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最初剛確定小兒子不知道他自己是什麼的時候,柳綿與許慎不是沒想過挑個合適的時機挑破。但是一來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又顧及小兒子的切身感受,無論如何都不好直說。二來新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光說小兒子與三皇子的婚約這條,就足夠他們夫妻倆焦頭爛額了。一邊是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的小兒子,一邊是逐漸提上日程的婚約。許慎愁得身上的刺都掉了許多根,他思前想後,覺得還是應該給小兒子一段時間緩衝。於是結親的第二日,他特地進宮麵了次聖,懇請皇上暫時不要公布婚訊,待長安開花成年後,再將婚訊婚期一齊大告天下。皇帝起初聽到這個要求,並不同意,問許慎原因。許慎有苦難言,總不能坦誠相告說是我小兒子有點傻,至今還不明白自己是仙人球吧。許慎的支支吾吾落在皇帝眼裡,儼然讓皇帝誤以為是許長安不準備負責。眼看氣氛逐漸僵冷,在皇帝預備發怒的緊要關頭,許長安三叔的戰報到了。許惜再次打贏了仗,一舉奪取對方三座城池。此戰報堪稱救命稻草,片刻前還現出勃然大怒趨勢的皇帝,很快放聲大笑起來,在心情愉悅至極的情況下,甚至答應了許慎聽起來就很荒誕的要求。當然,這事讓薛雲深知道後,大周朝的敬宗皇帝被親兒子揪掉了一片剛長出來的葉子。話說回來,既然婚訊暫時壓了下來,沒了懸在頭上的“大患”,就應該解決掉另外一個棘手的大問題了。——怎樣告訴小兒子他是一顆可愛的,刺軟趴趴的仙人球。為此,柳綿與許慎二人發愁地不行,每天醒來都能在床鋪間發現不少掉下來的刺。如此過了好幾天,某日柳綿無意間瞄見扶著丫頭出來曬太陽的大兒媳,登時計上心頭了。大兒媳懷胎六個月整,算算時間,長孫還有四個月出世。差不多夠了。打定主意的柳棉,回頭和許慎一商量,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長孫出世之日,即是告訴小兒子實情之時——成了柳棉許慎彼此心知肚明的打算。因而,暫時還不準備告訴小兒子,他與他養的牡丹之間有婚約的柳棉,仔細思索了片刻,決定犧牲掉許道宣。她朝許道宣使了個眼色,想讓他委屈一下認了這份冤,接著伸手拍了拍許長安的手背,柔聲安慰道:“罷了,壞了便壞了吧,改日讓你兄長再給你弄個彆的好玩的——”柳棉話沒說完,就讓許道宣給打斷了。“伯母,您眼睛怎麼了?”許道宣傻不愣登地問道,“莫不是進沙子了?”柳棉:“……”“而且,那個花真不是我摸壞的。我沒摸它,真的,您要相信我。”對著隻差對天發誓的許道宣,柳棉頭回理解了小兒子。“怪不得長安老說道宣是個傻的。”柳棉這樣想著,暗暗決定若是下回兩人再打架,她絕不過來救命了。在柳棉無言以對的時分,府裡的門房過來說有人求見小公子。“見我?”平靜下來的許長安,將擦過臉的毛巾遞給了僕從,他邊穿梅子青長衫邊問,“可有說是誰麼?”“說了。”門房利索地應了,遞過來一份火漆封口的信件,“他帶了三老爺的手書,說是三老爺的貼身侍衛,來任命公子您的武術師傅。”許長安頗有些喜出望外,他三兩下拆開手書,一目十行地快速掃閱著。見到有熱鬨可瞧,許道宣也不叫屈了,連忙蹭了過來,擠在許長安腦袋旁邊看著信。許長安飛快地看完信,道:“快將人請進來。”門房打了個千,轉身去了。有外人要來,被許道宣氣著的柳棉,立馬藉故走了。過了會兒,僕從領進來一個人。來人是個魁梧高大,皮膚黝黑的男人,穿一身黎色長衫。許長安略略打量了一下,估摸他有近七尺高。等走近了看,發現他相貌很是粗獷,毛髮濃重,頗有些塞外剽悍風情。“驍騎營騎都尉林見羽,給二位公子請安。”名叫林見羽的男人,一絲不苟地行了個武官禮。許長安見狀,忙先還了禮:“林都尉多禮了,長安愚鈍,日後要辛苦都尉多勞累了。”林見羽不敢受許長安的禮,連忙側開兩步,嘴裡道:“不敢當,公子喚我名字即可。若是不嫌棄,便直接叫見羽好了。”旁邊無所事事的許道宣,聽著兩人沒完沒了的客套,忍不住掩唇打了哈欠。等兩人終於確定了彼此“林大哥”和“小公子”的稱呼,許道宣差不多快要睡著了。如意還活著的消息讓他激動了大半個晚上,好不容易睡著,天沒亮又從噩夢中驚醒了。等到這個時候,晚來的瞌睡蟲姍姍來臨,許道宣握著脖子上的小布包,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倒是一覺好睡,許道宣醒來伸了個懶腰,他左右四顧了一圈,沒看見許長安,便問進來換茶水的僕從:“長安呢?”僕從放下手裡的活計,轉身先對許道宣行了禮,而後道:“小公子在外頭院子裡。”許道宣聞言出了門,在日頭底下尋到了穿著窄袖短打,紮馬步紮得滿頭大汗的許長安。他看著姿勢僵硬,身形顫顫巍巍,保管一戳就倒的許長安,又瞧了眼旁邊穩如泰山,一滴汗都沒有的林見羽,不由來了興致。“我也來!”許道宣擼起袖子,興致勃勃地擺了個漂亮把式,戳在了許長安的右手邊。“這樣不對。”林見羽見許道宣姿勢不對,便收了馬步,走過來糾正他的動作。哪知道林見羽剛伸手搭上許道宣的肩膀,整個人立馬遭雷劈似的抖了一抖,搭在許道宣肩上的手猛地收了回去。“怎麼了?”感受到林見羽一觸即離的動作,許道宣茫然不解地扭過了頭。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然好像在這個七尺壯漢的眼睛裡看到了淚花。“一定是我沒睡醒。”許道宣想,“不然他堂堂一個驍勇善戰,強悍無比的騎都尉,眼睛裡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有淚光。”“難道他是冒牌的?”許道宣登時一驚。這個時候,許道宣顯然忘記了他自己的刺有多堅硬。他目光所表露出的情緒太複雜,疼得說不出話來的林都尉暫時無法完全理解,隻好勉強地笑了笑,用言語代替了身先力行的指導。“肩膀下沉一寸,下盤要穩,像小公子這樣……”林見羽見許道宣實在不得要領,剛準備伸手拿許長安做示範,又想起方才錐心刺骨的痛來,當即麵色一僵,而後若無其事地收回了伸到一半的右手。林見羽的小舉動,背對他的許長安並未注意到。連先前質疑他的許道宣,也慢慢放下了懷疑,投入到了與許長安比誰更厲害的幼稚攀比中去。考慮到許長安疏於練習,林見羽沒有讓他堅持太久,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便喊了停。讓僕從帶林見羽前去休息了,許長安苟延殘喘地拖著兩條彷彿是彆人的腿,慢騰騰地挪進了屋子裡,癱在太師椅上死活不肯動了。見到許長安疲累不已的模樣,僕從連忙端茶遞水拿毛巾拭汗,來來往往,忙個不停。與癱在椅子裡,現下約摸隻會喘氣的許長安不同,許道宣依舊是生龍活虎一條好少年郎。“長安,你屋子裡的糕點滋味不錯,茶也香人,咦?這是三叔前不久讓人捎回來的袖劍麼……”許道宣說著說著,三兩口吃掉手裡的玫瑰甜奶糕,在即將夠到那柄輕薄袖劍時,想起了早上莫名其妙挨的揍。他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最終怕挨揍的心思大過了好奇,委屈地收住了手。許長安一麵忍受著許道宣的聒噪,告誡自己不要用憤恨且嫉妒的目光瞪他,一麵神遊天外地想那盆青龍臥墨池。“要是沒被摸死的話,它大概已經開花了吧。”許長安莫不惆悵地想著。因而,當晌午時分,安子晏登門說去長樂坊聽曲時,除了許道宣頭一個蹦起來以示支持外,許長安一點興致都沒有。“不去。”許長安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拒絕了。“你真的不去?”安子晏刷地一下錯開了摺扇,沒等許長安再次否定,立馬補了句:“三皇子可是答應了去的。”當然,孟銜也是在的。後麵這句話安子晏沒說,因為他正胸有成竹地等著許長安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