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房業務告一段落之際,新田外套裡的手機傳來震動。確認來電後,新田走到櫃檯的角落接電話。電話是能勢打來的。“我是新田。”新田低聲應答。“我是能勢。現在方便說話嗎?”“不要緊。你現在在名古屋嗎?”“是的。剛才,我去拜訪了鬆岡高誌的老家,在瑞穗區妙音通這個地方,是一棟相當氣派的宅邸喔。他母親在家,跟我說了很多事情。不過獨生子才剛過世一個月,說著說著又是痛哭流涕又是發飆大罵,真的很慘啊。”新田宛如可以看到景象。不過能勢一定能巧妙地從這種人口中套出話來。“結果有沒有甚麼收穫?”“目前還很難說。他母親說,鬆岡先生從學生時代就熱中演戲,還隸屬於一個小劇團。上了大學之後很多時間都待在排練場,有陣子她還擔心兒子會不會畢不了業呢。畢業後也沒去上班,就邊打工邊演戲,去年秋天,突然說要上東京。”“突然?這有甚麼原因吧?”“關於這一點,他母親好像也不太清楚。母親所了解的隻有,真的要繼續走演戲這條路就得上東京才行。大概就這個程度。她說東京的劇團選秀落選後,原本以為兒子會回來名古屋,想不到就這樣待在東京,她非常驚訝。聽到兒子借住在朋友家,為了不給人家添麻煩還寄了相當足夠的生活費給兒子。至於和女性同居一事,她是兒子過世之後才知道的。父母總是被矇在鼓裡啊。”“關於事件的事,她有沒有甚麼線索?”“她說她甚麼都不知道。就我看來,她不像有所隱瞞。接獲兒子過世的消息趕過去一看,聽到是心臟病發作而死,所以她認為一定是被壞女人勾搭上,過著荒唐的生活所造成的。完全沒有想過是他殺。不過家屬大概都會這麼說,不可靠啊。”新田認為他說的很有道理,手機貼著耳朵點點頭。“關於這間飯店呢?鬆岡先生下榻這間飯店的事,她知不知道甚麼?”“這件事她知道。鬆岡先生考大學的時候,也曾經來報考東京的大學,那時候住的是東京柯迪希亞飯店──就是這間飯店。鬆岡先生感到格外滿意,考完試回到名古屋後,經常談起這間飯店有多好。”“所以才會來住這裡當作上東京的紀念啊。”看在考生的眼裡,東京的高級飯店想必美輪美奐、燦爛耀眼吧。也可能被飯店人員的親切服務所感動。想到這裡,新田開心了起來,但同時也覺得自己很奇怪,又不是真正的飯店人員竟然這麼高興。“我明白鬆岡先生挑選這間飯店的原因了。不過光是這樣,還看不出和這個案子的關連哩。”“就是啊。所以我接下來要去見鬆岡先生的演戲朋友們。他母親跟我說了幾個名字和聯絡方式。”“原來如此,這或許是個好主意。”“我也打算去看看排練場。不曉得能在那裡查到甚麼,但我希望要到跟他比較熟的人的名字與照片。”“那就麻煩你費心了。這裡目前沒有異狀。”“希望兇手能露出狐狸尾巴啊。有消息我再跟您聯絡。”能勢說完便掛斷電話。新田將手機放回內袋,歎了一口氣。那邊隻能交給能勢了。而且現在的新田深信,交給能勢一定沒問題。之後又開始做平常的櫃檯業務,但是到了兩點半,聽到左耳的耳機傳出聲音,內容是:換好衣服的高山佳子與渡邊紀之,走出房間,前往攝影室。負責警備該場所的人,都回答“收到”。新田暗忖終於要開始了啊,不禁緊張起來。為了怕客人聽到,在執行櫃檯業務時要關掉無線對講機,但新田心想接下來還是暫時開機比較保險。不久,高山佳子他們平安抵達攝影室,聽到聯絡進來說開始拍照了。時間是下午兩點四十分,完全照預定流程進行。新田看向大門。一名穿著禮服的年長男性,和一名可能是他的妻子、穿著禮服式和服的女性,一起走進大廳。兩人在本日活動看板前停下腳步,指著渡邊家與高山家婚禮的字樣,眯眼微笑。然後兩人都帶著溫柔的笑容走向電梯廳。之後,看似來參加高山佳子婚禮的男女老少陸續來到飯店,耳機裡迸出的指令與應答聲也隨之增加。(這裡是A組。在渡邊家、高山家的家屬休息室入口附近。沒有看到獨自一人的人。)(我是稻垣。收到。B組,拍照情況如何?)(這裡是B組。剛剛拍完了。新郎新娘走出攝影室,前往休息室。)(稻垣,收到。)光聽通訊內容,狀況便猶如浮現眼前。穿著婚紗的高山佳子雖然沉浸在幸福的氛圍裡,但腦海裡還是盤旋著跟蹤狂的事,內心一定相當忐忑。而新郎渡邊紀之,想必完全不知道新娘內心的不安,隻是靦覥地笑著吧。一想到案子可能會就此偵破,新田便坐立難安,很想和其他刑警一起在婚禮會場或婚宴會場監視。但這不是自己的任務。現在應該做的是,以一名櫃檯人員的身分待在這裡,檢視所有前來飯店的客人。這樣的他在將近三點半的時候,盯上了一位客人。這名男子從地下樓層搭手扶梯上來,乍看之下讓人覺得他可能走錯地方了。身材纖細到令人霎時分不出是大人還是小孩,穿著牛仔褲的腿細得像竹竿;背有點駝,外套的肩膀像用廉價衣架吊過似的尖尖突起。長相很細緻,膚色白皙給人孱弱的印象。可是相反的,下了手扶梯後快速環顧整個大廳的表情,卻帶著一種悲愴決心的氣勢。些微上吊的眼睛透露出的眼光,讓人感到瘋狂之氣。男子拎著紙袋,看看大到突兀的手錶後,走到附近的沙發坐下。新田的視線一直跟著他走,不料男子坐下後突然抬起頭來,差點就和他對上眼。刑警的直覺……啊──新田在心中低喃,不禁苦笑。要是看一眼就能看出兇手,警察的人數隻要百分之一就夠了。此時一名中年男性客人筆直朝新田走來。新田行了一禮,開始接待。男性客人預約了單人房。新田按照步驟處理住房手續。這期間耳機也傳來各種消息。新田把無線對講機的音量調小。完成住房手續後,呼叫門房小弟。遞出鑰匙卡,目送男性客人離開後,又將視線拋向剛才身材嬌小的男子。但男子已經不知去向。新田環視整個大廳都看不到他的蹤影。看來他已經走了。這裡的地下樓層和地鐵相連,說不定這名男子隻是從車站上來大廳坐坐。新田不禁再度微笑,在心裡自嘲真是了不起的刑警直覺。“有甚麼好笑的嗎?”旁邊傳來聲音。山岸尚美走了過來。“是不是有甚麼開心的事?”“怎麼可能。”新田搖搖手。“我是察覺到自己能力的極限,感到很失望。當然這是身為刑警的能力。”“意思是身為飯店人的能力,你還沒有感到極限?”“至少,這邊的能力或許還有可能性。”隨後又補上一句:“開玩笑的。”萬一她當真就傷腦筋了。山岸尚美淺淺一笑,看看手錶。她似乎很在意時間。“妳很擔心婚禮的情況吧?那就去看看吧。這裡不要緊喔。久我先生也在。”“不,我去了也隻是礙事而已。更何況,等一下馬上就有重要的客人要來。”“重要的客人?誰啊?是有 VIP 預定要來嗎?”“不是 VIP。來了你就知道了。你應該也認識。”正當新田對這句故弄玄虛的台詞蹙眉時,無線對講機的聲音又熱鬨了起來。新田調高音量。(這裡是A組。緊接著新郎新娘的家屬之後,親朋好友也開始進入教堂了。沒有發現可疑人物。新郎新娘和新娘的父親,已經在教堂的休息室裡。)(我是稻垣。收到。全員進入教堂後,通知我。)(A組,收到。)新田看向山岸尚美。“婚禮好像快要開始了。”“希望甚麼事都不會發生。”“不會發生啦。即便發生也是未遂。請相信警方。然後一切會在甚麼都沒有發生的情況下結束,平安送走高山小姐他們離開這間飯店後,妳就可以把這次的案情架構跟總經理說。”新田壓低嗓門繼續說:“說,其實並不是連續殺人案。”“可以嗎?”“我和妳約定了。”山岸尚美依然稍稍抬起下顎,但卻垂下眼簾。胸口上下起伏吐了一口氣之後,以認真的眼神看向新田。“該怎麼做,等高山小姐他們離開之後再想。”新田點點頭。“好吧。”透過無線電的聯絡聽到婚禮已經開始了。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異狀,一切都很順利。寄葡萄酒來的人,現在在甚麼地方做甚麼呢?是不是躲起來在進行甚麼詭計呢?如果是的話,是甚麼詭計呢?接著大約二十分鐘後,婚禮結束的通知進來了。新郎新娘和家屬在攝影室拍照留念。(朋友們往五樓的宴會廳移動。A組的三名人員,照預定留在這裡的四樓。)(我是稻垣。收到。五樓宴會廳周邊的警備小組,請報告狀況。)(這裡是C組。沒有異狀。)(這裡是D組。目前沒有異狀。)(這裡是E組。沒有異狀。完畢。)宴會廳也來了很多沒有參加婚禮的人。婚宴開始之前的這段時間,走廊和休息室想必多少有些混亂。但其實人群的動靜最劇烈的地方,是在表麵看不到的地方。和宴會廳連接的員工專屬區域,早在婚宴開始前就忙得團團轉,很多員工像籃球選手一樣不斷來回奔波。即使這之中有一個人行動可疑,恐怕誰都不會注意到吧。也因此,宴會廳周邊的警備範圍配置得格外細膩。“看來一決勝負的地點來到婚宴了。”新田對山岸尚美說。她點點頭,但表情顯得心不在焉。她的視線投向遠方。“怎麼了嗎?”新田問。“哦,沒有……”山岸尚美依然看著某處說:“我隻是覺得坐在那裡的小姐有點怪怪的。”“在哪裡?”新田朝著同一個方向看過去。“手扶梯前麵有根柱子,有位小姐坐在柱子旁邊的沙發上,戴著黑色帽子。”那裡確實有個戴黑帽的女子。從新田的角度看得到她的右側臉,可是帽簷太大了,看不太清楚。穿著灰色的連身洋裝,膝上放著黑色包包。“妳覺得那位小姐哪裡怪怪的?”尚美搖搖頭。“問哪裡怪,我也說不上來。一言以蔽之就是坐著不動。那頂和氛圍不搭的帽子也很怪,總覺得不太自然。我從剛才就一直看著她,她一直保持那個姿勢,幾乎沒有動過。可是唯有左手,雖然動得很小但是很頻繁。我猜應該是在看時間。”“不是刑警的直覺,而是飯店人的直覺啊?”“你是想說這種東西靠不住對吧。”“不,我絕對沒有──”新田把“這個意思”吞了回去。戴黑帽子的女子正在看手錶。讓新田瞠目結舌的也是她的手錶。那隻手錶和她的服裝完全不搭,是一隻粗獷的手錶。同樣的手錶,新田才剛看過。新田凝視這名女子的側臉。雖然帽子遮住了,但看得到鼻子那一帶。“山岸小姐。”“是。”她答道。“那個人……是男的。”“咦?”新田想看清楚黑帽女子的臉,走到櫃檯的中間。沒錯,就是剛才從地下樓層上來,拎著紙袋的男子。那個紙袋裡裝的可能是女人的衣服。到洗手間或甚麼地方換了衣服吧。“究竟是甚麼人……”新田想直接去問本人,但又不行。穿女裝本身不是犯罪行為,也沒有礙到誰。況且現在新田喬裝成飯店人,如果在飯店的人群裡揭露客人的秘密會引起很大的騷動。正當新田在苦思對策時,男子站了起來。穿著高跟鞋走向手扶梯。直接登上手扶梯,動作毫不遲疑。“山岸小姐,這裡拜託妳。”新田說完立刻走出櫃檯。快步穿過大廳,搭上手扶梯。儘量不發出腳步聲,拾級而上。到了二樓,快速掃視四周。轉過走廊的轉角,看到那個人的背影。前麵應該有樓梯。新田加快腳步。絨毯可以掩蓋腳步聲,真是太感激了。新田躲在轉角處偷窺到他的臉。灰色連身洋裝的身影登上樓梯。此時,耳機傳來聲音。(這裡是A組。家屬的紀念照拍攝完畢。除了新郎新娘以外,家人和親戚好像要前往五樓宴會廳。新郎與新娘,暫時返回這一樓的休息室。)(我是稻垣。收到。)新田按下對講機的送訊鍵,把麥克風拉近嘴邊。“我是新田。發現可疑人物。請求回答。”(我是稻垣。說明狀況。)“這裡是新田。穿著女裝的男子。年齡大概二、三十歲。身材嬌小。黑色帽子,灰色連身洋裝。現在在二樓婚宴洽詢處旁邊的樓梯移動中。可能要上去三樓。”(A組,聽到了吧。去該樓梯附近監視。)(A組,收到。)(新田,報告辛苦了。回去工作崗位。)聽到稻垣的指示,新田回答“收到”之後便轉身離去。不知道那個男扮女裝的男子是不是兇手,但既然進入了宴會廳區域,隻能交給那裡的人處理。正要去搭手扶梯下樓時,聲音迸進耳朵裡。(這裡是A組。找到可疑人物。進入親戚用休息室旁邊的女用洗手間。)停頓了一下之後,稻垣應答。(好!叫真淵進去盤檢。)(A組,收到。)真淵是一名女性搜查員,以清掃人員身分潛入飯店臥底,但為了今天的警備也被動員來支援。稻垣派她進去盤問檢查。當新田認為這下子應該能查出男子的真實身分時,耳機卻傳來一聲(逃掉了!)。(可疑人物逃走了。下樓梯。正在跟蹤。)(笨蛋!到底在搞甚麼!)稻垣怒聲斥罵。新田轉身衝了過去,在樓梯下麵埋伏等候,不久便看到穿著灰色連身洋裝的男子神色慌張地拚命衝下樓梯。沒有戴帽子。追緝他的腳步聲也隨後趕到。男子看到新田後霎時停下腳步,但旋即又加速往下衝。如果是飯店的人一定會被他甩掉吧。新田上前攔截,對方身材纖細輕易就被壓製在地。手上的包包也掉在地上。“放開我!我不是,我不是啦!我隻是被拜託的而已!我是在打工!”男子一邊掙紮一邊大聲叫嚷。樓上的刑警們也下來了。每個都穿著飯店人的服裝。“是誰拜託你的?”新田問。“我不知道對方是誰。在網路上認識的。他叫我打電話給飯店的婚禮課,把信交給新娘,他就會付錢給我。”“信?”“放在那裡麵。”男子用下巴指向地上的包包。一名刑警戴上手套撿起包包,在裡麵翻找,取出一個白色信封袋。“這封信是他交給你的?”麵對新田的質問,男子搖搖頭。“我隻是把他跟我說的奇怪數字,寫在手邊的便條紙放進去。”“奇怪的數字?”新田知道怎麼回事了,向拿著信的刑警使個眼色。刑警從信封裡取出紙條,定睛看了一下之後,將紙條亮給新田看。上麵寫著:46.609755144.745043新田揪起男扮女裝的男子衣領。“其他還叫你做甚麼?”“隻有這樣。他叫我把信交給新娘以後,立刻離開飯店。我躲在女用洗手間等待新娘進來,也是他對我下的指示。我說的都是真的!相信我!”“寄葡萄酒來的人也是你吧?”“葡萄酒?你在說甚麼?我不知道喔。”看著男子一臉膽怯地堅稱不知情,新田鬆手放開他。這種家夥不可能是 x4。“……立刻跟組長聯絡。”新田將男扮女裝的男子交給刑警們,站起身來。一邊離開此地一邊尋思。這個男的說的可能是實話。他隻是單純被 x4 利用罷了。那麼 x4 的目的是甚麼呢?光隻是把數字交給高山佳子,想做甚麼呢?一邊尋思一邊搭上手扶梯之際,手機傳出有簡訊進來的鈴聲。掏出來一看,是能勢傳來的。簡訊的主旨是“八十龜【注:“八十龜”引自名古屋的方言,意思是好久不見,八十天不見。】劇團”,這是鬆岡以前隸屬的劇團。內文是:“來到鬆岡先生以前隸屬的劇團排練場,看到海報裡有團員的照片,拍下來傳給您。”裡麵附了好幾個檔案。即便新田覺得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依然打開照片來看。確實是戲劇演出的海報,但演員都是沒沒無聞沒看過的人。正當新田心想晚點再慢慢看,打算關掉畫麵的時候,突然看到其中一張海報的一角,那裡有個女人。定睛凝視,心跳加速。新田登上手扶梯,用跑的衝下去。一邊奔向櫃檯,一邊打電話給能勢。“喂,我是能勢。您看到簡訊了嗎?”“看到了。能勢先生,告訴我第五張海報的事,裡麵拍到一個女人。”“第五張?我看看哦,請等一下。”新田跑進櫃檯,四下張望,看不到山岸尚美。“哦,是這一張吧,沒搭上鐵達尼號的人,很有意思的標題吧。中間那名女子是,擔綱女主角的角色──”“不是這名女子,是左邊角落的那一個。戴著墨鏡,脖子上圍著絲巾,衣服是黑色套裝。”“哦,這個老太婆啊?”“對,就是她。請火速調查這個演員。”“哦,好,可是要調查甚麼……”“她的姓名和背景之類的。拜託你了。”新田掛斷手機。能勢可能感到困惑,但沒時間解釋給他聽。看到久我,新田叫住他。“山岸小姐在哪裡?”“她帶客人去房間。”“帶客人去房間?”櫃檯人員通常不會帶客人去房間。“這位客人該不會是……”“對。”久我點點頭。“就是日前來過的片桐瑤子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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