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末世,停了水,又沒有空間靈泉這些玩意兒,要怎麼洗澡呢?答案是,物儘其用。於是飯都還沒吃完,女生們就忙碌開了,拿臉盆的拿臉盆,拿水桶的拿水桶,統統開始接雨蓄水看看能不能燒開了洗澡,這種熱情的勁兒讓安逸之都有點兒錯愕,這女人愛美真的是天性,哪怕是末世都不能阻攔。沒有電不能用水壺燒,隻能採取最笨的辦法,架了鍋子用木頭燒水,木頭都是桌椅貢獻出來的,葉田田劈得柴,就和切豆腐似的給片成了一片一片的,老葛原本要來幫忙,結果看到她那架勢,眼角一抽就把話給吞了回去。怪力蘿莉什麼的,真是太……萌了!燒了水,兌兌涼,女生們挨個去衛生間洗澡,服務站裡的房間都是十人大通鋪,一男一女兩個浴室,女性一共有七個人,葉田田,林榕,沈純,周小雨,趙心怡和另外兩個女生,找遍了臉盆也就隻有五個,另外的兩個是水桶,也就湊合了。林榕她們先是被安逸之勒令隻能穿中性寬鬆的衣服,又是好幾天沒洗澡,也看不出來多漂亮,但是衣服一脫,她的身材足以傲視群雄,那胸圍尤其驚人,看得大家讚歎不已,林榕笑瞇瞇地對葉田田說:“逸之讓我幫你洗頭,田田閉上眼不要動哦。”葉田田脫光光站在那裡,閉著眼睛任由林榕替她淋水挫頭髮,她的動作非常溫柔,她舒服地昏昏欲睡,隻聽林榕咦了一聲:“田田,你肩膀上的是什麼,紋身嗎?”葉田田肩胛骨上有一個黑色的印記,是109三個阿拉伯數字和一個很簡單的標識,那是未來醫院的印記,109是她的編號,就好像古代的犯人身上都有黥刑的刺字一樣,這證明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物品,她是未來醫院的所有物,她沒有人權。聽見林榕的問話,葉田田的情緒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悶悶地應了句“是”,然後就不肯再多說話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她也一聲沒吭,抱著她的熊蜷縮在床鋪上,但是翻來覆去明顯是沒睡著,安逸之和郭平洗完回來的時候就很晚了,他問林榕:“這是怎麼了?”林榕也莫名其妙:“不知道,洗完澡回來之後就是這個樣子了。”太晚了,安逸之都沒有心情再去照顧她的小心思,摸了摸她的腦袋哄了一句“早點睡覺”就也躺下了。今天已經勞累了一整天,他又不是經過進化的人,早就身心俱疲,一躺下就睡著了,但是睡得不算熟,到了半夜不知道怎麼回事,莫名其妙就醒了,結果一看就看到葉田田的位置上空了。他無奈地歎了口氣,下床去找人,外麵的雨還在下,撲麵而來的空氣有些涼,一陣秋雨一陣涼,不知不覺,已經是從盛夏轉為初秋了,因為在下雨沒有月光,這會兒又斷了電,他隻能開了手電去找人。大半夜的,在荒郊野外的服務站,濃重的黑暗深處,好像會有什麼東西隨時跳出來咬人一口似的,簡直是像是恐怖片,不,這是比恐怖片還要恐怖!“田田?”他試著喊了一聲,聲音好像突然被黑暗吞噬掉一樣,根本傳不遠,安逸之皺了皺眉頭,遠處的天際又劃過一道電光,旋即一個驚雷聲響起,巨大的爆烈聲很容易讓人心驚膽顫,聯想到不好的事情。就在這樣詭異的氣氛裡,他還聽見若隱若現的哭聲,斷斷續續的,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過來。饒是久經沙場的安逸之,這會兒都覺得這情形有點讓人發怵,他朝著哭聲傳來的方向走去,緊接著就看到門口的階梯上,葉田田正坐在那裡哭。他先是鬆了口氣:“田田,你半夜不睡覺在乾什麼?”他走過去一看,葉田田好像已經哭了很久了,整張臉都哭腫了,彆說是眼睛了,腫得和核桃似的。“怎麼哭了?”他心軟了一下,坐到她身邊,摸著她的腦袋,“怎麼了這是?”葉田田抽噎著說:“逸之,我到底算是什麼東西?”安逸之一怔,她哭得更傷心了:“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人,我是人,我是和你們一樣的人,可是我不是,我是被造出來的怪物,我不是和你們一樣從媽媽肚子裡出來的,我沒有媽媽,我是從一個細胞培養出來的,我算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我算是什麼東西,是不是和實驗室裡那些實驗品一樣,我看到過長著人臉的蛇,流著人血的豬,長人手人腳的老鼠,我和它們是不是一樣的,我隻是和人長得一樣的怪物。”她抹了抹眼淚,哭得太厲害都打嗝了,“可是我想做人,我又不是人,方教授以前也和我說,明明克隆人是沒有思想的,我不知道是出了什麼錯,會像人一樣。”“我好難過逸之,我真的好難過,為什麼我不是人,我想做一個真正的人,我想有爸爸媽媽,可以不好看,可以聾啞可以殘廢,我不在乎的,我隻是想做一個人。”她一邊哭一邊打嗝,安逸之看了都覺得難過,“如果我做不成,為什麼要讓我像人一樣會有思想,如果我像植物人一樣,如果我是白癡,我是不是就不會這麼難過了?”她指著肩膀上的印記說:“可是我不是,我是109號,我是未來醫院的克隆人,我隻是一個實驗品,我不是人,所以我在培養皿裡長大,所以我隻能吃營養劑,所以我根本不能像人一樣活著,為什麼要把我造出來,為什麼!”她歇斯底裡地問話,安逸之沒有辦法回答,他隻是把她抱到懷裡,拍著她的背說:“田田,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但是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一個人,我把你當一個人來看,而不是一件物品,你有自己的思想,你有自己的名字,田田,你是一個人,和我們一樣的人。”葉田田把眼淚抹到他衣服上,從他的胸膛傳來的溫暖讓她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葉田田,真的是我的名字嗎?”“是的。”他很肯定地回答她,“是你的名字。”“她不叫這個名字嗎?”葉田田又問,她隻是單純,並不是笨,當初安逸之給她取名的事情還曆曆在目。那天,她偷偷溜出來玩兒,七號實驗室已經很大了,大家也都熟悉她,雖然研究著她,卻也沒有把她關起來,安逸之那天是走錯了地方,實在不怪他,他在二十二號實驗室,不算太遠,隻不過未來醫院的構造相當之複雜,很容易就走錯了,他那天乍然一看葉田田的長相,脫口就喊了一句:“阿甜?”那個時候葉田田看起來才十二三歲,怯生生回過頭來,走廊裡隻有他們兩個人,她指著自己,疑惑地問:“你……是在叫我嗎?”安逸之一見她就知道弄錯了,她應該和他一樣大,怎麼可能像是個小孩子,可是太像了,他們青梅竹馬長大,他最熟悉的就是她十幾歲時候的模樣,人和人之間怎麼能長得一模一樣?就在他疑惑的時候,她又低著頭說:“你弄錯了,我是109號。”他那個時候來了一個多月,對這裡的規章製度有了初步的了解,一聽就知道她是實驗品,而且是有了成果的試驗品,這是機器人,還是什麼彆的東西?他蹲下來和她道歉:“對不起,我認錯了人。”“沒關係。”她悶悶地說,低頭看自己的腳丫,她沒有穿鞋,那會兒是冬天,雖然開著暖氣,赤腳在地板上走路也很涼,安逸之把她抱起來,“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裡?”“前麵七號實驗室。”她指著走廊另一端說。他點點頭,送她回去,臨彆的時候,他轉身要走,她卻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角,他一低頭,就看見她鼓足勇氣問他:“我想要一個名字,你能給我取個名字嗎?”那時,她已經知道人都是有名字的,而不是編號,她想要和人一樣有一個自己的名字,雖然不能代表什麼,她也還沒有現在那麼強烈要成為一個人的願望,但是就是從心底深處渴望能夠像人一樣。安逸之看懂了她眼底深深的渴望和期盼,沉吟了一下,說:“那就叫田田吧,蓮葉何田田。”他在她手心裡寫下了“葉田田”三個字。這件事情,安逸之當然記得,他沒有想到葉田田會問起來,更沒有想到她一直以為,她的名字會是這個。沉默了好一會兒,安逸之說:“不是,她叫馮心甜,甜心的甜。”馮心甜是真正的天之驕女,在父母萬般期待之中出生的,視若明珠,因為馮母說“看見她笑一笑,真的是甜到心裡去”,所以取名心甜,小名叫做甜心,他一直叫她阿甜。這樣在期待中出生的,長大之後也一直受到萬千寵愛的馮心甜,曾幾何時,也是安逸之所矚目的焦點,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想一想哭得這樣淒慘的葉田田,他卻對她更多憐憫:“好了,田田乖,不哭了。”“我也不想哭的,就是特彆特彆想哭。”她說話的邏輯都有問題了,“逸之,會不會有人知道我是怪物,然後把我抓起來?”“應該不會。”安逸之安慰她,又保證,“我會保護你的,不會讓你被抓走。”說真的,這大概是末世唯一的好處了,沒人有閒工夫來抓一個克隆人,隻要不被馮心甜相關的人看到,她的身份也不會被戳穿。得到了安逸之保證的葉田田,情緒終於平複下來,抽搭了一聲:“嗚嗚,逸之。”“嗯?”他拍拍她的背。“我餓了。”再吃掉半包奧利奧乾掉一罐可樂之後,葉田田終於舒坦了,也就睏了:“好睏哦。”她趴在安逸之背上,眼皮子都撐不開了。“……好歹回去睡啊。”安逸之推了推她,然後發現她已經睡著了,他隻能認命的把她抱起來,還是公主抱,“算了,敗給你了。”然而抱著葉田田回去的路上,他卻覺得黑暗之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窺視他們似的,他的腳步微微一頓,緊接著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往房間裡走回去,心中卻在想,剛才那道窺視的目光算不上惡意,卻也讓人心裡發毛,到底是誰不聲不響在那裡觀察著他們呢?是那幾個大學生,還是那幾個警察?王大成、老葛、阿德,這三個男人肯定不會是普通人,他可以感覺得到在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另外一種味道,而另外那四個大學生呢?他仔細回想了一下,除了孫孝以外,那兩個女生一直沒怎麼開口,另外兩個男生好像也沒什麼印象。這可實在不算是什麼好兆頭。而就在葉田田躺回床上五分鐘後,她又睜開了眼睛,盯著天花板角落裡的蜘蛛網發呆,剛才一直沉默的圓圓問她:“你為什麼想要做人?”葉田田有點迷茫:“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我是人類的克隆吧。”“田田,你覺得生命之間有高級和低級之分嗎?”葉田田想了會兒:“我不知道,照理說都是生命,沒有高下之分,可是人的生命總是比草履蟲更高級的。”“那麼人之上,還有彆的高級生命啊。”圓圓的電子音清脆悅耳,“田田,人性是很複雜的,有善有惡,你要學做人,是學什麼呢,如果隻學善不學惡,那你就不是人,但是學了惡,你就會變成和現在截然不同的樣子。”葉田田反駁它:“我本來就是一個人,人性有的缺點,我也有。”“人總是在不斷進化的。”圓圓說,“未來醫院有人提出過一個課題,人之初是不是性本善,人的所作所為到底是因為環境的影響,還是基因裡就已經安排好了,該作惡的遲早會作惡。”這麼高深哲學的命題,葉田田傻眼了:“我不知道。”“我也知道你不知道。”圓圓很人性化地一翻白眼,“你以為你真的就是一個克隆人那麼簡單嗎?”“不然咧?”“田田,高級生命不僅僅是人類,甚至你放眼宇宙,人類的生命形式其實是很落後的,所以才會有造神計畫。”圓圓想了會兒,和她說,“我係統還沒有重裝完,一部分資料還沒解鎖,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解釋,但是田田,你是一個生命,無論是不是人類,你應該對自己有信心,或者說,對我們有信心。”“我雖然不是人類,但是我未必就比人類差!”圓圓鏗鏘有力說完了這番話,又有點兒傲嬌地說,“所有的故事裡,都是機器人愛上人類,人類就算愛上了機器人,也不會和機器在一起,這就是人類的道德倫理,但是,我從來都不覺得我比人類差,我也有思想,我也有生命,我雖然是人類創造的,但是如果人再這麼下去,肯定會被更高級的生命所取代!”“我雖然隻是一台計算機,一台機器,但是我驕傲,我自豪,我要為自己代言!”不知道為什麼,葉田田總覺得圓圓說那一番話的時候,她腦袋裡都是blingbling的金光!閃瞎人眼!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但是明顯的天氣冷了不少,安逸之給葉田田拿了牛仔褲和外套,然後給她紮辮子:“編成麻花辮怎麼樣?”“好啊。”然後穿著格子襯衫和牛仔褲的葉田田,梳著兩條麻花辮,雖然末梢還給綁了個絲帶,但是怎麼看都怎麼像是……村姑。以上,是圓圓掃瞄完她全身給出的評價,它還無比貼心地給出了一張電視劇裡的對比照。葉田田鬱卒,問安逸之:“這很像是村姑!”麵對她的抗議,安逸之隻是瞟了一眼:“沒,挺可愛的。”“好吧。”她頓時被治癒了,然後輪到圓圓鬱悶了——安逸之這個家夥,在田田心裡好像比它的份量越來越重啦!這可真是好討厭!好累,感覺不會再愛了。林榕微微笑說:“安老師怎麼會給女孩子紮辮子?”安逸之笑了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回答:“我讀書那會兒就經常去孤兒院和養老院做義工了,給小孩子梳辮子是家常便飯。”對於這個答案,大家表示完全是在意料之中,連沈純都已經習慣了,並且她自己沒有發現,縱然對於安逸之的所作所為有諸多抱怨,她卻始終沒有想過拋下他們自己走,她抱怨歸抱怨,不滿歸不滿,可是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越來越少發表反對的意見了。怎麼說呢,跟著安逸之做事,會發現自己好像會很舒坦,良心上很過得去,這讓他們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沒有多少心理負擔。那是很棒的一種感覺,叫做問心無愧。今天依舊是分了車,沈純她們女生坐一輛,安逸之帶著葉田田和另外幾個男人坐一輛,大概是因為昨天一起洗過澡了的關係,那兩個女生都放開了一點,和林榕她們說著話,安逸之上車前對沈純說了一句:“看看那兩個女孩子有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沈純有些意外,卻還是點頭應下來:“我明白了。”安逸之今天特彆注意了一下那兩個男生,一個叫謝雷,一個叫曹軍,謝雷個子高一點兒,戴了副眼鏡,度數還挺深的,慢慢和他們熟悉起來之後,也會說笑幾句,唯有曹軍,瘦瘦小小的,皮膚很黑,額頭上還有痘痘留下的疤痕,坑坑窪窪的,雖然算不上醜,但是也決計不會是女孩子們願意搭理的類型。君不見葉田田和孫孝、謝雷偶爾還會胡扯幾句,就壓根沒正眼看過曹軍——這孩子其實也是一個外貌協會。不過相比起相貌端正,又有運動健將開朗外向的孫孝,葉田田顯然更對阿德這個白白胖胖看起來想彌勒佛一樣的人有興趣,追問了好幾遍:“你真的是警察嗎?”阿德臉頰上的肥肉一跳:“乾嘛這麼問,我不像是警察嗎?”連安逸之表麵上裝作若無其事,其實心裡頭也暗暗納悶——難不成葉田田和他有相似的預感?隻聽她回答:“警察如果吃這麼胖,怎麼抓壞人啊?”好吧。安逸之想,不要對她抱有什麼特彆的期望比較好。不過他沒有料到,葉田田雖然遲鈍了點兒,圓圓可不是,隻聽得一句“叮——係統更新安裝完畢。”葉田田內牛滿麵:“你終於終於終於重裝好係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