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後備廂男孩(1 / 1)

懷迪和西恩很晚才去帕特餐廳吃午餐。帕特餐廳離州警隊不遠,就在高速公路的下一個出口。這家餐廳從二次世界大戰時就開始營業了,長久以來一直是州警隊的據點之一。帕特餐廳與州警隊淵源之深,帕特三世常常誇口說,他的餐廳恐怕是餐廳世家裡唯一連續三代不曾被搶過的奇葩。懷迪吞下一大塊漢堡,接著又灌下一大口汽水。“你打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是布蘭登那小子乾的,對不對?”西恩咬了一口他的鮪魚三明治。“我知道他對我說謊了。我認為他知道一些關於那把槍的事。而且我認為——我是現在才想到的——他老子可能還活著。”懷迪拿了一個洋蔥圈去蘸大豆醬。“是因為每個月從紐約寄來的那五百塊錢嗎?”“沒錯。你知道這些年下來那是多少錢嗎?將近八萬塊。除了他老子還有誰會乾這種事?”懷迪拿起餐巾擦擦嘴,又低頭狠狠啃下一大塊漢堡。西恩不禁疑惑,這老家夥到目前為止是用什麼辦法躲過心臟病的,以他這種吃喝的方式,遇上棘手的案子時還乾脆一個禮拜工作七十個小時。“我們就先假設雷伊·哈裡斯還活著好了。”懷迪說。“好。”“那這一切是怎麼回事——老雷伊為了某個我們現在還看不出來的原因,臥薪嘗膽、忍氣吞聲整整十三年,在十三年後突然冒出來,以乾掉他女兒的方式來報複吉米·馬可斯?怎麼,你當我們是在演電影嗎?”西恩乾笑了一聲。“那你覺得誰可以來演你?”懷迪用吸管猛吸他的汽水,吸得杯子都見底了,就剩冰塊在那邊讓他玩得嘩啦響。“嘿,我常常在想,這是很有可能的事哪。這案子一破,馬上就被拿去拍成什麼超級戰警、紐約特警之類的狗屁電影。我就不相信你從來沒這樣想過。到時候你就等著看吧,哼,布萊恩·丹尼希一定極力爭取演出我這個角色。”西恩低頭沉思片刻。“他來演你應該不會太離譜。”西恩終於說道,一邊疑惑自己以前怎麼從來不曾這樣聯想過。“你沒有他那麼高,老大,不過你確實有那種屌樣。”懷迪點點頭,推開了麵前的餐盤。“我覺得《六人行》那群娘娘腔裡頭隨便一個都可以來演你。你知道嗎,就是那種每天早上都要花上一個小時剪鼻毛和修眉毛,每星期還要去修一次腳趾甲的娘娘腔?沒錯,那裡頭隨便哪一個都行。”“你忌妒心作祟。”“可是,問題就在這裡,”懷迪說,“雷伊·哈裡斯這條線實在說不太通。至於它的可能性呢,嗯,我給它六分。”“滿分十分?”“滿分一千分。好,咱們從頭推一遍。雷伊·哈裡斯出賣吉米·馬可斯。這事被馬可斯發現了,出獄之後就想辦法要做掉雷伊。沒想到雷伊福大命大,竟逃過一劫,之後就趕緊夾著尾巴躲到紐約去了,之後還在那裡找了份夠穩定的工作,讓他有辦法在接下來的十三年裡,按月寄五百大元回家。然後,十三年後的某天早上,他一覺醒來,突然就決定了——‘好,報仇的時間到了。’——然後便跳上巴士,回到這裡,開槍乾掉了凱瑟琳·馬可斯。等等,他這兩槍開得還不是挺乾脆的嗎?我們在公園裡看到的那一幕,清清楚楚,可是變態狂怒下的犧牲品。然後咱們的老雷伊——我強調是真的老,他少說也有四十五歲了吧,一路追著她跑過了整個公園——之後還能從從容容地帶著他的槍,跳上巴士揚長而去?紐約那邊你查過了嗎?”西恩點點頭。“沒有找到和他的社會安全號碼相符的人,沒有信用卡登記在他的名下,社會局的就業記錄也沒有找到年齡相符的雷伊·哈裡斯。紐約市警局也從來沒有抓到過任何和他的指紋相符的犯人。”“可你還是認為人就是他殺的。”西恩搖搖頭。“不。我的意思是,我還沒有排除這個可能。我甚至不能確定他是不是真的還活著。我隻是覺得這不無可能。何況凶器很可能就是他的槍。我認為布蘭登知道一些事,而且我們根本找不到人可以證明案發當時他確實正在家裡睡大覺。我現在正指望那間牢房能鬆了他的口風。”懷迪打了個響徹雲霄的大嗝。“您真是風度翩翩啊,老大。”懷迪聳聳肩。“事實就是,我們什麼也不能確定。我們不能確定十八年前搶了那家酒類專賣店的是不是雷伊·哈裡斯。我們不能確定那把槍到底是不是他的。這些全都隻是我們的臆測;勉強說是間接證據好了,就算上了法庭也照樣站不住腳。媽的,基本上地檢處那邊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人願意接下這個案子。”“說的也是,可是感覺很對。”“感覺?”這時候,西恩背後的餐廳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了,懷迪順勢看過去。“噢,天啊,白癡二人組來了。”索薩與康利一前一後往他們的桌子這邊走來。“你還說那沒什麼呢,包爾斯警官。”懷迪把一隻手擱在耳後,抬頭看著索薩。“你說什麼,小子?老人家聽力不好,你也是知道的。”“我們查了從雷斯酒吧的停車場拖走的車的記錄。”索薩說。“那個是波士頓警局的轄區,”懷迪回答,“我不是跟你講過了嗎?”“我們找到一輛還沒有人出麵認領的車。”“所以呢?”“我們打電話請管理員去替我們確認一下。他去看過後回來跟我們說,那輛車的後備廂裡不知道裝了什麼,正在漏東西。”“漏什麼?”“不知道,不過他說那味道讓人聞了就想吐。”這是一輛雙色凱迪拉克,白色的車頂,深藍色的車身。懷迪彎腰站在乘客座一側的車門旁,兩手遮在眉毛上方,緊貼著車窗往裡頭瞧。“我說啊,駕駛座車門上那條棕色的汙漬看起來相當可疑。”站在後備廂旁的康利說:“天啊,你們聞到了沒有?這簡直跟他媽的沃拉斯敦河退潮時的河岸一樣臭。”懷迪繞到後備廂那邊,正好拖吊場的管理員拿來一根開鎖撬棍,遞給西恩。西恩站到康利身旁,示意他最好先閃到一邊,隨口又交代了一句:“用你的領帶。”“什麼?”“用你的領帶遮住口鼻,老兄。用你的領帶。”“那你怎麼不用?”懷迪指了指自己嘴唇上方那一片油光。“我們來的路上就先抹過凡士林了。不好意思啦,兩位,凡士林剛好用完了。”西恩把開鎖撬棍的末端對準了凱迪拉克後備廂鎖的鋼圈,順勢一卡,再用力往內推,直到鐵撬棍緊緊地扣住了鎖心。“進去了嗎?”懷迪問道,“一試就成了嗎?”“進去了。”西恩奮力往後一扳,把整副鎖從後備廂蓋上拔了出來,他匆匆瞄了一眼鎖心拔出來後留下的空洞,接著後備廂蓋的閂棍哢嚓一聲鬆開了,整個後備廂蓋隨即緩緩地彈了起來,那股退潮的惡臭刷地就讓另一股更可怕的味道取代了——像沼氣,又像另外還混合了煮熟的肉並加上一大堆炒蛋一起在高溫下腐爛多日的惡臭。“老天!”康利用領帶緊緊地掩住臉,一連往後退了幾步。懷迪說道:“有人要來一份肉片夾瑞士起司三明治嗎?”康利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更綠了。索薩倒還挺鎮靜的。他走到後備廂跟前,一手捏著鼻子說道:“這家夥的臉呢?”“那就是他的臉。”西恩答道。男人的身體蜷曲成胎兒姿勢,趴在那裡,就一張臉還仰著,歪倒在一邊,頸子像是折斷了。他身上穿的西裝和皮鞋的質料和樣式看起來都是高檔貨,西恩根據男人還算完好的手和發線推測他的年齡大概在五十歲上下。他注意到男人西裝背後有個洞,於是用手上的筆把外套挑了起來。底下的白襯衫上有一大片黃色的汗漬,西恩在襯衫上也找到了一個洞,就在上背部,傷口邊緣的一圈襯衫布料微微陷進了肉裡。“找到子彈穿出口了,老大。這絕對是槍傷。”西恩的目光在後備廂裡搜尋了一陣。“問題是彈殼不在這裡。”懷迪轉身麵對腳步已經有些不穩的康利。“你現在馬上趕去雷斯酒吧的停車場。記得,一到現場就先通知波士頓警局,我他媽的沒那時間精力為了地盤的事跟他們瞎耗。就從血跡最密集的地方開始往外找。子彈很有可能還留在那附近。康利,你聽清楚我的話了嗎?”康利點點頭,一邊掙紮著調整呼吸。西恩說道:“子彈自胸腔下沿射穿胸骨,幾乎是命中要害。”懷迪對著康利繼續說道:“把采證小組和所有你調得到的州警隊隊員全都叫去雷斯酒吧的停車場,但招子放亮點兒,彆把波士頓警局的人惹毛了。找到子彈後,聽好,你就親自把它護送回隊上的化驗室。”西恩把頭探進後備廂裡,仔細地研究了一下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傷口沾有大量沙粒。照這樣看來,凶手應該曾經抓著他的臉對著水泥地麵猛撞,一直撞到他手酸了為止。”懷迪一隻手搭上了康利的肩膀。“跟波士頓警局說,他們可能需要派一整組凶殺組的人員到現場——采證小組、攝影師、執勤助理地方檢察官,還有法醫。告訴他們包爾斯警官要求一名能在現場驗出血型的技術人員到場。就這樣。去吧。”康利求之不得。他一路小跑衝進車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啟動、換擋、調頭,不到一分鐘,車便衝出了拖吊場。懷迪用了一整卷底片將車子外麵四周都仔細拍照存證,然後對索薩點點頭。索薩隨即戴上一副醫用手套,用一根開鎖用的鐵絲打開了乘客座的車門。“你找到什麼身份證件了嗎?”懷迪問西恩。西恩說道:“皮夾在他褲子後麵的口袋裡。你先拍幾張照片,給我一點兒時間戴手套。”懷迪走到車後麵,對著屍體拍了幾張照片,然後把相機掛在脖子上,拿著他的筆記本,迅速地畫了一張現場草圖。西恩從死者褲袋裡抽出一隻皮夾,正要翻開查看,前座傳來了索薩的聲音:“行車執照上麵登記的名字是奧古斯特·拉森,地址是衛斯頓市沙鬆街三百二十三號。”西恩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駕照。“同一個人,沒錯。”懷迪回頭看西恩。“他皮夾裡有沒有器官捐贈卡之類的東西?”西恩把皮夾裡麵的卡全部拿出翻了一遍——信用卡、錄像帶出租店會員卡、健身俱樂部會員證、美國汽車駕駛協會會員卡,最後終於找到一張健保卡。西恩拿著健保卡,朝懷迪揮了揮手。“血型:A。”“索薩!”懷迪喊道,“聯絡勤務中心。要他們通知所有在線警力協助追緝大衛·波以爾,地址是東白金漢彎月街十五號。白種,男性,棕發,藍眼,五英尺十英寸,一百六十五磅。據判嫌犯可能攜有槍械,並具有相當的危險性。”“攜械且危險?”西恩說道,“有這麼嚴重嗎,老大?”懷迪答道:“你去跟我們的後備廂男孩說啊。”波士頓警局總部離拖吊場隻有八條街,所以在康利離開五分鐘後,大批來自市警局的警車便開進了拖吊場,後麵緊跟著一輛法醫處的箱型車,以及一輛采證小組的卡車。一看到市警局的大軍開到,西恩即刻脫下手套,往後退了幾步。接下來的事就由市警局接手了。他們有問題要問他,可以;但除此之外,他就打算拍拍手走人了。第一個從那輛米黃色的福特維多利亞皇冠下來的凶殺組乾員是伯特·柯瑞根。他是和懷迪同一輩的老戰馬了,同樣也有過幾次失敗的婚姻和糟得不能再糟的飲食習慣。他和懷迪握了手,打了招呼。他倆都是佛利酒吧周四夜晚的常客,而且還同屬一個飛鏢競賽聯盟。伯特對著西恩說道:“罰單開過了沒?還是你想等到葬禮之後再開?”“這個笑話點子不錯,”西恩應道,“最近是誰在替你寫劇本啊,伯特?”伯特拍了拍西恩肩膀,往車後走去。他朝後備廂裡瞄了一眼,嗅了嗅,丟下一句:“挺難聞的。”懷迪走到後備廂跟前。“我們認為本案的第一現場是東白金漢雷斯酒吧的停車場,時間則是周日淩晨。”伯特點點頭。“我們周一下午不是派過一組鑒識人員去那裡和你們會合嗎?”懷迪點點頭。“同一個案子。你今天有再派人過去嗎?”“有,就在幾分鐘前。應該是要跟一個叫康利的州警碰頭,說是要找一顆彈頭,是吧?”“沒錯。”“我剛剛也收到無線電通知了。你要求協尋一個家夥對吧?”“大衛·波以爾。”懷迪答道。伯特湊近看了一下死者的臉。“我們需要你這邊所有關於本案的記錄,懷迪。”“沒問題。我會再多留一會兒,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今天洗過澡了嗎?”“一早就洗過了。”“好吧。”他轉頭看著西恩,“那你呢?”西恩說道:“剛扣了一個家夥,還在等我回去問話。這裡就交給你們了。我先帶索薩回隊上了。”懷迪點點頭,陪西恩往車子那邊走去。“我們先用這些證據讓波以爾招了這個案子,說不定他會連馬可斯的命案也一起招了,來個一石二鳥大滿貫。”西恩說道:“相隔十條街的雙屍命案?”“或許她從酒吧出來時正好撞見波以爾做掉這家夥。”西恩搖搖頭。“時間根本連不上嘛。如果這家夥真的是大衛·波以爾乾掉的,那他就是在一點三十分到一點五十五分之間乾的。之後他還得再開過十條街,趕在一點四十五分的時候在雪梨街上堵到凱蒂·馬可斯的車。這怎麼可能?”懷迪半倚在車上。“也是。這怎麼可能?”“再說,你看到那家夥背上的彈孔沒?蠻小的,怎麼看也不像是A-38式手槍乾的。所以說,如果你問我的話:不同的槍,不同的凶手。”懷迪點點頭,低頭瞅著自己的鞋子。“你還要回去再和哈裡斯那小子乾一回合?”“所有線索最後總是又繞回他老子的槍上頭。”“要不要去弄張他老子的檔案相片來?找人用計算機加個幾歲,弄張圖發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見過他。”索薩這時也走近了,一把拉開乘客座的車門。“我跟你走嗎,西恩?”西恩點點頭,轉身麵對懷迪。“一定是件小事。”“什麼小事?”“某件被我們遺漏掉的小事。一定是某個微不足道的細節。隻要讓我想到了,這案子就破了。”懷迪臉上泛開一抹微笑。“上一個沒讓你破了的凶殺案是多久以前的事,小子?”西恩脫口而出。“艾琳·菲爾德。八個月前。”“世上哪有百發百中這回事,”懷迪說道,一邊起身往凱迪拉克那邊走去,“懂我的意思嗎?”布蘭登被關在拘留所裡的時間並不好過。他的身子看起來愈發單薄,年紀甚至更顯小了,但他的眼底卻出現了一抹隱約的凶光,仿佛他在那間小牢房裡看到了一些他寧可永遠不知道的事。但西恩之前還曾經特彆關照過,要他們派給他一間空牢房,以免那些人渣毒蟲騷擾他;因此,西恩不了解到底是什麼事讓布蘭登身上發生了這些轉變,除非他真的非常害怕獨處。“你父親人在哪裡?”西恩問。布蘭登低頭啃著指甲,聳聳肩。“紐約吧。”“你們一直都沒見過麵嗎?”布蘭登換了一隻手指,繼續啃咬。“我六歲之後就沒見過了。”“你殺了凱瑟琳·馬可斯嗎?”布蘭登終於放下手,瞪著西恩。“回答我的問題!”“沒有。”“你父親的槍在哪裡?”“我根本不知道我父親有槍。”這回布蘭登的眼睛連眨都沒有眨一下。他緊盯著西恩的睛,絲毫不閃躲。他的眼底流露出某種頹然的疲倦、冷漠和殘忍。西恩首先感覺到可能潛伏在這孩子體內的暴力傾向。小牢房裡到底發生過什麼事?西恩問道:“為什麼你父親會想要殺死凱蒂·馬可斯?”“我父親,”布蘭登說道,“沒有殺死任何人。”“你知道些什麼,布蘭登。但你不肯告訴我。我看這樣,咱們去看看測謊儀現在有沒有人在用。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布蘭登回答:“我要跟律師談。”“再等一下。咱們先——”布蘭登重複了一次。“我要跟律師談。現在就要。”西恩試著保持語調平穩。“行。你有認識的律師嗎?”“我媽認識一個。我知道我有權利打一通電話。”西恩說道:“聽著,布蘭登——”“我現在就要打。”布蘭登說道。西恩歎了一口氣,把電話推到布蘭登麵前。“先撥九。”布蘭登的律師是個愛爾蘭裔的老油條。他是那種打救護車還是馬車的時代起就已經跟在救護車後頭找客戶的律師。不過他在這一行打滾的時間也算夠久了,至少還知道西恩光憑沒有不在場證明這一點無權拘留布蘭登。西恩說道:“你說我關他?”“你把我的當事人關在牢房裡。”老家夥說道。“那牢房又沒上鎖,”西恩說道,“是那小子自己說想看看牢房長什麼樣。”那個律師露出一副對西恩竟然隻扯得出這般蹩腳的謊話感到很失望的模樣,帶著布蘭登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們走後,西恩隨手翻了幾個檔案,發現自己根本看不進去。他合上檔案夾,往椅背上一靠,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他夢中的蘿倫,以及他那不曾謀麵的孩子。他能聞到她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他真的能聞到。西恩翻開他的皮夾,從裡麵抽出一張寫著蘿倫手機號碼的紙條。他把紙條放到桌上,輕輕地撫平上麵的折痕。他從來就不想要小孩。除了在機場可以優先登機,他實在是看不出生小孩有其他好處。小孩子隻會占據你全部的生活,讓你活在永無止境的恐懼與疲憊之中。有的人把小孩看作是上天的恩賜,談起他們的小孩的時候,口氣無比恭敬虔誠,拜拜禱告也不過如此。問題是,說穿了,大家可彆忘了,每一個在路上超你的車、大搖大擺在街上橫行霸道、在酒吧裡叫囂、把音樂開得太大聲、搶你的錢、剝削你、賣你爛車的渾蛋也都曾經是個小孩子。小孩子不是奇跡,更不是什麼神聖不可褻瀆的東西。更何況,他甚至不確定孩子是不是他的。他沒去做親子鑒定。他的自尊不允許他這麼做。去他媽的,叫人來幫我鑒定一下我是不是我老婆孩子的父親?世上還有比這更尊嚴掃地的事嗎?呃,對不起,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抽點兒血驗驗看,呃,因為我老婆跟彆人上床,還搞大了肚子。去他媽的,沒什麼好不承認的。沒錯,他是想念她。沒錯,他還是愛她。而且,沒錯,他是夢到抱著他的孩子。那又怎樣?蘿倫背叛了他,丟下他,還在離家出走的這段時間裡生下了那個孩子;而就算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也從來沒有道過歉。她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西恩,我錯了,我很抱歉傷了你的心。那西恩有沒有傷了她的心呢?有,當然有。當他第一次發現蘿倫有外遇時,他幾乎就要動手了,隻是在最後一刻終究還是克製住了自己的拳頭,硬生生地把它縮回褲袋裡。可是蘿倫已經看到他臉上那種猙獰的惡意了。還有他脫口而出的那些難聽的話。天啊。但是,他的憤怒,他將她拒於千裡之外都是正常反應。他才是受傷害最深的人。不是她。是嗎?他又用幾秒鐘的時間再次確認了一遍:是的。他將紙條收回皮夾裡,再度閉上眼睛,坐在椅子上,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走廊上的腳步聲猛地將他拉回現實中;他睜開眼睛,正好看到懷迪旋風似的進了辦公室。西恩在聞到他身上撲鼻的酒氣前,就已經在他眼底看見濃濃的酒意了。懷迪跌坐進他的椅子裡,兩腳往桌上一放,正好踢到康利下午拿過來的那箱零星證物。“媽的,真是漫長的一天。”懷迪說。“找到人了嗎?”“波以爾?”懷迪搖搖頭,“沒有。房東說他大概是三點左右出的門,之後就沒回去過了。他還說他也好一陣子沒聽到他老婆小孩的動靜了。我們也打電話去他上班的地方問過了。他輪的是星期三到星期天的班,所以那邊也沒他的消息。”懷迪打了個嗝,“他遲早會出現的。”“子彈的事有著落嗎?”“我們在雷斯酒吧停車場裡找到一顆。問題是,子彈打穿那家夥後又打到一根鐵柱。彈道分析室的人說,他們還不能確定是不是比對得出來。”懷迪聳聳肩,“哈裡斯那小子呢?”“終於還是搬出律師來啦。”“哦?”西恩踱到懷迪桌旁,拿起證物箱裡的東西一樣一樣地看過。“沒有腳印,”西恩說道,“檔案裡也找不到指紋記錄。凶槍上回出現是在十八年前的一樁搶劫案裡。媽的,這他媽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把彈道分析報告丟回紙箱裡,“唯一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卻是我唯一不懷疑的人。”“回家去吧,”懷迪說道,“我說真的。”“好啦,好啦。”西恩從箱子裡拿出那盤911的報案電話錄音帶。“那是什麼?”懷迪問。“史努比狗狗的專輯。”“我以為他死了。”“死的是圖帕克。”“誰記得這些事啊。”西恩把錄音帶放進他桌上的錄音機裡,然後按下“開始”鍵。“九一一報案中心。”懷迪拿了條橡皮筋朝吊扇射過去。“有一輛車,裡頭都是血,還有,嗯,門是開著的,還有,嗯——”“車子現在停在哪裡?”“在平頂區。就在州監公園附近。我和我朋友一起看到的。”“有沒有詳細地址?”懷迪用拳頭半遮著嘴,打了一個哈欠,伸手又拿了一條橡皮筋。西恩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心裡一邊盤算著他冰箱裡還有什麼可以拿來當晚餐。“雪梨街。裡頭都是血,門是開著的。”“你叫什麼名字,小朋友?”“他想知道她的名字。還叫我‘小朋友’呢。”“小朋友?我是問你的名字。你叫什麼名字?”“媽的嚇死人了,我們要走了,你們趕快派人來就對了。”然後電話就掛掉了。錄音機裡接著傳來接線生聯絡中央勤務中心的通話聲。西恩關掉了錄音機。“我還以為圖帕克比較強調節奏咧。”懷迪說。“那是史努比狗狗。剛剛才跟你講過的。”懷迪又打了個哈欠。“回家去吧,小子。”西恩點點頭,把錄音帶從錄音機裡拿出來,裝回盒子裡,然後把它從懷迪頭頂丟過去,讓它掉進那隻證物箱裡。他從他桌子的第一個抽屜拿出他的克拉克手槍與槍套,再把槍套扣在皮帶上。“她的。”西恩說道。“什麼?”懷迪轉頭看著他。“錄音帶裡那個小鬼。他說‘她的名字’,‘他想知道她的名字’。”“有什麼不對嗎,”懷迪說道,“死掉的是個女孩子,當然要用‘她’啊。”“問題是他怎麼知道?”“誰?”“打電話的那個小鬼。他怎麼知道車子裡的血是女人的血?”懷迪把腳從桌上放下來,注視著那隻箱子。他手一探,拿出那盤錄音帶,拋給西恩。西恩接住了。“再聽一次。”懷迪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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