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散了看熱鬨的眾人,我們去村長家暫作休整。這場大雨來得異常猛烈,隻見天空中電閃雷鳴,大雨瓢潑而下,我們三人外加毛村長,四個人坐在一間不算大的瓦房裡,每人麵前都放著用大瓷碗泡的粗茶。我生平第一次見到有人用如此大碗泡茶,不由得觀察起瓷碗的款式,越看越覺得似乎是明永樂年間的“民窯款”。隻聽村長道:“這麼說,水裡有一條老魚精?”“沒錯,是一條活了百年以上的老鯰魚。這種東西一旦活過天定的年壽,就是一條河妖,對人畜威脅極大。村子裡沒出人命官司,還真得感謝二月嬸那條老黃牛。如果不是這頭牛填飽了魚怪的肚子,說不定就會發生食人慘劇。”“唉,隻是可憐了,老嬸子就這一頭牛相伴,還出了這種事情。”“沒關係,到時候,我出錢再給二月嬸買一頭牛。”“這可使不得,馬先生為我們避邪驅凶不收取任何費用,已是感激不儘,怎能還讓你破費?”“您彆客氣了,反正錢也不是給您。”“好吧,我不能替彆人瞎客氣。對了,還有需要我們做的事情嗎?”“還有兩件事要麻煩您。第一、千萬不要讓人,尤其是小孩靠近水潭一百米處。老鯰魚是一種非常邪惡的東西,您也看見了,我就不說多餘的話了。第二、我需要幾名壯勞力生火煮鹽滷。應該沒問題吧?”“你放心,我一定把這些事情辦好。”毛村長終於歎出一口氣,安心了。到了傍晚時分,暴雨終於結束了,天邊的火燒雲猶如燃燒著的木炭,光線反而比白天更好。“凶神”起身道:“準備辦事。”說罷出了屋子。村長立刻安排人來燒鍋。眾人都是搭爐灶的好手,一會兒工夫便砌成了五個灶台。缸裡蓄滿了雨水,點上火,便將大缸放上爐灶燒了起來。趁著等水開的工夫,馬長玨對我道:“這串河妖之眼從我爺爺那輩就開始攢,一直攢到今天,才算湊齊二十六顆,真是太不容易了。做咱們這行生意,運氣好,摔跤都能撿到大寶;運氣不好,就得像我爺爺這樣,整整等上五六十年。”“可什麼樣的人需要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呢?這也算是古玩嗎?”“從我手上過的東西可不僅僅是古玩,還有一些詭物。比方說,那根人骨長簫和這串河妖之眼就都是詭物。這種東西被創造出來,總是因為一些奇特的原因,物品本身也帶有一些詭異的因素。”“可這種東西為什麼會有人要,留在身邊難道不怕給自己帶來黴運嗎?”我奇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總有一些人的需求有異常人,我們要做的就是滿足這些人的需要,賺到他的錢,而不是管他會不會倒黴。話說回來,出得起錢買這種玩意兒的,絶沒有傻瓜。能不能收這些東西,他們自己心裡比誰都清楚。你得明白一點,隻要我能把這東西握在手裡,彆人一樣也可以做到。世界上像我大哥這樣的能人眾多,他們是百毒不侵的。”這時,大缸裡煮的水已經沸騰,“凶神”解開麻袋,將裡麵的大塊鹽巴倒入水缸中,熬煮了十幾分鐘,然後大聲道:“來幾個精壯小夥子,幫忙把鹽水倒進潭裡去。”幾個小夥抬著一口缸,將四缸滾開的鹽水全部傾倒入潭水中。片刻之後,暗紅色的泥水裡忽然開始冒出大股的血泡,就像有潛水員在水中呼吸一樣。接著轟然一聲,一根巨大的暗青色尾巴竄出水麵,接著又重重拍下,震起大片潭水。隨即,老魚怪暗青色的背鰭赫然浮出了水麵。雖然此時光線已經有些昏暗,但它背上的水珠仍閃閃發光,猶如掛滿了玻璃珠子一般。老魚怪似乎非常焦急,圍著狹小的水潭一圈圈地遊著。“凶神” 瞅準機會,將最後一缸鹽滷水全部倒在魚怪的背部。老魚怪尾巴一甩,整個身體騰空躍出水麵,巨大的身體簡直像一條鯊魚,越過我們的頭頂,遠遠摔在泥地裡。這條魚怪長約三米,身體又粗又肥。落在地麵上之後,它瘋狂地扭動著身體,將周圍的泥漿撲打得四處飛濺。“凶神”從黑色褡褳裡取出一把白色的鹽,繞著魚怪轉圈,不停地朝它身上撒鹽。魚怪起初撲騰得力道十足,隨後逐漸衰竭,到後來隻能偶爾撲騰一兩下。撒完袋子裡的鹽,“凶神”也沒離開,站在距離魚怪不遠的地方,平靜地看著它的身體變得僵硬。細鹽吸乾了魚怪體內的水分,那黏滑的身體徹底失去光澤,空氣中的腥味也逐漸消失了。馬長玨走到它身前試探了幾下,確定老魚已經死透,就從腰裡抽出一柄特製的匕首,將兩顆魚眼剜了出來,用棉布擦拭乾淨後放入口袋。“凶神”正叮囑村長立刻生火燒掉這條老魚。馬長玨走過去,掏出皮夾,取出一千塊錢遞給老村長道:“麻煩您交給二月嬸,讓她再去買頭牛。至於這片潭水,一定要填了。此處必有暗道和江湖接壤,否則小小一個水潭不可能連續出現大黃鱔和老魚精。還是填了它太平,否則真不好說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隨後,我們便離開了。開車返回的路上,馬長玨道:“其實契爺很早就開始販賣詭物了,而且經他手的那些東西不僅僅是奇特的物件,甚至還有一些大凶之物,比如說墓穴裡的鏡子、堵住死人咽喉的血玉,這些東西在我們香港的收藏圈裡是大大的有名。隻是契爺尚且不知自己賣出的東西具有靈異物品的特性。”我驚奇地問:“一麵鏡子和帶包漿的玉都能算是詭物?”“古墓裡的鏡子除了沾染邪氣,還有封魂之效;而死人嗓子裡的玉是用來堵住最後一口氣的,在人體內久了,便會吸收人體的精血。這些東西都是契爺從墓裡撿出來的,幸虧他出手早,否則真是後果難料。但是話說回來,這些東西本來能為契爺賺大錢,但被他草草處理,隻賣出了普通古玩的價格,真是太可惜了。”話音未落,我手機響了,是爺爺打來的。接通後,隻聽他有些急促地說道:“馬長玨呢?讓他接電話。”馬長玨接過電話,兩人說了一會兒,隻聽馬長玨說道:“契爺你放心,我之前說的話肯定兌現,等見麵再聊。”我心裡微微一動,問道:“爺爺準備將那根長簫出手了?”“八九不離十吧。”馬長玨笑著道。我卻有些緊張:“不會出什麼事了吧?”“大事不會有,但肯定會有一些小情況。放心吧,隻要處理及時,就百無禁忌。”經過幾個小時的長途跋涉,我終於回到了K市的家裡。開門就看見爺爺和爸媽圍坐在桌子旁,而桌子中央,放著那根人骨長簫。馬長玨這才正式介紹“凶神”。原來,這人是他的堂哥,名叫馬如龍。除了名字頗有氣勢,他的生長背景也和馬長玨完全不同。他是在湖南某地長大的,學了一身過硬的湘西巫術,之後便回到香港,儘心儘力地打理家族的古董生意。馬長玨道:“契爺,遇到了什麼情況,想要將這根長簫出手?爺爺略一沉吟道:“其實遇到的狀況也不複雜,就是覺得水生跟在你後麵需要你照應,總得找機會回報你。”馬長玨嗬嗬笑道:“契爺,你就彆瞞我了,咱們真人麵前不說假話,這種東西如果一點問題都沒有反而不值錢了。我要的就是它那股邪精之氣,所以情況越複雜,你這東西越值錢。”爺爺似乎不太相信:“馬先生,你可彆和我老頭子開玩笑。買古董的人最怕買到凶物,你卻指名道姓要這些東西,難道不怕惹禍上身嗎?”“你說的那是普通玩家,他們收藏古董器物是為了玩、保值。你手裡這根人骨長簫在我們行裡被稱為鬼頭釵,您想,鬼頭上插的簪子當然是大凶大邪的物品,所以沒點奇怪的動靜,我收它還有什麼意義?我可沒有忽悠你。這樣吧,我先給你開個價,如果你覺得合適,咱們再繼續深談。這根簫確實是個老物件,而且雕工、音色都屬於上乘之選,我說個實價,你也彆漲我也不還了,就一口說定。十萬元,你看如何?”爺爺很明顯吃了一驚,他沒想到這根簫居然能出到這樣的價位。遲疑半晌,爺爺說道:“馬先生,我也不想騙你,其實請你來,我是打算將這根東西送給你的,這個價位……”“這行裡沒有送的說法,我覺得有利可圖就會接手,你覺得價格合適就會出手,互相之間都得有心理預期,達到這個預期咱們就能合作。”馬長玨笑著道。“好,既然馬先生如此坦誠,我再推辭就太假了。這根長簫確實出了問題,在水生和你離開的當晚,我們家裡半夜時分老是聽見低沉的吹簫聲,而我去存放長簫的房間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動靜。可是隻要離開屋子就能聽到簫聲,連續幾個晚上都是如此,鬨得我不勝其煩。所以我想你既然要,乾脆就送給你吧。但我還是有個問題要問你,這根簫我帶了二十多年,為何這些天才出現異狀呢?”“那是因為簫身沾染了黃鱔血,冷血動物的血液本就是天下至陰之物,黃鱔血腥味又濃烈,所以除了會招惹一些以血為食的生物,還會引起髒東西的注意。”馬長玨和爺爺說著話,馬如龍則掏出一張百元大鈔放在茶幾上,用煙灰缸壓住一角,又在每個房間的窗戶外掛了一盞銅鈴,接著關閉了屋裡的燈,讓我們全部進儲放古董的房間。馬長玨將長簫拿在手中說道:“這根簫本身雖然容易招惹穢物,但算不上是真正的大凶之物,所以也就值十萬塊左右。所以,我建議契爺還是把目標轉向鬼頭釵這一行。如今古玩市場參與者眾多,錢是越來越不好賺,契爺有足夠的人脈關係,何不在朋友圈中問問他們有沒有無法出手的鬼頭釵,如能以低價收購,我這邊可以高價賣出。至於如何把控這些凶邪之物,我的堂兄完全有能力辦到。”正說著,馬如龍開門走出客廳。他沒有開燈,而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正方形的水晶小盒,盒子大概有火柴盒大小,通體發出幽幽的螢光,雖然不能及遠,卻能照亮身前方寸之地。他仔細地在地上尋找著什麼,一路走到客廳北麵的拐角處便停下不動了,又從身上掏出一罐硃砂,在牆上畫了一個很奇特的符號。片刻後,屋裡所有的燈泡都古怪地閃動了幾下,接著,一陣侵入肌膚的寒氣從我身上透體而過,屋外銅鈴頓時響成一片。等聲音消失,馬如龍麵無表情地說道:“可以開燈了。”打開客廳的燈,隻見茶幾上的百元大鈔不見了,屋子拐角處卻有一堆紙片燒成的灰燼。難道剛才那陣寒風就是陰魂穿體?想到這兒,我身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