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海神之子·獅鷲群大黑雲(1 / 1)

黑茲爾沿著她七十年前走過的相同路線走進了鎮子——那是她生命的最後一晚,當她從山上回到家,發現媽媽已經不見了的時候。她帶著朋友們沿著第三大道走下去。火車站仍然在那邊。那個巨大的白色兩層樓建築,蘇華德旅店仍然在營業,不過已經在原址基礎上擴建了兩倍。他們想在這裡待一下,但黑茲爾不確定帶著滿身淤泥在大堂亂逛是不是個好主意,她也不確定旅館會不會給三個未成年人開個房間。所以,他們轉向了海岸線。黑茲爾覺得難以置信,但她家的老房子的確仍然在那裡,傾斜著立在布滿貝殼和藤壺的防洪堤上。房頂已經塌下去了 上都是洞,像是被子彈掃過。門被圍了起來,上麵用油漆塗著:房間—倉庫—空閒。“過來吧。”她說。“啊,你確定這裡安全嗎?”弗蘭克問道。黑茲爾發現有扇窗子開著,便爬了進去。她的朋友們跟在身後。房間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在用了。他們的腳下揚起一片塵土,在彈孔間透出的陽光下打著旋兒。崩塌的紙箱子堆在牆邊,上麵的標籤已經退色了:賀卡,按季節分類。黑茲爾搞不明白,為什麼幾百箱季節性的祝賀卡片要堆在阿拉斯加的一間倉庫裡慢慢化為塵土,不過這真像是一個殘忍的玩笑:彷彿這些卡片代表了所有她永遠也沒法慶祝的節日——幾十年的聖誕節、複活節、生日,還有情人節。“至少這裡比外邊暖和。”弗蘭克說,“我猜這兒沒有自來水吧?也許我能去買點東西。我身上的泥不像你倆這麼多。我能給咱們弄來些衣服。”他的話黑茲爾隻聽進去一半。她爬過一堆放在角落裡的盒子,那裡曾經是她睡覺的地方。一個舊的標誌牌抵在牆上:金礦勘探供應。她以為這後麵是一片空空的牆壁,但當她移開標誌牌之後,她那些照片和畫作,絶大多數仍然還釘在那裡。那個標誌牌一定替這些圖畫擋住了日光和天氣的侵蝕。它們看上去就像新的。她在新奧爾良畫的蠟筆畫看上去是那麼幼稚。這些真的是她以前畫的嗎?她的媽媽正從其中一張照片裡凝視著她。她站在她的店招牌之前微笑著,招牌上寫著“瑪麗皇後的護身符——賣符咒,算命運”。那旁邊是一張山米在嘉年華上的照片。他那瘋狂的笑容,卷卷的黑髮,那雙美麗的眼睛,都彷彿凝固在了時光之中。如果蓋婭對她說的是真相的話,山米在四十多年前就已經死去了。他真的一直都在記掛黑茲爾嗎?也許他已經忘記了這個曾和他一起策馬飛馳的奇怪女孩——這個在永遠消失之前和他分享過一個生日蛋糕和一個吻的女孩。弗蘭克的手指在那張照片周圍懸著:“這是誰?”他看到黑茲爾正在流淚,趕緊把問題嚥了下去,“對不起,黑茲爾。這一定很難受。你需不需要一些時間來——”“不。”她啞著嗓子說,“不用,沒關係的。”“那是你的媽媽?”波西指著瑪麗皇後的照片說,“她看上去和你很像,很漂亮。”隨後波西端詳著山米的那張照片:“他是誰?”黑茲爾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表情像是見鬼一樣被驚嚇到了。“那是……那是山米。他是我的——呃——新奧爾良的朋友。”她強忍住不去看弗蘭克的表情。“我以前見過他。”波西說。“你不可能見過的。”黑茲爾說,“那是一九四一年。他……他現在可能已經去世了。”波西皺起了眉毛:“我猜,也許……”他搖了搖頭,彷彿剛才的思緒令他很不安。弗蘭克清了清嗓子:“你們看,我們剛才在最近的那個街區經過時路過了一個商店。咱們還剩下一點錢。也許我能給你們弄來點吃的和衣服,還有——我不知道,要不要弄來一百箱柔濕紙巾或者其他什麼?”黑茲爾把那個金礦勘探的標誌牌放回她那些過去的紀念品的上麵。即使是看到山米的老照片,她也有種負罪感,因為弗蘭克一直在努力,對她貼心又關懷。回想起過去的一生對她來說全無好處。“那樣的話太棒了。”她說,“你最好啦,弗蘭克。”地板在他腳下嘎吱嘎吱作響。“呃……不管怎麼說,我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淤泥埋住的人嘛。我很快就回來。”他前腳一離開,波西和黑茲爾就搭好了臨時的營地。他們脫下外套,儘量把淤泥刮掉。他們又在其中一個板條箱裡找到了幾條舊毯子,用它們來擦了擦身上。後來他們發現賀卡箱子真是絶好的休息地點,隻要你把它們像床墊一樣擺好放平。波西把他的劍放在地板上,寶劍閃著青銅色的光暈。隨後他在一九八二聖誕快樂的賀卡床上伸了伸四肢。“謝謝你救了我。”他說,“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黑茲爾聳聳肩:“你之前也這樣救過我。”“是啊,”他說,“但當我埋在泥裡的時候,我想起了艾拉之前說過的預言——關於尼普頓之子會淹沒的事。我心想這就是它所指的意思。我是被大地淹沒的。我以為我死定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就像他剛到朱庇特營地的那天一樣,當時黑茲爾正帶他去尼普頓的神殿。在那時候她還在考慮波西是不是她那些疑問的答案——普路托曾向她承諾過,某一天會有一個尼普頓的後代為她驅散詛咒。波西看上去很有威脅感,也很強大,像是一個真正的英雄。隻不過到了現在,她知道了弗蘭克也是尼普頓的後代。弗蘭克可不是全世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大英雄,但是他全心全意地相信著她。他如此竭力去保護她,連他笨拙的樣子也很討人喜歡。她從來沒有這麼困惑過——她一輩子都在困惑中度過,相較之下,此時的困惑才顯得更加突出。“波西,”她說,“預言也許還不完整。弗蘭克覺得艾拉背下來的是一篇斷章。或許你會讓彆的什麼人淹沒。”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你是這麼想的?”要這樣去安慰他,黑茲爾不禁感到奇怪。他是如此成熟,又那麼有領袖風範。但她還是自信地點點頭:“你會平安回到家的。你會見到你女朋友安娜貝絲的。”“你也會平安回去的,黑茲爾。”他堅定地說,“我們不會讓你發生任何意外的。對我來說,對營地來說,你都太珍貴了,尤其對弗蘭克來說。”黑茲爾拾起了一張舊情人節卡片。那張帶著白色花邊的紙片在她手裡裂成幾塊。“我並不屬於這個世紀。尼克把我帶回人世,這樣我就能糾正自己的錯誤,也許還能進入極樂境。”“你的命運比這要豐富得多。”他說,“我們會一起對抗蓋婭。我需要你一直在我身邊,可不隻是今天而已。而且弗蘭克——你可以看到那個家夥對你多麼瘋狂著迷。這樣的生命是值得為之而戰的,黑茲爾。”她閉上了眼睛:“拜託了,彆燃起我的希望。我不能——”窗子吱吱嘎嘎地打開了。弗蘭克爬了進來,得意地舉起幾個購物袋:“成功啦!”他炫耀著自己的戰利品。他從一個狩獵商店裡給自己買了一袋新箭矢,一些補給,還有一卷繩索。“留著下一次我們要橫穿泥岩沼澤地時用。”他說。他還從一個本地的旅遊商店裡買了三套新衣服、幾條毛巾、幾塊肥皂、幾瓶水,還有,是的,老大一盒子的柔濕紙巾。這裡沒法洗熱水浴,不過黑茲爾能鑽到一麵由賀卡箱子組成的圍牆後麵,清理乾淨,換上一套新裝。很快她的感覺就好多了。這是你的最後一天,她提醒自己,不要太舒服了。福爾圖娜之宴——這一天裡發生的所有運氣,無論好壞,都是對即將到來的一整年的預兆。無論結果如何,他們的任務都將在今晚終結。她把那塊木柴塞進新外套的口袋裏。無論如何,不管什麼情況發生在自己身上,她都必須保證它的安全。隻要朋友們平安無事,她完全可以接受自己的死亡。“那麼,”她說,“現在我們要找到一條能去哈伯德冰川的船。”她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更自信,但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真希望阿裡翁仍然在自己身邊。她更願意能騎著那匹美麗的駿馬馳騁沙場。自從他們離開溫哥華,她就一直在用自己的精神召喚它,盼著它能聽到她的思緒,來這裡找到她,不過這隻是癡心妄想罷了。弗蘭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如果我們要拚死一戰的話,我想先吃午飯。我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地方。”弗蘭克帶著他們來到了碼頭附近的一個購物中心,那裡有一輛舊的軌道車被改裝成了快餐車。黑茲爾不記得在一九四○年的時候有這個地方,但食物聞起來卻棒極了。弗蘭克和波西在點菜,黑茲爾沿著碼頭走了一段,問了一些問題。當她回來以後,她覺得自己需要高興的事情刺激下,即使吉士漢堡和炸薯條都沒法讓她開心起來了。“我們有麻煩了。”她說,“我想去弄艘船來,但是……我判斷失誤了。”“沒有船?”弗蘭克問。“噢,我是能弄來一艘船。”黑茲爾說,“但冰川比我想的要遠得多。即使全速前進,我們在明天早上以前也到不了。”波西臉色慘白:“也許我能讓船走得更快些?”“就算你可以,”黑茲爾說,“從那些船長告訴我的信息判斷,那也是充滿了危險的——冰山,迷宮一樣的水路和隧道。你必須先知道自己的駕駛路線才行。”“飛機呢?”弗蘭克問道。黑茲爾搖著頭:“我也問了船長們這個問題。他們說我們可以試試,但機場實在太小。要是想租飛機,必須提前兩三週預定。”於是,他們開始沉默地吃著東西。黑茲爾的吉士漢堡味道很讚,但她沒法全神貫注地品嚐它。她咬了大概三口之後,一隻烏鴉停在了電話線桿上,開始朝著他們呱呱大叫。黑茲爾不禁打了個哆嗦。她擔心這隻烏鴉會像許多年前那隻一樣朝她說話:最後一晚。今晚。她不禁在想,是不是當普路托的孩子們快死的時候,烏鴉都會出現。她希望尼克還活著,蓋婭隻是在對她撒謊,讓她動搖。不過黑茲爾有種不好的感覺,女神所說的大概是真的。尼克告訴過她,他會在另一端搜尋死亡之門。如果他已經被蓋婭的勢力俘虜了,黑茲爾可能就失去了她所擁有的唯一親人。她盯著自己的吉士漢堡。忽然間,烏鴉的呱呱叫變成了一聲被扼住脖子的尖叫。弗蘭克極其迅速地站起身,差點把野餐桌撞翻。波西抽出了寶劍。黑茲爾沿著他們的目光看去。站在電話線桿上原來烏鴉所在位置的,是一隻又胖又醜的獅鷲。它正瞪著他們,打了個飽嗝,在它的喙邊,烏鴉的羽毛慢慢飄落。黑茲爾站了起來,從鞘裡抽出了她的羅馬劍。弗蘭克搭上了一支箭,瞄準了目標。但這隻獅鷲尖叫得如此大聲,連群山都迴蕩著它的回聲。弗蘭克畏縮了一下,箭矢射偏了。“我覺得那是在尋求援助。”波西警告他倆,“我們必須離開這裡了。”在沒有明確計劃的情況下,他們跑向碼頭。獅鷲在身後躍下來追逐著他們。波西用寶劍砍著它,但獅鷲改變著方向躲開了劍刃。他們走上了最近的碼頭橋墩,一路跑到了儘頭。獅鷲在身後猛地撲過來,前爪大張,準備大開殺戒。黑茲爾舉起了劍,但忽然間一堵冰冷的水牆從一側猛地拍過來砸在獅鷲身上,把它衝到了海灣裡。獅鷲尖聲抗議著,拍打翅膀,爬上了橋墩,像落水狗一樣搖動著身上黑色的皮毛。弗蘭克咕噥著說:“波西,打得好。”“是啊,”他說,“沒想到我在阿拉斯加還能這樣做。但壞消息是——看那邊。”大概一公裡之外的群山之上,一片黑雲正在盤旋集結——那是整整一群獅鷲,至少有幾十隻。他們不可能與這麼多隻獅鷲戰鬥,而任何船隻都沒法足夠快地帶著他們離開這裡。弗蘭克拉弓搭上另一支箭:“既然如此,那就一戰。”波西舉起了激流劍:“我與你並肩而戰。”這時,黑茲爾聽到了遠方的某個聲音——就像馬兒的嘶鳴聲。這一定是她的想像,但她已經絶望地喊出了聲:“阿裡翁!來這邊!”一團棕褐色的虛影從街道上衝下來,直奔碼頭橋墩。駿馬突然出現在那隻獅鷲的正後方,高高地揚起了前蹄,把那隻魔獸砸成了一團塵土。黑茲爾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好馬兒!真是好馬兒!”弗蘭克往後退了一步,差點跌下橋墩:“這是怎麼……”“它跟著我來的!”黑茲爾笑逐顏開,“因為它是最棒的馬兒!最最棒的!現在,上來吧!”“我們三個人都上去?”波西說,“它能載得動嗎?”阿裡翁憤怒地嘶鳴著。“好吧,不需要那麼粗暴嘛。”波西說,“我們走。”他們爬上了馬背。黑茲爾騎在最前麵,弗蘭克和波西在她身後坐得不太穩當,努力保持著平衡。弗蘭克用胳膊緊緊抱住她的腰。黑茲爾心想,如果這將會是她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天,那麼死去也不是什麼可怕的事了。“跑吧,阿裡翁!”她大喊,“去哈伯德冰川!”馬兒在水麵上躥了出去,馬蹄踏在海麵上,濺出一團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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