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扔了兩次的凶器(1 / 1)

很快,肖霄被帶進提訊室。肖霄是個挺漂亮的年輕女子,穿著青灰色看守所服裝,頭發齊耳,臉色蒼白,楚楚可憐。來到提訊室,她坐在椅子上,低著頭,眼淚一顆顆往下落。侯大利看了肖霄一眼,低頭翻看卷宗。他表麵上冷冰冰的,內心卻著實可憐眼前的女生。肖霄個子嬌小,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這樣一個青春少女經曆了父親破產、被吳煜奸汙、男友殺人等一係列糟心事,這些事情會成為毒藥,慢慢腐蝕這個女孩子的內心,毀掉她的前途。當然,她的前途此刻已經有一半被毀掉了。肖霄敘述打架過程時,身體發著抖。“吳煜曾經強迫我在桃樹林裡做那事。那天,吳煜又要野戰。李友青有一個主意,做那事之前,他躲在旁邊錄像,我會大聲說不願意。拿到這段錄像,我們就可以告吳煜強奸。我們也不是真的要告吳煜強奸,就是想通過這個方法拿回以前拍的相片和視頻。到了桃樹林,吳煜喝了酒,酒氣很重,他把我按在地上,我大聲喊‘不要’。在他脫我衣服的時候,李友青衝了過來。李友青和吳煜從桃樹林開始扭打,一路打到公路邊。吳煜個子大,李友青打不過,被打倒在地上。李友青就拿出刀子,捅了吳煜。我在事前真不知道李友青帶了刀子,我們真沒有商量過殺人,我說的是真話。我還沒有滿二十歲,就被吳煜強奸了很多次,被拍了裸照,我隻是想要拿回那些視頻和相片。如果那些視頻流出去,我還怎麼活啊!”“吳煜喝了酒,喝得很多嗎?到喝醉的程度沒有?你彆急,慢慢說。”“說話、走路都還正常,就是滿身酒味。”“李友青和吳煜打架的時候,你在做什麼?”“我嚇傻了,在旁邊站著。我膽子小,沒敢去拉。”“李友青用刀捅了吳煜的什麼部位?”“當時吳煜把李友青按在公路上,李友青取出刀,捅了吳煜。”“你看得清楚李友青當時的動作嗎?”“公路路燈很亮,我看得見。吳煜站了起來,捂著肚子,還踢了李友青。李友青過來拉著我就跑。”“李友青捅了幾下?”“三下。”“三下?你記清楚了嗎?”“我隔得最近,看得很清楚,捅了三下。”“李友青卡了吳煜脖子嗎?”“李友青一直在挨打,還摔在地上,沒有卡吳煜的脖子。”“李友青是如何握刀的?”“我記不起來了。”“李友青的刀子扔在了哪裡?”“我叫李友青跑,他就把刀子扔進了樹林。”“吳煜帶手機沒有?”“帶了,他給我打過電話。”“你們跑的時候,取走吳煜的手機和其他東西沒有?”“沒有。我們慌慌張張的,隻想要離開,顧不得拿東西。”“你為什麼給李友青高壓電擊槍?”“我和李友青真沒有商量過殺人,這是真的。我平時用電擊槍來防身。我怕吳煜在桃樹林欺負李友青,就把電擊槍給了李友青。”“李友青使用電擊槍沒有?”“沒有。”……提訊完畢,侯大利伸了伸懶腰,道:“在環衛工人發現屍體前,極有可能有人接觸過受害者,此人可能是侵財者,也可能不是。”滕鵬飛道:“你今天訊問的重點在於李友青捅人的方式、捅了幾刀、捅的部位以及李友青是否卡過吳煜脖子,難道你懷疑第四刀是另一人捅的?是這人拿走了手機、手表和錢包?”侯大利略微沉思後搖了搖頭,道:“拿手機、手表和錢包的人在早晨出現在現場。我懷疑還有另一個人去過現場,捅了第四刀。”正在這時,張國強的電話打了過來。接完電話,滕鵬飛斜眼看著侯大利,道:“你的意思是,李友青捅人之後,又有兩人來到現場,一人捅了第四刀,另一人取走了錢包、手機和手表?”侯大利點了點頭,道:“這是猜想,還得找證據。”滕鵬飛道:“在混亂中,李友青不一定記得捅到什麼部位,也不一定能記清到底捅了幾刀。肖霄這種年輕小女孩心懷恐懼,也不會有精力去數到底捅了幾刀。口供重要,現場勘查和屍檢報告更為重要,你要說服我,必須得找出更為有力的證據。”侯大利道:“第四刀是不是另一個人捅的,還得找過硬的證據。但是,沒有找到手機、手表和錢包,案子有漏洞。”滕鵬飛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道:“剛才張國強打來電話,手表、手機和錢包找到了。在環衛工人發現屍體之前,有個家夥發現了屍體。這人是兩勞釋放人員,用衣服包住手,取下手表,又拿走了錢包和手機,沒有留下指紋,也沒有取走車鑰匙。他是半吊子水,沒能夠沉住氣,到手表維修店兜售那塊名牌手表。派出所民警給這家店打過招呼,店家記住了手表的牌子和特征,看到這塊手表便報了警。重案一組辦了這麼多案件,你以為老偵查員是吃素的,我們布下重兵在銷售渠道,一舉抓獲順手牽羊者。哈哈哈,這就是經驗,在複雜的現場中發現真相。”他長舒了一口氣,意氣風發地拍了拍侯大利的肩膀,道:“這個案子算是破了,你能發現漏洞,順利過關。好好乾,你一定會成為一名合格的偵查員。我這個觀點沒有變。”侯大利不喜歡滕鵬飛拍自己的肩膀,往後縮了縮,臉上沒有笑容,很認真地說:“未必能結案,在李友青和盜表者之間,或許還有一個人出現過。”滕鵬飛對這個愣頭青也有些無語,道:“既然有疑點,那就繼續往下查,這也是內審的職責。”提審結束不久,李法醫和丁勇前往殯儀館,做局部解剖。滕鵬飛和侯大利在一旁觀看了解剖。解剖結果顯示:吳煜頸部皮下和肌肉、甲狀腺及其周圍組織出血。侯大利道:“解剖結果和李友青、肖霄的供述基本一致,李友青是被按倒在公路上,爬起來捅了對方。李友青一直沒有形成對抗優勢,而且,李、肖都沒有單手卡住吳煜脖子的供述。在這種情況下,單手虎口扼痕就不好理解。我覺得第四刀另有其人,建議複勘現場,尋找新證據。”局部解剖完成後,又看了偵查實驗視頻,滕鵬飛沒有否定侯大利的觀點,道:“勘查現場複審是常事,我沒有意見。”滕鵬飛從省公安廳專案組回到江州之後就聽聞重案大隊出了一位硬?全隊的“神探”,當初還不以為意,如今有了工作上的接觸後,發現這位“神探”果然名不虛傳。而且從“神探”接受內審到現在,表現出了極佳的業務水平,所以,他開始認真思考侯大利提出的“猜想”。侯大利道:“幸好滕大隊一直讓人保存現場,而且幸運的是,雖然長青一直在下大雨,江州城區卻滴雨未落,否則無法複勘現場。”“彆拍馬屁。”滕鵬飛抓起電話,又道,“張國強,你按程序準備勝利橋下的現場複勘工作。注意兩點,一是讓老譚準備提取足跡;二是彆忘記找見證人。”張國強有些緊張,問道:“麻子,‘神探’看出啥問題了?”“彆囉唆,趕緊去辦。”滕鵬飛掛斷電話,望了侯大利一眼,道,“我們先到現場,等他們來。”三輛車先後來到勝利橋下,滕鵬飛站在公路和小道的交叉口處,抬頭望向江州技術學院,沉默不語。侯大利站在路邊,觀察桃樹林。李法醫和丁勇來到發現屍體的水溝邊,低聲討論。二十來分鐘後,張國強、老譚、小林和小楊等人來到現場,派出所民警通知了兩名當地社區乾部作為見證人。老譚道:“滕麻子,這次複勘的主要任務是什麼?”滕鵬飛指了指侯大利,道:“聽他指揮。”老譚“哦”了一聲,也不多問,徑直去找侯大利。滕鵬飛對站在身邊的張國強道:“如果你堅持複勘,最後什麼都沒有查到,會不會有壓力?”張國強道:“沒有把握,我不會向領導提出這種要求,否則耗費了這麼多人力、物力,如果一無所獲,我承擔不起這個責任。但是,侯大利不會有這種壓力。在偵辦丁麗案時,他給市局打了提取生物檢材的報告,結果全局動員了兩百多名民警,還動用了省廳和秦陽、湖州、陽州的DNA實驗室,花費了大量人力、物力,沒有任何收獲。事後,我們都在談這事,侯大利膽子真肥,也真敢擔責任。與那件事情相比,搞這種規模的複勘就是小菜一碟。”滕鵬飛暗罵了一句:“他媽的,我真有可能陰溝裡翻了船。”侯大利與老譚諸人關係很不錯,詳細講了自己的想法以後,道:“如果真有兩個凶手,那麼在第一次找到凶器的地點附近,應該還有一處痕跡,在這處痕跡附近很可能有凶手的腳印。也就是說,第一次找到凶器的地點,實際上是第四刀凶手丟棄凶器的地點。”小林接受任務,拿著上一次的勘查記錄,小心翼翼地走下公路。張國強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若是真如侯大利的判斷,吳煜案就會出現大轉折,自己也就犯了大錯。小林來到發現凶器的地方,蹲下來,仔細觀察附近地麵。桃樹林裡雜草不算太多,幾乎沒有行人,又由於過了收獲季,果園管理者沒有清理雜草,現場保存得比較完好。他很快就在距離第一次發現凶器的地方往西約三米處,發現了另一處血跡。此處血跡被雜草遮住,如果不是特意尋找,很難發現。雜草下,有變成褐色的血跡,地上有被刀子插過的痕跡。小林直起腰,轉身前先觀察了地麵,確定沒有腳印,這才轉身,對公路上的諸人道:“‘神探’真是牛!”滕鵬飛大聲道:“到底啥情況?彆磨蹭!”小林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道:“發現了第二處刀痕,刀痕周邊有血跡。”老譚是省內有名的足跡專家,對足跡非常敏感,得知在三米外的泥土中真有一處插痕,插痕處還有血跡,大聲道:“我們上次沒有動過這邊,多半有足跡,你彆亂動,把刀痕周邊的足跡找出來。”小林猶如考古人員,從刀痕處開始往公路方向尋找。其餘諸人站在公路邊上,如站在河邊船上的魚鷹,緊盯水麵,尋找河中一閃即逝的小魚。七八分鐘後,小林道:“找到一枚,腳跟朝公路,腳尖朝刀痕。”“肯定還有,仔細點,這應該是一腳長一腳短的步法。”現場勘查內容十分廣泛,包括指紋、足跡、血跡、彈痕、爆炸物等繁雜內容。勘查技術員都是雜家,並非門門都精通,能夠精通一類都算了不起。老譚精於足跡,是有絕招之人。小林道:“又找到一枚,這兒還有一枚。譚主任,確實是一腳長一腳短。”老譚對身邊諸人解釋道:“此人小心翼翼接近現場,目的是尋找凶器。這種腳印經常出現在現場附近的樹下、房前屋後、牆角和窗下,特點是高抬腳、輕落腳。”經過搜索,小林找到了六枚從公路到刀痕方向的足跡,其中有四枚完整足跡,可以提取;有兩枚同方向足跡踩在草上,無法提取。另外,還有一排沿著公路方向的足跡,此行足跡距離插痕的垂直距離隻有三十厘米。小林將腳印標出來後,開始拍照。老譚這才下了公路,來到足跡前,拿出卷尺和放大鏡,研究足跡細節。另一個痕跡技術員小楊準備建模,提取腳印和新發現的刀痕。老譚蹲在與公路平行的一排足跡旁,道:“足跡底麵均勻,踏跡輕,步長短,步角小,這是女人的腳印。步寬較寬,應該是生過娃兒的女人,身高在156~160厘米,前掌部深,有負重,重物在臀部以上。結合桃樹林情況,應該是背了背篼的婦女。”他把注意力放在從公路到插痕方向的三枚足跡上。在小楊提取腳模時,老譚對滕鵬飛和侯大利道:“四枚完整足跡很有價值,另外兩枚有參考價值。男性,一米八左右,體形魁梧,接近一百六十斤。一腳輕一腳重,一腳直一腳斜,一腳長一腳短,也就是通俗說的躡手躡腳,此人應該是過來取刀。”滕鵬飛道:“凶器上有幾個人的指紋?”老譚道:“那把刀上隻有李友青的指紋。凶手很狡猾,戴了手套。”至此,滕鵬飛承認侯大利是對的,凶手極有可能另有其人。他被抽調到省廳,辦的多是大案,與公安部刑偵局也多有接觸,部裡、廳裡對他都頗有好評,若不是與總隊一位領導有過一次激烈爭吵,肯定會留在省廳刑偵總隊。回到市局,他遇到了一樁看起來並不複雜的殺人案,有些大意了,若不是侯大利參加內審並瞧出破綻,差點就在陰溝裡翻了船。滕鵬飛驚出一身冷汗,給宮建民打通電話,如實報告了吳煜案遇到的變故。宮建民在電話裡略有沉默,道:“重案一組推行案件內審製度,起到了極好的效果,你好好總結一下,在全支隊推廣。案件如今取得了關鍵性突破,滕麻子不要鬆勁,要緊盯不放,儘快破案。”打完電話,滕鵬飛自嘲道:“支隊長就是支隊長,看問題角度很辯證。”回到刑警新樓,侯大利將吳煜案卷宗交還給探長張國強,又去306辦公室拿了單肩包,與杜峰打了招呼,便回了刑警老樓。侯大利剛出門,杜峰探組立刻議論起來。他們都熟知吳煜案的案情,完全沒有想到侯大利居然把如此完整的證據鏈活生生撕出一個漏洞。他們在感歎張國強探組如今遭受壓力的同時,也對侯大利頗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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