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結束,夏曉宇送侯大利和朱林上車,這才離開。車上,朱林問道:“你怎麼看?”這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侯大利聽得出言外之意,道:“高平順拐來拐去,終於和警察聯係在一起了。下一步就去查金色裝修公司。”朱林道:“不用查,我家就是金色公司裝修的,性價比很高,真材實料,價格公道。具體負責人是李暉,李暉丈夫是犧牲的刑警。老板是秦力,曾經的刑警。”聽到“秦力”這個名字,侯大利幾秒沒有說話。105專案組侯大利和朱林肩負查找“是否有內鬼”的職責,秦力已經多次出現在侯大利觀察名單之中。之所以將秦力列入觀察對象,有以下幾個原因:秦力是秦濤的哥哥,原重案大隊刑警,部分符合作為“內鬼”的條件;秦濤和杜強喝過血酒,杜強是丁麗案的犯罪嫌疑人;黃大磊在臨死前見過秦濤。在黃大磊遭槍擊一案中,秦力和秦濤都沒有作案時間。在唐山林案中,秦濤沒有作案時間;秦力作息時間與平常稍有不同,卻也有合理解釋。重案大隊二組動用了技偵手段調查秦力,也沒有發現明顯問題。侯大利逐步將秦力排除在犯罪嫌疑人之外,但是,他始終沒有忘記唐山林左手臂的奇怪傷痕以及秦力持雙刀的相片。如今,通過高平順這條線,秦力和黃衛案終於出現了交集。當然,也僅僅是出現了交集。按照市局定下的原則,凡是朱林和侯大利發現任何一處有可能與“內鬼”有關聯的線索,必須在第一時間上報。因此,越野車直接開到刑警新樓。宮建民在政委洪金明辦公室,等待專案組,等到朱林和侯大利進門,道:“大利,把門關了。說說,什麼情況?”四人在會客沙發前圍坐在一起,朱林道:“還是大利來談。”朱林是真心看重侯大利,想趁著自己還沒有退休,多給侯大利鍛煉機會,凡是能讓侯大利出麵的事都讓侯大利出麵,自己則躲在幕後。侯大利簡單彙報了專案組近兩天的調查走訪情況,又道:“高平順曾經是金色裝修公司電工,不是正式員工,接些零活兒,刑滿釋放以後,偶爾也會從金色裝修接點事情來做。黃衛案發生前一年,他離開了江州。”秦力是離職十來年的前警察,而不是在編警察,如果秦力是係列案件的幕後黑手,支隊壓力將會明顯減輕。洪金明理了理腦中信息,噓了一口氣,道:“我了解秦力。若是為了兄弟秦濤的安全,他真可能殺人。有句俗話,長兄如父,恩重如山,秦力當得起這句話。他不僅把弟弟養大,還一手規劃了弟弟的前程,把弟弟從社會混混培養成了銀行骨乾。”朱林道:“金明談到了要害,為了讓弟弟不受傷害,秦力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還有一件事情,金明知道,建民和大利不一定清楚。黃衛和秦力都曾經追求過陳萍,黃衛家庭條件較好,秦力有一個弟弟,家庭困難得多,最後陳萍選擇了黃衛。黃衛和秦力關係還是不錯的,沒有為了女人翻臉。”“如果有這層關係,陳萍突然到省委去上訪,背後指使者也就很明顯了。”侯大利想起另一件事,道,“我和王大隊曾經調查過黃衛的日記本,懷疑丟失了一本。隻是,黃大隊到底有幾本日記,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宮建民道:“專案組對陳萍上訪的推測從邏輯上說得通,隻是陳萍出車禍,成了植物人,如今沒有任何證據證實這個推測。黃衛最新的日記本是哪一本,是不是丟了一本,現在還真說不清楚。重案大隊調查過和黃衛一起出差的同事,兩個同事沒有黃衛記日記的印象。千裡押解期間,黃衛多次陪吳開軍喝酒,每次都把吳開軍喝醉。吳開軍喝酒厲害,黃衛肯定喝不過。黃衛做了假,自己喝的是水摻酒,大半是水,小部分是酒,吳開軍喝的是真酒。黃衛回家後,給我打過電話,說是從吳開軍嘴裡套出很多重要事情,在電話裡不能談這些事,約定見麵談。黃衛搞過預審,問人很有一套,加上吳開軍喝了酒以後是大嘴巴,我估計黃衛弄到了不少重磅材料。我們一直懷疑有幕後指使者。幕後指使者要消除隱患的話,最簡單的方法是殺掉吳開軍;可是吳開軍關在看守所裡,沒有辦法下手,所以指使者才殺害了黃衛,拿走了日記本。殺害黃衛以後,吳開軍還是有可能頂不住審訊,交代出某些幕後指使者想隱藏的事,所以這個指使者又做掉了唐山林。這樣一來,吳開軍就可以把事情朝唐山林身上推,從而頂住審訊,隻要頂住了審訊,吳開軍在押解途中酒醉後泄露出來的事情就不至於暴露。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幕後指使者殺黃衛是為了取走重磅材料,殺唐山林是為了讓吳開軍在看守所頂住審訊。後來發展也確實如此,吳開軍認了幾項小罪,很快就從看守所出來了。目前能確定吳開軍和黃大磊是杜強所殺,可是杜強又不應該是幕後指使者,這裡麵還有未解開的謎團。你從政法大學畢業不久,與地方沒有牽連,不可能成為幕後指使者,這也是排除你的重要原因之一。”在偵辦黃衛案時,侯大利最初牽涉其中,所以缺席案情分析會,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多的細節。他慢慢醒悟,當初能順利從案中脫困,自己很注意保留證據是一個重要原因,另外的原因多半在此處。宮建民又道:“高平順若是被抓住,事情就好辦了,可惜被那個路過的傻女人一嗓子壞了大事,讓線索斷掉。當務之急還得全力抓捕杜強。杜強這些年經曆詭異,他所用戶口是真實的,嶺南確實有張林林這個人。張林林和父母這些年一直在東南亞,杜強應該在東南亞認識了張家,然後冒用了張林林的名字。”侯大利道:“杜強如果因為某事執意報仇,那多半會在風頭過了以後前往秦陽。”宮建民道:“抓捕杜強的事由重案大隊負責,他們很有經驗,抓捕方案經過局黨委批準,秦陽正是其中一個重要方向。你們目前還是盯緊黃衛案和唐山林案,繼續查內鬼,內鬼和幕後指使人一定有關聯,或者就是一個人。今天得到的線索很重要,需要向關局專門彙報,爭取對秦力使用更強的技術手段。我再說一遍,查內鬼之事隻能局限在我們四人,嚴格保密。”朱林一直若有所思。上了越野車以後,他靠在皮椅上,道:“你嶽父當年是秦力和黃衛的組長,或許知道些什麼,你可以和他談一談。”侯大利道:“我和王大隊在監獄去找過他。他推得很乾淨,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朱林道:“你這人有時候聰明得很,有時又笨得可以。你和王華公事公辦,他自然也是公事公辦,私底下問一問,這樣才能心底有數。你帶幾張黃衛案現場的相片回去,有意無意讓老田看見。”“為什麼?”“到時候老田會告訴你的。”朱林是老刑警,與田躍進曾經是同事,知道很多往事。他很少在侯大利麵前提及往事,今天講了這個方法,也沒有說明原因。侯大利約好田甜,到田躍進家裡吃晚飯。田甜為獨自生活的父親又請了一個阿姨,五十來歲,廚藝不錯。新來的阿姨見到田家女兒和女婿回來,趕緊出門,去買新鮮菜。三人坐在客廳聊了一會兒天,侯大利拿出卷宗,打開,卷宗裡裝著現場勘查記錄和黃衛屍體相片。田甜驚訝地道:“你把現場相片拿回來做什麼?”“黃衛案一直沒有真正結案。高平順被擊斃前,其女兒換腎花了一大筆錢。高平順經濟收入一般,在沒有賣房的情況之下,誰出的這筆錢很關鍵,高平順老婆堅決不肯說出此人是誰。經過重案大隊調查,高平順和黃衛沒有交集,所以,重案大隊認為此案背後還有人。”侯大利解釋得很詳細,講完之後又拿過卷宗看了幾眼。田躍進坐在單人皮沙發上,望了幾眼卷宗,臉上沒有表情。阿姨買了菜回來,還提了一桶油。侯大利便去幫忙提油,又招呼田甜一起到車尾廂拿酒。其他人走後,隻剩下田躍進獨自坐在客廳。在女兒和女婿麵前,他強忍著看卷宗的衝動,等到客廳沒有其他人,趕緊起身,拿起卷宗。黃衛犧牲之時,田躍進還在監獄。出獄後,他在同事聚餐中才得知黃衛犧牲,也才知道唐山林、吳開軍、黃大磊相繼被殺。今天女婿將卷宗帶了回來,又明確提起此案還有背後指使人,他雖然不知道案件全貌,可是隱隱有些疑慮。拿起卷宗,看到黃衛犧牲時的相片,田躍進猶如被重型卡車撞了一下,頭腦嗡地響成一片。過了一會兒,他頭腦中的響聲才慢慢消失,重新再看黃衛犧牲時的相片。侯大利和田甜回到客廳時,田躍進已經不在客廳,卷宗相片散落在桌上。阿姨手腳麻利,魚香味很快飄了出來。田躍進終於重新走進客廳,雙眼紅紅的,指著侯大利道:“你到書房來,我有事問你。”關了書房門,田躍進道:“今天是不是有意將卷宗帶回來讓我看?誰的主意,朱林嗎?你彆否認,肯定是他的主意。你們想問什麼,可以直接問我。”“黃大隊押解犯罪嫌疑人千裡歸來,隨即遇害,凶手高平順很難獲得黃大隊回家的準確時間。我們要查幕後指使者,不能讓指使殺人者逍遙法外。”“你們懷疑誰?這些年,除了業務上的往事,我基本上與以前的老朋友沒有聯係。”“田叔,當年你為什麼辭職?”田躍進原本站在書桌前,說了幾句,便坐在椅子前,獨自抽煙,接連抽了兩支,這才開口說話:“我辭職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與田甜媽媽有關係。當年江州黑社會挺猖狂,我是二組組長,秦力、黃衛以及另一個調到外地的偵查員是組員。我們和當年姓胡的社會大哥較上了勁,甘甜原本對我早出晚歸甚至是十天半月不回家很有意見,有一次上班,她被人用槍頂在頭上,嚇壞了,強烈要求我辭職不當警察。我沒有同意,鬨了幾次,傷了感情,就分居了。她後來就有了外遇,對方是她以前的追求者。這是俗套的故事,卻是真實發生在我們家的故事。她離婚時,已經懷了小孩,不知道是誰的。我很不想談往事,這事連田甜都不是太清楚。離婚後,我情緒不穩定,沒有原來的工作勁頭,這是辭職的原因之一。我最初很恨甘甜,經曆的事情越多,對她的恨意越淡。”他陷入回憶中,接近一分鐘都沒有再說話。“第二個原因與秦力有關係。秦力當初是全隊有名的拚命三郎,凡是危險的行動,他總是自告奮勇衝到前麵,立過一次一等功、一次二等功,這都是拿命拚出來的。每個人都有弱點,我的弱點是妻子,秦力的弱點是弟弟。他是長兄如父,一個少年人養活了自己和弟弟,自己還考上了警察學院,非常了不起。秦力在一次行動中幫我擋了槍,若不是他撲上來,我的命早就交待了。在我們與黑社會較勁的時候,秦力回家的時候少,就在這個時期,秦力的弟弟秦濤跟梅山社會青年混在一起,裡麵就有黃大磊、吳開軍和杜強。秦濤是六指,左手大拇指頂端還長有一段手指,非常特殊。我和秦濤多次見麵,對他手指的特征記得很清楚。有一次,我們小組去查驗一個入室搶劫現場,男主人反抗,被捅了幾刀,受了重傷,女主人則被強奸。查現場時,我從客廳到臥室,看到秦力對著椅背人造革上的血手印發愣。我那時年輕,眼睛好得很,清楚看到椅背上血手印是六個手指。秦力沒有注意到我在門口,抓起一條毛巾,擦掉了血手印。他擦完以後,才發現我在門口。我們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我轉身離開,他繼續查看現場。雷神帶著技術員來了以後,沒有找到更關鍵的線索。”侯大利把水杯遞給嶽父。葛向東和樊勇到秦家吃過飯,與秦濤有密切接觸,他們沒有談過秦濤手上有六指的問題,那麼秦濤就有可能是通過手術去掉了第六指。田躍進喝了口水,繼續道:“此案以後,秦力辭職,他弟弟秦濤到城裡讀複讀班,然後考入銀行中專。我後來經常想到那天椅子上的血手印,覺得自己徇私枉法,不配當警察,對不起頭頂國徽。辭職以後,我參加司考,當了律師,後來做了律所合夥人,比起當警察要富裕很多。但是,那件事情就是心中一根刺,始終讓我心懷內疚,不能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做人。在律所打了不少擦邊球,我從來不內疚,唯獨那個血手印一直讓我耿耿於懷。但是,當時我能怎樣?秦力是我的好兄弟,沒有他給我擋子彈,我早就犧牲了。我個性軟弱,無法做到把事情講出去,辭職是我贖罪的唯一方法。”“受重傷的男主人後來怎麼樣?”“救活了,腿部殘疾。因為人沒有死,沒有納入105專案組偵辦範圍。”“哪一年的事情?”“1994年年初,傷者是酒店老板,當年江州城有名的萬元戶。”“這件事,我要彙報。”“我不會承認今天說過的話。唯一用處是給你們提供偵查方向。”田躍進抽了第三支煙,“朱林眼光很毒,把我看得很透。我看到黃衛相片以後,那件事情再不說出來,那就真對不起黃衛。我還有一個疑問,就算此事與秦力有關,他怎麼能夠獲得如此準確的信息?”“秦力與陳萍熟悉,可以通過閒聊方式,從側麵探知黃衛的行蹤。”“這也是一種方式。如今陳萍出了車禍,無法驗證。陳萍真是意外出車禍嗎?”“車禍查得很清楚,與其他案子沒有關係。”“如果是秦力殺了唐山林,還是同一個問題,他怎麼知道唐山林的行蹤?”“我不知道。”兩人在書房細聊,晚餐時才到客廳。得知秦力辭職的真實原因後,很多事情就能串在一起:秦濤、杜強、黃大磊和吳開軍肯定做過不少類似的搶劫案子,這也是黃大磊第一桶金的來源,有了這筆錢,他才能開石場。後來起內訌,多半是分贓不均。如今杜強複仇,殺掉了吳開軍和黃大磊,秦力是出於保護弟弟的目的,在街心花園襲擊了杜強。雖然中間還有很多環節暫時無法解釋,整個線索大體應該如此。如果秦力是幕後指使者,如何能夠獲得黃衛行蹤?從嶽父家裡回來後,侯大利整個晚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半夜,迷迷糊糊之中,侯大利偶然間想起林海軍曾經調侃過的一句話:“這是侯家產業,有沒有竊聽器,大利師弟應該很清楚吧。”想到這句話,侯大利猛地坐了起來。田甜被驚醒,道:“你做什麼?”侯大利道:“如果黃衛家有竊聽器,那麼黃衛的行蹤就有可能暴露。”田甜調出專案組後,主要精力就轉移了,跟不上侯大利思路,道:“生活不是間諜,誰會在黃衛家裡安竊聽器?想多了,睡吧。”這個念頭產生之後便如動力強勁的機器,在侯大利大腦中不停轉動:秦力掌握了一家裝修公司,裝修公司有不少警嫂,接了不少民警的家裝工程。高平順是電工。秦力在黃衛家安裝竊聽器沒有技術難度。早晨起床,侯大利給黃小軍打去電話:“你家是什麼時候裝修的,哪一家裝修公司?”黃小軍已經提前返校,剛剛從操場回來,汗水淋漓,回想一會兒,道:“裝修時間大約在我讀初二下學期,具體裝修公司確實記不清楚了。裝修公司李阿姨的丈夫以前也是刑警,後來犧牲了。”得到確切消息,侯大利顧不得吃早飯,匆匆忙忙出門。田甜叮囑道:“後天是算過八字的好日子,再忙都得請假。”侯大利又轉身回屋,給田甜來了一個熱情的擁抱,道:“當然,後天是我們領證的大日子,任何事情都要靠邊站。”刑警老樓,聽侯大利簡略講了田躍進辭職的原因,朱林罵了一句:“他媽的!田躍進啊田躍進,真是小聰明大糊塗。若是當年他向組織反映了這件事情,丁麗就不會遇害,秦力本人肯定會受處理,也不至於走得這麼遠。”最後一句話,實則已經透露出朱林的真實想法。四人會議仍然在政委洪金明辦公室召開。這一次有了突破性進展,劉戰剛聞訊也趕到了洪金明辦公室,經過商議,決定使用反竊聽設備檢查黃衛的家。上午十點,反竊聽設備送到刑警支隊,宮建民、洪金明、朱林和侯大利進入黃衛家。侯大利手持反竊聽電子狗,從臥室開始檢查,幾分鐘後,設備傳來嗞嗞聲響,第二諧波開始跳動。臥室牆壁掛有一個實木畫框,畫框上部有一個小燈,通過隱蔽插頭供電。畫框後麵有三根木質橫梁,木質橫梁表麵沒有問題。侯大利用螺絲刀將木質橫梁撬下來,這才發現了問題所在:第二根木質橫梁中部被挖空,放置了一個小型竊聽設備。小型設備的電線與實木畫框上的電線相接,可以持續供電。黃小軍已經從山南政法大學回到家中。當第二諧波開始跳動之時,他的臉色變得鐵青。侯大利道:“不要衝動啊。”黃小軍緊握拳頭:“大利哥,我不會衝動。找到竊聽設備,距離抓到真凶就不遠了。這點時間,我等得起。”侯大利道:“如果不出意外,是凶手裝了這個竊聽器。凶手已經被擊斃,這條線不好挖。”一行人又來到了唐山林家裡,在唐山林臥室裡查到了一模一樣的竊聽器。金色裝修的李暉記得很清楚,唐山林家確實是由本公司裝修,介紹人正是秦力。由於電工高平順被警方擊斃,暫時無法得知到底是誰安裝的竊聽器,還得進一步調查裝修公司才能弄清楚。從竊聽器可以推斷出泄露消息者並非警方內鬼,而是有人通過違法手段獲取了警方內部信息。至此,由專案組朱林和侯大利執行的“挖內鬼”行動階段性結束。“挖內鬼”這種事情極為敏感,如此階段性結束最好不過。劉戰剛看著竊聽器,連說了幾句“可惡”,道:“黃衛案是由重案大隊三組偵辦,讓他們接手,徹底查一查近些年有高平順參加的涉及公安乾警的裝修,包括辦公室。”秦力極有可能是凶手,在劉戰剛心中,“挖內鬼”行動階段性結束的輕鬆感慢慢被憤怒所代替。秦力曾經是一戰壕的戰友,雖然離職有十來年時間,平時基本沒有接觸,畢竟曾在一個戰壕摸爬滾打,想到他是凶手的可能性最大,劉戰剛不由得痛徹心扉。作為分管副局長,劉戰剛修煉得頗有城府,用平靜神態掩飾內心的憤怒。三組的李明看到拆解下來的監控器,驚得嘴巴都合不攏,豎起大拇指,真心實意地道:“105專案組真是了得,我算是服氣了,是真佩服,不是假服。”完成了“挖內鬼”的階段性行動,侯大利心情輕鬆下來,打算給楊帆說一說和田甜領結婚證的事情。車到江州陵園,屬於楊帆的氣息撲麵而來。侯大利到陵園商店買了三份鮮花、香燭和紙錢,沿著石梯逐級向上。楊帆墓碑上的瓷質相片和多年前一樣,沒有改變。侯大利蹲下來,用手套輕輕拭去相片上的浮塵。“楊帆,我要結婚了。”燭和香燃起後,嫋嫋輕煙升起,空中飄起墓地特有的氣息。侯大利低聲道:“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和其他女人交往就是對你的背叛,所以,以前的紈絝子弟幾乎沒有女人。但是,我是需要女人的。田甜不錯,我愛上了她。”在楊帆墓前站了半個小時,侯大利提鮮花、香燭和紙錢前往師父李超的墓前。給師父上完香,侯大利前往黃衛墓,看到了站在黃衛墓前的秦力。秦力目前是黃衛案和唐山林案的重要嫌疑人,由於高平順死亡,線索就此中斷,很難建立完整的證據鏈條。任何案件從立案到起訴、判決都伴隨著案卷的形成、移交、封存過程,全部偵查活動都應該在偵查案卷中得到反映。秦力身上疑點重重,各條線索都彙集在他的身上,但是直到目前都很難形成正式的案卷材料,這意味著案件難度很大。案偵工作中存在偶然性,高平順之死就是如此,若是當時能順利抓捕,很多事情也就迎刃而解。秦力主動打招呼:“給黃衛上墳?”侯大利道:“嗯,給師父李超上了墳,到黃大隊這邊來燒一炷香。”秦力道:“我和黃衛、陳陽以前是一個隊的,老田是我們的組長。十幾年時間,老的老,死的死,老田居然還進了監獄。你和黃衛應該沒有什麼交情吧?”“我是刑警,給前輩上香是應該的。”侯大利來到黃衛墓前,從袋子裡拿出鮮花、香燭和紙錢。“江州陵園躺了二十六位前輩,有幾位老前輩基本上沒有香火,家裡人沒有再來,單位也沒有再來,徹底被遺忘。這也是大部分墓主人的命運,沒有誰能逃得掉。”秦力頭發稀疏,額頭上皺紋如刀刻一般,麵相比剛從監獄出來的田躍進還顯老。侯大利不願與秦力說這些虛情假意的話,點燃香燭後,徑直離去。他從墓碑前小道走到石梯,才拿起手機,撥打了楊勇的電話。接電話的是秦玉。“大利,有事嗎?”侯大利遲疑了一下,還是道:“我準備結婚了,對象是刑警隊的同事。”電話對麵有十幾秒的沉默,隨即傳來楊勇的聲音,道:“大利,祝你幸福。”秦玉隱隱約約的哭聲通過無線電波傳了過來,如重錘一樣打在侯大利的耳膜上。秦力望著侯大利的背影,神情落寞。他開了一瓶茅台,走到陵園老區,找到逝去的戰友和前輩,一一敬酒。敬酒完畢,秦力緩步走下石梯,開車,準備到秦陽。小車剛離開墓地,秦力接到了李暉電話,麵對李暉憤怒的指責,淡淡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從來不管公司的具體業務,你是知道的。我是介紹了唐山林給你認識,可是,我也沒管具體的事啊。”李暉怒道:“高平順是你介紹來的。”秦力道:“我隻是負責介紹,用不用是你的事。再說,這事真是高平順乾的嗎?你彆把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警方要處理公司,得講證據。”李暉哭了起來,道:“那誰安的竊聽器啊?”秦力道:“你問我,我問誰?”掛斷電話以後,秦力臉上失去了血色,停下車,站在車外抽了一支煙。他原本以為高平順被警方打死以後,再也沒有破綻,沒有料到警方居然能夠追到裝修公司。所幸高平順死了,要不然,自己這次極有可能會栽進去。正在尋找自己還有可能存在的破綻時,秦力接到了重案大隊李明的電話。有了心理準備,秦力麵對李明時便極為坦然。一個小時以後,在詢問筆錄上簽字後,秦力離開了刑警支隊。朱林和宮建民等人站在窗邊,看著秦力離開。“我希望這一次是支隊弄錯了,秦力不是殺害黃衛的幕後指使人。”朱林腦中浮現起秦力當年冒著生命危險撲住一個即將引爆炸藥的凶手的畫麵,又想起黃衛遇害的慘景,心如刀絞。宮建民腮幫子繃得很緊,道:“秦力曾經是很優秀的刑警,能力很強,這意味著他的反偵查能力也很強。現在明明具有重大嫌疑,卻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可以對他采取措施;就算采取強製措施,二十四小時後還必須得放人。唉,我們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離開。”朱林用力拍了下桌台,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派人盯死他,技偵一刻不能鬆懈。”晚上七點,秦濤回家。“弟妹和侄女們暫時不會回來嗎?”秦力此刻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變得特彆平靜。秦濤長期坐辦公室,身體微胖,長有雙下巴。他神情沮喪,道:“老婆和女兒們都不願意走,我又不能完全說實情。我在老婆麵前的形象一直很好,現在全完了。”秦力道:“有因必有果,前些年做下的事,現在還債。”為了保護弟弟,秦力提前數年便開始布局,一是預防黃大磊和吳開軍出問題,牽出弟弟;二是預防杜強回國,大開殺戒。這些年一直相當平穩,沒出任何問題,他的警惕性慢慢開始降低,以為平靜幸福的生活到來了。誰知,吳開軍玩過了火,成為江州有名的黑惡分子,重大把柄被黃衛拿住。秦力想起弟弟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畫麵,心裡就像有一把錐子在鑽,痛不欲生。再三猶豫,他終於硬下心腸,下了辣手,利用高平順殺掉了昔日的同事黃衛,又尋機親手殺死潛逃回來的唐山林。辦了這兩件事情,他保住了吳開軍,也保證了弟弟的幸福生活。經此一事,秦力痛下決心,準備殺掉黃大磊和吳開軍,以免後患。他還沒有來得及動手,黃大磊便被槍擊,最令秦力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瘋子杜強回來了。秦濤完全不知道哥哥為自己做過什麼事,眼圈突然間紅了起來,情緒失控:“我就和雞籠裡的雞一樣,隨時準備挨一刀,與其這樣,還不如向警方坦白。我手裡沒有人命,最多就是參加搶劫。”秦力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秦濤煩躁地大聲吼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秦力耐心勸道:“你隻看到了我們的困難,沒有看到杜強的困難。杜強如今被通緝,還帶著傷,警方布下了天羅地網,以現在警方的能力,他絕對逃不出去。”秦濤雙手抓緊頭發,道:“如果杜強被抓了,反咬我一口,我就麻煩了。”秦力給弟弟倒了一杯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杜強犯的是死罪,被抓到就要吃槍子,在這種情況下,絕對不會束手就擒,多半會拚死反抗。黃大磊和吳開軍死了,杜強若是被打死,則萬事大吉,你就永遠安全了。這種概率還會很大,值得賭一把。”秦濤靠在沙發上,道:“這種等著被宰的感覺很不好。”秦力道:“在家裡很安全,重案大隊偵查員肯定蹲在附近,以你為誘餌,等著杜強落網。杜強不傻,不會撞進網中。”秦濤心神不安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秦力仍然沒有開燈,整個客廳隱入黑暗之中。他在弟弟麵前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穩住了弟弟,獨自陷入黑暗之後,情緒變得極壞,打了自己兩個耳光,道:“我真他媽的蠢,心存僥幸,沒有對黃大磊和吳開軍下手。我真他媽蠢,杜強回來,為了追求最佳效果,想一勞永逸解決問題,企圖等著杜強打死黃大磊和吳開軍以後再對杜強下手。當初早一點下手,杜強絕對跑不了;當初若是用手槍,杜強也跑不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的就是我。”秦力取出手槍,將槍口放進嘴裡。隻要輕扣扳機,一切都結束了,世上再無煩惱。
高平順的人生履曆(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