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錢莫憂任職的“D&L”廣告公司是一間外商公司,也是廣告業界的翹楚,福利和工作繁重程度同為正比。大家忙碌程度,都是用幾天沒睡或是誰的尿液已經抵達爆肝黃的程度來做評量。其中,尤以“創意部”人員無預警倒下送醫的情況最是驚險。錢莫憂身為“創意部”的美術助理,因為擁有倒下便能睡的特殊功力,目前算是“創意部”裡最健康的一名。這一晚是“D&L”的聚會兼慶功,慶祝他們擊敗眾多公司,搶到國際名品“男爵”副牌授權代理公司的廣告,而錢莫憂坐在角落,安慰著他們這組的夥伴——文案朱紅。“業務部站在第一線拉客了不起嗎?隻會拿著雞毛當令箭。什麼客戶明天要、客戶說這東西不夠有意思!隻有客戶是人嗎?我們都是不能睡的奴隸嗎?”朱紅喝了酒,一肚子的火全上來,抓著錢莫憂的手滔滔不絕了起來。“小聲一點,給組長聽到,妳又要被訓一頓話。”錢莫憂說。“妳告訴妳那個在業務部的好朋友許梅梅,下回再敢丟來這種火燒屁股的案子,我就拿消防栓噴她。”朱紅沒好氣地說。“是,我一定跟她說。現在啃妳的鴨舌頭吧,我殺進重圍才搶到的。”錢莫憂趕緊拿東西餵朱紅,省得她愈說愈火。“創意部”和“業務部”的立場原本就容易對立。加上朱紅男友前陣子移情彆戀,愛上“業務部”的同事,朱紅和“業務部”梁子當然愈結愈大。可“業務部”的人就是亮眼啊!往包廂裡一瞧,穿著光鮮亮麗、渾身名牌的帥男美女,哪一個不是“業務部”的人?而臉部蠟黃、太瘦或胖、雙眼無神、縮在角落啃美食者,通常都是“創意部”的枯萎人才。錢莫憂歎了口氣,用眼尾餘光瞄了下她的“白馬王子”紀明仁。他今天穿著她最愛的淺藍襯衫,打著時尚藍的FENDI領帶,手拿著沛綠雅,正和她的好友許梅梅說話。紀明仁是“資訊部”人員,負責針對商品的屬性做出市調分析及判斷。外商最重視數據,因此“資訊部”人員的專業分析,經常是決定廣告走向的重要依據。嗬嗬,如果有這麼聰明的另一半,以後小孩讀理科就不用這麼吃力了。錢莫憂喝著現打果汁,忍不住微笑起來。突然間,紀明仁的目光朝她望來。錢莫憂偷看被抓個正著,心兒亂跳,耳朵開始辣紅,隻好佯裝無事人朝他一頷,然後拿起手機撥話給妹妹,假裝很忙。電話響了又響,但就是沒人接,直接轉到語音信箱。“朱紅,今天幾號?”旁邊有人問道。“九月十五日。”朱紅說。九月十五日,錢莫憂聞言,先是皺眉,繼而整個人驚跳起身,決定一定要找到莫愁接起電話——您的電話即將轉接到語音信箱,請在嗶一聲之後,留下您的……打電話找不到妹妹的錢莫憂坐在KTV包廂裡,皺眉看著同事拿著麥克風擺出超人的姿勢,又叫又跳地吶喊著。想說話時,打電話給我。錢莫憂改傳APP給妹妹,並儘可能地想找到一個不讓脖子和腰這麼疼的姿勢。媽啊,早知道會這麼痛。她就不要耍帥地跟急診室小帥哥醫生說,她不用止痛藥了。昨晚睡覺時尤其折磨。畢竟對一個睡覺時習慣要三百六十度大翻滾的人來說,任何一個翻身姿勢都會引來她一陣慘叫,其酷刑程度,猶如將活人包成木乃伊一樣地痛苦。不幸中的大幸是,因為她唉唉叫得很慘,莫愁妹妹好像很有靈感,坐在電腦前啪啪啪地幾小時都沒停手。但,莫愁白天可以補眠,她還要坐在這裡陪笑臉,走不得啊。錢莫憂心急著妹妹,身體還不舒服,整個人簡直快悶壞。想喝點酒澆愁,偏偏妹妹交代過她身上有傷口,千萬不能喝酒,還逼她用“如果喝了酒,紀明仁就永遠不會喜歡上她”來發誓,害她隻能坐在原地看著朋友們喝得醉醺醺。媽啊,她喝醉時臉皮也會像小陳那麼紅嗎?她會像小李那樣格格亂笑嗎?還是會變得像小趙一樣多話?錢莫憂興致勃勃地觀察每個人,這才發現她喝酒時根本就沒想到這些問題,她就是喝得很快樂。“我聽許梅梅說妳昨天車禍了,傷口還好嗎?”錢莫憂抬頭,看見紀明仁一派瀟灑地站在她麵前,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傷口還好,但全身痠痛。”錢莫憂心臟怦怦跳,笑容燦爛了幾分,決定待會兒要給許梅梅一個擁抱——好友真不是白當的啊。想她當初進“D&L”時,所有人有事沒事都要提說她運氣好,剛好公司開放無相關經曆的人也能應徵,她才有法子進來。隻有許梅梅從沒對她說過難聽話,還主動過來交她這個朋友。這份情,她是記在心上的。“要不要吃點什麼,我去幫妳拿。”紀明仁說。“熱湯就好。謝謝。”錢莫憂對他微笑,喜歡他說話時溫文又聰明的模樣。紀明仁微笑地點頭,轉身走開。錢莫憂最喜歡看他走路,他的步伐就像他上台解說市調一樣地不紊不亂,有種吸引人注意的溫柔魅力。鈴鈴鈴……錢莫憂擱在一旁的手機震動起來,她立刻接起電話。“喂,莫愁嗎?”她說。對方沈默了一會兒,冷冷地說道:“不是。”“你是誰?有事嗎?”她說。“說話大聲一點。”他說。“沒問題!”錢莫憂大喊出聲,痛苦地起身走到門外,她早已不顧形象的同事們正巧拿著麥克風大吼出聲另一條釋放壓力的歌——〈舞女〉。啊啊!啥人能夠了解做舞女的悲哀!酒過幾輪後,大家都瘋了,什麼歌最適合不計形象就要唱什麼歌。錢莫憂格格笑著回頭看同事們借酒裝瘋地在總監麵前裝神弄鬼的模樣,差點忘了自己正在接電話。“妳還在嗎?”對方不快地喚了一聲。“嗬嗬,我還在。”錢莫憂關上包廂門,背倚著牆壁。“抱歉。我妹妹騎車不小心撞到妳。”他說。錢莫憂聽著對方冷涼而帶著磁性的嗓音,手臂起了一點雞皮疙瘩。“沒關係,芳如她沒事了吧?”她說。“她很好,很謝謝妳在我們還沒趕到前陪她。”“小CASE嘍,我那時行動還算方便。”不像她現在走路要扶著腰,活像即將臨盆的孕婦。“我們會提供最完整的健康檢查,並對於造成妳不便一事,提供補償。”“補償什麼,不用了啦!我那天已經在醫院急診照過光了。”錢莫憂聽著這人帶著漠然的嗓音,她閉上眼,腦中隱約閃過一些前陣子剛做好、還在後製中的一支廣告。“總之,你好好照顧你妹妹,帶她去收驚一下。”“嗯。妳有任何問題,都可以用這支電話找到我,我叫冷……”隻專注聆聽著這人聲音,完全忽略他名字的錢莫憂驀地睜開眼睛。“等等等等——你有一個可以報答我的方法。”“說。”男人依舊保持不疾不徐的說話速度。“錢莫憂!妳再不進來,妳的歌就要被小花唱完了啦!”錢莫憂的好友許梅梅衝出來對著她大叫,包廂內張震嶽的音樂隨即傳出——爸爸,我要錢。媽媽,我要錢,我需要妳的錢!“馬上進去。”錢莫憂對許梅梅點頭後,又對著手機說道:“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關於金錢賠償的問題,我叫律師去跟妳談……”“我要錢做什麼?”錢莫憂打斷他的話,哇哇大叫道。“我的意思不是說錢不好,錢我可以自己賺,乾麼跟你們要?我也沒被撞到不能工作。你不要詛咒我有後遺症,得靠你們養!呸呸呸!”“所以?妳希望我如何……”男人聲音聽起來極不自在,像被人掐住喉嚨。“報答妳?”“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我是做廣告的,我們現在缺一個好聲音幫我們的汽車廣告配音,之前挑過的配音員,要不就是聲音太匠氣、要不就是不夠有氣勢。我覺得你很適合。”錢莫憂說得很興奮,因為拍片的導演大頭,正是紀明仁的好友啊!“妳要我去幫廣告配音?”對方聲音更加冷冽如冰。“對也不對,我覺得你OK,不代表廣告部那邊覺得你OK,所以要麻煩你先來試音。”她說。對方沈默了一會兒。“沒關係,我不勉強啦。你妹撞到我和你來幫忙配音原本就是兩碼子事,就當我現在痛到七葷八素,胡說八道吧。”她一聳肩,又痛到齜牙咧嘴。“時間地點用簡訊傳給我。”他說。“沒問題沒問題。”錢莫憂眼睛一亮,聲音也燦亮了起來。“那就明天早上十一點,可以嗎?地點我再通知你。”“嗯。”對方掛斷電話。“耶!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這一撞為的就是要找到配音人選啊!”錢莫憂學芭蕾舞伶旋轉一圈,然後慘叫一聲——她又忘了她全身還有多處肌肉挫傷啊。正當她痛到一手扶腰、半邊身子貼牆慘叫時,紀明仁推門而出,對她露出燦爛笑容。“我幫妳端好湯了。妳講完電話了嗎?”錢莫憂立刻站直身子,放下扶在腰間的手,也回了他一個笑容——她有預感,她的春天即將要到來了。紀明仁也對著她一笑。“待會兒唱完之後,想不想跟我們一起去喝一杯?”錢莫憂用力點頭三下,然後扶住她開始抽痛的脖子,苦笑地說:“我很想去,但我還有事。”沒錯,在春天來臨之前,她還是要先確定莫愁沒事的。因為莫愁隻會在一種情況下,不回她的電話——那就是難受到了極點,不想彆人擔心的時候。“啊!”許梅梅抓著皮包匆忙地走出包廂,沒預期看到他們兩人,臉色突然一僵,卻又很快地擠出一個笑容。“喔,你們兩個躲在這裡幽會。”“站在門口怎麼叫做躲?”錢莫憂說。紀明仁大笑出聲,朝她一眨眼。“走吧,我們先進去唱歌。其他的事,我們找時間再約。”“好。然後,我有個好消息要跟你說。我明天約了一個人來試音,可能就是廣告部大頭想找的那種聲音……”錢莫憂笑看著身邊紀明仁驚喜的笑容,想到他說找時間再約耶、那表示她錢莫憂夢寐以求的約會即將到來,突然間腰也不痛、脖子也不需要搽藥膏了。“梅梅,妳不進去嗎?”錢莫憂朝許梅梅看去。“我有事要先走。”許梅梅和他們揮手道彆之後,快步轉身離開。才轉身,許梅梅裝出的鎮定立刻垮台。她的手心沁出冷汗,全身不停發抖,她抓緊皮包,不顧形象地在長廊上奔跑了起來。好難受好難受啊……※※※嘟嘟嘟……這一晚,手機早已不知震動了幾次,錢莫愁站在麵海的二樓咖啡廳窗邊,遠遠眺望著闃黑一片的海麵。三年前,關博文被葬入這片海洋附近的一座墓園裡。但關博文從不曾消失,他活在她的骨子裡,時不時在夜夢裡出來戳痛她一下。除了偶爾神經質地覺得有人跟蹤她之外,她其實已經很少想起那段往事了。誰知道就連“不想”這樣的念頭,也能折磨到她。有時她想,他若是死了還得不到她的“想”,他會瞑目嗎?關博文表現得那麼喜歡她,喜歡到她都差點因為這樣的喜歡而準備要接受他。三年前的這一天,關博文為了想要她同意他的追求,徹夜傻等在她住的街口。她幾次催他回家不果之後,決定關機睡覺不理人。他於是在她的手機裡留言,唱著蘇打綠的〈無眠〉——他的歌還沒唱完,就被酒駕的車子攔腰撞上。錢莫愁用力吸了一口氣,不自覺地摀住胸口。她討厭至今還被這件事情影響的自己,不過是因為早上“好像”有人認識關博文,她就恐慌地想找地方躲起來。她知道自己沒有錯,不是她叫關博文站在那裡的。但是,理智上知道不代表她在情感上可以接受。海風颳痛了她的臉頰,吹得她的眼睛又乾又痛,但她不想離開窗邊。“可以把窗戶關上嗎?海風吹得我頭痛。”一個男聲從她身後傳來。錢莫愁點頭,關上窗,沒看男人一眼,轉身便要離開——“啊!”她輕呼一聲,長髮竟被扯住。她側著頭,發現長髮纏住了男人的襯衫鈕釦。“彆動。”男人低頭解著她的髮。錢莫愁聞到男人身上淡淡的鬆木味道,因為覺得好聞而多呼吸了兩次。“好了。”男人說道。錢莫愁動了下唇角,權充笑意,抬頭迎上男人的眼。她一震。男人眼眸幽深如墨、看她的眼神像刀一樣直切入她的心裡,惹得她的心跳亂了拍。她皺了下眉,後退一步,瞬間斂去所有表情。“抽菸嗎?”男人從口袋裡拿出一包菸。“我不抽菸。”男人頭髮留得極短,穿著白襯衫和刷白牛仔褲。“妳看起來很像需要一根菸。”他說。“那就給我一根吧。”錢莫愁接過菸,狀似熟練地挾在指間,卻又猶豫了一下。“可是店裡禁止抽菸。”“這事不難解決,店裡現在隻剩我們,給我一點時間。”男人大步走開,再回來時,他打開了麵海的幾片窗。海風的鹹與海浪聲啪地一聲衝進咖啡廳裡。“過來。”他朝她點點頭,領她走到一處角落。錢莫愁靠著牆,盤腿坐下,讓他幫她點燃了菸。她沒抽過菸,但畢竟看過太多示範。嗆了一、兩口後,便還算順暢地抽起菸來。不知是尼古丁的提神效果,還是白色的煙霧有療癒效果,在抽掉半根菸之後,她的心情竟變好了一點。男人沒開口,她也沒這打算,兩人就那麼看著前方,一起吞雲吐霧著。她學男人的方法在盤子上熄了菸,拿起手機,低頭回覆了姊姊的簡訊——我沒事,在“聽海”咖啡廳,一會兒就回家了。“我走了,謝謝你的菸。”她起身時再看他一眼,心頭又是一顫。他依然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沒有任何初見的生澀,就是旁若無人地鎖著她的眼。“你很眼熟。”她脫口說道,自己卻先笑了起來。他盯緊著那抹淺淺笑花,盯得她屏住呼吸,自然也斂去笑容。“這句話通常是男人的台詞。”他說。“我沒想到會遇到一個穿著打扮跟我很像的男人。”她指指他們身上的白襯衫和牛仔褲。他一愣,眸光緩緩將她從頭到腳打量過一次。她感到一股熱氣往耳朵直竄去,正要轉身時,聽見他笑著說——“若我們半夜出現在路邊,八成沒有計程車司機願意載。”她聳肩一笑,才走一步,卻被他擋住去路。“穿著。”他拿過放在一旁的外套,遞到她麵前。“不用。”“沒叫妳還。”他看著她的眼說話。她的心臟驀地又是一緊,目光竟不想從他臉上移開。可她——不喜歡這樣。“好。”錢莫愁垂眸接過外套,檢查了下外套,拿出他的手機。“這還你,免得還有理由碰麵。”他一愣,仰頭大笑了起來。“我是真的忘了手機還在裡頭,不是故意要製造再碰麵的理由,而妳顯然碰過太多次這種搭訕手腕。”“不,因為這些情節,我已經寫過很多次。”她說。“妳是作家?”錢莫愁不想多談,穿上外套,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好好照顧自己。”他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她的眼眶驀然一熱。她把自己過得這麼糟嗎?就連一個陌生人都看出她的不對勁?錢莫愁愈走愈快、愈走愈快,最後跑著衝出咖啡廳大門。他收回追逐她的視線,拿出手機,看著裡頭翻拍的十多張黑白素描照片——那時候的錢莫愁,唇角總有著一抹笑,臉上有種青春的神氣。不像她過去幾年來的照片,明明是彩色攝影,但她的小臉卻總像是黑白影像,不再有其他明亮顏色。他看了她好幾年,以為她終究會走出來的。她就這麼眷戀著已經離世的博文,眷戀到要用她的青春來陪葬嗎?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愛?※※※錢莫愁才回到家,一見到姊姊,便被催著去泡了個熱水澡。錢莫憂坐在檜木浴桶外的板凳上,心疼地看著在浴桶裡縮得小小的、看起來好脆弱的妹妹。“那不是妳的錯、妳沒有叫關博文在那裡等妳、妳也不能決定那個肇事司機不喝酒不撞上他。”錢莫憂大聲說著過去三年來,她說過很多次的話。“我知道。”錢莫愁點頭。“妳知道個大頭鬼!妳已經枯萎三年多了,作息都日夜顛倒了,妳白天看到自己的樣子,不會嚇一跳嗎?妳知道妳每次去聽海咖啡廳,我都要怕妳墜海嗎?”“我答應過妳,不會傷害自己。”“妳答應我了,可是妳沒做到,妳一直在傷妳自己的心。”錢莫憂抱住妹妹,紅著眼眶說:“剛才回家時,我接到爸爸電話。妳記得去年在堂姊婚宴和我們坐一桌的遠房表哥夏子初嗎?他得了血癌,短短幾個月就走了。”“怎麼可能,他還那麼年輕!”錢莫愁震驚地搖頭,因為記得那個表哥年輕又可愛,當天婚宴中的未婚親戚幾乎都找過理由來跟他說話。“棺材裡裝的是死人,不是老人,誰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會走,所以才要認真地活每一天啊。就算有一天,我突然走了……”“不準說!不會發生那種事的!”錢莫愁慌張地從浴桶裡起身,用力地抱住姊姊。錢莫憂被抱得死緊、全身被浸濕,她抓過大浴巾包住妹妹,當妹妹是個孩子似地緊握著她的手走進房間,就像每次妹妹難過時一樣。錢莫憂讓妹妹在床邊坐下,拿來大毛巾包住她的頭髮擦乾濕髮後,聲音哽咽地說道:“人生沒有什麼不會發生的事,所以,我們都要擁有一個人也能活下去的力氣。算我拜託妳也好吧,不要再過行屍走肉的日子,該是走到陽光底下的時候了。”錢莫愁看著所有人都以為孩子氣、但其實比她堅強的姊姊,她把臉埋進姊姊的肩膀裡,耳語般地輕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要聽妳說對不起!我想聽的是妳要改!瞧瞧妳把自己弄到一副氣血不足、就連吸血鬼都不想咬的模樣……”錢莫憂停下來擦去淚水,又深吸了口氣,就怕自己罵得太慷慨激昂會嚇到妹妹,於是換了一種語氣說道:“最可惡的是許梅梅,還問我妳的美白產品用哪一組,怎麼會白到這麼無法無天。天知道我多想帶妳到醫院檢查血紅素……”“姊。”錢莫憂坐正身子,因為妹妹一喊“姊”,就代表有正事要宣告。錢莫愁看著不自覺揪眉、一臉擔心的姊姊,不由得自責了起來。姊姊平時生性慵懶,隻有少數人事物能燃燒起她的小宇宙,而她這個妹妹,就是姊姊的頭號關懷名單。“姊,我會改。”錢莫愁說。“真的?”錢莫憂不無懷疑地問。“今晚,我遇見一個陌生人,他居然對我說:好好照顧自己。看來我真的是對自己太糟了。所以,我答應妳,會儘量讓自己快樂。我甚至會做出一個快樂計劃,好讓自己快樂。妳也知道我一旦開始做計劃,我就一定會實現。”“沒錯沒錯!這樣就對了!”錢莫憂高興到飆眼淚,整個人往妹妹身上一撲,毫不在意把自己也弄得一身濕漉漉。“不如我們就從早睡早起開始,我們現在就去睡覺。明天早上八點,我們去吃早餐。”“能不能不要馬上這麼激烈?”錢莫愁大笑著說。“好吧,那妳答應我至少在三點以前睡覺。”錢莫憂身子一側,大字形地躺在妹妹身邊,心情一放鬆,就打了個大哈欠。“我會努力。”錢莫愁拉過被子蓋住兩人。“好了,快兩點了,妳快去睡吧。”錢莫憂點頭,才閉上眼,就像要不省人事了。“嗯……妳快點去吹頭髮穿衣服。”錢莫憂聲音已經變得昏昏沈沈。“姊——”錢莫愁低聲說:“謝謝妳一直在我身邊。”“我不在妳身邊,要去哪裡啊。男朋友來來去去,家人就隻有妳。”錢莫憂眼睛未張,右手卻正確地找到妹妹的頭,拍了拍她。錢莫愁揚唇一笑,模樣像個孩子。“好好睡吧,祝福妳和那個紀明仁有新發展。”錢莫愁轉身下床,浴巾卻被人從後麵抓住。錢莫愁一轉頭,看到姊姊正努力撐開眼皮。“我跟紀明仁有進展了,他今晚原本想找我去喝酒的。”“抱歉,因為我害妳沒去。”錢莫愁抓過一件長及膝蓋的男性大襯衫套上,鑽到姊姊身邊躺下。“沒關係,緩一緩也好,免得我的猴急嚇到他。”錢莫憂又閉上眼,嘴角卻仍在上揚。“又是那種溫文儒雅腦袋好愛家型?”錢莫愁側身關燈,輕聲問道。“這樣很好啊。總比愛上彆人口中的型男,但對我來說卻是冷眉冷眼、陰陽怪氣、時不時還會嚇到我的男人好吧。”錢莫憂說。“今天在聽海咖啡廳,遇見一個男人。”錢莫愁脫口說道。“快說快說,長得怎麼樣?是什麼類型的?”錢莫憂半閉的眼在瞬間放大,畢竟妹妹甚少注意到異性長得是圓是扁,會提起就代表有意思。“嗯,他的腿很長,抬頭看久了,脖子會痠。”“妳是在說長頸鹿嗎?放點感情啦。”錢莫憂又閉上眼,耳朵卻是豎起來的。“好吧,我們一起抽菸。”“妳抽菸!妳什麼時候學會抽菸的……”姊妹的私語就在夜裡斷斷續續地進行著,直到錢莫憂話說一半,體力不支地閉上眼,而錢莫愁看著初升的太陽,眼皮也漸漸垂下為止——新的一天開始了。她決定告彆那個黑白慘淡的錢莫愁,進行她的新人生。或者,就從學習愛一個人開始。她的腦中不期然閃過在“聽海”遇見的那雙深不見底到讓人心顫的黑眸。或者,先轉行寫“正常”愛情也行。畢竟,愛情本身也挺“恐怖”的,而“恐怖”正是她的寫作強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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