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父子意緩和 偶然得消息(1 / 1)

局中人 劉譽 5095 字 3天前

不止這方麵的得意。宴會散了之後,湯姆森請求送柳如煙回家,柳如煙卻斷然拒絕。沈放一愣,接著聽她說著:“我今日是沈先生的舞伴,還是得由他送我回去才好。”沈放意外,不過也高興,沒問什麼,如她所願。今日不同,她自己選擇了副駕駛。一路上依舊沒話,最後一腳刹車,她甚至沒有下車的意思,蹙著眉頭微微發愣。“怎麼,酒喝的有點多?”“沒有。”“劇團的事兒快要解決了,你不高興?”今日一行算是沒有白走,她難過的有些莫名其妙。“沒什麼可高興的。一個美國的文化參讚都能對中國政府指手畫腳,這叫什麼政府。”竟敢說這樣的話,如今這世道上,叫人聽去可不得了。“這話我就當沒聽見。你以後也少說,管國家事兒乾嘛?最起碼你保住了劇團幾十個人的飯碗。”這倒是實話。柳如煙下車,認真瞧著沈放,頭一次看上去麵色沒有厭煩。“無論怎樣,今天謝謝你。”沈放一笑,發動車子絕塵而去。回到公寓時候桌上放著一杯牛奶,而姚碧君的房門緊閉,似乎已經睡了。沈放端起牛奶回到房間,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早上,姚碧君也到了那餐廳門口,同樣是精致的妝容,還穿著他送的那件衣服。不過她看見了沈放和柳如煙相攜的畫麵,而後她便放棄了。這缸醋打翻了之後的幾日,姚碧君本是想著將沈放擱在邊上晾上一陣子的。可計劃趕不上變化。某日,她正在接線間接線,家裡的保姆突然間打來了電話,說姚父突然間發了病。打了醫院的電話,可她都已經到了家了依舊是沒什麼動靜。姚碧君瞧著渾身痙攣的父親,焦慮地思考片刻,最後還是選擇聯係沈放。“喂,是沈放嗎?爸爸發病了,你能不能來一下。”沈放自然連聲應下愛,帶著江副官一起上了一趟姚家,後又輾轉到了醫院。病房裡,約翰醫生為姚父進行了檢查,畢了朝著沈放使了個眼色,沈放轉身隨著走了出去,兩個人立在走廊間說話。“人怎麼樣了?”“姚老先生暫時沒什麼大礙,我們給他注射了鎮定劑,很快就會醒來。不過他的身體比較虛弱了,不及時控製會很麻煩。”方才疾奔而來,離在病房裡頭時候看著姚碧君傷心,胸口也不怎麼舒服,到這會兒心裡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沈放咽了一口唾沫,平緩了幾口呼吸,接著問:“那你的方案呢?”“保守治療,病人需要調養,必須住院觀察。”沒有生命危險,在這裡靜養總好過在家裡。沈放點頭致謝,約翰與他擦肩而過,他推門才又走了進去。病房裡,姚父平靜地躺在病床上。姚碧君坐在一邊,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去把住院手續辦了。”沈放走到江副官麵前低聲說著,畢了湊身到姚碧君身邊,將手按在她肩膀上,安慰著:“彆擔心,我會安排好的。”這樣的事情突如其來,就算他們的婚事隻是一個形式,那現在來說,他也都是姚碧君唯一能夠倚靠的親人。姚碧君聞話,悵然落淚。當日姚父便醒了過來,醫院這邊需要人照顧,不過姚父卻不敢煩著沈放,所以勸他離開。走的時候,姚碧君下樓送他。“今天,謝謝你。”跟那日柳如煙的語氣一般,能聽得出真心真意,且往日對他到底粗暴全都消失不見了。沈放早有準備,從手中的包裡掏出一疊錢遞給姚碧君:“這些錢,你拿著應付父親的病。”住院要花不少的錢,姚碧君那樣的工資,勉強支付。“不用,我自己可以。”果然,她意料之中地拒絕了。沈放卻並不在意,乾脆應塞進她的手:“你彆多想,我從不用錢衡量事情,所以不是看輕你,我是為爸著想,他年紀大了,應該得到很好的照顧。”姚碧君看著沈放,那一刻的沈放無比溫柔,叫她動容。她忽然有感而發:“你對我爸都能這樣,乾嘛不回家看看自己的父親?”好好地又提到不該提到的事情,沈放不說話了。“老人年紀大了,說不定哪天……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沈放還是沒說話。姚碧君歎息了一聲,依舊不罷休:“你跟你哥哥一樣,也許人的立場真的可以大過親情吧。”“我家的事兒我知道該怎麼做。”他麵色忽然嚴肅起來,眉頭緊緊蹙在一起,說著直接轉身離開。辦公室裡,沈林正看著資料,李向輝敲門走進來,遞了一些文件給沈林,並交代著:“這是今天監聽沈放的記錄。”說完話頓了頓:“還有,姚碧君的父親病情加重,姚碧君和沈放送姚父去了醫院。”沈林動作一怔,明顯有些意外:“哦,姚老先生現在病情穩定了嗎?”這些年來,姚家和沈家似乎已經緊緊纏到了一起,他全然不在意那是假的。“目前已經穩定了。”李向輝說著,沈林點了點頭,稍微收了收表情,鼻息出了一口長氣。蹙眉還正深思,覺得有些唏噓,李向輝又繼續說著:“還有個事兒要跟您彙報一下。”“說。”他重新揚起眉眼。“田中來了半個多月了,他一直查看中統所有針對共產黨地下活動的調查檔案,另外,他還要了郭連生的資料,還有所有郭連生經手的單據,以及浦口碼頭這半年來貨物進出的貨運單,他要的東西太多了,資料室的人忙不過來,怨聲很大。”郭連生的死是軍統的人做的,這其中究竟有什麼貓膩誰都說不準。這個田中心倒是夠細的。“他要查就讓他查,有情況,第一時間告訴我。”有這樣的活工具不用可惜。彙報完畢,李向輝正要走,到門口時候突然想到什麼,又重新回頭說道:“對了,前幾天沈放住所因為線路老化發生短路,所有的監聽器都燒壞了。”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該提上一嘴,這幾日他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沈林眉頭皺了起來:“這事兒發生幾天了?”不想,到底還是出了問題。“有幾天了。”“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沈林麵色明顯不悅,語氣有些暴躁。李向輝有些委屈,聲音很小:“當天就彙報了,文件放您桌上了,您去開會了,我以為您看到了……”“什麼叫你以為?隻把一個監聽記錄放在我這兒有什麼用?”咆哮更誇張,恨不得張口把他吞下去,李向輝這回沒敢再說話,愣愣地站在那兒。沈林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了平緩了一會情緒,才又問著:“沈放有什麼特彆的舉動麼?”“那倒沒有,沒多久監聽小組的人就把監聽器給修好了。”既然是這樣子,也該是沒什麼大事才對。李向輝走後,沈林大概聽了聽沈放公寓裡的錄音,沒發現什麼異常。後半晌他心情煩躁,忽然間想起了李向輝說的話,便乾脆到陸軍醫院去瞧了一趟姚父。沈放剛走不久,沈林忽然的到訪叫姚碧君驚詫不已。這些天來的相處,加上今日這一件事情,叫姚碧君的心思動搖了不少。免不了的寒暄之後,姚碧君乾脆直接提了沈放的事情。“沈林,我有個事情想問你。”她頓了一下,沈林目光有神,隱隱嗯了一聲,等著下文。姚碧君抿了抿嘴唇:“我的對沈放的監視還要繼續下去麼?”這叫沈林突然間嚴肅起來。“你什麼意思?”姚碧君有些慌亂,忙解釋著:“我知道,這是我的任務。可沈放真的沒什麼特彆的,如果有,我早就跟你彙報了。”當年她哥哥一死,是沈林一直在照顧著他們父女兩個,她心懷感恩,答應幫沈林做事,當初她覺得自己對沈放已經毫無感情可言,可如今的她卻滿心無奈。“好,那就繼續。”沈林語氣冷冷,目光更冷。“可我……在這樣的關係,這樣的環境下,我真的很不好受。而且……我並不覺得沈放有什麼可懷疑的。”沈林方才隱忍,這會兒忽然間爆發:“不管你好不好受,任務必須完成,直到我說終止的時候。彆送我了,記住你該乾的。”聲音粗獷有力,說完話後留下一個背影。姚碧君的話到底說到沈放心坎上了,上一回他將買來的字畫還了回去,看著沈柏年並不與自己抗爭的時候,其實就已經隱隱有些心軟了。沈伯年身子一直也不好,而且年歲也大了,他們父子兩個錯過了那麼多年,要是真有一天……隻怕沈放隻剩下滿心的後悔了。於是他決定回家去一趟,看看沈柏年,能跟他多說一會話也是好的。他備了不少的禮,胡半丁就等在了門口,見狀趕忙上前幫著提東西。“二少爺,你回自己家還拿這麼多東西。”就連自己家的這個門房都這麼高興,不知道沈柏年有多盼著他能回來一趟。沈放笑著:“也有你胡伯一份,還好有你在,這個家我不覺得生分。”胡半丁沒他身子高,卻還是儘量跟他湊近些並肩走著,跨進門的時候還說:“瞧你說的,進這個門,裡麵都是你們沈家人。”沈放微微一笑,沒回答。聽見動靜的沈柏年打算出門去瞧一瞧,沈放走進院子,三個人正好打了個對麵。自成婚之後他再也沒有回過這兒來,怪不得沈柏年有氣。“還知道回來?”他凝眉肅目,嚴厲十分。沈放儘量笑著,軟軟叫了一聲:“爸。”隻這一聲,所有的氣都煙消雲散了,沈柏年長出一口氣,又說著:“你回來也好,陪我出去走走。老胡,備車。”胡半丁和沈放都有些意外。汽車行駛在南京老城區的街道上。沈柏年看著窗外,街上顯出凋敗的氣氛,乞討者和流民眾多。他歎息一聲,有感而發:“蔣介石都已經還都,可南京還是不能恢複當年的繁華,這個政府已經不同往日了。”沈放也瞧著,照著他如今的身份說:“跟日本人打了那麼長時間,國家恢複是需要時間的。”父子獨處,少有的和諧畫麵。“都這麼說,彆以為我不知道官場的風氣,如果不是做官的個個徇私,中飽私囊,世道怎麼會如此不堪。”他倒是看得破,隻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罷了。其實好多事情他也不必往心裡去。沈柏年說完那一番話,忽然間轉過頭瞧著沈放:“彆人我不管,但你身為黨國軍人,一定要潔身自好。”放到常日裡,這樣的教訓他隻會嗤之以鼻,可今日鬼使神差,他忽然應口答話:“您放心,我知道什麼是該做什麼是不該做的。我比不上我哥,但也不會丟沈家的臉。”這麼些年來,他一直覺得在沈柏年的心裡,他那個事事聽話的哥哥才算是孝子,而他這是個讓沈家丟臉的存在罷了。可沈伯年的回答卻十分意外:“不,你並不是不如你哥,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比他更強,而且你更像我。”這叫沈放驚詫,車裡的氣氛瞬間不大對勁,沈放忙轉移話題道:“父親,你這是要去哪兒?”沈柏年瞧著他:“去了你就知道了。”沈放在腦袋裡預計了很多歌地方,沒有想到的是,最後到了地方是金陵兵工廠外。車停靠在一坐軍工廠旁邊,沈放扶沈伯年下車,看到兵工廠,沈伯年臉上出現笑容。他往裡走了兩步,立在門口向沈放介紹著:“這曾是民國最著名的軍工廠,由1865年洋務運動時期的金陵製造局改建而成。我參與過這裡的改建工程,當時我覺得如果有了更好的武器就可以讓國家更強大。”宏圖偉業,這是沈伯年有的,他知道。兩個人步行往裡走這,沿路瞧見廠裡堆放的一些槍械,大炮。當時這工廠造出來的槍炮其實並沒有讓國家變得多麼強大,反而更多的是投入了中國的軍閥混戰。沈伯年一路瞧著,麵色越發凝重。“蔣介石想實現國家統一,我支持,可日本人來了,所謂的國軍在戰爭中卻顯得如此孱弱。”“這是國力的問題,您不要想太多。”沈放安慰他。沈伯年瞧著沈放一笑:“我老了,但是我不傻。蔣介石在政治上排除異己搞獨裁,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抗戰雖然勝利,但是我對如今的政府卻越來越沒有信心。過去我無條件服從國家的號召,但是現在看來,不知是對是錯。”從前那樣固執的一個人,沒想著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沈放有點詫異,試探著說:“拯救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光靠完全地服從、付出是不可能的。”沈伯年同意他的觀點,立即附和:“說的對,特彆是服從一個人的意誌。現在的中華民國也處於在這樣一個困局之中,我相信這個國家還是有希望的,一定有種力量會讓這個國家崛起,就像當年國父一次次革命一次次失敗但依然引導民眾覺醒一樣。”沈伯年越說越慷慨激昂,工廠的一個老車間主任聞聲趕了過來。他話說半截被打斷了。“沈老先生,您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沈柏年這樣的場麵見多了,有些不屑,擺擺手:“甭客氣,我也是來看看。”那主任立定之後仰頭將四周打量了一番,有些感慨:“如今工廠大不如前,沈老先生在的時候那可火熱的很呢。”世易時移,曾經有關係,如今想要借此攀附,這樣的巴結到底沒有多大用處。“以前的事,就彆提了。”沈伯年依舊沒有好臉。這裡本就沒有幾個人影,沈放看著兩個故人說話沒有插嘴,眼神遊離間瞧著一個人影從身邊閃了過去。那人穿著一件破舊的軍大衣,臉上的扭曲是受過重傷的痕跡,近乎毀容。沈放赫然一驚,正是當時在澡堂時候跟他還說過幾句話的那個男人。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沈放兩步追了過去將他攔住,那張臉恍然轉了過來,瞧著有些觸目驚心。“你怎麼在這裡?還記得我嗎?”那人緩緩抬起頭來,卻是一臉茫然瞧著沈放:“你是誰?對不起,我不認識你。”完全陌生的語氣,沒有一絲溫度,說完話後沒有再停留的意思,咳嗽了兩聲直接又走開了,似乎是身體不好。沈放沒有再強求,瞧著他背影愣了片刻,繼而走向老主任。“主任,剛才那個人是誰。”主任稍加思索:“你說的是那個臉上受傷的?”沈放點了點頭。“他也是個可憐人。退役下來的軍人,現在是廠裡的倉庫管理員,叫陸文章。人木訥的很,不愛說話,大家都說是打仗的時候把腦袋給打壞了。”說話時候帶著動作指了指腦門,說到這兒下意識朝著陸文章離開的方向瞧了一眼,老主任的聲音故意壓得很低。“不過當年這陸文章也是個英雄人物,是個神槍手,聽說還是德國人訓練出來的呢。在跟日本人作戰時候受了重傷,人也廢了,部隊呆不下去,就退役到了兵工廠。”他語氣裡滿是唏噓,亂世裡,風光一時的大有人在,到頭來卻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的主兒。聽了這些,沈放若有所思。車間主任打了招呼,有事兒得忙活去了。沈柏年應了聲,扭頭看到沈放還在發呆。翹著嘴角一笑,拍拍他肩膀:“你在想那個退役的老兵?”沈放記得清清楚楚,那張臉他遠著見過一次,在醫院時候近著也見過一次,絕對不可能認錯,可他方才見著自己卻是一副完全陌生的神態,難道是他記性不好忘記了?思緒還未抽出來,他隻搭著話:“是啊,我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他。”問了話,沈柏年卻又全然不顧他說了些什麼,像是由陸文章想到了他自己,兀自感慨著:“曾經的英雄淪落為現在的樣子,真是人生無常,過去我是多麼在乎英雄這兩個字。”他麵露愁容,本是仰著頭,提到沈放時候側目瞧他:“當年聽到你背叛國家成為漢奸賣國賊,我真是痛心不已。想我一生為國效犬馬之力,絕不能容忍自己的兒子對國家背叛。那時候我發表申明與你斷絕父子關係,你一定很恨我吧。”恨他?那個時候是什麼滋味他已經說不出來了。當初打這個家逃出去,他心裡對沈伯年的厭惡已經到了極限,後來他做出那樣一件事情,其實沈放也沒有多大的情緒波瀾,反倒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一般。“我能理解,換了我也會一樣。”今時不同往日,這樣的心情,也是真實。沈柏年轉而一笑:“沒想到幾年後,我的兒子英雄歸來。對於我,對於沈家,都是久旱逢甘霖。”他臉上洋溢著一種欣慰,搭在沈放肩膀上的手緩緩挪動著,輕輕到他的脖頸,轉身與他對麵。“你媽在地下也會欣慰,而我,也可以安心去找她了。”他這樣說,一副死而無憾的神色,隻是,這些話到底是不是真的。話題到此,沈放垂眉,質問一般看向沈伯年:“媽的感受,對你來說,真的重要嗎?”當年那個瘋子一般的男人,何曾有考慮過他母親任何的感受。沈柏年臉上的笑隨即消失,眉頭輕輕蹙在一起,語重心長,像是這麼久來都是異常誤會。“你一直埋怨我對你媽做的一切,可她才是一直在我心裡的女人。”“那蘇靜婉呢?”沈放語速極快。沈柏年歎了口氣,緩緩的說:“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此番場景,周身槍炮,沈放瞧著沈伯年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些年來,他似乎並非是自己認為的那樣,他的心裡,不知道藏了多少心事。沒過幾天,物資的事情很快就有了進展。喜樂門裡,沈放將羅立忠招了來,神神秘秘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羅兄。”羅立忠猴精的,瞧著沈放的神色便已經差不讀猜到了。“跟湯姆森的生意有關?”他麵色紅潤有光,這樣的消息,到底叫他打心底裡高興。沈放點了點頭:“美國人已經開始發貨了,這邊接收的商會也非常配合。”還正說著,門忽然被推了開來,走進來一個下屬,趴在羅立忠身邊耳語了幾句。“帶他進來。”羅立忠說。那人走出去,不一會兒另一個人提著箱子修了進來,徑直將箱子放在桌麵上。“請羅處長多多關照,我們感激不儘。”聽口音是個外地人,這一句話之後那人卻並沒有再多說什麼,低頭行了個禮後便畢恭畢敬地重新退身出門去。包廂裡重新回歸安靜,羅立忠抬手將箱子打開,沈放目光一垂,竟瞧見裡麵是滿滿一箱子袁大頭。羅立忠看著沈放隱隱帶著詫異的表情,還未等他開口,先開口提出他的疑惑:“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麼有這麼大的魄力讓這些人自己找上門來送錢。”他做事一向謹小慎微,這樣的事情,他不可能不考慮到。“願聞其詳。”沈放抬起杯子遞到嘴邊。“這些都是他們托關係找門路過來,讓他們的孩子逃避募兵的。”征兵?可是國民黨在45年底就對外公布停止征兵了的。沈放不解:“現在又開始征兵了?可沒有看到公告呀。”“這事兒歸兵役局管,本來是要出公文公告的,因為軍調被美國人壓著,征兵公文就沒出來,可各地軍隊的大佬們都在暗中有所動作。發現沒有,得到消息的都是大富之家,黨國的水,渾著呐。”羅立忠冷笑兩聲,似乎在跟他說,蹚渾水的人,不止他們兩個。沈放一笑卻與他重點不同:“明白,跟小日本乾了八年,中央軍減員嚴重,地方軍也一樣,畢竟有人有槍才有天下,不過小日本投降剛半年多就這樣,是不是還是對付共產黨?”這樣急於補充兵力,好像已經說明了些什麼。羅立忠點頭:“很有可能,據說戰略顧問委員會定了一個新的戰略計劃被列為最高機密,隻有新成立的國防部少數幾個高層看到過這份計劃。”戰略計劃,果然,國民黨怎麼會有誠意和談。這話引起了沈放的警覺,不過他麵上並未表現出什麼,而隻是微微看起來有些不服氣。“連咱們軍統也瞞著?咱們一處可是主管情報的。”“那幫官僚就想著怎麼削弱軍統的權利,鄭局長是個和事佬,毛副局長地位還不穩,沒人真正替軍統的人說話。”羅立忠有些不屑地冷笑道。沈放點頭:“怪不得大哥總是懷念戴老板在的日子。”人在高位也是身不由己,沒得一個好的靠山怎麼都不是一樁把穩的事情,怪不得從一開始羅立忠就想方設法靠近自己。“懷念誰都沒用,日子總會變的。他們想征兵就征他們的,隻要有機會咱們就賺咱們的錢。”羅立忠說著將手伸進箱子裡抓了一把銀元,清脆的聲音十分悅耳,叫他臉上不由自住露出了笑容來。他瞧著沈放,一副可以大撈一把的樣子:“安排下邊的人去查一查,哪些商賈之家有適齡子弟,隻要孩子被納入參軍行列,想劃掉名冊,那得給錢來。”沈放若有所思,與他對視笑著。得了這樣的消息自然得儘快傳遞出去。從喜樂門離開,沈放為了避免懷疑,先是回家了一趟,待了一陣子之後便匆忙趕往夜色咖啡店。照著老規矩,他把香煙放在桌上,不一會兒之後有個男子走了過來將香煙拿走了,可他卻並沒有和沈放說話,而是很快地,頭也不抬地離開了。沈放忙跟了上去,最後被那身影領到了玄武湖。湖邊上撐開一張竹椅,那坐著的人正是任先生。他邁步走了過去,朝四周警覺地看了看,確認安全了,才坐到了任先生旁邊。“有什麼新的消息?”任先生問話。沈放目光彆向一邊,兩個人遠瞧上去像是不認識一般。“最近認識了一個美國代表團的軍官叫湯姆森。美國人是非常期望軍調能繼續下去進行談判,他們並不是一味支持國民黨和共產黨打內戰。”“消息可靠嗎?”沈放篤定:“非常可靠,美國已經停止向國民黨援助軍用物資,隻是美國人真是太天真了。”美方態度倒是有利,不過國民黨卻並非是那麼容易順遂的。任先生暗暗凝眉,有些不好的預感。“怎麼說?”“國民黨暗中開始充盈軍需,四處招兵,但沒有大肆宣傳。從這一點看國民黨的舉動與軍調是完全相悖的。國民黨應該是在拖延時間,為開戰做準備。”這個結論是他推測,不過也都是八九不離十的事情。沈放停了一會,接著說到那個未知的計劃。“羅立忠跟我提過國防部製定了一個新的戰略,被列為最高機密,如果把那份文件找到,也許就能分析出國民黨在軍事方麵的真正部署,軍調的籌碼到底是什麼。”“有機會找到嗎?”他早就知道,這任務依舊是他自己的。“國防部戰略顧問委員會與軍統的聯係不多,不過我可以找機會試試。”像羅立忠說的一樣,那幫官僚就想著怎麼削弱軍統的權利,所以現在以他的身份去調查這些東西,似乎不是那麼容易。任先生思考一會,迅速做了決定。“如果你確定行動的時間,及時通知我,關鍵時刻,我會安排自己人幫你。”這個消息叫沈放有些詫異:“你有人能幫我?”他們已經在一起太久了,不適合再繼續下去,於是任先生迅速結束了談話:“組織有組織的安排。”沈放點了點頭:“明白了,有消息我會通知你。”說完話便起身離去開了。自從葉局長將田中安排給沈林之後,田中動作不斷。沈林手下的兄弟整天被調遣來去,一會兒這個文件,一會兒那個文件,那浦口碼頭這半年來的貨運單足有好幾千張,全都給他送了過去,不知道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沈林在跟葉局長彙報工作的時候,悄悄表達著不滿。“葉局長,田中似乎並沒有想象的那麼有效。”雷聲大雨點小,沒啥意思。葉局長似乎有些詫異:“怎麼,你對他不滿意?”“我們中國人的事情,讓一個日本人參與,可能……”他話還沒說完,葉局長隨即一笑。在日本占領南京那幾年裡,田中是抓到共產黨人數最多的人,也是破獲的共黨間諜網案件是最多的,遠遠超過在上海、天津、廣州的日偽情報機關。是再合適不過的幫手。“我也不喜歡與日本人合作,但現在我們需要這樣的人。你的擔憂我明白,我既然可以讓他從監獄裡出來,也可以讓他再進去。不要把他當著人看,他隻是一把刀,你想讓他刺哪兒,就讓他刺哪兒。”老謀深算的的一張臉,鳥飛到空中還用一根線拴著。沈林也無話可說,隻好作罷。經過很多個日夜交替,田中反複的核對郭連生經手的浦口碼頭的貨運單,最後他似乎終於找了什麼東西,眼睛都發起了亮光。那天沈林來的正巧,辦公室裡成千上萬的貨運單散落著,顯得雜亂不堪,叫他為之有些意外。之前他總覺得田中有些拿雞毛當令箭的意思,不過就是想借機折騰一番罷了,真的沒想到,他竟瘋魔到了種程度上。聽見推門聲,伏案就坐的田中突然站起了身來,瞧見來人是沈林,他情緒激動非常。“我找到線索了。”那一雙眼瞳裡布滿了血絲,不知道究竟有多久沒有休息了,整個人都已經有些憔悴。他說著把幾張貨運單遞給沈林,沈林看單據又看看他,眼神裡有些不解。“我來這樣跟你解釋。”說著田把屋裡角落的一個大黑板拉了過來,一邊說,一邊在黑板上畫著圖解,還把汪洪濤、郭連生的照片釘在了黑板上。“郭連生曾經供述浦口倉庫存放的貨物是在他的經手之下,某些共產黨所需要的貨物被做上了記號,從浦口倉庫轉運的過程中被共黨分子偷運到解放區。這樣類似倉鼠的行動並不多,幾個月內隻有二十三次,有糧食,米麵,棉花,被服等等。是郭連生接到了汪洪濤的命令將部分貨物外包裝上畫上標記,凡是有這樣標記的貨物,都出現了非常大的損耗,有的損失甚至達到了20%,顯然是有人在裡麵做手腳偷運。因為偷運行為並不頻繁,所以很不起眼,如果不是郭連生自己招供,外人很難察覺出來。”到這兒他一停,走近沈林,將他手裡的貨運單搶過來,也釘在黑板上。“這三份貨單上的物品,一批是藥品,一批是食鹽,還有一批是機械零件,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是日本投降時,從日本人手裡得來的。藥品是一個日軍醫院裡查出來的,而其他兩樣都是從日本人的軍用倉庫所得。這些貨物都是共產黨蘇北根據地非常需要和緊缺的。”田中說著,沈林一邊聚精會神地瞧著黑板上被田中畫出來的圖標。說完了已知,接著田中拋出疑問:“物品在運輸過程當中,在碼頭倉庫隻不過停留一夜,浦口倉庫每天貨物進出量巨大,沒有人準確的提醒,外人是不可能準確地找到這些貨,就是郭連生也不可能如此迅速準確的找到這些貨物,其中還牽扯貨物的發出部門還有運輸部門。”到這兒他停了一下,在黑板上又畫出來貨物發出部門以及運輸部門的圖標,而後才又接著說道:“那麼,汪洪濤如何能知道哪一批裡有藥品,有食鹽,有機械配件?他又是怎麼能讓郭連生準確地找出它們?隻有一個可能,內部有人透露情報。”這一番話說完,沈林重新掃視黑板,從貨物發出和運輸的圖標上畫出兩個圈,又從圈上畫出來兩個連線,連接著汪洪濤和郭連生,讓這些圖標形成了一個線索網絡。隨後田中又拿出一張照片來遞給他,他接過來一瞧,那正是汪洪濤在中央黨校畢業的紀念照,田中在人群裡找到兩個人,在頭上畫了圈。“這兩個人是汪洪濤在中央黨校的同學,一個是日偽資產分配委員會的周達元,另一個交通部公路局調配處處長錢必良。那三張貨單的經辦人也是這兩個人,所以內部的鼴鼠就是他們倆。”說著,田中在周達元和錢必良的檔案中翻出他們的照片,釘在了黑板上。“從汪洪濤開始到貨物發出部門、運輸部門,再到碼頭的郭連生,這個情報係統就完成了。”完美的串聯,一氣嗬成的推理。沈林看著田中,眉目凝重,過了許久之後,語氣冰冷忽然開口:“跟我去見葉局長。”之前剛剛戳了田中的軟肋,這會兒和葉局長和呂步青坐在一起將這事情攤開來,沈林的神色總有些微微不大對勁。可葉局長卻像是早就忘了那一茬,隻顧著喜笑顏開。屋子裡,呂步青情緒激動:“局長,我覺得可以安排動科的人把周達元和錢必良抓起來。”他雙眼幾乎都冒起了火光,這樣的功勞,怎麼能少了他。沈林與他作對慣了,這回卻悄悄地沒說話,倒是田中頭一回麵對呂步青,十分有熱情地反駁道:“現在抓捕隻會讓共產黨的人察覺,他們一定在政府內部還埋藏著更深的人,為什麼要如此著急的失去誘餌呢?”“你這日本人話說的太多了,中統的行動還輪不到你,如果這幾天出現什麼意外,人跑了怎麼辦?”呂步青自然不會甘心沉默著被人數落。此刻葉局長卻看向沈林,問到:“你怎麼看?”沈林臉色微微有些不情願,他不想幫田中說話,但田中說的卻是沒錯。“我認為田中說的有道理,目標有了,就需要挖出更多的人。”兩個聰明人想法一致,呂步青的腦子基本可以省略,葉局長拍拍沈林的肩膀:“好,那接下來的工作你來處理。”沈林臉上並未有任何的高興,還隱隱出了一口氣,對麵呂步青不忿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說什麼也都是無動於衷,識相得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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