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去昭寧宮了?”宮女們將午飯擺了上來,皇後落座時隨意問了一句嘉和帝,聽孔嬤嬤說他去了昭寧宮,她疑惑地重複了一遍,跟著補充道:“哦,今日肅王妃進宮了,她們娘倆是不是還沒走?”孔嬤嬤皮笑肉不笑:“是啊,那邊既然知道皇上喜好,當然要留肅王妃母子多待一會兒。”皇後心裡泛酸,可是再酸也沒用,誰讓她自己的孫子不爭氣?慢條斯理地用完飯,皇後在院子裡溜躂了一圈,消食後靠到榻上,輕聲同孔嬤嬤說話:“麗妃,我倒是小瞧她了,皇上去彆的地方她竟然也不生氣。”鄉下來的女人,沒見過世麵,開始嘉和帝專寵她一個,轉眼嘉和帝又寵幸旁人了,管櫻居然半點動靜都沒有。孔嬤嬤給她敲腿的手一頓,小聲提醒道:“哪能不生氣,真大度,除夕那晚……”皇後頓時想起來了,除夕夜嘉和帝本該跟她過的,被管櫻裝肚子疼搶了過去。想到那晚的淒涼,皇後突然坐了起來,蹙眉問孔嬤嬤:“皇上去旁的宮裡時,她可鬨過?”孔嬤嬤認真想了想,搖頭,見皇後臉色難看,她也明白過來了,震驚道:“她竟敢跟您爭……”皇後擺擺手,重新靠到榻上,閉上了眼睛。她沒叫她退下去,孔嬤嬤便繼續給她捶腿。屋裡靜悄悄的,靜得外麵突然傳來宮人匆忙的腳步聲時,皇後不悅地睜開眼睛。孔嬤嬤已經轉了過去。跑進來的是鳳儀宮的大太監,進屋後微喘著道:“娘娘,麗妃出事了!”~昭寧宮。傅容跟淑妃坐在外麵榻上說話,聽著裡麵瑧哥兒清脆的笑聲,淑妃朝兒媳婦打趣道:“聽聽,還說要哄瑧哥兒睡覺呢,我看他是越哄越精神,瑧哥兒這個晌估計得等你父皇走了才能睡了。”兒子得了嘉和帝的青睞,傅容還是挺自豪的,笑道:“難得父皇不嫌他鬨。”剛說完,裡麵瑧哥兒突然哭了起來。傅容心中一跳,一下子站了起來。她不好進內室,免得看到嘉和帝衣冠不整的樣子,畢竟之前說是要去歇晌的。淑妃不必避諱,匆匆趕了進去,就見瑧哥兒在他皇祖父懷裡張著嘴哭呢,那個委屈啊,看到祖母立即朝祖母伸出手。淑妃趕緊把孫子接到懷裡,邊哄邊問嘉和帝:“不是說要哄瑧哥兒睡覺嗎,怎麼把人哄哭了?”嘉和帝瞅瞅孫子的小胖手,懊惱解釋道:“剛剛他跟我搶玉珮,不小心讓稜角紮了手……你們哄吧,我回去了,還有一堆奏折要批。”淑妃點點頭,先去外麵將瑧哥兒交給傅容哄,再進來服侍嘉和帝整理衣冠。就在此時,萬全匆匆趕來,“皇上,麗妃娘娘出事了!剛剛娘娘照舊去禦花園散步,趕巧蕭昭儀也在,蕭昭儀的獅子狗見到娘娘不知為何發了狂,夏音拚命救主身上被咬了幾口,娘娘躲閃時不小心絆了一跤……”嘉和帝臉都白了:“孩子呢!”萬全撲通跪了下去:“丁順說娘娘當時就見了紅,現在扶回崇政殿了,他急著過來報信,不知太醫怎麼說……”嘉和帝風一般趕了出去。萬全迅速起身,彎著腰緊緊跟在後頭。“娘……”傅容不安地看向淑妃。淑妃先命人去準備鬥篷,她過來摸摸瑧哥兒還掛著淚珠的小臉,冷靜囑咐道:“不論那邊出了什麼事,跟咱們都沒關係,濃濃不用擔心。宮裡亂,你們娘倆先回去吧,我這就過去看看。”又親了瑧哥兒一口,“瑧哥兒乖,下次再進宮陪祖母。”瑧哥兒哭了就不愛搭理人,靠在娘親懷裡,水漉漉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小嘴兒緊緊抿著。淑妃無奈笑笑,穿好鬥篷急急走了。傅容心情複雜地幫兒子洗臉塗麵霜,裹好繈褓後出了宮。坐上馬車,傅容挑簾望了一眼皇宮裡重重宮殿,想到在昭寧宮聽到的消息,心頭沉甸甸的。這輩子麗妃的那個孩子,能不能保住?禦花園裡的一幕,是意外,還是誰精心安排?這宮裡,又有多少孩子沒能平平安安地生下來?渾身發冷,傅容掀開繈褓一角,瞅瞅裡麵已經睡熟的寶貝兒子,默默感激老天爺還是眷顧她的。~崇政殿。管櫻小產了。嘉和帝震怒,削了三個太醫的官,又讓萬全將今日隨管櫻去禦花園的太監宮女全都拉出去杖斃,包括捨身救主的夏音。管櫻雖然悲痛欲絕,到底跟夏音朝夕相對了那麼久,也知道夏音是最忠心她的人,哭著求嘉和帝網開一麵,留下夏音給她。她遭此大難,彆說一個宮女,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嘉和帝都會答應,便沒有處置夏音,痛心地抱著她承諾:“庭庭彆難過,等你養好身子,朕會一直陪著你,你還小,還會再懷上的。”皇後就在一旁站著,聽到這話心裡冷笑。管櫻是小,皇上都快五十了,也不知還有沒有那本事。淑妃柔妃默默站在皇後一側。淑妃看著躺在床上的管櫻,憶起自己那個沒有緣分的女兒,再想到崔綰,胸口是鑽心的疼,強忍著才沒有落淚,臉色慘白。柔妃見了,輕聲勸道:“姐姐身子不舒服,先回去吧?”屋裡靜,嘉和帝聽到聲音,瞧見淑妃那模樣,猜到她是觸景傷情了,無力道:“你們都走吧。”淑妃淺淺行禮,與柔妃一道離去。皇後沒有馬上走,朝埋在嘉和帝懷裡痛哭的可憐人道:“妹妹節哀,皇上說的是,妹妹還年輕,先安心養好身子,以後肯定還能再懷上的。你這樣哭,把身子哭壞了,豈不是讓皇上更痛心?”管櫻再單純,也知道她沒了孩子,看她最不順眼的皇後心裡肯定拍手叫好呢。換做平時,管櫻忌憚皇後的身份不敢說出心裡話,此時腦海裡隻有傷心悲痛,哪會想到那麼多,紅著眼圈看向皇後,指著門口憤然道:“你走,我不用你在這裡假惺惺的!”皇後愣住。她這一輩子,從小到大,都沒有被人如此毫不客氣地指責過。“妹妹……”“皇後回去吧。”嘉和帝抱著懷裡嬌小的女人,看也沒看皇後,冷聲攆人。他這後宮,誰真心替管櫻遺憾,誰麵悲心喜,他都清楚。管櫻入宮後,皇後勸過他兩次雨露均沾,嘉和帝才不信她真正關心管櫻。皇後緊緊盯著床上互相依偎的鴛鴦,深深吸了口氣,這才行禮告辭。出門時跟萬全打了個照麵。“查出是怎麼回事了嗎?”皇後朝萬全使了個眼色,低聲詢問道。萬全彎腰低頭,平靜地回道:“老奴正要去回稟皇上,娘娘要不一起進來聽聽?”他跟在嘉和帝身邊最久,忠心不二,這麼多年皇後就沒從他口中問出半句實用消息過。“不必了,我還有事,你快去回話吧。”皇後語氣淡淡地道,抬腳離去。萬全扭頭看了她一眼,嘴角若有若無翹了起來。他貓著腰進了內室。嘉和帝剛剛扶管櫻躺下,看著她蒼白憔悴的臉,滿眼疼惜,餘光裡見萬全進來,目光陡然一寒,盯著萬全道:“說。”萬 全跪在地上,聲音比平時回話要肅穆幾分:“回皇上,老奴領人去搜了蕭昭儀的院子,太醫在那狗還沒吃完的飯食裡辨出一種藥性霸道的……那藥服用半個時辰後才 會發作,無論人畜,得不到發.洩便會發狂……但蕭昭儀的院子裡並沒有搜出那藥,老奴親自審問蕭昭儀,她說,她說晌午前皇後娘娘身邊的映泉去找過她,陪她逗 了一會兒狗,還提醒她去禦花園或許能遇見皇上。”嘉和帝按住神情悲憤的管櫻,聲音依然平靜:“去鳳儀宮拿映泉,今日務必查清楚。”萬全領命而去,叫上幾個太監去了鳳儀宮。嘉和帝親自下的令,皇後不敢說一句,眼睜睜看著萬全帶人去了下人房。紅日西斜,萬全又來抓孔嬤嬤。人還沒進來,先聽到風聲的孔嬤嬤跪在地上朝皇後磕了三個頭,哽咽道:“娘娘,老奴這一去未必能回來繼續伺候娘娘,請娘娘看在老奴忠心伺候您這麼多年的份上,照拂一下老奴的家小吧,求您了!”皇後心中慌著呢,隻覺得自己好像落入了旁人的圈套,而孔嬤嬤便是她最需要安撫的人,“嬤嬤彆胡思亂想,麗妃的事你我都清楚,咱們是清清白白的,隻要嬤嬤回話時彆扯出以前……我一定會保住你,過兩年便送你出宮與家人團聚。”孔嬤嬤聽了,看著眼前皇後繡著綵鳳的裙擺,心裡苦笑。到了這時候,娘娘居然還能如此坦然地騙她。那人都告訴她了,她孫女因為得罪了承恩公府世子夫人,也就是皇後的侄媳婦,被賣去了窯子,她的兒孫也被賣到山西去做挖石頭的苦力,孫子年幼吃不得苦被活活打死,兒子遍體鱗傷,若不是被那人及時救出來,恐怕也活不長。這些皇後都知道,就是瞞著她,若非見過兒子的親筆書信,她臨死還為皇後儘忠呢。身後傳來萬全那讓她憎惡的熟悉聲音,偏偏這一次,孔嬤嬤並不反感。她抬起頭,最後看了一眼皇後,決定再好好為她儘這最後一次忠,讓皇後這輩子都忘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