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不是我厲害,這事分明就是旁觀者清。”人在西雅圖的錢莫愁正窩在一件喀什米爾披肩裡,坐在三十七樓的窗邊,和姊姊通視訊電話。“沒錯,妳說得對。妳自己也是做創意的人,很難不被冷昊那種有才華的人吸引,加上他又對妳另眼相待,誰不喜歡這種感覺呢?”錢莫愁喝了一口熱可可,看著姊姊在另一端又叫又跳的樣子。“總之,問清楚許梅梅的事就沒錯了。”錢莫愁見姊姊點頭,她這才放心,閒聊似地問道:“台灣的天氣怎麼樣?”西雅圖的十月雖然還有十度左右,但是體質向來偏寒的她已經凍得像根大冰棍,不過關德雷顯然很喜歡為了取暖而鑽到他懷裡的她。她到西雅圖已經一週,其間除了兩天出去吃飯,兩天逛了著名的觀光景點,代表到此一遊之外,其他時間她獨自一人都待在家裡。因為關德雷近來有幾場必須參與的客戶會議,沒法子經常陪她。幸好,她是真的很能自得其樂。沒事寫寫稿,沒事在他大到不行、高級得像飯店的家裡,玩一下電動窗簾的遙控器,沒事參觀了下他那間蒐集了整牆光碟的書房,時間過得頗快。隻是,他至今仍避而不提李爾為什麼反對她一事,總讓她不自覺地皺眉,沒法子真正安心。“……什麼?妳問我的快樂提案嗎?已經打勾幾項了……”一、放開心胸,每天至少和一個陌生人說話。二、每天都要微笑。三、不排斥與人互動……錢莫愁和姊姊就這麼瞎聊著,直到姊姊的眼皮呈現半閉狀態為止。“好了,快點去睡覺吧。睡飽了才能朝冷昊進攻啊,我們改天再聊。”錢莫愁切斷通訊,順手開了信箱收E-MAIL。回覆了編輯的信,討論了下一本檔期和上本稿子需要修改地方。錢莫愁真是覺得這間出版社和這個編輯,一定是從“善良星球”移民過來的。否則哪有編輯要作者不用管賣量,隻要儘情寫她想寫的故事,不管有多冷門,出版社都會全力支持她的夢想實踐?她真的是上輩子燒了很多好香吧。錢莫愁關上筆電,嘴饞地漫步進廚房,拉開櫃子巡視著關德雷為她準備的泡麵。他寵她,什麼種類的泡麵都替她備來,隻給她一句——“彆吃到讓我擔心。”關德雷上輩子八成欠了她很多錢,這輩子來還債的。哪天她就露一手廚藝感恩,保證讓他驚豔到永生難忘!“底你的心肝內,是不是還有我的存在。永遠攏底等,有時陣嘛會不甘願。想講要作夥飛,去一個心中美麗的所在。所有的一切,攏總尬你放作夥。希望你會當了解……”錢莫愁笑哼著歌,等到她沖完泡麵之後,她才怔怔地發現自己正在唱〈無眠〉。以前光是想到這首歌,她的胸口就會抽疼,現在居然不自覺地哼唱著,關德雷真的改變了她。她再也不會被罪惡感壓得喘不過氣,再也不是那個連陌生的關德雷一看到就知道她過得愁雲慘霧的女人。“關博文,謝謝你曾經愛過我,我會好好過日子的。無論你現在在哪個世界,我都祝福你,也感謝你讓我覺得自己值得人愛。”錢莫愁在心裡說。鈴鈴鈴……關德雷家裡的電話響起,嚇了她一跳。她沒去接,因為他說過電話會轉接到答錄機。“喂,德雷嗎?我是爸爸。剛才李爾打電話給我,他說的是真的嗎?你怎麼沒開手機呢?你在家裡嗎?總之,你離那個錢莫愁遠一點!”電話被重重地掛斷。錢莫愁震驚到說不出話,她皺眉瞪著答錄機。關德雷的爸爸怎麼會這麼反對她,他連見都沒見過她啊。李爾對關德雷的爸爸說了什麼?他當真是因為愛不到關德雷,所以想要阻止他們的幸福?這些疑問快把她逼瘋,她胡亂吞下一碗泡麵後,飛撲回電腦邊,打開檔案,催眠式地把自己沈進故事裡。因此,當關德雷回來時,看到的就是她全心全意地工作的模樣。“寫得這麼認真?”他笑著把她抱入懷裡,親吻了下她的唇。“又偷吃泡麵——肉骨茶口味?”“是。”她回頭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然後捧著他的臉,定定望著他的眼說:“你爸爸在答錄機裡留言。”關德雷在瞬間僵直,驀地抓住她的手,黑眸凜然地逼向她。“他說了什麼?”他問。“叫你離我遠一點。”她說。關德雷咬緊牙根,額間與頸間的青筋同時暴現。錢莫愁不知自己怎麼有法子在他快要捏碎她手掌的同時,還能冷靜地站在原地。或者,她已經驚慌到做不出其他反應了,所以隻好故作輕鬆地抽回手,拍拍他的肩膀說:“我下最後通牒嘍,你有沒有什麼事想跟我說?”關德雷看著她體諒的眼眸,他霍然轉過身,一拳捶向牆壁。他把額頭抵在牆壁上,呼吸沈重且急促地說道:“該死的……”他的舉動讓錢莫愁的心頓時沈到穀底,但她沒有離開,且從他身後抱住他,將臉龐偎在他的後背。“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我們再聊。”錢莫愁說。關德雷霍然轉身擁她入懷,他將臉龐埋入她的髮間,悶聲說道:“不要離開我。”“你如果不放心的話,就把我的護照也帶進去洗澡吧。”錢莫愁玩笑地說道,可臉上卻沒有一丁點的笑意。她避開他的眼,將他推進主臥,替他關上門。她強迫自己坐到窗邊,花了十分鐘做深呼吸,讓緊繃的肩頸慢慢放鬆下來。“不會有事的。家人反對、門不當戶不對這種事,幾千年來已經不知道演過多少回了,怕什麼呢?”她走進離她最近的客房,因為那裡還有一套衛浴,她想上洗手間。當她從洗手間走出來時,不自覺地朝房間裡多看了一眼。深深淺淺的藍,看起來就是男生的房間。她看了一眼書櫃,都是攝影及繪畫的書本。她看見一本“GUY BOURDIN”的攝影集,隨手取了出來。她剛開始寫作時,曾經拿這位攝影師擅長病態及頹廢的作品來幫助自己進入寫作情境。之前,還曾經送過一本給關博文。錢莫愁抽出攝影集,看見幾張薄薄的紙從裡頭掉了出來。她正打算彎身下去撿時,濕著頭髮的關德雷走到了門口。“妳在做什麼!”他大吼出聲。錢莫愁嚇了一跳,不是因為他的突然出現,而是因為他狂亂的眼神。“誰讓妳亂動裡頭的書!”關德雷很快地撿起落在地上的那幾張紙,放到身後。錢莫愁挺直背脊,黑眸直勾勾地看進他的眼裡。“抱歉,是你之前叫我把這裡當成自己家的。如果這些東西很珍貴,你應該事先告訴我。”她說。關德雷僵立在原地,喉結不停地起伏著。好一會兒後,他才嗄聲說道:“抱歉,我爸爸的事情讓我心情很糟。”所以,就連我拿本書都會發飆?錢莫愁皺了下眉,第一次開始覺得害怕。因為這事實在不對勁。“放輕鬆一點,否則我會以為你是傳說中的藍鬍子,而這裡是藍鬍子不能打開的秘密房間。”她故意語氣輕鬆地說道,目光朝關德雷拿在手裡的紙看去一眼。關德雷抿了下嘴角,沒有笑。錢莫愁舉起手上的攝影集,努力維持笑臉問道:“我可以借這本嗎?”“可以。”“那我可以看你手中的紙嗎?”她問。他愣了一下,勉強地說:“那隻是我年輕時畫的一些東西。”“我要看!”她鬆了口氣,眼睛一亮,立刻撲到他的麵前。“你害羞嗎?放心,我是繪畫白癡,你讓我看,隻會得到很多讚美。”“等我做好心理準備之後,我就會讓妳看。”他依然將畫放在身後,臉色依然嚴峻。“不然,我們打個商量。你把圖畫給我看,我就——”她清清喉嚨,踮起腳尖儘可能地把臉湊到他麵前。“嫁給你。”關德雷頓時定格,不知做何反應。錢莫愁沒想到她隨口一扯,還真唬到他,她見機不可失,立刻倏地抽過他身後那張紙。“哈,畫得不錯嘛……”她直覺要稱讚,可才看一眼她就說不出任何話了。這些畫,她很熟悉。畫裡的人是她——是關博文畫的她。以前關博文追求她時,每天都要畫一張圖給她的。錢莫愁麵無血色地看著那些圖,看著上頭關博文的英文姓名縮寫。她緩緩抬頭,看見臉色慘白的關德雷,她困難地張開唇,聲音乾澀地像被刀刮過一樣地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關博文是我的弟弟。”關德雷啞聲說道。錢莫愁的臉龐唰地失去所有血色,血液在瞬間冰凍,畫紙從她手裡飄離,落到地上。她困難地後退一步,不停地搖頭、不停地往後退,直到她的後背貼到牆壁,無法再退為止。她順著牆壁滑坐到地上,聽見自己用牙齒打顫的聲音問道:“所以……你……你早就知道我是誰?”“是。”關德雷握住她冷如冰的手,急切地想解釋一切。“對不起,我應該早就告訴妳的……”她抽回手,打斷他的話。“和我在聽海咖啡見麵是你的計劃?”她幽幽黑眸若冰,看得他一陣心寒。他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她卻將手藏到身後,彆開臉,不看他。“我隻是想親眼看妳過得好不好。”他啞聲說道。“你派人跟蹤過我?”“對。”“多久?為什麼?”她以為自己的話會咄咄逼人,誰知道說出口的聲音卻隻是啜泣般顫抖的聲音。“我認為關博文仍然惦記著妳,所以會定期到他墳前把妳的資料唸給他聽。”“所以,你派人跟蹤了我三年。我經常覺得有人在看我,也不是錯覺。”她苦笑地說道。“抱歉,他們造成了妳的困擾。我遇見妳之後,就已經讓他們停止跟蹤妳。”他捧住她的臉龐,要她看著他。她眼也不瞬地看著他,雪白小臉卻沒有顯露出任何神情。事實上,她冷靜得讓他感到不安。關德雷將她拽入懷裡,緊緊地箝著,嗄聲說道:“如果我能不喜歡上妳,一切會容易許多。不要推開我,給我們一個機會。”“我怎麼給你機會?我們之間的一切居然是建立在欺騙上。難怪,你那麼懂我、難怪你對我那麼好、難怪你說過你隻希望我幸福……”錢莫愁聽見自己的笑聲飄在空中,卻笑得好悲涼、笑到她驀地摀住耳朵,不敢再聽。“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一開始隻是不想妳再為了關博文的事而虛度自己的生命,但我後來愛上了妳——”“我不需要你的同情,還有你該死的愛!”錢莫愁突然大叫出聲,手腳並用地起身,拚了命地想衝離開他。“聽我說!”關德雷扣住她的腰,不讓她離開。“放開我!”錢莫愁推不開他,發狠似地在他的手臂上又抓又打。“不放!這輩子都不放!”關德雷語氣堅定地說。“為什麼不放?是想代替你弟弟來保護我?還是為了完成他的遺誌,無論如何都要得到我?我究竟欠了你們家什麼!”她叫到喉嚨刺痛,痛苦地低喘了起來。“我愛妳。”他擁著她,心疼地撫著她的後背,無數親吻落在她的頭頂。“我不相信騙子的話。”她用儘力氣死命抗拒著,不給他靠近的機會。“妳以為我想這樣嗎?我一開始甚至是無法原諒妳的!”關德雷捧住她的臉,對著她大吼出聲。錢莫愁停止所有掙紮,像個破布娃娃一樣由他掌控著身子。“一開始調查妳,是想知道博文為什麼會鍾情於妳。等到傷痛過去,我開始恢複理智,知道不是妳的錯之後,我已經習慣了妳的身影。我開始想知道妳為什麼願意為他放棄妳該有的彩色生活,我想知道妳為什麼能那樣愛著他……”他急切地說道,隻希望能從她臉上看到一絲的釋懷。“後來,當我明白妳並不愛他,壓垮妳的隻是內疚時,我高興卻又不安。因為我知道妳不會原諒我的欺騙。即使這樣的欺騙是因為情不自禁……”“夠了。”錢莫愁打斷他的話,虛弱到就連被他摟在身上也沒有力氣反抗了。“我不想聽這些。我隻知道我好不容易站直身子,你們又要來壓垮我一次。”“博文的事不是妳的錯。”“寬恕我自己的理由,我可以說出一百個給你聽。但是,你爸不會接受。”錢莫愁伸手輕觸著他的臉龐,氣若遊絲地說道:“我真該給你一巴掌,你不該開始這一切的……”“我們可以幫妳編造一個新的身分,我爸沒見過妳。”“若是他們知道了真相之後,我豈不再加一條罪狀?”錢莫愁苦笑地推開他的手,遊魂似地往前飄著。“莫愁。”關德雷擋住她的去路,握住她的肩膀。“不要碰我。”她木然地說道:“我想回台灣。”“等我們把事情談出一個結論後,我就帶妳回去。”他握住她的肩膀,希望她能看著他。“我沒辦法再待在這裡,我要回家、我要回姊姊身邊……”一聲哽咽卡在喉嚨裡,錢莫愁摀著嘴拚了命地忍住,就怕這聲哽咽一旦脫口而出,她就會哭成幾年前的那個她。“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關德雷紅著眼眶,緊抱著她顫抖不止的身子,嗄聲說道:“我應該更早告訴妳真相的,我不該隻因為希望妳留在身邊……”“我要回台灣我要回台灣我要回台灣……”她不聽他說什麼,隻是不停喃喃自語著。“我陪妳一起回台灣。”“不要!”錢莫愁驚跳起身,眼神驚恐地拚命搖頭、搖得頭髮披散滿臉卻仍無法停止。“不要,你這麼千裡奔波,萬一又出什麼狀況。你……你叫我怎麼麵對你的家人……”她說得牙齒打顫,望著他的眼神,恍若他是個吃人的惡鬼。關德雷看著她慌亂的樣子,心痛得像被人千刀萬剮。是他的私心隱瞞,才會逼得她走到這一地步的。“我怎麼有法子眼睜睜地看著妳離開?”他說。“如果你不想再眼睜睜地看我繼續過悲傷的人生,你就該放手。”她的拳頭無意識地一下又一下地捶著疼痛的胸口。“我派人送妳回去。”他想握住她的手,卻被她揮開。“你幫我訂機票就可以了,我自己搭車去機場。”錢莫愁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往前走。“在我訂好機票前,妳先回房間休息。”“我不要待在這裡,我不能……”錢莫愁步履蹣跚地走著,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不止。他再度擋住她的去路,低聲說道:“妳若出事了,要我和妳姊情何以堪?”她仰起臉,整個人像是被調慢了五倍播放速度一樣地,木然地看向他。半天後,她打了個寒顫,抱住雙臂,像個好孩子一樣地點頭,緩緩說道:“好,我不出去,等你訂好機票。”說完,她像抹遊魂似地飄回他的房裡,砰地一聲關上房門。關德雷看著那扇門,高大身軀像被人狠狠毆打過,隻能粗喘地沿著牆壁緩緩滑落到地上。他生平不曾感情用事過,他總能在權衡利弊得失後,做出最好的判斷。所以,他才能年紀輕輕便擁有一番事業。唯一的例外,是去見了她。誰知道,就是因為這樣的一個例外,便讓他得到這樣痛不欲生的教訓。關德雷狼狽地走向酒櫃,決定他什麼都不願再想。他要喝到大醉,因為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他到底想乾麼?錢莫憂把臉貼在辦公桌上,明知道她有兩百件事等著她去做。有兩張平麵圖要調位置、有一個泡麵的提案要交、還有動腦會議,要想十個主意,但她現在腦袋完全運轉不了,隻能想著——冷昊。她知道自己很廢,一碰到感情就變呆。可她本來就單細胞,腦容量又不大,一下子碰到這麼複雜的情況,她當然會當機啊。錢莫憂眼神放空地看著前方螢幕,耳邊聽到的全是同事拍攝某支珠寶廣告片現場的八卦。“那個女明星就像這樣砰地一聲,用力地甩上門。然後,現場一片安靜,沒有人敢吭一口氣。周導演就踹倒椅子,指著門大罵,妳如果有本事把性感表情做足,不要像個花瓶,誰想跟妳在這邊耗這麼久……”“莫憂,怎麼一臉沒精神?”許梅梅走到她身邊,拍拍她肩膀。“沒事。”錢莫憂有氣無力地回一個笑,仍然趴在桌上。“妳和冷昊怎麼了?不聯絡了嗎?”“沒。”錢莫憂不想提冷昊,尤其是對許梅梅。“對了,我晚上跟紀明仁要去看電影,一起去嗎?”她想應該是許梅梅弄錯了要電話的意思,因為紀明仁似乎真的隻當許梅梅是同事。“彆管電影了。妳為什麼不抓住冷昊,他有錢又有勢。”許梅梅握住她的肩膀,化著最新彩妝的眉眼譴責似地看著她。“他有錢有勢,關我啥事?”錢莫憂皺眉看著她,發現許梅梅似乎又瘦削了一些,黑眼圈重到連眼妝都蓋不住。“而且要抓也是妳抓吧。妳不是說他要了妳的電話嗎?”“我不管。反正,妳曾經說過要把我介紹給冷昊的,妳不能食言。”許梅梅掐住錢莫憂的手臂,眼裡閃過一陣戾氣。錢莫憂坐正身子,很想戳自己的腦袋——它們一定是中毒了,否則她怎麼會聽不懂許梅梅在說什麼。“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說那些話。抱歉,我低估了他的殺傷力和我的能力。”錢莫憂眉頭緊鎖地看著許梅梅臉上的怒氣。梅梅在氣什麼?難道她今早聽到美術大莊說梅梅喜怒無常一事,是真的?“那妳把紀明仁讓給我。”許梅梅說。“什麼?”錢莫憂眨著眼,腦袋又當機一次。“妳說什麼?”“把紀明仁讓給我。”許梅梅聲音因為著急而顯得有些顫抖。“為什麼?他又不是我的東西,而且妳說過他不適合妳。”錢莫憂說。“我弄錯了,他才是我真正想要的。”錢莫憂看著許梅梅的美麗臉孔,她突然間懂了,但她卻寧願自己不懂。“不,妳不是,妳隻是騎驢找馬。”錢莫憂難過地抿緊著唇,十指揪成死緊。“我以為妳是我的朋友,妳怎麼可以這樣說我?妳懂得家裡每天在燒錢的痛苦嗎?”許梅梅的長指甲刺入錢莫憂的手臂裡。“妳知道照顧一個失智的老人,看著她從誰都不認得到胡亂打人、到大小便失禁,那有多痛苦嗎?”“我知道妳過得很辛苦,但是感情不該是工具。如果要這樣銀貨兩訖,妳應該直接開好條件去相親。”錢莫憂抽回被掐出血的手臂,藏到身後,痛得想哭。“相親有屁用!誰會想要像我這樣一個爛攤子!”許梅梅看向錢莫憂身後,眼眶驀地冒出淚光,大聲地說道:“為什麼要罵我?我喜歡他有錯嗎?腳踏兩條船的人是妳啊。”所有人的視線在瞬間都朝他們這裡射了過來。錢莫憂呆住,隨著許梅梅的視線看去——紀明仁正站在門口。“我沒有罵妳……”錢莫憂聲未落地,許梅梅已經哭著飛奔向門口。“對不起,我喜歡你。我知道我的癡心很可笑,但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啊……”許梅梅對紀明仁說完後,飛步離開。錢莫憂木樁一樣地站著,看著站在門口的紀明仁一臉不自在卻又帶著一抹驚喜的臉龐。“發生什麼事了?妳們兩個搶男人啊?”美術大莊和文案朱紅瞬間撲過來想咬八卦。錢莫憂呆了三秒鐘,然後她終於發現原來她的腦袋在遇到急難時,才能運轉順暢,於是她雙手扠腰,佯裝笑得很樂地說:“沒事啦。我妹的出版社下週推出讀劇活動。我們在演我妹新書裡的對白,演得不錯吧。要不要派幾個角色給你們?大家一塊兒來演吧。誰要演美豔吸血鬼?我可以提供保麗龍碗當胸部。”“呿,妳留著自己用吧。”所有人一聽沒戲可看,立刻鳥獸散。紀明仁走到錢莫憂身邊,壓低聲音說:“妳們真的是在演戲嗎?”“不,但我發現這個世界真的很亂,什麼人都有,而我竟然不懂我的朋友在想什麼。”錢莫憂揉著太陽穴,覺得自己怎麼會神經大條得從沒注意到許梅梅反覆無常的這一麵?“她是真的喜歡我?”紀明仁語氣帶著一絲興奮地問道。“她剛才確實是這樣說給大家聽的。”“妳說話不要這麼刻薄。”紀明仁脫口說道。“我?刻薄?”錢莫憂震驚地一手指著自己,因為沒被人貼過這種標籤。“我的意思是,她前陣子才跟我說……”你不夠有錢,支撐不了她。錢莫憂搖頭,硬是把話吞了下來。她這話若說了出去,許梅梅還要做人嗎?“怎麼了?找我有事嗎?”錢莫憂抬頭看著紀明仁。紀明仁抬頭看了門邊一眼,明顯心不在焉地說:“不是說晚上要去看電影嗎?我是想問妳要不要先去吃飯?”“我剛才也約了梅梅。”錢莫憂說。紀明仁臉上閃過一陣喜色。“那她晚上會去嗎?”“我不知道,你可以自己跟她聯絡。”“可是我們……”“我們隻是朋友。電影也不一定要今天看,你先回家好好想想吧。”錢莫憂看著紀明仁的動搖,知道自己與紀明仁隻能是朋友了。再怎麼說,被美女告白,總還是一件很讓人虛榮的事情吧。錢莫憂在心裡歎了口氣,她朝他揮揮手,拿起筆來假裝忙碌。鈴鈴鈴……她桌上的內線電話在同時響了起來。她抓起電話,有氣無力地“喂”了一聲。“錢莫憂,我是總監,妳接二線電話,是冷先生助理打來的,他有什麼要求都配合,我準妳假。”總監大聲命令道。“可是我想參加動腦會議。”錢莫憂說。“我幫妳把會議移到明天早上,接電話。”啪,總監掛了電話。錢莫憂看著閃爍的二線電話,一把火又升起。一狀告到總監那裡是什麼意思?以為這間公司是他開的嗎?冷昊為什麼連喜歡人都這麼高調?可是,冷昊是真的很喜歡她啊,所以才會每次都這麼唯恐天下不知地想把她帶出場吧。錢莫憂現在充分體會到紀明仁被愛慕的心情了,人真的是虛榮又善變的動物啊。想她當初還沒喜歡上冷昊前,隻覺得他嚇死人的煩啊!“喂。”錢莫憂抓起電話,唇角竟不自覺地偷偷上揚了。“錢小姐,妳一定要救我。”方大為在電話那頭說道。“你怎麼了?被人綁架了?”錢莫憂倒抽一口氣,抓起手機就要撥一一○。“今天是男爵J第一次試衣,因為對方多了十幾款自行設計的衣款,冷先生大發雷霆,鎖在房間裡不肯出來。”“為什麼對方可以自行設計?不是所有衣服都是冷昊設計的嗎?”“這是業界不成文的規定,大部分名品的副牌都會來上這麼一招。畢竟他們花了那麼多錢取得副牌授權,當然不可能隻製造我們給他們的五十件設計,會虧本的。”“冷昊這種完美主義龜毛人,當初乾麼同意授權副牌?不會是缺錢吧?”她摀著額頭,痛苦地發現她真的不懂這個世界。“這是芳如小姐和朋友的投資,芳如小姐開口,冷先生很少不同意的。但他現在躲在休息室裡,不肯出來,也不試衣。所有人都耗半天了,廠商臉都綠了。所以,我才會打電話給妳。”“我去乾什麼?又不關我的事。”但她得意到快飄上天啊。“冷先生心裡在意妳的。今天才剛送來一個妳的……”“你在這裡多嘴什麼?我在意誰了!”突然間,冷昊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錢莫憂心跳加速握緊電話,脫口喚道:“冷昊嗎?”電話那頭沒接話,重重哼了一聲。“你不要太任性喔。”她說。“妳以為妳是誰,可以教訓我。妳敢過來試試看!”電話啪地一聲被掛斷。錢莫憂惱了,瞬間收拾好所有東西,揹上背包,一臉戰士出征的姿態。她看著背包上頭那個大眼娃娃,決定看在冷昊暗戀她還偷偷畫她的分上,再給他一次機會。或者,她該去跟冷昊道歉。因為許梅梅今天所做的事,讓她高度懷疑起那天梅梅所說的冷昊要電話一事的真實性。如果許梅梅說謊的話……錢莫憂身子輕顫了下,唇角卻期待地上揚了——也許她該以身相許向冷昊賠罪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