車拉著警笛、閃著警燈,風馳電掣,七八分鐘就來到勝利橋。勝利橋上站了一些伸長脖子的圍觀者。派出所民警已經來到現場,拉上了三道警戒線。副所長錢剛見到雄赳赳的滕鵬飛,道:“喲,滕麻子回來了?好久沒見你了。”滕鵬飛進入現場後就將負麵情緒徹底丟掉,道:“才回來幾天,改天喝個酒。”錢剛道:“你接了案子,肯定會忙得昏天黑地,哪有時間喝酒?破案之後,接風酒和慶功酒一起喝。”勘查人員小林、小楊,法醫老李下車,提著箱子,彎腰進入最裡麵的第一道警戒線。滕鵬飛見到李法醫,微微點頭,想起犧牲的田甜表情不由得有些僵硬。他進入第二道警戒線後,停下腳步,恢複了正常表情,道:“誰發現的?”錢剛道:“環衛工人到橋邊小便的時候發現的。受害者是隆興夜總會老板吳開軍的兒子吳煜,紈絝子弟。吳開軍剛被槍殺,兒子又被人捅刀子,真是牆倒眾人推。”滕鵬飛望著現場不說話。半小時後,李法醫從核心現場走出來,道:“麻子可以過去了。”滕鵬飛開始戴手套,道:“死了多長時間?”李法醫道:“屍斑明顯,指壓不全褪色;屍僵也明顯了,角膜輕度渾濁,死了有七八個小時了,右手有抵抗傷,目測胸部和腹部都有創傷,是比較鋒利的單刃刀,準確情況得解剖後才清楚。”滕鵬飛“嘖嘖”兩聲,道:“死者很壯實,右手抵抗傷,說明有正麵交鋒。李超人,等會兒認真查一查指甲,還得看一看是不是同一把凶器形成的傷口。”李法醫素來嚴肅,不苟言笑,長期與屍體打交道,神情中總帶了些陰氣,除了滕鵬飛以外,無人會當麵稱呼“李超人”這個綽號。他瞪了滕鵬飛一眼,道:“這些都是必查項目,還需要你來講?工作時間,滕大隊嚴肅一點,不要輕易叫同誌的綽號。”“我們一起到支隊,當年在一個寢室,如今四腳蛇戴眼鏡——充起了正神。”滕鵬飛嘲諷幾句,又回頭問偵查員:“誰熟悉吳開軍案?”偵查員杜峰道:“吳開軍案是二組在辦。我們一組敲邊鼓,參加大行動,對具體案情不熟悉。但是,一組有人熟悉吳開軍案,比二組的人還要熟悉。”滕鵬飛皺眉道:“誰啊?叫過來。愣著做什麼?”“侯大利算是我們一組的人,不過一直沒有在一組辦案。他是105專案組副組長,熟悉吳開軍案。他現在不能過來,還在審訊杜強。”滕鵬飛知道侯大利是田甜的未婚夫,想起田甜冷眉冷臉的俏模樣,暗自歎息一聲,大步朝核心現場走去。死者平躺在公路排水溝裡。前年發洪水,勝利橋下成為積水區,一輛小車在此地被淹沒,駕駛員死亡。消息傳開,輿論嘩然,公眾對江州地下管網進行了無情批判。洪水退去後,市政部門重修了勝利橋附近的排水係統,公路兩邊的排水溝變得又深又寬。行人和過往車輛在公路上無法看見水溝裡的情況,發現屍體的是負責這一段衛生的環衛工人。吳煜酷似其父,五官英俊,身高在一米八左右。他躺在水溝裡,雙眼已無生氣,空空洞洞,望著灰暗的天空。李法醫蹲在吳煜身邊,正在用放大鏡觀察脖子處的痕跡。滕鵬飛蹲在公路沿上仔細觀察受害人,問道:“吳煜是個公子哥兒,身上有錢,錢包在不在?”勘查現場的小林直起腰,道:“現場沒有發現錢包、手機和手表。”李法醫沒有說話,仍然保持剛才的姿勢。“吳煜皮帶很值錢,至少得幾萬。凶手取走錢包、手機和手表,沒有拿走皮帶,那就有兩種情況:第一種,凶手是為了搶錢而殺人,不知道皮帶特彆值錢,沒有抽走皮帶;第二種,凶手不是搶錢,主要目的就是殺人,取走錢包、手機和手表是為了製造搶劫的假象,慌張之中卻沒有看見皮帶,或者說是沒有意識到皮帶值錢。”滕鵬飛說話時,俯低身體,瞧了瞧公路路麵的痕跡,道:“勝利橋是東城和西城的通道,吳煜不會步行經過,他的車到哪裡去了?杜峰到交警支隊和視頻大隊,查一查吳煜的車。”現場勘查完畢,屍體運到了殯儀館。滕鵬飛站在公路邊,猛然間又想起犧牲的田甜,心情低落起來。他從省廳歸來後就不斷聽說侯大利的名字,此刻想起這人和田甜的關係,肚子裡又騰騰地升起一股怒火。這時,兩個工人從排水溝裡抬起了受害者吳煜。一個工人從水溝跨向公路時摔坐於地,吳煜上半身滑出擔架,頭砸在地上,空洞的雙眼正好望向滕鵬飛。看著昨夜遇害的年輕、英俊又富有的吳煜的屍體,滕鵬飛肚子裡的怒火在刹那間熄滅。相對於死亡,人世間沒有過不去的坎。他轉過身,背對戰友們,望著灰暗深沉的天空,為受害者吳煜,為犧牲的田甜,默默祈禱。在滕鵬飛帶隊勘查現場的時候,審訊結束了。侯大利和老樸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回到辦公室。老樸這才拿出手機,道:“喲,張小天打了三個電話,肯定與王永強案有關。”侯大利瞬間從杜強的案子中回過神來,道:“張主任有什麼消息?”“我還沒回電話。你也彆心急,當偵查員的心理素質要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製利害。”老樸掉了一句書袋,想起眼前年輕偵查員正在經曆未婚妻犧牲的痛苦,趕緊停了下來,給張小天回電話。回電話時,他一直在“哦、哦”應答。田甜犧牲以後,侯大利的心態發生微妙變化,很沉靜地站在一旁,聽老樸對話。打完電話,老樸望著侯大利,道:“駱主任和張小天研究了王永強的審訊視頻和相關材料。張小天提出一個觀點,王永強有可能在楊帆案上說的是真話。她對這個案子很有興趣,準備抽時間到江州來一趟,搞一次審訊和測謊。很多老偵查員有習慣性思維,總認為心理評測這一套是花拳繡腳,起不了大作用。這兩年,張小天通過心理測試攻破好幾個大案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線,心理評測才受到刑偵總隊重視。張小天年紀輕輕就被提拔為六支隊心理評測室副主任,有真本事,算是個厲害人物。”一直以來,侯大利堅持認為是王永強殺害了楊帆。誰知,刑偵總隊心理評測室的副主任卻認為王永強有可能不是殺害楊帆的凶手,這讓他難以接受。楊帆遇害,真凶尚未伏法,田甜又壯烈犧牲,侯大利的心靈深處留下了兩道深深的傷口。他走到窗邊,想大吼兩聲,發泄心中積鬱的煩悶和痛苦。隻是在氛圍嚴肅的辦公室,無法吼叫出來。遠處天空出現了一大片烏雲,緩慢又堅定地朝著江州的天空壓了過來,暴風雨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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