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將軍,真的不是彩雲間的界壁破了嗎?”許長安今日第十三次問同一個問題。吳將軍視線在桌上的銀白色停留了一瞬,而後第十三次肯定道:“絕對不是。”許長安捏著楚玉拿來的毛筆,橫過來用筆桿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纖細的銀白色龍角,嘴裡將信將疑道:“那它是怎麼過來的?”昏迷,準確說是因嗆水而導致昏迷的銀色小龍,直挺挺地癱在桌子上,將約莫半尺來長的身子,擺成一道筆直且正麵朝上的銀線。一看就缺乏攻擊性的龍角委委屈屈地杵著桌麵,宛如個雕刻鏤空花紋的骨枕,將它小小的腦袋騰空支撐起來,肚皮因為呼吸而微微起伏著。這條沒有成人半條手臂長的小龍,通體呈銀色,僅在前後爪四處有鮮豔的朱磦色,遍布全身的細密鱗片,由於缺水的緣故,顏色稍稍顯得有些黯淡無光。“模樣漂亮過了頭,”許長安在心裡給這條龍下了定論,“看起來既不凶神惡煞,也不威風八麵,跟神話裡的龍完全不沾邊。”說來也是因緣巧合,早上夥頭兵日常撒網撈魚時,將這條虛弱的小龍撈了上來。許長安頭一回見到這種傳說中的生物,不免十分好奇。加之小龍外形委實過於溫順,頗有些憨頭憨腦的意思,許長安一沒控製住就將它帶回了屋子,順帶讓楚玉弄了盆水來。哪成想剛把它扔進水裡,它就嗆水嗆地死去活來,始作俑者許長安與楚玉兩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聞訊而來的吳將軍看不過去,將它撈了出來,晾在桌麵。聽了許長安的疑問,吳將軍亦很是不解。九重雷劫雖然威勢浩大,但距離劈開界壁到底還是差了數倍不止。那這樣的話,這條昨晚過龍門而化龍的小魚,究竟是怎樣穿過界壁來到彩雲間的?吳將軍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道:“既然猜測不出來,不如等它醒了再問它。”“在彩雲間的隔壁界,又能引來雷劫,理應是有靈性的東西。”吳將軍推測道,“對話應該不成問題。”吳將軍胸有成竹。許長安設想一條龍張開說話的場景,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恰在這空擋裡,浪裡小銀龍悠悠轉醒,輕薄帶著奇特紋路的眼簾顫了顫,緊接著倏地睜開。低著頭的許長安與一雙藤黃的豎瞳對了個正著。小銀龍睜眼瞬間,先是不自覺地露出如臨大敵的防備之勢,過了會兒,大抵是看清眼前的情形了,懶洋洋地放鬆下來,頗為不屑一顧地口吐人言:“仙人球、睡蓮、霸王花,哦還有一朵裸蓋菇。”聞言,吳將軍與楚玉臉上一閃而過戒備,許長安則是無知無覺地轉頭看向了推門而入的吉祥。端著午膳進來的吉祥有些不明所以地回望著許長安,她沒有聽見小銀龍一針見血地點出眾人原形,故而按照往常那般,把午膳端了進來,道:“小舅爺,吳將軍,該用膳了。”許長安應了聲,示意吉祥先把膳食擱下,他不知道為什麼在小銀龍身上找了一絲奇怪的熟悉感,不由出聲問道:“你看出得我們是什麼?”“多年不見,彩雲間的人真是越來越不中用,”小銀龍對許長安的問題避而不答,而是譏諷地斜了他一眼,“刺都不硬的仙人球竟然也能活著。”楚玉總是帶著笑意的圓臉猛地沉了下來,吉祥抬腳踹上了門。“我勸你們不要不自量力,”小龍顯然還沒認清他是階下囚的事實,“你們加起來都不夠我一根手指撚的。”“是嗎?”被挑釁了,許長安也不生氣,他攔住想要變形的楚玉,抱著試試威力的心思,微微一笑。右手屈指成爪,許長安驀地往眉間一抓,抓出滿滿一大把墨紫色牡丹花瓣。他將花瓣尖部朝下,輕輕往桌上一戳,花瓣當即入木三分。豎完似華而不實的牢籠,許長安對小龍道:“你爬出來試試。”親眼見到仙人球抓出牡丹的花瓣,難為一條蜷起來都沒巴掌大的小龍,竟然能像人一樣做出副吃驚的表情:“你居然會嫁接之術?”“嫁接之術?”許長安與吳將軍異口同聲。小龍卻不吭聲了。過了會兒,吳將軍見小龍依舊不言不語,忍不住皺著眉頭道:“閣下方才所言,可是傳說中的……”這回不等吳將軍說完,小銀龍就張口打斷了他:“我剛剛說什麼了?”吳將軍神情一滯,試探道:“閣下不記得方才說了什麼?”“我說了什麼?”感覺有什麼東西被遺忘了,但是怎麼想都無法記起,這不免讓小銀龍——沈煉很是暴躁。自他在閉關時倒黴地被雷劫劈中,肉身灰飛煙滅,元神誤入這條躍過龍門的蠢魚起,就諸事不順。麵對脆弱不堪的植物人,向來隻信奉以實力說話的沈煉,連虛與委蛇的念頭都沒有,他不耐煩地發出威脅的呲呲聲,聲音冰冷地朝許長安道:“一字不漏地重複我剛剛說的話,若有半句欺瞞,整條船的人給你陪葬。”沈煉說著,半是嫌棄半是將就地磨了磨尖銳的爪子。老實說,在許長安看來,小銀龍連桌麵都沒劃破的磨爪子行為,並不能給他帶來什麼感覺,除了有點好笑以外。他甚至在小銀龍殺氣騰騰的注視之下神遊天外了。“都說魚隻有七息的記憶,這條躍過龍門已經成為龍了,不會還將這個致命缺點繼承下來了吧?”許長安想著,硬生生拖夠了七息功夫,而後睜著眼睛說瞎話:“你片刻前認了我當主人,現在你是我養的魚。”吳將軍幾人莫名其妙地看著許長安。“主人?”小銀龍鈍鈍地發出疑問。“我為你取名叫,”許長安停下胡謅,花費半息時間迅速想了個名字,“旱魃,從即刻起你要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我們一起去找你爹。”“我爹?”許長安半分不猶豫地道:“你爹是朵牡丹花,他被魔驅使抓走了。”小銀龍反問:“魔驅使?跟四海波的那群蟲子有關?”“蟲子?”這回輪到許長安傻眼了。“既然你們是植物人,魔物當然就是蟲子。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不對,我是魚,我爹怎麼可能是牡丹花?”話音落地,反應過來的小銀龍震天撼地地咆哮道:“小子!拿命來!”沈煉快氣瘋了,他看了眼短短的四肢,當即不管不顧想要越過花瓣牢籠,朝許長安撲去。那料到終究不是身處原身所在的界,力量被削弱,沈煉爪子剛碰到花瓣,就立即傳來一陣劇痛。於是,許長安眼睜睜地看著那條憤怒不已的小銀龍,朝他吐了一股細細的水柱。圍觀的吳將軍、楚玉以及變形到一半的吉祥:“……”許長安麵色淡然地將下巴的水漬抹去,在吳將軍與楚玉吉祥的欽佩眼神中,開啟了新的一輪胡編亂造。就這樣,許長安靠著從好友安子晏處學來的活靈活現編故事能力,從小銀龍“旱魃”嘴中,套出了不少關於彩雲間的事情。比如人人聞之色變的魔物其實是一群種類繁雜的蟲子;比如四海波並不是在海麵,而是在海底下的一座島嶼;比如聽起來很厲害的嫁接之術,其實就是21世紀的嫁接種植,而許長安之所以能使用牡丹花的招式,和薛雲深當初餵他的那片花瓣脫不了乾係;再比如……這日,三觀再次重新洗刷了一遍的許長安,正拿花瓣逗弄著旱魃,想問他能不能感知到薛雲深的下落,忽然聽見外麵傳來一陣喧嘩。許長安揪起旱魃,匆匆上了甲板:“吳將軍,可是出什麼事了?”站在船頭,吳將軍朝許長安揮了揮手,等他走近了,示意道:“那就是四海波。”許長安聞言,先是習慣性的極目遠眺,之後想起旱魃說的話,改而將視線往下。瞧見不遠處奇景,許長安當場錯了下神。緩慢流動的海水此時好像靜止了一般,不再起絲毫波瀾,連一朵浪花都不見。而船頭正前方,一個四四方方,長寬足有數百丈,宛如無底洞般的深淵,不動聲色地露出了身影。沒有海浪,身形碩大的船隻舉步維艱,吳將軍與許長安商量過後,決定放小舟,慢慢劃過去。在確定誰下去的時候,起了爭執。“楚玉與吉祥留下,以作接應,我同吳將軍下去。”許長安道。“不行。”吳將軍第一個跳出來反對。許長安奇怪地看了眼吳將軍,奇道:“這有什麼不行的?”吳將軍為之氣結,許長安卻還沒明白過來原因。最終還是看出吳將軍難言之隱的吉祥出來打了個圓場:“楚玉受上次強製變形藥影響,身體尚未痊癒,又經曆一番長途奔波,怕是會力有所不逮。不若這樣,我與小舅爺,和吳將軍下去,楚玉留在船上作為接應。”“吉祥姐!”楚玉聽到要被留下,忙道一疊聲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力所不及,隻差沒當場變回原形以顯示自己年強力壯了。許長安見楚玉急得都快出汗了,這才猛然想起,許道宣失蹤那日,楚玉與段慈玨自馬車下來,不自然流露出的緋紅。“讓他去吧。”無聲歎息一聲,許長安道,“吉祥你一個姑娘家,怕多有不便,不如留在船上等我們消息。若是三日之內我們沒能回來,你再下去不遲。”事情最終如此定了下來。許長安楚玉與吳將軍三人,外加旱魃一條龍,下了大船,上了一葉扁舟。一個時辰後,扁舟劃至深淵邊緣。吳將軍擦了擦滿頭大汗,自然而然地對許長安與楚玉兩人道:“跳下去吧。”許長安提拎著小銀龍旱魃,探頭望了望底下被嫋嫋白霧遮住的,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淵,忍不住有些哆嗦。他嚥了口唾沫,猶猶豫豫地打著商量道:“不若我們換個法子下去?”“不行。”吳將軍果斷否決了許長安的提議,而後一腳把他踹了下去。【小劇場】吳將軍心想:“怎麼辦,小公子還沒明白過來,我總不能大喇喇地直接說因為我是睡蓮,攻擊力不夠,怕下去就害你折在裡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