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尼克·鄧恩/事發之後七日(1 / 1)

我向柴棚裡走了幾步,終究還是身子一軟歪倒在牆上,一口氣怎麼也喘不過來。我早就知道事情不妙,從解開提示猜出柴棚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心知肚明了:柴棚相會、正午歡娛,再加上一杯雞尾酒,這一幕幕都不是我與愛咪之間的劇情,而是我和安迪之間的場景。我和安迪曾經在不少奇怪的場所偷歡,柴棚正是其中之一,因為我們不太找得到合適的幽會地點。她那人來人往的公寓大樓多半不能去,汽車旅館又會出現在信用卡的消費記錄上,而我的太太是個疑神疑鬼的鬼靈精(安迪倒是有一張“萬事達”卡,但我不得不拉下臉來承認,該卡的消費明細會寄到她母親手中)。因此當我妹妹瑪戈出去工作的時候,深藏在她家後麵的柴棚就成了一個十分安全的幽會地點,除此以外,安迪和我還曾去過父親的舊宅——“也許你為帶我來到此地感到內疚 /我必須承認,此事確有幾分稀奇 /但我們並無太多選擇 /於是將這裡選作容身之地”,到我在專科學校裡的那間辦公室裡去過幾次——“我想像自己是你的學生 /遇上了一位英俊睿智的先生 /我的眼界隨之大開(更不用提我的兩條腿)”,還在安迪的車中幽會過一次,當時我帶她去遊覽漢尼拔,順勢把車停在了那城市的一條泥路上——“你帶我來到這裡,讓我聽見你的閒談 /你談起兒時的冒險:那時你穿著寒酸的仔褲,戴著一頂鴨舌帽”。話說回來,在兩次漢尼拔之行中,跟安迪去的那一次要讓我滿意得多。尋寶遊戲的每條提示都藏在我曾經背著愛咪出軌的地方,她居然用尋寶遊戲牽著我的鼻子重遊了一個個不忠之所。我想像愛咪駕車尾隨著一無所知的我,一路跟到了父親的舊宅,跟到了瑪戈的柴棚,還跟到了該死的漢尼拔,眼睜睜地看著我和嬌滴滴的小女孩翻雲覆雨,那時愛咪抿起了雙唇,一張臉上儘是厭惡和勝利的意味;想到這一幕,我不禁覺得腳底升起了一縷刺骨的寒意。因為她當時就知道她將狠狠地罰我,而眼下已經是尋寶遊戲的最後一站,愛咪已經準備好向我宣告她是何等神機妙算。眼前這個小柴棚裡赫然塞滿了各色小玩意兒,我曾經向波尼和吉爾平發誓自己對那些信用卡毫不知情,也從未用那些卡買過東西,誰料到那些東西全在眼前這個小柴棚中。不管是貴得離譜的高爾夫球杆、手錶、遊戲機,還是名牌服飾,所有的一切通通都在這兒,都在我妹妹的地盤上靜靜等待,看上去活像我特意藏起了這一切,隻等太太斃命後再好好享樂。我敲響了瑪戈家的前門,當她叼著香煙打開大門時,我讓她跟我一起去看些東西,隨後轉身帶她走向了柴棚,一路上沒有說一句話。“瞧。”我邊說邊把瑪戈領到開著的柴棚門前。“這些……這都是用……那些信用卡買的東西?”瑪戈冷不丁發出了一聲又尖又狂的嘶叫,伸出一隻手摀住嘴,從我身邊退開了一步。我立刻回過神來:在剛才的一剎那,她以為我是在親口向她認罪。那一刻再也無法抹去了,我與瑪戈之間有了一條永遠的裂隙,就因為這個原因,我恨我的太太。“愛咪在設計陷害我,瑪戈。”我說,“瑪戈,這些都是愛咪買的,她在設圈套陷害我。”瑪戈直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接著又眨了一次,微微地搖搖頭,彷彿在努力擺脫自己腦海裡的念頭:尼克是殺妻兇手。“愛咪在設計陷害我,把謀殺她的罪名栽臓到我頭上,知道嗎?她的最後一條提示把我引到了這兒。對了,我對這一攤東西絲毫不知情,這是愛咪在莊嚴宣告呢:各位請睜大眼睛,尼克要去坐大牢了! ”說到這裡,我感覺自己的喉嚨深處湧上了一股滾滾的熱流,一時間又想笑又想哭,於是我笑了起來,“明白嗎?是不是這樣?見鬼了,真是這樣?”“好啦,要去那裡就趕緊趁早 /也許這次我會在你麵前露上一兩招”,這是愛咪第一條提示的最後幾句話,當初我怎麼會沒看出一點兒端倪呢?“如果她是在設計陷害你,那為什麼又要讓你知道?”柴棚裡的景象驚得瑪戈回不過神,她還在瞪眼盯著那些東西。“因為她把一切做得如此完美,她想讓我知道這次我徹底玩完了,她這個人總是離不開彆人的讚許和認同。恐怕她實在是忍不住要亮亮底,不然的話她就會覺得索然無味。”“不,我們肯定還漏了什麼線索。”瑪戈邊說邊咬著一塊指甲,“你碰這裡的東西了嗎?”“沒有。”“那就好,那接下來的問題是 ……”“接下來的問題是:我妹妹的房產裡有一堆罪證,愛咪覺得我發現之後會怎麼辦呢?”我說,“這是問題的關鍵,因為不管愛咪假設我會出什麼招,不管她想讓我出什麼招,我都必須反其道而行之,如果她覺得我一定會抓狂並設法處理掉這些東西的話,我向你保證,她一定能想出個圈套讓我鑽。”“嗯,你總不能把東西留在這兒,那樣的話你就徹底玩完了。”瑪戈說,“你確定這是最後一條提示嗎?愛咪給你的禮物又在哪兒?”“哦,該死,禮物一定在柴棚裡麵。”“千萬彆進去。”瑪戈說。“我沒有彆的辦法,鬼知道她還留了什麼後手。”我把雙手緊貼在身側不敢亂動,小心翼翼地踏進了那間潮濕的柴棚,踮著腳免得留下腳印。剛走過一台純平電視,我就一眼看見一個巨大的禮品盒上放著愛咪慣用的藍色信封,用愛咪鍾愛的美麗銀紙包裝著,於是把信封和禮品盒都抱到了暖融融的屋外。盒子裡的東西掂起來很重,差不多有足足三十磅,好像碎成了好幾塊,當我把盒子放到地上的時候,裡麵的東西滑動著發出了奇怪的“吱啦”聲,瑪戈立刻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我打開了信封:親愛的丈夫:現在讓我來告訴你,其實我對你的了解遠遠超過你所能想像的程度。我知道有時你會覺得自己正悄無聲息地在世間行走,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注意,拜託千萬彆這麼想。我已經把你從頭到腳看了個透,你還沒有行動我就已經算好你下一步的舉措,我知道你去過哪裡,我也知道你會去哪裡。為了今年的結婚紀念日,我已經幫你安排好了行程:沿著你那條心愛的河逆流而上吧,去吧!去吧!去吧!你壓根兒不用擔心找不到結婚週年紀念禮物,因為這一次禮物會自己送上門來!放輕鬆一點兒吧,因為你已經走到了終點。“什麼叫作逆流而上?”瑪戈問道,我聽完不由得呻吟了一聲。“她的意思是讓我去蹲大牢。”[1]“讓她去死吧,趕緊把盒子打開。”我跪下用指尖輕輕挪開禮品盒蓋,彷彿盒子裡放著一枚炸彈,可是盒子打開後仍然一片寂靜。我往禮品盒裡瞥了一眼:盒子底部併排放著兩個木偶,看上去像是一對夫婦,丈夫穿著一身五顏六色的服飾,露出一臉獰笑,手裡還拿著一根手杖,換句話說是一根棍子。我拿開這個丈夫木偶,他的四肢立刻興奮地亂舞開了,彷彿一個舞者在舒展身體。妻子看上去要漂亮一些,顯得更加優雅也更加嚴厲,臉上的表情很是震驚,彷彿看到了令人驚恐的一幕,她的身下還躺著一隻寶寶玩偶,可以用絲帶拴在妻子的身上。三隻玩偶看上去都顯得年代久遠,又大又沉,幾乎和口技表演所用的木偶一般大小。我伸手拿起男木偶,發現他身上有一支球棍一樣的粗手柄用於操作,於是攥了攥那支手柄,木偶的胳膊和雙腿立刻狂躁地抽搐起來。“太讓人毛骨悚然了,趕緊住手。”瑪戈說。木偶一家子身下還有一張瑩潤的藍紙,中間折了一道,上麵用愛咪龍飛鳳舞的筆跡寫著:一個美妙新故事的開始,尼克!“就該這麼辦!”儘情享受吧。我和瑪戈把愛咪的尋寶提示和裝木偶的盒子一股腦兒擱在母親家的餐桌上,定定地盯著這堆玩意兒,彷彿正在組裝一套拚圖。“如果她要施展……她的計劃,何必大費周章弄個尋寶遊戲呢。”瑪戈說。瑪戈已經順嘴用“計劃”一詞替代了另一種說法——“假裝下落不明並設套誣陷丈夫是殺人兇手”,好歹“計劃”一詞聽上去還沒有那麼瘋狂。“首先,這一招是想要讓我分神,讓我相信她還是愛我,我被她的一條條指示牽著鼻子走,心裡還相信我的太太想要重修舊好呢。”她的那些字條還真讓我變成了春心萌動、浮想聯翩的傻瓜,想起來真是讓人糟心,那可是丟臉丟到家的經曆,簡直深入骨髓,會一輩子跟著你、改變你。這麼多年過去了,愛咪仍然能把我玩得團團轉,她動動筆寫幾張字條就可以讓我徹底地回心轉意,我簡直活像她手裡牽著的小木偶。“我終究會找到你,愛咪。”此時此刻我的心聲聽上去透著款款思念,實際上盛滿絲絲恨意。“這樣我就沒有時間停下來想一想:嘿,這場麵看上去活像是我謀殺了自己的太太,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說。“再說如果她沒有堅持傳統玩尋寶遊戲的話,警方就會覺得蹊蹺,至少你會發現有點兒蹊蹺。”瑪戈說,“那樣看上去彷彿她知道自己將要失蹤。”“這東西才讓我擔心哪。”我指著木偶說,“看上去非常不尋常,一定還有更深的含義,如果她隻是想讓我一時分心的話,那最後的禮物可以是……木頭做的任何玩意兒。”瑪戈用一根手指輕撫著男木偶的花衣服,“這些木偶顯然年代久遠,是古董貨。”她翻起木偶的衣服,露出男木偶的那隻棍形手柄。女木偶沒有手柄,隻在頭上有個正方形的豁口,“這是個性暗示嗎?男木偶有這根巨大的木製手柄,就像一根陽具,女木偶卻偏偏沒有手柄,隻有一個洞。”“這意思不是明擺著的嗎,男人有陰莖,女人有陰道。”瑪戈把一根手指伸到女木偶的豁口裡,摸了一圈以確保裡麵沒有藏任何東西,“那愛咪到底想要說明什麼呢?”“第一眼看到木偶的時候,我想的是,她買了寶寶玩具,這是媽媽、爸爸和寶寶一家子,因為她懷孕了。”“她真的懷孕了嗎?”聽到這句話,一陣絶望劈頭蓋臉地席捲了我,說得更確切一些,並不是一個浪頭打過來席捲了我,而是一波波海潮滾滾退去,而我也被捲入其中。我再也不希望自己的太太懷著孩子,但我也受不了她並不懷著孩子。瑪戈伸手拿出男木偶,又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突然靈光一現,“你就是她手裡牽著的木偶。”我放聲笑了起來,“你這句話還真在我腦袋裏冒過泡呢,可是為什麼要弄一男一女兩個木偶?愛咪明顯不是被人牽著走的木偶,她可是牽著木偶的人。”“還有那句話就該這麼辦,就該怎麼辦?”“害我永不翻身?”“那句話是愛咪的口頭禪嗎?要不然是從小魔女愛咪係列裡引用的典故?或者……?”她急匆匆地走到電腦旁,搜起了“就該這麼辦”,一下子搜出來 Madness樂隊那首《就該這麼辦》的歌詞。“哦,我記得這個樂隊,很棒的斯卡樂隊。”瑪戈說。“斯卡曲風。”我忍不住開始狂笑起來,“太棒了。”那首歌的歌詞講的是一個堪稱多麵手的勤雜工,他能做電工活兒,也能做管道工活兒,而且喜歡客戶付現金。“上帝,我真是恨透了80年代的歌,就沒有一句歌詞講得通。”我說。“如果那句話就是出自這首歌,那又是什麼意思呢?”瑪戈說著轉身麵對著我,仔細端詳著我的眼睛,“這首歌唱的是一名勤雜工,說不定指的是那些能進你家修修補補的人,人家也可以順帶在你家動點兒手腳,還願意收現金,這樣就不會有記錄。”“難道是裝攝像頭的人?”我問道,“在我有外遇的那段時間,愛咪出過幾次城,也許她以為可以把我和安迪的事錄下來。”這時瑪戈用眼神向我拋出了一個無聲的問題。“噢不,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在我們家裡幽會過。”“難道是一道秘密的門?”瑪戈提出了一個點子,“會不會是愛咪在哪裡設了一道機關,把東西藏了進去,那些東西……我也說不好,可以讓你逃過眼下的一劫?”“我覺得你沒說錯,愛咪正用Madness樂隊的歌來指點我,讓我逃過牢獄之災呢……當然,我也得破解得了 Madness樂隊那些不知所雲的胡話。”瑪戈也忍不住放聲大笑,“天哪,也許我們倆真是腦子短路了,是不是?這也太離譜了吧?”“一點兒也不離譜,就是她設了個圈套讓我鑽,除此之外沒有彆的辦法可以解釋你家後院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大堆東西。再說了,非要把你牽扯進去,讓你也不能保住清白,這種手段正是愛咪的風格。這就是愛咪乾的好事,禮物是她的圈套,那狡猾透頂又讓人飄飄然的字條也是她的圈套,字條是故意讓我理出頭緒來的,問題的關鍵恐怕還是落在木偶身上,用那句話加牽線木偶上網搜搜看吧。”我說完癱倒在了沙發上,身子軟成了一攤泥,瑪戈照著我的話鑽研開了,“噢,我的天哪,這兩個木偶是潘趣與朱蒂,尼克!我們簡直是徹頭徹尾的白癡,這句話正是潘趣的口頭禪——就該這麼辦!”“好吧,居然是那個很久以前的木偶劇……這個劇很暴力,對嗎?”我問。“這也太糟糕了。”“瑪戈,這個劇很暴力,對不對?”“沒錯,很暴力。上帝呀,她瘋得厲害。”“潘趣會對朱蒂動手,對吧?”“我正在看……是的,潘趣殺了他們兩人的孩子。”她抬頭望著我,“當朱蒂和潘趣當麵對質時,潘趣出手打了朱蒂,活活把她打死。”我的喉嚨裡湧上了一口酸水。“每當潘趣犯下令人髮指的罪行卻又從容脫身的時候,他就會說:就該這麼辦!”瑪戈抓起潘趣放在自己的腿上,伸手攥住潘趣的兩隻木手,彷彿抱著一個嬰兒,“潘趣有一條如簧的巧舌,就算在殺妻殺子的時候也是這樣。”我凝視著木偶,“這麼說來,愛咪是在告訴我她給我下了一個什麼樣的套。”“我已經回不過神來了,那個天殺的瘋子。”“瑪戈?”“哦,沒錯,故事就是這樣:你見不得她懷上孩子,於是你很生氣,所以殺了她,也殺了她肚子裡的孩子。”“總有一種虎頭蛇尾的感覺。”我說。“高潮就是,潘趣逃掉的懲罰落到了你的頭上,你得蹲大牢,還被控謀殺。”“再說密蘇裡州還有死刑。”我說,“真是一場好戲哪。”[1]此處用了雙關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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