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勘吳煜案現場(1 / 1)

上班以後,侯大利先到刑警老樓,向朱林報告了昨天晚上開會的情況以及滕麻子的安排,然後再到刑警新樓大隊辦公室內勤處取了鐵皮櫃鑰匙。刑警新樓辦公室的麵積比較大,一個房間能容納六個民警辦公。在重案大隊,一個探組四個人,正好可以在一個房間辦公。306室是杜峰探組,307室是江克揚探組,305室是張國強探組。306室房門虛掩,屋內有談話聲。侯大利推門而入,屋內談話聲立刻戛然而止。杜峰等人瞧向侯大利,神情古怪。這兩年來,侯大利為一組提供了無數談資,最初多是對其嘲諷,後來演變成不滿,到現在多了幾分讚賞,田甜犧牲後又對其多了幾分同情。不管處於什麼情緒,侯大利始終是局外人,是談資。如今“談資”出現在辦公室內,讓室內人都覺得往日一片和諧的辦公室來了一個異類。幾個人大眼瞪小眼,過了十幾秒,探長杜峰最先回過神,指了指門邊桌子,道:“這是你的辦公桌,4號鐵皮櫃。”侯大利要到張國強辦公室取卷宗,剛離開306室,原本安靜的房間頓時如群蜂起飛一般,響起了又快又急的談話聲。胡誌剛道:“侯大利進來,我怎麼覺得這麼彆扭?以前我們哥兒幾個隨便談案子,‘神探’來了,很多話是不是要想好了再說?”杜峰道:“侯大利和樊傻兒能玩在一起,與李大嘴關係也好,不是怪人,我們以前是把他當成對立麵了,劉局又把他當成那條鯰魚。”高連道:“你彆看滕麻子對他很挑剔,其實挺看重他。內審都是探長牽頭做的事,老杜,你的位置危險了。”杜峰嗤笑道:“我給你們講個故事。有一個農民幻想自己當了皇帝,就在田的東邊放一塊餅,西邊也放一塊餅,他走到東邊可以吃一口,走到西邊也可以吃一口。你就和那個農民差不多,侯大利是什麼家世,有必要來爭探長的位置?我和丁浩聊過,侯大利是一個比較純粹的人,就是想要破案。我們也得好好乾,不要讓新人把我們這批老家夥瞧扁了。”侯大利取了卷宗後,回到306室,專心看卷宗。從張國強的介紹來看,此案案情簡單:吳煜的父親是黑惡分子吳開軍,雖然吳開軍死了,夜總會關門,但是吳家家底還很厚,吳煜作為花花公子,年齡不大,劣跡不少。此次他糾纏了一個曾經在夜總會當過公主的女大學生肖霄,被肖霄的男朋友李友青刺死。李友青和肖霄對此事供認不諱。侯大利將訴訟卷放在一邊,著重看偵查工作卷。抓獲了杜強以後,侯大利原本以為吳開軍案和黃大磊案便徹底翻篇,秦力兄弟、黃大磊四個血兄弟的事便正式成為往事,短時間之內不會再和他們有關聯。誰知吳開軍的兒子被殺害,他又以新的方式與剛剛完結的案子發生了聯係。杜峰、蔣超、胡誌剛和高連圍在白板前,熱烈討論入室搶劫案。時間過得很快,十一點的時候,侯大利起身,把卷宗鎖進了鐵皮櫃,對杜峰道:“我去勝利橋看現場。”杜峰道:“你才到一組,負責內審的第一個案子一般不會太複雜。吳煜案很清楚,用不著複勘。”重案一組,滕鵬飛有些咄咄逼人,鋒芒畢露。探長杜峰則相對溫和,說話辦事極有條理。侯大利對杜峰印象挺好,道:“我不是複勘,到現場走一走,找找感覺,這樣才能和卷宗裡的材料對得上。”侯大利離開辦公室後,幾名偵查員又議論起來。胡誌剛笑道:“侯大利坐在辦公室看卷宗的時候,我一直在想這兩年開案情分析會的場景,他是毒舌,我現在有些替張國強擔心了。”“這就是一個簡單案子,證據鏈紮實,侯大利就算是‘神探’,也挑不出毛病。”高連不是案件經辦人,不掌握細節,隻是聽到嚴峰談起過此案,覺得沒有太大問題。案發地點還拉著警戒線,無人值守。侯大利站在勝利橋下,現實的景色和卷宗中的相片如受到旋渦吸引,不斷湧入腦海中,連接成一段連續的清晰影像,根據卷宗的材料逐一顯示。背景:勝利橋南側山坡上是江州技術學院,開設有播音主持等專業。被吳煜糾纏的女子肖霄是播音主持專業的學生,在隆興夜總會裡當過包間服務員。據肖霄說,吳煜曾經給肖霄下過迷藥“任我行”,拍了肖霄大量裸照。肖霄多次向吳煜討要視頻和相片,每次討要時,吳煜總答應再做一次便交還裸照,結果不僅沒有拿到裸照,還被多拍了數次。現場1:李友青帶了匕首,準備再進行一次努力,要回女友裸照。肖霄把吳煜從校門帶到勝利橋南側的桃樹林,守在那裡的李友青和吳煜扭打起來,從桃樹林來到勝利橋下,李友青被吳煜打倒在地,並且被卡住脖子,這才抽出刀,接連捅了吳煜幾下。吳煜受傷倒地,李友青和肖霄嚇得趕緊離開。在離開時,李友青隨手將刀丟在了樹林。現場2:吳煜倒下的地方距離公路和小道交叉口有七八米,據現場分析,吳煜中刀倒地後,沒有立刻死亡,又爬了起來,朝前走了幾米,坐在公路邊,終於體力不支,摔進水溝,這才死亡。地麵的血跡、在公路南側樹林中找到的匕首、匕首上的指紋、吳煜指甲縫裡李友青的皮膚,還有屍檢報告、李友青和肖霄的供述,形成了比較完整的證據鏈條。侯大利在吳煜屍體被發現的地方站了一會兒,又跨過水溝,來到公路前往江州技術學院的小道。小道是一條天然的通行道,沒有鋪水泥或安裝石板,是技術學院學生從校區到公路的一條近道,原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沿著小道往上行,穿過大片桃樹林和一小片李樹林,走了十來分鐘,便來到江州技術學院。侯大利腦中浮現出偵查卷宗的詳細內容,慢慢有了些疑問。比如,手機、錢包沒有出現在卷宗中,這是一個漏洞。另外,李友青在供述中自稱迎麵捅了對方兩刀,在偵查員核實準確數字時,他改口說是捅了三刀,具體部位則記不清楚。肖霄在供述時直接用了一個數字——捅了三刀,很肯定。但是,屍體有四個刀傷,腹部有三個傷口,致命一刀在胸部。兩人記憶中都沒有出現“第四刀”,這就有可能存在疑問,需要核實。侯大利站在公路邊想了一會兒,彎下腰,模仿李友青當時的身體位置,摸了支簽字筆,對著上方揮動三次手臂。站直以後,他對著空氣捅出了第四刀。如果尋找“第四刀”是雞蛋裡挑骨頭的話,演練過後,他還真發現有一絲不對勁的地方。為了驗證心中那一絲不對勁,侯大利開車到了刑警新樓法醫室。走到法醫室時,第一次與田甜見麵時的場景撲麵而來。當時田甜神情冷冷的,答話極為簡短,給侯大利留下深刻印象,多次吐槽田甜態度惡劣,這也是兩人之間常常回憶的場景。他在當時絕對沒有想到,冰美人會成為自己的親密愛人,更不會想到她會毫無征兆地意外犧牲。除了第一次見麵的場景,侯大利還牢牢記得最後一次在法醫室與田甜相見的場景。田甜接到電話後,站在法醫室門口,雙手插在白大褂裡。見麵之後,她為自己理了衣領,還埋怨道:“挺貴的襯衣,你居然穿出了地攤貨的感覺,真服了你。”他開玩笑道:“我們天天走現場,沒有辦法穿出宴會廳的感覺。而且我在衣櫃裡挑來挑去,就沒有便宜的衣服。”田甜丟過來一個白眼,道:“下次我真買一些地攤貨回來,看你穿不穿。”往日的生活細節深藏在田甜存在過的地方,隨時可能出現。侯大利在法醫室門口站了兩三分鐘,這才推門而入,與法醫丁勇打了招呼,走進李主任辦公室。作為田甜的未婚夫,侯大利和法醫室以及二大隊的同誌們關係都還不錯。而且,侯大利在現場勘查上很有一套,多次參加現場勘查。現場勘查技術人員和法醫往往成對出現,李主任也就將侯大利視為自家人。如今田甜犧牲,李主任見到侯大利時感情頗為複雜,泡了杯茶端至其麵前。兩人麵對麵而坐,腦中在此刻都想起了田甜,可是誰都不想說出這個名字。侯大利主動打破沉默,道:“我負責內審吳煜案。有一個疑問,吳煜屍體有四處刀傷,李友青拿刀捅了人,肖霄旁觀。審訊時,李友青本人說是捅了三刀,旁觀者肖霄也認為捅了三刀。兩人沒有否認殺人的事實,沒有必要在細節上作假,更不會在這個細節上串供。我們可以認定他們沒有撒謊,為什麼兩人的供述和屍體上的痕跡有差異?”李主任道:“我沒有參加屍檢,真不了解情況。在慌亂中,記憶有可能會出現混亂。”侯大利道:“雖然他們在事發時沒有刻意去記捅了幾刀,但是潛意識會記得捅了幾刀。我們不能用意識控製非自主神經,潛意識可以在不知不覺中控製成千上萬的非自主神經,比如受到驚嚇時會心跳加快、血壓升高,這就不是我們意識能控製的。我認為他們兩人的供述其實就是潛意識透露出來的真相,李友青有可能沒有捅第四刀。”李主任沒有接受這個解釋,道:“你這個說法太主觀,而且顛覆了整個案件。對,就是顛覆。我不能下判斷,是丁勇做的屍檢,我叫他進來。”丁勇進屋後,李主任問道:“吳煜案是你做的屍檢,你發現傷口有異常嗎?”丁勇有點蒙,道:“沒有發現異常。”侯大利道:“滕大隊隻給了兩天複查時間,兩天以後,便要按流程移送起訴。我想到殯儀館看看屍體。”勝利橋遇害者的解剖工作是由丁勇獨立完成的,也是其借調到市局做的第一例解剖,結果滕鵬飛、侯大利等人都要求查看屍體,這讓他非常尷尬和鬱悶,心道:“刑警支隊個個眼光刁得很,若是在縣裡,我就是權威。”儘管肚子裡有意見,他還是客氣地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去?”李主任不太信任丁勇的技術,道:“一起到殯儀館,我也看一看傷口。”在李主任辦公室的書架旁,侯大利在放盆景的木架子上意外地看到一個骷髏模型,上前摸了摸,道:“這是田甜以前擺在辦公桌上的。”李主任道:“我知道,特意弄了個木架子擺放,留個念想。”李主任是典型的理工男,平時一本正經,有事談事,很冷硬,侯大利完全沒有料到李主任內心如此柔軟,會特意留下田甜桌上的擺件。他被這句話弄得眼淚差點掉出來,忙仰頭看了看天花板,將眼淚逼了回去。來到殯儀館,丁勇從一排箱子中拉出停屍櫃。吳煜的臉色和牆壁一樣白,五官稍有些扭曲,再也沒有生前的瀟灑勁兒。為了查明死亡原因,丁勇采用了直線切法解剖屍體,從頸部一直劃開到恥骨聯合,打開胸腹腔。傷口縫合得還算規整,侯大利誇了一句:“丁勇挺細心啊,縫合得挺好。”“不管屍體主人以前做過什麼,人死萬事休,他這麼年輕,我儘量讓他接近生前的狀態。”丁勇朝屍體左手手腕看了一眼,隨即望向一邊,暗自腹誹道,“縫合得再好,你們翻來覆去地看,弄得我這個主刀人心臟病都要犯了。”冷凍以後,屍體上的傷痕看得更加清楚,腹部有三處刀傷,胸部有一處刀傷。偵查員和犯罪分子是貓和老鼠,雖然是對立的兩方,在行為上卻都有路徑依賴。犯罪分子多是業餘的,路徑依賴不太明顯,隻有慣犯才會形成明顯的路徑依賴,其行為習慣往往會成為警方串並案的線索。刑警是職業辦案,每個刑警都會遇到很多案件,更容易形成自己的習慣性思維。比如夫妻一方死亡,警官會條件反射地懷疑另一方,原因是存在大量家庭內部矛盾引發的凶殺案。習慣性思維是雙刃劍,多數時間有利於辦案,少數時間會陷入誤區。“左胸這個傷口是致命傷?”侯大利從偵辦蔣昌盛案件開始,習慣從屍體上觀察蛛絲馬跡,屢有斬獲。他立刻把視線聚集到屍體的傷口上。丁勇道:“左胸這一刀捅斷了左肺動脈,神仙才救得了。”侯大利道:“腹部的三刀還不至於致命,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丁勇道:“從腹部中刀的部位來看,中刀後,如果立刻到醫院搶救,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侯大利腦中浮現出現場血跡分布位置圖,道:“左胸中刀,還有體力走動嗎?”丁勇道:“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有的人能走,有的人不能走。”侯大利腦中出現凶案發生時的影像:吳煜中刀後先是倒地,形成小塊血泊,然後站起來,血滴顯示他朝東城方向走了幾米,終究體力不支,坐在公路路沿上,出現麵積較大的血泊,血泊形狀顯示出吳煜曾倒臥於此,且有移動,然後翻倒進水溝,死亡。他隨即將思路拉回到現實,拿出放大鏡,細查吳煜傷口。李主任道:“有什麼發現?”侯大利擺了擺手,沒有抬頭。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