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鉛鋅礦老礦,也就是現在的鉛冶煉廠。滕鵬飛、侯大利以及技術室老譚等來到堆放物品的原安全員辦公室。這是半山坡一排平房的最左端,與廠區相對較遠,較為偏僻,如今這一排平房是作為庫房在使用。工人們搬走最左端房屋的各種線圈,清理了雜物。根據現場情況,老譚是選擇用魯米諾試劑來尋找有可能出現的陳舊型試劑。20世紀初,德國科學家發現聯苯胺可以用來顯現潛血手印,這是血液勘查的鼻祖級發現。因為聯苯胺是有毒且致癌的物質,其固體及蒸汽都很容易通過皮膚進入體內,所以這一方法被逐漸棄用。後來,德國犯罪現場鑒定專家在無意間發現魯米諾與血液接觸後會有熒光產生。魯米諾和血液接觸後產生熒光,來自它的特性:魯米諾溶於堿性溶液後,可以和一些金屬催化劑(比如Fe、Cu等)發生氧化反應,這個反應發生時,會有額外的能量產生,通過光子的形式發散出來,這就產生了熒光。到現在,魯米諾試劑已成為各國血跡勘查中運用最為廣泛的明星試劑。老譚、侯大利等人進入了房間,關閉門窗和電源,小楊和侯大利手持照相機,準備捕捉熒光點。老譚配置好魯米諾試劑,叮囑道:“注意啊,熒光時間最多三十秒,拍照要注意發光點位置、發光形狀、亮度分布等。”兩部照相機嚴陣以待,當左側牆壁和地麵出現熒光以後,哢哢聲不斷響起。三十秒後,熒光逐級消失。打開房門,開了燈,老譚、侯大利、滕鵬飛站在出現大量熒光的左側角落。侯大利打量牆麵,對身後的DNA室張晨,道:“剛才熒光時間雖然短,還是能夠看出有濺射狀、扇形分布的小點狀血跡。這種老式石灰牆有沒有辦法提取DNA?”“你們隔遠點,特彆注意不要打噴嚏,免得汙染檢材。”張晨想了一會兒,道,“這是庫房,有可能因為有鐵鏽出現假陽性反應。”侯大利道:“不會是假陽性,剛才的熒光顯現就是濺射狀血跡,錯不了。”現場牆壁為一般石灰牆,吸濕力極強,血痕已乾燥呈黑褐色,與牆壁結合非常緊密。張晨打電話請教刑偵總隊高手後,開始用兩種方法進行提取:一是用刀片刮取牆上血痕,刮取物呈粉末狀,混有少量牆體灰;二是先用沾濕無菌水棉簽在將血痕及周圍沾濕至表麵可看出明顯有水漬,約三分鐘,陳舊血痕吸水軟化,再用長度約一厘米的濕潤棉紗線逐根擦拭提取,直至可看到紗線呈明顯紅褐色。滕鵬飛看到了紗線上呈現的紅褐色,道:“大局已定,黃仁剛和黃仁毅跑不掉了。”張晨回到辦公室立刻提取DNA,用第一種方法提取的微量血跡中混有石灰和泥土,最初沒有成功檢出DNA分型,以酚-氯仿抽提再行擴增、檢測後才成功檢出DNA分型。而用第二種方法提取的陳陽性血痕一次性成功檢出DNA分型。檢測出牆壁上的DNA分型後,與王大輝父親提供的生物檢材對比,確定牆壁上的血跡屬於王大輝。拿到結果後,副支隊長陳陽、重案大隊長滕鵬飛和參加審訊的偵查員聚在刑警新樓重案大隊會議室,製訂下一步審訊方案。梁佳兵最主要的是經濟問題,牽扯到的人多,線索也多,容易露馬腳。而黃仁剛和黃仁毅涉及殺人,當初就做得非常隱秘,一定會頑抗到底。與黃仁剛有關的證據有兩個:一是林場老工人在2005年11月中旬看見他在二道拐老礦洞熏香腸臘肉;二是從黃仁剛妹妹家搜出來的筆記本電腦。與黃仁毅有關的證據有四個:一是使用數據終端冒充王大輝給張睿發圖片,其中顯示出路虎車的後視鏡;二是使用王大輝的手機給王大輝父母以及張睿等人發送短信;三是梁佳兵的供述;四是安全員辦公室的血跡。從梁佳兵、楊成功和吳宇反饋的材料還可以梳理出一些有效信息,但是隻能證明黃仁毅與經濟案有關,而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與殺人案有關。至於交通肇事逃逸案,則一點線索都沒有。所有證據擺出來,滕鵬飛滿臉麻子抖動了幾下,道:“這是一道超級難的數學題,前麵給出了條件,後麵給出了答案,但是證明起來很難。”周向陽將煙屁股摁滅在煙灰缸裡,道:“隻能按照大利提出來的辦法,使詐,兩人背靠背,互相不信任,讓他們猜疑。”侯大利自嘲道:“我提出的是囚徒困境,用使詐兩個字來概括太簡單了吧。”周向陽攤了攤手,道:“囚徒困境從本質上就是使詐。”侯大利道:“那倒也是。使詐的前提就是我們找到的證據雖然在法庭上的證明力不強,但是從邏輯上卻非常強。而且,黃仁剛和黃仁毅都不知道我們掌握到這些證據。”陳陽問道:“從道理上來講,黃仁毅不是長盛礦業高層,就是一個執行者,我們要挖幕後指使者。黃大森那邊有突破沒有?”周向陽道:“這人特彆狡猾,進來就裝傻,一問三不知。梁佳兵和楊成功是和黃大磊達成的交易,而且是在長盛會所光屁股談。談妥當後,黃大森安排馬仔送去現金。但是,楊成功和梁佳兵不是直接從黃大森手裡拿錢。吳宇是由梁佳兵收買的,沒有和長盛礦業直接打交道。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黃大森是僅次於黃大磊的人物,負責長盛礦業的日常經營,掌握核心機密,肯定涉案。他非常狡猾,沒有留下痕跡。”滕鵬飛道:“咬不動黃大森,那就暫時放一放,深入挖黃仁剛和黃仁毅。”反複討論後,審訊方案送到關鵬案頭,獲得批準。審訊正式開始,黃仁剛被帶到審訊室,透過柵欄看到對麵坐著一個中年警察和一個青年警察。到目前為止,黃仁剛都認為自己是長盛歌城賣淫嫖娼被抓進來,心情挺放鬆。這一次依然是周向陽主審,侯大利做記錄並配合發問。在公安偵審合一之前,周向陽是專職預審員,偵審合一之後,他調至刑警支隊三大隊,實際上還是承擔預審工作。經曆過無數審訊,他最不喜歡從始至終不開口的犯罪嫌疑人,更歡迎犯罪嫌疑人不停狡辯,黃仁剛願意說話,比黃大森相對容易對付。按照事先製訂的計劃,等到固定程序完成後,周向陽便和黃仁剛拉家常,主要談梅山黃家人的事。黃家在梅山是大族,出了不少人物,黃大磊算是其中的成功人物,這個話題容易開展,可以較為輕鬆地建立審訊期間的信任關係。而且在這個話題中開了口,以後就很難做到完全閉口不談。侯大利注意觀察黃仁剛。周向陽的問話經過精心設計,有的需要回想,有的需要思考,當嫌犯回憶某些事情時,他的眼睛會向右移。這就是他的大腦正在刺激記憶中樞的外部表現。當他在思考某事時,他的眼睛會上移或左移,這是他的認知中樞正在活動的反映。侯大利作為審訊助手,要牢牢記住嫌犯的這些眼部活動。周向陽問:“長盛歌城賣淫嫖娼活動挺嚴重的,你這個老板在管那幫小姐吧。”黃仁剛眼睛向左轉了一下,道:“我們開歌城是正常的小生意,有小姐混進來,是她們自己的事情,和我無關。”侯大利明白黃仁剛在說謊,記錄下來。問了兩三個問題後,周向陽開始將訊問轉向了王大輝案:“你除了歌城,還在和長盛鉛鋅礦做生意,對不對?你彆否認了,我們看過長盛鉛鋅礦的進貨單,你是通過黃仁毅的關係進入長盛鉛鋅礦,都是梅山黃家的,你和黃仁毅關係不錯嘛。”黃仁剛原本以為就是歌城的破事,聽到黃仁毅的名字後,開始不停舔嘴唇。侯大利觀察到他的這個動作,知道其開始煩躁不安,心理壓力增大。周向陽繼續道:“梅山黃家是大族,黃家出了不少老板,更多是普通人,還有很多人生活不好,你和黃大磊、黃大森、黃仁毅是遠房親戚,他們開豪車,吃香喝辣,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你肯定不服吧?憑什麼都姓黃,一個腦袋兩隻手,憑什麼他們富,我們窮?”這是按照方案編製的一個主題,有意使犯罪嫌疑人可以利用這個主題為自己參與犯罪開脫或者找出理由。這個主題是經過調研後精心編製出來的。在計劃中,如果黃仁剛拒絕這個主題,那麼就換第二個主題。周向陽講得很隨意,就和拉家常一樣。黃仁剛沒有感到威脅,甚至還下意識點了點頭。周向陽話鋒一轉,道:“梅山黃姓這麼多,有兩三千人,為什麼你能接長青鉛鋅礦的活,你和黃仁毅有什麼特殊關係?”黃仁剛辯解道:“我們是堂兄弟。”周向陽道:“我問的是特殊關係。”黃仁剛道:“沒有。”周向陽道:“你聽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沒有特殊關係,憑什麼要照顧你。黃仁毅堂兄堂弟有二十幾個,你這個隔房堂弟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照顧你的原因是你和黃仁毅在一起做事,彆說話,聽我講。黃大磊是怎麼起家的,是在梅山操社會起家的,靠打打殺殺賺了家業,你也和他走的一條路子,隻不過黃大磊是自己當老大,你是狗仔,是黃家的打手。”黃仁剛最初進入提訊室表情總體輕鬆,到了此時,變得緊張起來,道:“我不是黃家的打手。”周向陽輕蔑地道:“不是打手,我來給你數一數,2001年,在梅山,黃大磊家人在場鎮和彆人打架,關你屁事,你衝過去打人,被馬公安追了幾條坡;同一年,長盛老鉛鋅礦和周邊村民打架,是誰衝到最前麵,還逃路幾個月;2003年,隆興夜總會,黃仁毅在裡麵打架,你被拘留了十五天。這麼多事,還不算是黃家的打手。”這些都是事實,打架鬥毆,對於梅山這一幫年輕人來說是家常便飯,若不是周向陽提起這些事,他幾乎想不起來。周向陽道:“年輕人打架鬥毆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最怕被彆人當槍使,得一些好處,最後要背一口大鍋。這口鍋你背不起。”審訊持續了一個小時後,侯大利作為輔審開始問話,一方麵讓周向陽暫時休息一會兒,另一方麵也是為了繼續給黃仁剛增加壓力,道:“黃仁剛,你看一看左側的屏幕,有一段錄像讓你看一看。”相片中出現了公安勘查二道拐的畫麵,黑色顱骨最後定格在畫麵之中。侯大利道:“你很熟悉這個地方吧,是哪個地方?說出來。”黃仁剛眼睛朝左邊看了一眼,迅速又轉了回來,道:“二道拐。”屏幕閃了一下,王大輝出現在畫麵裡。侯大利道:“你認識他嗎?”黃仁剛道:“不認識。”侯大利道:“說謊。我就明說了,王大輝死在你手上。那天在屋裡,發生了什麼事?誰是主謀?”在提出這個問題時,他腦中形成一幅極為清晰的畫麵:在黃仁毅曾經在老鉛鋅礦的辦公室裡,黃仁毅和黃仁剛把王大輝騙到了室內,黃仁剛當胸捅了王大輝。王大輝想跑,黃仁毅拉住了王大輝,黃仁剛趁機從背後捅了刀子。黃仁剛強作鎮靜,裝傻,道:“我不知道你說什麼。”侯大利道:“黃仁毅在老鉛鋅礦有一間辦公室。王大輝來到他的房間,這一天是2005年11月12日,那天飄著小雨,你忘記了嗎?黃仁毅說得很清楚,那天隻是想找王大輝談一談,沒有想到你會帶刀。”黃仁剛臉變得煞白,這一天正是殺死王大輝的日子,天空陰沉沉的。他的一顆心怦怦亂跳,“黃仁毅出賣了我”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中,如一個孤魂般四處遊走。侯大利道:“你捅了王大輝胸口,王大輝是搞地質工作的,人年輕,體格健壯,胸口挨了刀還沒有倒,你在背後又給了他一刀。在捅人的時候,你劃傷了自己的手,現在還有傷痕。抬起你的右手,傷口現在還很明顯嘛。”黃仁剛腦海中如有一柄鐵錘在使勁敲打,咚咚作響。眼前這個年輕警察講得甚是平和,平和語調中卻藏著驚雷,幾乎將那天發生的事情分毫不差講了出來。除了黃仁毅這個軟骨頭向警方交代,絕對沒有第二種可能。以黃仁毅心狠手辣、辦事不擇手段的性格來看,出賣自己太正常了。他眼中有慌張之色,更多是憤怒。周向陽喝了幾口茶,在紙上寫道:“他動搖了,可以放錄像了。”“黃仁剛,抬起頭,再看一段錄像。”在事前商量方案時,侯大利覺得在審訊時要虛實結合,不能提及老林場工人,這樣更能製造一切儘在掌握的局麵;若是提及老工人,黃仁剛說不定會覺察我們的底牌。錄像正是抓捕黃仁毅的片段:黃仁毅兩個警察摁倒在地上,然後又被拉起來,戴上頭套。隨後是審訊黃仁毅的片段。警察問:“誰是主謀,是你嗎?”黃仁毅道:“不是我。”警察問:“不是你,那是誰?”黃仁毅道:“黃仁剛。”這兩段視頻皆是真實的,卻是被剪切的片段集合在一起。警察詢問誰是主謀,問的是賭場的事情。後麵警察拿起黃仁剛的相片,詢問這是誰,黃仁毅回答是黃仁剛。黃仁剛已經受到了強烈的心理暗示,不知不覺中跟著周向陽和侯大利的思路走,當警方拋出錄像片段後,黃仁剛已經相信被黃仁毅出賣,出離憤怒了。周向陽再施慣計,突然拍響桌子,敲山震虎:“為朋友兩肋插刀,這些江湖義氣統統都是假的。黃仁剛,你若是替某人背鍋,把事情攬下來,肯定要吃槍子,到時候,你化成一把灰,另外的男人睡你的老婆,打你的娃兒,花你的財錢,何必呢,趕緊把事情講出來,主動檢舉揭發,爭取戴罪立功。”周向陽不斷壓迫黃仁剛,讓黃仁剛神經越繃越緊。但黃仁剛知道殺人是重罪,若是承認了必然會吃不了兜著走,這一場審訊持續了七個小時。王大輝筆記本電腦成為壓倒黃仁剛的倒數第二根稻草,黃仁剛看到電腦後,心理開始崩潰,卻仍然不肯交代。對長盛鉛鋅礦安全員房屋的血液檢查成為壓倒黃仁剛的最後一根稻草,證據擺出來後,他的心理完全崩潰,如竹筒滾豆子一般交代了殺害王大輝和唐國興的事實。黃仁剛在此時特彆痛恨黃仁毅,主動說了一段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話:“黃大森當時拿給黃仁毅四張相片,分彆是王大輝爸爸媽媽和兩個女朋友,還有五十萬元,讓我們威脅王大輝,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要麼收錢閉嘴,要麼王大輝的家人要倒大黴。黃仁毅這人膽大心黑,見錢眼開,對我說,我們兩人是小渣渣,辦了這件事還是小渣渣,最多拿個幾千塊獎金。王大輝敢告密,所以就有五十萬元。膽大騎龍騎虎,膽小騎抱雞母,我們兩人做掉王大輝,就能成為黃大磊的心腹。我不想殺人,是黃仁毅要殺人。”走出審訊室,侯大利渾身被汗水濕透,和周向陽並排而站,大口大口吸煙。周向陽道:“老弟,預審員不是人做的活。麵臨證據不足的大案要案,成敗在此一舉,所有眼睛都會盯著預審員。審不出來,案子就會黃,責任就落在預審頭上,成功九次,哪怕失敗一次,都會從山峰跌到山穀,甚至永遠消失在這個崗位。在鬥智鬥勇的過程中,任何感情上的失控,焦躁、放縱、易怒等負麵情緒,都會給工作帶來消極後果。預審員必須有心理耐性和自製力,但是這也會帶來許多不健康的心理狀態。我有時很後悔選擇這個崗位。”侯大利抹了抹額頭的汗水,感歎道:“這一場審訊贏了,很是僥幸,下一次遇到類似的情況,是贏是輸還真說不清楚。”周向陽道:“不管再難,總算贏了這一局,我們兩人找個地方去喝一頓。”突破了梁佳兵,意外找到了凶殺案現場,提取到死者的DNA,雖然沒有找到黃仁剛的血滴,但是憑著這些“片段”足以讓黃仁剛認罪。有了梁佳兵、楊成功和黃仁剛的口供,黃仁毅沒有撐多久,便交代了犯罪事實。在談到為什麼要殺人時,黃仁毅有一段自述:“我是梅山黃家大祠堂的人,很多跟隨黃大磊做事的黃家人都發了財。我和黃仁剛給黃大磊當小馬仔,經常為其打架鬥毆,平時在廠裡當安全員,工資不高。我們都姓黃,憑什麼黃大磊和他家親戚就吃香喝辣,開寶馬,抱漂亮女子。我挺不服氣,一直在尋找機會,想成為有錢人。這一次黃大森讓我們威脅收買王大輝,我看到五十萬元就起了貪念。王大輝這人是書呆子,看到相片後不僅不怕,還揚言已經把材料送給了縣國資委的唐主任,一定要把黃大磊送進監獄。我便一不做二不休,和黃仁剛一起乾掉了王大輝和唐主任。我幫助黃大磊殺了兩人,這就是投名狀,他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後來我就在長青鉛鋅礦當了副礦長,拿百萬年薪。黃仁剛沒有在長盛礦業任職,和我一起也成立了公司,專門給長盛礦業送配料。這幾年,我和黃仁剛賺了大錢。”
辦公室的血跡(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