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成為組座(1 / 1)

2009年5月,山南省江州市。市委趙書記辦公室旁邊有一間休息室,等待彙報工作的領導在此暫時休息。六個部門領導在上午九點之前就來到休息室,搶占彙報工作的好輪次。市財政局長剛從書記辦公室出來,長青縣委馬書記趕緊起身。馬書記剛剛出現在門口,秘書小侯迎過來,低聲道:“馬書記稍等,丁總有急事,正在趙書記辦公室。”在江州市,招商引資向來是大局,重商、親商、安商、富商不是口號。馬書記知道丁晨光在全市的分量,點了點頭,退回休息室。諸領導得知丁晨光插了隊,皆無二話。山南省著名企業家丁晨光坐在趙書記對麵,情緒激動,道:“趙書記,我心裡難受。”丁晨光從南方將生產基地搬回江州以後,投入巨資,當年投入生產,當年上稅超三億,算是這些年江州招商引資的重大成果。趙書記有意將江州工業園打造成省內製造基地,相當重視丁工集團,與丁晨光關係良好,熱情地道:“丁總,喝口茶,這是今年的新茶,味道不錯。”“江州市公安局抓住了連環殺手,這個連環殺手專門殺害年輕女子,槍斃十次都不解恨。105專案組成立的時候,未破命案有蔣昌盛案、王濤案、趙冰如案、章紅案,現在這些陳年舊案全部破了,就剩下我女兒的案子未破,我心裡痛啊!特彆是每天晚上,痛得撕心裂肺。”丁晨光原本想把情緒控製下來,說到最後,還是哽咽起來。趙書記安慰道:“江州市公安局給我做過專案彙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句名言,我相信,你也應該相信。我給江州市公安局提出明確要求,要繼續加大力度,不能鬆懈。”丁晨光道:“我提一個具體要求,其實這個要求很小,沒有必要驚動書記。隻是,書記發話,效果更好。”趙書記收斂了笑容,道:“你說。”“105專案組平時分為兩個小組,樊警官和葛警官負責我女兒的案子,侯警官和田警官負責其他案子。樊警官和葛警官工作勤奮、兢兢業業,這一年來做了大量工作,調查走訪了很多人,光是卷宗都有厚厚幾本,但是,我女兒的案件還是沒有取得關鍵突破。我不是否認葛警官和樊警官的努力和成績,我隻是有一個小小的請求,由侯大利警官具體負責我女兒的案子。侯大利是科班出身,技術過硬,關鍵是運氣奇佳。要偵辦我女兒的案子,除了工作態度和技術以外,運氣也非常重要。”丁晨光已經與侯大利交流過,心中有底。他為了讓公安局進一步重視女兒的案件,讓侯大利獲得更多支持,在市委書記麵前提出了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要求”。趙書記拿起電話,道:“關鵬,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江州市公安局長關鵬接到電話,立刻前往市委書記辦公室,抓捕黑惡分子唐山林的工作會議交由楊英政委主持。雖然另一個黑惡分子吳開軍已經抓捕歸案,但是,若不能成功抓捕唐山林,很多線索將會斷掉,很難徹底釘死吳開軍。來到市委,得知了丁晨光的新要求,關鵬不禁腹誹丁晨光小題大做,態度卻很端正,道:“我馬上安排。105專案組分為兩組,侯大利和田甜在一組,因為侯大利和田甜確定了戀愛關係,所以田甜離開了專案組,我們正在給侯大利選配合適的搭檔。”關鵬作為市公安局一把手,一般情況下對某個專案組內部管理不會如此上心,隻是105專案組比較特殊,成立初衷就與丁晨光有很大關係。丁晨光能夠直通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再加上侯大利的父親也是全省大名鼎鼎的大企業家,所以,關鵬經常過問專案組的事情,清楚專案組內部情況。按照關鵬本人在班子會上的說法,做領導的得有政治敏銳性,哪些事情是市委市政府關注的,哪些事情會引起全社會關注,一定要心中有數,不能當糊塗官。丁晨光道:“田甜是法醫,對這種陳年舊案有幫助,能不能把她留下?這也和運氣有關。運氣這事很玄妙,運氣好的時候,最好不要破壞原來的組合。”關鵬客氣地道:“刑偵部門是特殊部門,要麵臨很多危險情況。侯大利和田甜正在談戀愛,在這種情況下必須得調一個人離開專案組,否則會影響辦案,希望丁總理解。目前我局有一個省公安廳督辦的拐賣婦女兒童大案,二大隊急需有經驗的一線女偵查員,所以當初打算調田甜到刑警二大隊。但是,專案組組長朱林、技術室負責人老譚分彆找到我,各自都有需要法醫的理由。特彆是老譚,針對全市缺乏法醫的現狀,寫了厚厚一份報告。考慮到專案組、技術室和刑警二大隊的現狀,局黨委再次研究,調整了方案,決定讓田甜回技術室,專案組有需要時,隨時提供支持。二大隊成立了打拐專案組,臨時抽調田甜到專案組。這樣調整後,幾方都能兼顧,隻是給田甜壓了更重的擔子。”趙書記追問:“侯大利怎麼安排?”關鵬道:“侯大利工作時間不長,已經獲得了一次三等功,其能力和工作態度得到公認。市局班子已經決定也讓他承擔更重的擔子,讓其擔任專案組副組長,排名在朱林後麵。朱林是經驗豐富的老同誌,負責專案組日常工作,案偵工作交給侯大利負責。通俗來說,侯大利年輕,是一把尖刀,可以有效打擊犯罪。但是,刀把子還得掌握在老同誌手裡,這樣才能保證方向正確。”專案組是臨時機構,不涉及編製和職級,關鵬作為局長有職權做出如此安排。丁晨光對這個安排還算滿意。送走丁晨光,趙書記道:“老關,侯大利參加工作時間很短吧,真這麼厲害?我在省政府開會,遇到侯國龍,侯國龍提起這個兒子就歎氣。”關鵬恭敬地道:“侯大利還真是乾刑偵的材料,入職時間短,在石秋陽案和王永強案中表現非常突出。支隊老偵查員給他起了個‘神探’的綽號,雖然這個綽號有調侃意味,可是也反映出侯大利的工作水平。刑偵總隊有意調走侯大利,在我麵前提了兩次,我暫時沒有答應。”趙書記微微點頭,又道:“丁工集團遷回江州以後,帶動了一批配套企業到江州落戶,不僅是多交稅,還解決了上千人就業。這樣一來,江州製造業不弱於省城陽州,甚至還要強一些。丁麗遇害是丁總心頭一根刺,不管於公於私都應該儘量拔下這根刺,給丁總一個正義的安慰。你趕緊回去,把事情落實好。”關鵬回到公安局,繼續參加大會。會議結束,副局長劉戰剛組織參戰偵查員開會,關鵬則把刑警支隊長宮建民和105專案組常務副組長朱林叫到辦公室,傳達了趙書記指示,自嘲道:“105專案組一個副組長配備都能驚動市委書記,那就必須配齊配強。老朱,你是常務副組長,選誰到專案組由你說了算。”朱林道:“我想要一個法醫,法醫對我們研究命案積案幫助很大。”宮建民當即反對道:“刑警支隊技術室如今缺兵少將,田甜回到技術室,我在這裡保證,隻要專案組有需要,隨時可以過來支持。”朱林道:“我知道技術室缺人,老譚天天都在叫苦,甚至還想將侯大利挖到技術室。我們可以從縣刑警大隊挖人。長青縣湯柳在省刑偵總隊法醫科培訓差不多兩年了,她是科班出身,在省刑偵總隊法醫科表現不錯。我建議直接把她從長青縣調到刑警支隊技術室,編製在技術室,人由專案組用。”宮建民一臉苦笑:“老領導眼光太狠。老譚早就盯上這個小姑娘,找了我兩次,說是我把田甜弄走的,就得把湯柳調過來。但是,省刑偵總隊法醫科用得順手,專門找市局協商過一次,至少今年不會放人。”關鵬果斷拍板,道:“我們得綜合平衡,局黨委研究的事就不能再變了,有困難各自克服。如果湯柳回到江州,到時候就從長青縣調到市局。有一件事我得提醒,如果湯柳放到專案組,不要和侯大利分在一組。田甜剛調走,又弄一個小姑娘和他搭檔,不妥當。”凡是能當到市公安局一把手,業務能力不會太弱,綜合能力絕對超強。關鵬辦大事敢於拍板,辦小事又心細如發,朱林對關鵬局長的綜合能力也是極為佩服的。他目前坐在專案組的板凳上,一心想增加專案組力量,道:“田甜回技術室,專案組實質上缺一人。外出辦案,兩人一組,這是規則。下一步,我想調一個熟悉業務的偵查員到專案組。”關鵬道:“這是小事,沒有問題。那就調王華到專案組。”出了局長辦公室,朱林拿起電話,道:“你在哪裡?抽空到我辦公室來一趟。”侯大利含糊地道:“我上午有事,下午到刑警老樓,可不可以?”得到肯定回答以後,他站在車門口點燃手中的煙。平時他甚少抽煙,隻有心情鬱悶之時,才抽一支。煙抽了半截,一輛熟悉的小車開進了江州陵園停車場。小車停在了侯大利的越野車旁邊,楊勇、秦玉下了車。楊勇的頭發在陽光下白得刺眼,道:“凶手真是王永強?”侯大利道:“應該是王永強,但是他堅決不承認。”秦玉無法控製情緒,激動地道:“大利,你說清楚一些,為什麼應該是他?他為什麼又堅決不承認?”“肯定是他,不會是其他人。”侯大利腦中始終有王永強對著監控做出掰手指動作的畫麵,以及王永強臉上出現的詭異笑容。每次回想起這些,他總會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楊勇拉了拉秦玉,道:“彆著急,先去見小帆。”沿著石梯上行,接近楊帆墓地之時,三人不約而同放輕了腳步,神情變得嚴肅又悲傷。年初上墳的痕跡已經被墓地工作人員清掃,墓地台麵乾淨整潔。香燭燃起,侯大利將鮮花放在墓前,稍稍退後一步,讓楊勇和秦玉來到墓碑正麵。秦玉彎腰,伸臂,細心地擦掉相片上的些許灰塵。時光飛逝如電,墓前三人都有了白發。楊勇須發全白,秦玉黑發中夾著白發,侯大利則是鬢發略微發白。楊帆的時間卻永遠停在八年前,她的青春凝固成相片,安靜又溫柔地注視著這世間最愛她的三個人。在墓前站了一個小時,三人沿著小道下山,回到陵園停車場。兩輛車一前一後從盤山公路下山,進入市區,來到江州大飯店。自從搬離江州以後,楊勇和秦玉每次回江州給女兒上墳,都是從郊外直接到江州陵園,一次都沒有進城,免得睹物傷人,徒惹傷悲。這一次,他們終於鼓足勇氣,跟隨永遠不能入門的女婿進入江州城區。離開江州不過數年,江州城區變得麵目全非,往日熟悉的地標性建築被拆掉,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江州大飯店原址是四層小樓,如今卻成了江陽區地標建築,成為侯家產業的一小部分。楊勇想起當年的供銷科副科長侯國龍風塵仆仆的模樣,暗自感慨。“王永強到底是不是凶手?”楊勇進入雅築餐廳後,再次鄭重地提起這個話題。侯大利雙肘支在桌麵,手指緊壓額頭,道:“從石秋陽的供述,以及我在抓捕王永強時王永強親口對我說的話,我可以肯定他就是凶手。但是,王永強在審訊時堅決不承認發生在世安橋上的事情。”楊勇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道:“王永強承認了其他殺人案,肯定要吃槍子,他為什麼不承認這件?”侯大利隻覺得一股濁氣從腹中升起,鬱積在胸中,無法排遣,道:“王永強心理變態,胸中有大惡。我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侯大利為了抓住殺害楊帆的凶手,毅然報考了山南政法大學刑偵係,畢業後做了一名刑警。他原本可以成為侯氏集團的接班人,選擇當刑警實則是改變了自己的人生。作為一名極有天賦的刑警,他心裡相信,王永強肯定是凶手。由於線索太少,王永強若是堅決不承認自己是殺害楊帆的凶手,警方也沒有辦法。等到槍斃王永強以後,楊帆案恐怕就永遠成了懸案。在楊勇夫妻麵前,他沒有點破此處,獨自承擔最終可能無法破案的痛苦。秦玉在一旁急得敲起桌子,道:“那就給他嘗點厲害,不打他,不讓他睡覺總行吧?不給他吃飯總行吧?”侯大利道:“王永強作惡多端,肯定難逃一死。現在審訊程序越來越嚴格、規範,誰都不敢也不會刑訊逼供。”秦玉抹起眼淚,道:“為什麼法律要保護壞人?”三人在小房間談起此事,悲痛且憤怒。午飯後,侯大利送楊勇和秦玉夫妻到停車場,安慰道:“不管王永強是否承認世安橋的事,他都要被執行死刑,已經實質性報了大仇,小帆可以安息了。”王永強不認罪,楊帆案始終是懸案,侯大利的安慰之語非常蒼白。楊勇和秦玉對侯大利有著複雜的情感,假裝接受了這個觀點,鬱鬱而回。不管是否破案,楊帆永遠離開了,無法回來,侯大利、楊勇和秦玉都清楚這一點。隻是,抓住凶手是他們繼續前行的精神力量,也是他們活下去的重要意義。破獲了王永強案反而有可能永遠完不成這個目標,侯大利作為親手逮住王永強的刑警,特彆難以忍受這一點。他獨自在停車場站了一會兒,抽了幾支悶煙,這才回到刑警老樓。以前每次回刑警老樓時,門口總會出現退役警犬大李。冷麵大李英勇犧牲以後,老樓院子空了下來。朱林又到警犬中心挑了一條以前合作過的即將退役的警犬,準備等到警犬退役後,就在105專案組為其尋一個落腳之處。侯大利剛走上二樓,迎麵遇到匆匆下樓的朱林。朱林目光炯炯,道:“正要給你打電話。有新發命案,去現場,你開車。”105專案組主要職責是偵辦命案積案,並不負責偵辦新發命案。但是,根據“案案相靠”的原則,凡是新發命案,專案組都得參加,以便確定新案與命案積案是否有牽連。有了新案,侯大利注意力一下就轉到案子上,積鬱在內心的濁氣暫時被壓住。他跟在朱林身後,到院子發動越野車。越野車開出刑警老樓,朱林緩緩地道:“後備廂有勘查設備吧?唐山林在家被殺了,帶上勘查服,進入現場,記住所有細節。技術室人手足夠,但你也要進去,第一感覺非常重要。”侯大利原本以為是一般命案,聽到“唐山林”這個名字,臉皮頓時繃緊,道:“死了幾個?”“隻有一個。”朱林又道,“對於偵辦命案積案來說,觀察名單上的人出現情況是好事,否則一潭死水,我們沒法破案。但是,終歸又是一條人命,還是越少越好。”侯大利道:“唐山林在逃,能知道他近期行蹤的肯定是熟人,這是熟人作案。”朱林道:“現在說這話還為時尚早,一切要到了現場才清楚。你以後儘量不要預設立場,否則會影響判斷。”侯大利之所以對“唐山林”這個名字如此敏感,主要是因為黃衛遇害案。黃衛曾經是刑警支隊重案大隊長,在偵辦朱建偉案時,將張勇列為殺害朱建偉的嫌疑人。張勇認罪後,侯大利卻發現了其不在殺人現場的直接證據,導致黃衛被調離刑警支隊,到鄉鎮派出所擔任所長。後來,根據省公安廳部署,江州市公安局抽調人員組成打黑專案組,黃衛被確定為打黑專案組副組長。打黑專案組抓獲了涉黑關鍵人員吳開軍,由於吳開軍案件曾由黃衛經辦,押解任務就交由黃衛親自執行。黃衛將吳開軍押解回江州之後便遇害,侯大利還一度被列為嫌疑人。後來,殺害黃衛的凶手高平順被揪出,在負隅頑抗時被重案大隊擊斃。高平順死後,線索中斷,儘管警方懷疑黃衛案背後另有指使人,但已經無從追查。唐山林是江州夜總會總經理,由於一起嚴重暴力案件潛逃在外,其老板便是黃衛千裡迢迢押解回江州的吳開軍。正因如此,唐山林被列入黃衛案背後指使人的觀察名單。重案大隊一直在抓捕潛逃的唐山林。二十多分鐘前,唐山林家人外出歸來,發現唐山林死在屋內。越野車很快到達命案發生地。命案發生地所在的小區照例聚集了一大群人,站在警戒線外麵,伸長脖子朝裡張望。若不是有民警和輔警在外虎視,這些人說不定就會鑽進警戒線。派出所警察正在維持秩序,見到朱林和侯大利,向上拉起警戒線,讓兩人通行。刑警支隊長宮建民已經到達現場,與朱林見麵後,站在旁邊低聲討論。侯大利提著勘查箱和衣袋,跟在朱林身後。105專案組偵查員葛向東和樊勇也很快趕了過來。他們沒有進入現場,而是站在第一道防線後麵。勘查命案現場時設立三道防線,是朱林當年定下的規矩。第三道防線之外是無關人員,也就是群眾圍觀區域。第三道防線和第二道防線之間的區域可供記者以及當地乾部使用。幾個街道乾部已經到達,與準備調查走訪的偵查員聚在一起商量。《江州晚報》的記者正試圖進入指揮區,被一名年輕警察攔住,兩人正在爭論。年輕警察口才明顯不如記者,被嗆得說不出話,但是他態度堅決,不準記者進入指揮區域。第二道防線和第一道防線之間就是指揮區域,可供警方指揮員、應急救援人員和後勤人員使用。宮建民、朱林、葛向東、樊勇以及侯大利都站在這個區域。第一道防線之內則隻能是現場勘查人員和法醫。朱林低聲道:“黃衛案的幕後指使者沒有找到,這樁案子不算完。讓侯大利參加勘查現場,多點直觀印象。”宮建民點了點頭,將侯大利叫到身邊,道:“穿上勘查服,進入現場。”侯大利趕緊換上勘查服,把勘查證掛在胸前,進入現場。進入命案現場是有一定要求的,首先得是現場勘查人員進入,然後才由法醫進入;而且最初進入命案現場的人員不能多,最好是依次進入。江州刑警技術室老譚帶著勘查技術員小林、小楊來到現場以後,小林最先進入現場。小林進入現場,打開足跡燈,以掠入射角的方向照射地麵,仔細尋找地麵上可能存在的足跡。找到足跡後,他就用踏板覆蓋足跡。現場勘查通行踏板是在現場勘查中以最小限度影響現場環境、物證為前提,快速進出現場的一項勘查裝備。足跡被通行踏板覆蓋以後,其位置就被標示出來,後麵進入的技術人員就不會觸碰到足跡,必要時,可以踩著踏板經過足跡所在位置。江州刑警技術室使用的現場勘查通行踏板是由六塊足跡踏板、一塊毛巾和一個外箱組成的,足跡踏板是亞克力板,六毫米厚、四十厘米長、二十五厘米寬、四厘米高,透明度高,可以從上方清楚看到踏板下的腳印。小林布置完勘查踏板以後,老譚和小楊進入現場。侯大利進屋時,見到李法醫和田甜蹲在屍體旁邊,專心查看屍體傷口。田甜身穿防護服,專心記錄。雖然被抽調到打拐專案組,她本職還是法醫,遇到重案,會在第一時間以法醫身份參加調查。田甜調出105專案組後,侯大利頗不習慣,此時在勘查現場見到她,侯大利仿佛回到專案組最初成立的時光,又有點地下黨接頭的感覺,等到田甜抬頭時,抓緊時間對其眨了眨眼。田甜微微笑了笑,又低頭記錄。侯大利沒有參與現場勘查,而是作為旁觀者觀察屍體狀況和屋內情況。他在八年前遭遇車禍後得到的特殊能力開始發揮作用:室內物體全部飛起來,飄飄然進入其腦中,如拚圖一樣自動拚接,最後在腦中形成整個現場的完整畫麵,細節清晰,色彩鮮明。死者是中年人,身體微胖,穿灰色夾克,躺在沙發旁的地板上。他的左右手臂都滲出鮮血,染紅了衣袖。染紅的衣袖上有破口,特彆是左手臂衣袖至少有四條明顯破口,破口邊緣整齊。胸腹部有傷口,血流得很多,沙發上有一塊擦拭狀血跡。死者身體下麵有一片血泊,腰部衣服撕開,露出皮帶,皮帶上還扣著一把彈簧刀。客廳有明顯搏鬥痕跡,有椅子倒在地上,還有砸碎的瓶子。室內除了死者身體下的血泊外,還有噴濺狀血跡、濺落狀血跡、拋甩狀血跡和滴落狀血跡。侯大利仔細觀察案發現場,其他幾人也各行其是,努力尋找案發現場的蛛絲馬跡。李法醫道:“雙臂形成抵抗傷,屋子裡亂七八糟的,說明兩人有過打鬥。小林,多提取幾份血樣,說不定混入了凶手的血跡。”抵抗傷是法醫病理學的一個概念,即受害者在被襲擊過程中本能地用手阻擋凶器或試圖搶奪凶器時造成的傷害。抵抗傷如果是在手掌、手指關節處的切割傷,這意味著受害者曾試圖搶奪凶器;如果是在手掌、胳膊上的貫穿傷或切割傷,這說明受害者曾使用胳膊或手阻擋刀具。田甜仔細看傷口,又道:“死者的傷口顯示既有主動性抵抗,又有被動性抵抗。他的手掌內側有一條線性創傷,這是主動性抵抗,說明了兩點:一是他主動握住凶手的刀刃,二是凶手用的是單刃刀。而手臂和胳膊則是被動性抵抗。”李法醫頻頻點頭,道:“和我的判斷一樣。”小林抬起頭,道:“我搜集了八份,夠不夠?”李法醫道:“從現場來看,打鬥很激烈,凶手多半要受傷,在不同區域多搜集血樣,說不定會有意外發現。”小林“哦”了一聲,繼續提取血樣。老譚蹲在地上調整足跡燈角度,反複查看室內腳印。室內有不少帶血腳印,用肉眼便能分辨出是兩類足跡,一類是正常腳印,有鞋印;另一類腳印則隻有輪廓。他直起腰,對站在門口的小楊道:“鞋櫃裡有沒有鞋套?”小楊是從長青縣調來的痕跡技術員,身材微胖,第一次勘查凶殺現場,有些緊張,道:“我查過鞋櫃,沒有見到鞋套,拖鞋有好幾雙。”“再找,確定有沒有鞋套,這很重要。”老譚說完,又對四處張望的侯大利道:“大利,你看出了什麼?”侯大利道:“從現場來看,肯定是熟人作案。門窗完好,肉眼來看沒有撬痕,應該是和平進入室內。凶手和死者發生衝突,死者沒有來得及拿起武器抵抗,證據是皮帶上掛著的彈簧刀都沒有取下。他的雙臂都有抵抗傷,是先被突襲,然後被刺死。我同意田甜的意見,凶手非常凶悍,沒有給唐山林反擊的機會。從雙臂衣服破損情況來看,凶手用的是匕首類凶器,而不是砍刀。從流血情況來看,匕首刺中心臟,血液噴濺。當然,最終還是要以屍檢為主。”李法醫豎起大拇指,道:“大利眼光很準啊,當時應該就是如此。等會兒解剖,你可以到觀察室看一看。至於凶器則稍有些不對,是刀背有齒的單刃刀。剛才田甜講得很清楚,你沒有注意。”老譚直起腰,道:“大利,你都說完了,等會兒開案情分析會,我說啥?小林,小楊,跟大利學著點,大利觀察得非常仔細。”小林道:“大利是神探,我比不了。我建議給宮支提申請,把大利調到技術室,我們這邊急缺人手啊。”老譚搖頭道:“不敢去挖專案組的牆腳,這一次能把田甜保住就算不錯了。”田甜抬頭看了一眼男友,暗自驕傲,隨即繼續忙手裡的活兒。小楊過來報告:“譚主任,沒有找到鞋套,鞋櫃裡有好幾雙拖鞋。”老譚道:“難道凶手自帶鞋套?若是自帶鞋套,反偵查能力很強啊。這種情況,恐怕搜集不到指紋。”小林又提取了十六份血樣,道:“凶手離開時,打掃了現場,門把手被擦得乾乾淨淨,還特意到衛生間清洗過水杯。我提取了一些掉落在地的頭發,還有煙頭,希望能有收獲。”現場勘查結束,屍體被運到設在殯儀館的法醫學解剖室。侯大利在法醫學解剖室觀察解剖屍體時,朱林正準備和葛向東、樊勇分彆談話。葛向東首先來到辦公室,看見茶幾上擺有茶水,還在冒熱氣,空氣中有淡淡茶香,笑道:“朱支,有啥事兒?還提前泡了江州毛尖,讓我受寵若驚。”朱林滿臉笑容,從辦公桌後麵繞出來,坐在葛向東身邊,道:“老葛到專案組有一年時間了,還沒有正式談過心,我得做檢討。”葛向東看到朱林的“親民”做派,實在忍不住了,道:“朱支,有啥事就直接說,你又是泡茶又是談心的架勢,倒真是弄得我七上八下,癩蛤蟆吃豇豆——懸吊吊的。”朱林喝著江州毛尖,傳達了局長關鵬的指示:準備提拔侯大利為專案組副組長,主抓案件。葛向東一口茶喝到嘴裡,差點笑得噴出來,道:“朱支,我和樊勇都是搞業務的人,沒想著當官。再說,專案組副組長沒有級彆,多不了一分工資,還得做最苦最累的活兒,隻有侯大利是最合適的人選。我沒有任何意見,樊勇肯定也沒有,絕對聽從侯大利指揮。”朱林道:“真話還是假話?是你沒有意見,還是樊勇沒有意見?”葛向東道:“侯大利的水平、能力都是死魚的尾巴——不擺了。他為人處世也低調,根本沒有富二代的習氣,除了案子,其他都不放在心裡,包括對當官也不放在心裡,是非常純粹的刑警。他雖然年齡小、工齡短,但我和樊勇都支持他。李大嘴犧牲後,侯大利一直在照顧師父的家人。包括黃衛的兒子,侯大利也很關心。重案大隊偵查員都是從基層單位選出來的精英,他們表麵不服侯大利,其實內心還是有杆秤的。”“那就好。你乾脆把樊勇叫過來,我就一起談,免得說兩次。”人事問題是大問題,雖然專案組副組長不是官,沒有級彆,為了安撫老偵查員,朱林還是準備事先談心,消除有可能存在的不安定因素。隻是,朱林沒有料到葛向東這種老油條會對這個年輕人如此推崇。樊勇得知是這事,拍著額頭,假裝歎息:“朱支啊,你太不了解我和老葛了,得罰酒三杯。我這個人嘴笨,其他話先不說,侯大利當副組長,我絕對支持,舉雙手雙腳支持。”朱林又轉到辦公桌前,拿出一包煙,道:“這是從關局辦公室順出來的煙,大家一起抽。”抽煙的時候,他又道:“侯大利去看解剖屍體去了,這具屍體解剖起來簡單,用不了多長時間,等他回來,我就宣布組織決定。你們把丁麗案前期資料移交給他,以後案偵工作就聽他指揮。”在辦案過程中移交案件頗為敏感,朱林說到這裡,注意觀察葛向東和樊勇的表情。樊勇拍著胸膛道:“沒有問題,絕對支持。侯大利當了副組長,那是升官了,得宰一頓。”朱林笑道:“沒有問題,必須狠狠宰一頓。”看完解剖後,唐山林屍體的傷口就在侯大利腦中完全“活”了過來。他坐在越野車駕駛室裡,暫時沒有發動,閉上眼,腦中出現了一段生動影像:唐山林家裡,一個熟人進屋,主動換上鞋套;唐山林沒有防備,結果受到突襲;突襲短暫而猛烈,凶手正麵捅了唐山林數刀,其中一刀直入心臟,形成致命傷。唐山林有到健身房鍛煉的習慣,肌肉發達,人近中年卻幾乎沒有贅肉,在正麵衝突中,居然沒有來得及抽出隨身攜帶的彈簧刀。這說明,凶手是慣犯,不僅反偵查能力強,近戰搏鬥能力也出色。侯大利靠在車椅上,逐一回想唐山林體表的傷痕,突然覺得左手臂上有一條傷痕似乎與其他傷痕不一樣,位置雖然差不多,形狀卻有著微小差異。電話響起,他睜開眼,關掉了腦海中的影像,與朱林通了話。通話結束,侯大利沒有立刻開車,仍然靠在車椅上,揣測凶手的背景。去年偵辦石秋陽係列案件時,石秋陽的強悍身手留給侯大利極深的印象,今天遇到的這個凶手同樣具備強悍身手,這讓其習慣性地思考凶手的背景。而那條與其他傷痕有細微差彆的傷痕,總在腦中晃來晃去。侯大利開車回到刑警老樓,走進朱林辦公室。朱林和葛向東、樊勇坐在一起喝茶、抽煙,茶幾上擺了厚厚幾本卷宗。朱林談笑風生,不時打起“哈哈”,笑聲比平時響亮得多。侯大利更適應朱林的冷言冷麵,總覺得這個畫麵很不和諧,彆扭得很。樊勇啪地站起來,立正,敬禮,道:“歡迎侯副組長。”得知市局決定,侯大利哭笑不得,道:“副組長是臨時的,這和以前還不是一回事?”“不一樣了,以前老樊、老葛小組和你、田甜小組是平行關係,以後雖然也是兩個平行小組,各做各的事情,但是與案子有關的事得先向你彙報,你要行使指揮職能。專案組具體分工也有調整,由你負責案件,並具體負責證據審查;樊勇負責組織抓捕;王華負責外調;葛向東負責綜合協調和後勤保障等職能。由於專案組人少,很多職能不能截然分開,在外出行動時,你和王華為一組,葛向東和樊勇為一組。田甜平時不在專案組上班,而是在專案組有需要時,參加專案組的行動。”朱林又道:“老葛和老樊非常支持你的工作,不管副組長是什麼級彆,總得有領導和指揮職能,這是大好事。等會兒把田甜叫過來,你得破費出血啊。”破費出血對於侯大利來說完全沒有問題。晚餐在江州大飯店雅築餐廳,所上菜品全部由特級廚師親自烹飪,道道菜都是精品。樊勇筷子翻飛,道:“太好吃了,就是價格貴得咬手,偶爾來吃一頓過過癮,平時就莫想到這些地方來了。”飯店副總經理顧英正好進來問候,笑道:“大利給我們打過招呼,朱支和你們幾人過來,一律掛在大利賬上,簽單走人。”在座諸人雖然都不會如此做,還是哄然叫好。晚餐結束,各回各家。田甜挽著侯大利的胳膊,準備先散散步,再回家。等朱林的車開遠,田甜才將頭靠在男友肩頭,道:“技術室本來就缺人,我被調到二大隊的時候,譚主任和李主任一起找宮支和劉局,要求增加技術室人手,所以才調來小楊。若是湯柳回到市局,或許還要進專案組。湯柳長得小巧玲瓏,萬一以後和你搭檔,我還真不放心。”侯大利道:“有什麼不放心?你是江州的高冷警花,誰能強過你?”田甜輕輕捶打男友肩膀,道:“你也變得油腔滑調了,不過,我喜歡。我爸還有幾個月就出來了,等我爸出來,我們就結婚。我結婚時,想得到我爸的祝福。我爸這樣一個當過刑警的粗人,把我帶大不容易。”侯大利握緊了田甜的手,道:“等結婚以後,我們立刻就要小孩。”他本來想說人生命運難測,生死就在旦夕之間,能早點要小孩就早點要。可是在這個場景下,此話極不吉利,所以他沒有說出真實想法。田甜沉浸在幸福之中,思路卻很快轉到工作上,道:“我雖說回到技術室,其實主要工作是在打拐專案組,二大隊還給我安排了一張辦公桌。前天跟著顧華去解救被拐賣的嬰兒,那個嬰兒才十個月大小,為了不讓嬰兒哭,人販子喂了安眠藥。找到嬰兒後,我實在忍不住,扇了那個人販子一個大耳光。顧華批評我,說他也想打人,可是氣憤歸氣憤,還是不應該打人,打人容易惹麻煩,而且,更不應該打臉,打臉有傷,得打肉多的地方才不會留痕跡。”侯大利道:“顧華說得對,你這個法醫居然打臉,太丟醜了。”聊了一會兒打拐專案組的事情,兩人又聊起了王永強案。談到此案,侯大利心情便沉重起來,恨不得立刻衝到看守所,對著王永強也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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