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外婆這輩子還有什麼放不下,那就隻有謝沂春了。以前女兒總說孩子被她給寵壞了,她不以為然,如今才覺得自己是有錯。小花是有很大的人格缺陷。之前她催洛寒回來,洛寒回來以後,她再看兩個孩子的相處,心思又有了彆的想法。她對謝沂春和洛寒的關係還停留在之前,洛寒對謝沂春百依百順那時候,現在再看,已經不是當時的狀況了。她不是個聖人,相反,她還很自私,她以前喜歡洛寒,是因為洛寒對謝沂春好,所以她現在對洛寒有意見,是因為洛寒對謝沂春沒那麼好了。臨終前,外婆把洛寒單獨找去說話,她對洛寒說:“你是醫生,我覺得你應該比我清楚抑鬱症意味著什麼?你覺得小花是為什麼得抑鬱症呢?”洛寒想了想,說:“娛樂圈那麼亂,人言可畏,確實很容易得抑鬱症。”外婆搖了搖頭:“小花隻在乎他在乎的人說什麼,不,應該說是特彆在乎。他以前就和我說過,你不肯承認他的時候,他非常難過……”洛寒皺眉,不禁反駁:“他滿腦子光想著戀愛,我總得考慮實際啊。”外婆歎了口氣:“你也沒聽懂我在說什麼,當年我發現他是這麼喜歡你,我就覺得頭疼,所以我不反對,但也不支持,誰讓小花偏偏喜歡你。”洛寒不明白,他沉默了片刻,沉聲說:“我大概知道您要說什麼,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他的。”外婆看了他一眼,她有一雙和謝沂春相似的淡色眼珠,此時蒙著疾病的陰翳顯得暗淡,她說:“不,我想說的剛好相反,我覺得娛樂圈的複雜是他的病因之一,但你也是,等我走後,如果你覺得和謝沂春又到了無從挽回的地步,那就分手吧,彆再糾纏了。你們各自都去找合適的人吧。我得和你道歉,特地讓你回來實在是對不起,小花做的也不對,你本來並不能接受同性戀,是他非要和你談戀愛,非要拉你糾纏進那麼多煩心事。”“實在走不下去的話,還是分手吧。”洛寒回去,他爸問他:“謝沂春外婆和你說了什麼?該不會是借生病當做理由逼你一定要和謝沂春在一起吧。”他媽說:“他們是很可憐,他外婆沒幾天好活了,謝沂春又得抑鬱症,可我們也必要用一輩子去可憐人家啊。”他爸附和:“是啊,我們做的很厚道了。”本來他們一直在逼洛寒和謝沂春分手,看謝沂春外婆生病了,怕被說涼薄,現在都閉嘴不提了,算他們倒黴,等過了這幾年人家緩過來再說吧。洛寒確實前幾天又和謝沂春吵了一架,因為他發現謝沂春在頂樓偷偷抽菸,儘管他洗了手,但手指上還是有淡淡的菸草味道,然後被他收到抽屜裡有幾包煙,他檢查了下,確實隻是煙,但也很讓他心驚膽顫了,他沒大發雷霆,隻覺得很無力。他幾乎是獻出了自己的十年,人的一輩子能有幾個十年?而且還是最好的十年,如果他把這些時間拿去做彆的,或許能有更多的成就,而不是當謝沂春的救世主,他費儘心機,為什麼一切都還是走回了原點呢?謝沂春看他這樣沉默地發怒,更害怕了,小聲說:“我就是偶爾抽幾根。”洛寒想到他有抑鬱症,努力壓製自己的脾氣,悶聲說:“我沒有要罵你,彆這麼看著我。”“你就是在生氣……”謝沂春說,“對不起。”洛寒問他:“誰教你抽菸的?”謝沂春鬱悶地說:“沒有,沒人教我,我自己在店裡買來的,我都二十五歲了,不是十五歲,我不是小孩子。”不是彆人教的就更糟糕了,洛寒不知該如何回答:“你是不是從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覺得我好糊弄,覺得隻要堅持一下,我就會心軟原諒你。”洛寒並不凶,反倒說的很慢,語氣裡透著無奈和疲憊,儘管洛寒還站在她的麵前,謝沂春感覺洛寒像是朝遠離他的方向退了一大步,謝沂春眼眶一下子紅了:“就抽幾支菸你有必要這樣嗎?”“隻是幾支菸。嗬嗬。”洛寒不想看他,“算了,不用這樣,我罵你了嗎?我沒有罵你,我也不想和你吵架,彆這樣看著我,我回去冷靜一下。”隔天抽屜裡的幾包煙不見了,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這件事。外婆說不想全身插滿管子毫無尊嚴地死在醫院,決定出院回家等死,她不能控製病情,總能選死在哪吧?謝沂春每天陪著外婆說話,像小時候外婆總是坐在他床頭給他講故事書那樣,現在換他坐在外婆的床頭,給他讀新聞報紙,外婆還能打起點精神和他討論新聞,說:“還活在世上一天就多看一天世界嘛,小花啊,外婆就希望你過得開心,要是誰讓你不開心了,你就彆和他在一起了。”謝沂春反握住外婆的手,輕輕地嗯了一聲,外婆這幾天精神看上去不錯,他說:“能治好的,醫生說等你身體情況再好點,說不定就可以手術了。你也不要偷懶,我扶著你,每天堅持走幾步,能好起來的。”外婆對他笑了笑:“好,還是我們小花最疼外婆了。”晚上外公會服侍外婆,躺在一個被窩睡覺,第二天一早,外公會先起來,給外婆洗臉穿衣服,照她的意願,每天把她打扮得整潔體麵。在暮春的一個早晨,是個好天氣,當第一縷陽光照在臉上時,謝沂春起床,去外婆的房間,門虛掩著,他推門進去,看到床上沒有人,被子是掀開的。已經起來了?謝沂春去窗口向下望去,院子裡沒有人,他著急地去找洛寒,洛寒陪他一起找:“彆急,他們兩個老人家能去哪?小區有門禁的,他們要是出去了,門衛肯定知道的。”找了一圈,最後是在樓頂找到了人。他家樓頂也有個小花園,一張大大的籐椅上,外公抱著外婆坐著,外婆穿著一件洗的發白的藤色旗袍,頭髮梳的整整齊齊,還戴著一對珍珠耳環,他倆身上還蓋著一張薄毯。謝沂春都快哭了,和外公說:“你們也不告訴我一聲,我都擔心死了。”外公有點呆呆地說:“你外婆說,要看太陽,我就帶她來看嘛。你輕點,你外婆在睡覺呢。”洛寒走過去,探了下外婆的氣息,摸了摸外婆的脖子,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低頭看謝沂春的外婆,她就像是睡著了,嘴角還帶著恬靜的微笑,每一絲皺紋看上去都那麼溫柔,但靈魂已經離開了她的身體。她死了。謝沂春通知爸媽,爸媽還沒趕到,外公像是傻了一樣,死活不肯放手,非要抱著外婆回去睡覺。他們一時沒看住,再回房間,看到兩個人一起躺在床上,但是外公也沒氣了,謝沂春找到了床頭櫃上的藥瓶和遺書,他是早有準備的,留了幾句話:謝謝,我這一生已經沒有遺憾了。比起藥物侵蝕內臟的痛苦,他更討厭在摯愛死後的漫長孤獨,他曾經體驗過幾十年,不想再體驗第二次。兩人合葬。兩年內接連送走三位至親,這次還是外公外婆先後腳一起去了,謝沂春都有點傻了,他在葬禮上要麼不哭,要麼不發出聲音地眼淚直流,怎麼叫他都停不下來,太嚇人了。洛寒每天看著他吃藥,怕他偷偷停藥,藥倒是吃得下去,飯吃不下去,吃了就吐,好不容易養胖了一些,又迅速地變得消瘦。有時候洛寒都很納悶,為什麼呢?上輩子謝沂春外婆死的時候他才十六歲,也沒有被打擊到這個地步啊。他知道人早晚會有一死,他不可能保證謝沂春的外婆長命百歲,他是希望外婆能陪著謝沂春渡過最艱難的十幾歲,如今都過了十年,謝沂春也長大了,居然反而不如上輩子十幾歲時堅強嗎?那他一直以來做的都有什麼意義呢?他是不是反倒……做錯了什麼呢?這幾天洛寒不敢離開謝沂春身邊,他知道外婆對這家夥來說多麼重要,就怕他想不開。半夜起來發現謝沂春不在房間裡,洛寒陡然嚇出一身冷汗,他趕緊起床去找,看到沒開燈的漆黑一片的露台上,謝沂春靠著欄杆在抽菸,隻有菸頭那丁點火光,隨著他的呼吸忽明忽暗,那麼黯淡,像是隨時都會熄滅。恍惚之間,洛寒還以為自己是做了個夢,夢見了上輩子的謝沂春,兩個身影無聲地重合,接著他才慢慢反應過來並沒有在做夢。洛寒長長歎了口氣,突然覺得特彆特彆累,他沒有發怒,甚至沒有去抓包。他能從什麼角度去指責呢?成年男人,難道連抽菸的權利都沒有了嗎?洛寒想了想,轉身走了,他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