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Я тебя люблю(我愛你)(1 / 1)

獨家記憶 木浮生 6953 字 3天前

1軍訓會演的頭一天,給同學們加了菜還有魚,好像是吃散夥飯一樣。晚飯之後,大家整理自己的東西因為明天會演之後直接就走了。有的孩子開始傷感了,纏著教官們聊天唱歌說話。還有的孩子,死揪著教官們要電話地址什麼的。但是他們有硬性規定,不能給學生留下任何通訊方式,態度都很決絶。女生們就求著我去要。我那時正是生理期頭一天,肚子疼得厲害,加上有點感冒嗓子也疼。一個人正難受,還頭疼這麼一大群纏猴時候,接到慕承和的電話。估計他是告訴我他到家了。我笑了笑,對著孩子們說:“好了好了,我接完電話再說。”“彆吵,薛老師男朋友來電話了。”一個綽號糖糖的女孩兒大喊了一句,賊兮兮地招呼大家噤聲。她不說還好,這麼一叫,反倒讓一堆人起鬨了。“哎喲,我們薛老師不是單身吶。”“今晚,好多男士失戀哦。”“薛老師,我們的心在滴血。”我一邊示意他們小聲點,一邊笑著按了接聽鍵。“好了,好了,彆吵了。老師和師公要生氣了!”糖糖又是一聲大喝。慕承和整好聽見最後一句,問道:“師公?”“或者你想叫師母?”我反問。“我以前倒是聽見過有人叫師丈。”他一本正經地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憋不住笑了,回屋子,趕著孩子們出去。“我記得以前有人還叫我祖師爺,過了兩年,輩分反倒跌回去了。”他語罷,還幽幽地歎了口氣。“……”這人得了便宜還賣乖。一群學生怎麼都攆不走,我隻好匆匆的和他說了幾句就收線。“一點都不肉麻。”一直偷聽的糖糖遺憾地歎息說。“就是就是。”“至少應該啵一個。”“三秒鐘內都給我消失!”我發飆了。等一群孩子走了之後,我又看著手機,想問他一個人在家,夜裡要是害怕怎麼辦。可是掂量了下,還是作罷,放下手機,又看他們夜訓去了。最後這一晚說是為了明天的會演做最後的夜訓,其實基本上成了每個排圍著自己的小教官,叫他唱歌。我回頭取了礦泉水,給每個教官派發。這時,一群人就逮著我了。“薛老師也唱個歌。”我笑著搖頭,躲到個排後麵去,哪知,這邊聽見動靜也叫我唱。我這人雖然很麥霸,可是當著這麼多學生,哪兒能丟得起那個人呢,說什麼也不肯。我越不肯,他們就越鬨,就在這一刻,有個哨兵進來,隔著老遠就喊。“小薛老師,大門外有個人,說是您家屬要找您。”軍營裡有規定,外來人員不能進出。所以家長親屬什麼的都不讓進,隻能事先打電話或者把輔導員叫過去,看看究竟找誰,然後本人才能到門口放放風。要是有時候找不到學生本人,也沒辦法。這小哨兵對人很好,和我還算熟絡,經常幫著我拿東西,竟然專門跑來叫我。可是,他嗓門也太大了。“家屬?”我尷尬地,小聲地嘟囔了句。我在這裡哪有什麼家屬。哪知,他耳朵極好,解釋道:“他說他是你家屬,我也不知道是誰。反正一男的,二三十歲。”“肯定是咱們師公。”有個男孩叫嚷了起來。“轟──”大夥就笑了。我板著緋紅的臉,跟著小哨兵拐個彎,看到大門外等著的真的是慕承和。他站在自己車前的暗處,身影挺拔卓然,像一棵傲立酷寒的蒼翠鬆木,鬱鬱蒼蒼、古樸高潔,無論什麼阻擋它的生長,它都將頭微微揚起,繼續往高處張望,筆直地聳立著,淩雲之上。他朝我這邊走了幾步,燈光讓他的輪廓漸漸明了。我衝他揮揮手。他見狀點了下頭,含著恬淡的笑等著我走近,沉靜溫潤,如水似玉。原本我是不緩不急地從那邊營房走出來,但見此情此景,再也穩重不起來,提腳便跑到他身邊。隻是,兩個人站在大門口,也不是個辦法。周圍荒郊野外的,張麗麗和我對地形已經踩熟。於是我帶著慕承和,也一起壓馬路。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除了偶爾路過的卡車,連人也沒有。這麼黑的天,若不是有慕承和在,我一個人連大門也不敢出。我倆就這麼溜躂在大路邊上,併排著。他走外麵,我走裡麵。他肩膀比我高好一截,所以不算肩並著肩。這麼對著他,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又靜了。為什麼他告訴彆人是我家屬,而不是愛人或者男朋友。那股孩子氣不聽使喚地衝進腦子裡,我的犟脾氣開始不理智地發作。“怎麼也不先打個電話?”我問。“打了,沒人接。”他解釋。我伸手一摸兜,確實沒帶手機。“是不是感冒了?”他問。“嗯,有點鼻塞。”“嗓子疼嗎?”“不疼。”“早知道給你拿點藥來。”“我們帶了一些常備藥。再說,還有校醫呢。”不用你好心。“那晚上回去記得吃,不行的話再找找校醫。”他說。“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我堵了他一句。他越是這麼關心我,我越覺得他是心虛,不禁遠離了他點,讓我們之間有個一尺的距離。“薛桐。”我應了一下。“你生我的氣?”他問。“沒有。”我矢口否認。“我來找你,你不喜歡?”“不是。”“我做錯什麼了?”“沒有。”他輕輕地歎了口氣。不知道這人是不是真的相信我說的,便不再言語。我心中更加憋屈了。我說沒生氣就是真的沒生氣嗎?他情商真這麼低嗎?看不出來女人的心思嗎?不知道自我檢討嗎?不能哄一哄我嗎?我想著想著越走越快,不經意地就將他甩在後麵,然後小腹又開始絞痛,頓時邁不動腳步。他走近一看,似乎發覺我臉色不對,“怎麼了?”“肚子疼。”我說。“那趕緊回去躺著休息,不往前走了。”“嗯。”我說。“原路回去?”“這邊可以抄小道,穿過去就到了。”我說。他看了下那沒鋪混泥土的石子路,“我背你。”我詫異了,“我哪兒有那麼嬌氣。走慢點就行了。”還不等他說什麼,我就下了馬路躍過排水溝,跳到那邊小路上。一連串的動作,讓我覺得身體裡有股熱流向下湧了出來。小腹一陣痙攣,疼得我快直不起腰。他趕了上來,蹲下身又說:“快點上來,我背你。”似乎已經有些生氣。而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原本以為我們會僵持好一陣,沒想到他突然開口問我說:“是不是我越難受,你心裡就越痛快?”“我沒有。”“你怎麼沒有?”慕承和說,“你明明知道你不高興或者身體有一點不舒服,我看著就揪心,但是你還偏要這樣。”“我就是沒有,沒有,沒有。”我開始犯起渾來。“薛桐,你要是討厭我,可以用彆的方法來氣我,但不要折磨自己。”他垂下頭淡淡說。“我哪有討厭你?”我即刻反駁。他臉上掛著黯然的神色,對我的反問不置可否。我頓時就覺得委屈了,“我哪有討厭你,哪有?我就是心裡憋得慌,這個罪魁禍首就是你,所以我想要你也難受,哪知……哪知看到你難受,我又覺得心裡像被刀子割一樣,更加不痛快。”認識慕承和之前,我一直不喜歡哭。可是說完這席話,越發覺得自己又笨又可笑,想起前幾次故意拿話氣他的情景,眼淚居然就這麼在他跟前,不爭氣地滑了下來。他見狀,將我攬在胸前,喃喃地說:“本來還好端端的,怎麼就哭了。都怨我,全怨我。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不生氣,我也不難受……”他捨棄了他剛才的所有立場,近乎溺愛般地輕輕哄著我。活了二十多年,從未有人這麼遷就過我。小時候一哭,媽媽就會煩,奶奶還會罵我不爭氣。不像彆的孩子,哭著就能爭取到想要的東西。漸漸地,我就不愛哭了。所以,我從沒用眼淚當過什麼籌碼或者武器。可是,在慕承和這裡,卻完全不一樣。他緊緊地抱住我,好像我的淚水是他在這世界上最致命的軟肋。伴著周圍夏蟲的鳴叫,他試探著叫我:“薛桐。”“乾什麼?”我甕聲甕氣地說。“我還從來沒背過你。讓我背背你,好不好?”他輕輕問。我遲疑了稍許,最後點了點頭,收住淚。剛開始我的全身都是僵硬的,甚至大氣都不敢出,就怕他覺得我沉。後來,我發現這個擔憂完全是多餘的,他比我想像中結實許多。漸漸地,我服貼地趴在他背上,雙手環住他的脖子,頭輕輕放在他肩頭。“還在疼嗎?”“疼。”其實,已經不那麼疼了,但是心中的小惡魔偏要我這麼說。也許真應了他的話,我見他為我著急,心中就很滿足。雖說有這石子路有兩三米寬,但是凹凸不平的,也沒有燈,隻能藉著月色和不遠處馬路的路燈照亮,所以他走得慢。“你儘量走路中間,看到什麼黑漆漆的東西,也不要踩,說不定有蛇。”“好。”他說。“你是不是從小在城裡長大的,沒走過山路?”“走過,但是不多,都是我爸背著的。”他說。提起他的父親,我忍不住將臉貼在他的脖子上。“你爸爸肯定是個了不起的父親。”他沉默了些許,然後說:“不是。也許他是個了不起的人,但是不算一個稱職的父親。”“為什麼?”“一個好父親,不會像他那樣丟下自己的孩子……”我沒吭聲。走了幾步他又說:“可是這也不怪他,都是我一個人的錯。”走一半,他扭頭問:“還疼不?”這回,我不敢再任性,老實地回答道:“不疼了。”他聽到答案,似乎安下心來微微鬆了口氣,卻沒放我下來的意思,繼續往前走。我說:“對了,我想好我要做什麼了。明年我去考翻譯學院的研究生,好像下個月就報名了吧。反正,我一麵在這邊工作,一麵複習考試,都不耽誤,還能掙錢。以前,我一直想著要當同傳,即時當不了,我這麼努力過,以後也不會後悔。”“有誌者事竟成。”他笑了。“二外我就選俄語吧。你要你替我複習。”“好。”他說。短暫的一截夜路,我趴在他的背上,感受著來自另一個身體的體溫和呼吸,好像讓我們之間有了一種永恆的。我從來不知道怎麼叫他,以前稱老師,後來就說“你”,那次氣極的時候還連名帶姓地罵了他聲慕承和。而周圍的人,有的叫他小慕,有的叫他承和,他說他父親叫他小和。慕承和喚我,自始自終都是前後兩個字一起用。也許是因為以前在家裡父母之間很少用什麼親密的稱呼,所以自己總覺得愛稱很彆扭。可是,就在這一刻,伴著夜色和清風,我突然很想叫他的名字。思來想去,最後柔柔地喊了他一聲:“承和。”他的腳步似乎微微一滯,然後側著臉應道:“嗯?”“承和。”我又叫他。他這次沒應我,卻淺淺笑了。2國慶當天本來打算跟著他去釣魚的,結果下雨了。雨從頭一晚,一直下到第二天,淅淅瀝瀝,讓空氣中有了一種秋的涼意。我極喜歡這樣的天氣和慕承和一起呆在家裡。他都是在客廳裡做事。我忙來忙去也不會打擾他,有時候自己看考研的複習題,有時候擦擦那些蘭草葉子上的灰塵,有時候給他杯子裡添水。就算一句話不說,心情也是美好的。隻是,打破這平靜的是一個電話。伯母在電話的另一頭說:“薛桐來一趟吧,你爺爺……怕是不行了。”我的臉瞬間慘白。慕承和問:“出什麼事了?”他開車載我去醫院。路上,雨突然就大起來,我茫然地看著車前的雨刮器搖搖擺擺。等紅綠燈的時候,他看了我一眼,默然無語。我們到病房的時候,裡麵隻有伯母和奶奶坐在在病床前。爺爺躺在床上,先前的呼吸管已經換成了呼吸罩。旁邊的機器滴滴的工作著。他身上蓋著被子,胸腔隨著呼吸機壓縮空氣的節奏,一起一伏。伯母見我進門,“薛桐來了啊,你表叔和大伯去和醫生商量去了。”說完後,再瞅到我身後的慕承和,目光狐疑。礙於我什麼也沒說,慕承和便隻衝她禮節地微微頷首。並非要藏著他,而是我此刻根本沒有心思管這些。伯母說:“上次你來看老爺子就知道他最近情況不太好,醫生也說各種器官功能都開始衰竭了,早上的時候,血壓又陡然升高,腦內第二次出血……”說到這裡,伯母有些不忍,開始抹眼淚。奶奶倒是很平靜,伸手理了理爺爺的頭髮。這時,伯伯和幾個表叔跟著穿白大褂的醫生輕輕地推門進來。醫生走進病床,掏出口袋裏的小手電,翻開爺爺的眼皮看了看,叫旁邊的實習醫記錄了下各種數據,就離開了。伯伯拉住那實習醫生問:“真的沒一點點希望了?”實習醫生說:“這個難說,也不能說絶對沒有奇蹟。”伯母說:“人都趟了五年了,當時你們就說也許有奇蹟,現在拖了這麼久還不是這樣。”實習醫生說:“醫院確實儘力了,而且病人年紀這麼大……”屋子裡沉悶了片刻。實習醫生便合上本子想離開。有個表叔問:“那現在怎麼辦?”實習醫生回答;“剛才張醫生不是說得很清楚了麼,其實撤掉呼吸機病人就等於死亡了。這個情況,就看家屬你們自己怎麼想的了。”說完就走了。伯伯拿出煙盒和打火機,本來準備點燃,被伯母提醒了下,轉而到陽台上去抽。他猛抽了幾口,又走了回來。其他人都站在原地不動。病房裡隻有奶奶和伯母坐著的那兩把椅子,沒多餘的,我一直站在那裡看他們說來說去,然後想找什麼東西靠一下。就在這時,慕承和拍了拍我的背。我回頭看他。他衝我點點頭,彷彿在說:我在這裡,不要怕。樓層打掃衛生的阿姨進屋來換垃圾袋,看我們神色凝重地杵著一屋子人在這裡,就多問了幾句。她說:“你們這種我在這裡乾幾年見多了。其實,醫生不好給你們明說。就是你們把老人這麼拖著,花費高,他也受罪,最後還是撐不了幾天。”保潔的阿姨幾句話點破了這事。伯母說:“這位大姐說的是。”奶奶替爺爺掖了掖被子,“要是這件事由我做主你們同意嗎?”伯母說接嘴道:“媽,你說怎麼就怎麼。全憑你做主。”奶奶頓了頓說:“老頭子這麼多年躺著,其實有些時候我覺得是我硬留著他,讓他一直受罪。我心裡一直有這麼個念想,就是二子沒了,我得守著他,盼著他有天能醒過來。”她又說:“這是我逼著你們給他出錢,每天住在這病房裡,我身體不好,就隻能請護工。這些年,你們付出多少,我也看到了。為了就是我那點念想,我怕我要是沒了這念想,就也想隨了他們父子倆去。”“可是,事情也有頭。現在都這樣了,與其再糟蹋幾天,不如就讓他走吧。”奶奶最後說完,歎息了一聲。伯伯說:“那我去叫醫生來。”其他人全然應允。我走到床前,靜靜地看著爺爺。他的嘴裡塞著一根很粗的呼吸管,用白色的膠布固定著,管子使得嘴被迫微微張開。麵容消瘦蠟黃。我很多年都沒有認真地看過他,記憶已經變成一個模糊了的身影。奶奶是那種瘦小的身形,都說我有點像奶奶年輕時候的模樣。而爺爺把自己矮矮胖胖,膚白髮卷的特點全部遺傳給了爸爸。小時候,他對我的溺愛遠遠超過我爸。有一回,我因為在鄉下惹了虱子,奶奶一邊譏諷外婆和外公,一邊解氣似地當著他們的麵,用推子把我的頭髮給剔了。結果巷子裡的孩子們就說我是小尼姑,不跟我玩兒 爺就做了很多工藝的小玩意哄著他們,不欺負笑話我。過了不久,伯伯叫來醫生。護士又拿著表格給他們簽字。伯母問:“撤掉機器就行了?”護士點點頭。奶奶不太忍心看,就被其他親戚扶出去了。我站在那裡,忽而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不同意。”這聲音不大,可是這四個字卻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伯伯和主治大夫同時抬頭看了我一眼。“我說我不同意。”我重複了一遍。伯母止住眼淚,像看怪物似的瞅著我:“薛桐。”在家裡,我從來沒有拂逆過長輩,更彆說在這種公眾場合。伯伯解釋:“小桐,這是你奶奶同意的。”我說:“可是我不同意。我爸死得早,所以我替他說。要是他還在,也肯定是這麼個想法。”醫生瞅了瞅我,又瞅了瞅伯伯,有點不耐煩地說:“你們家屬先商量好再說,我那邊事還很多。”語罷,跟護士使了個眼色,便離開了。伯母頓時來氣;“你一個小孩,懂什麼?你知道這麼拖著一個小時得多少錢嗎?你爺爺沒工作,沒社保,全都得自費。你體諒過彆人嗎?現在又不是我們不給他醫,是隻能這樣了,你親耳聽到醫生說的!”我咬著唇,也犟上了:“你們不就心疼那點錢嗎?大不了我起早貪黑多掙點錢,賣血借債還給你們,我……”慕承和從後麵拉了下我的手臂,示意我不要再說了。“薛桐!”伯母更加怒了,“真是太不像話了!”其他的親戚在旁邊,也不好多嘴,於是氣氛就這麼僵持了下去。凝重中,忽而卻聽見一直默不作聲的慕承和開口了。慕承和說:“伯伯伯母,我替薛桐給你們道個歉,她人小不懂事,說了寫氣化,你們彆放心裡去。隻是這個消息比較突然,她有點接受不了,也許留點時間緩一緩就好了。她媽媽不在,雖說丈夫去世多年了,但是老人清醒的時候,她還是他兒媳婦兒。要不,我們再等等。等薛桐媽媽回來見一麵再說,反正都這麼久了,也不急在這一時。正好用這點時間,給老人操辦點要用的東西,這樣讓薛桐心裡也有個的過程。”原本我一直強硬著,即時聽到醫生宣布絶望的噩耗我都沒哭,但是聽到身後慕承和這般輕言細語、客客氣氣地替我說話,好像就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心中的軟弱一下子有了發洩的出口,兩行熱淚滾落而出。我慌忙彆過頭去,看著雪白的牆壁。慕承和問:“你們看,這樣行不行?”伯伯說:“這樣說起來也對,我們急了點,沒顧全周到。正好我喊幾個人去預備下老人的後事,免得措手不及的,什麼都沒準備。”大家七嘴八舌地讚同,然後被伯伯安排工作,陸陸續續地走了。伯母說:“你奶奶還坐在外麵,我扶她回去歇歇。”最後剩下我和他。我站在病床前,扭頭對著牆角,他站在我後麵,一動不動。我臉上的淚痕也自然風乾了。他將椅子挪過來讓我坐,隨之也坐在旁邊。兩個人默然良久之後,他輕輕說:“要不然,你跟爺爺說點悄悄話。”“他能聽見嗎?”“也許能。”他答。“真的?”“我一般不說假話。”“那什麼時候說假話?”他的神色停頓了稍許,“善意的時候,在自己感到窘迫和羞愧的時候。”我盯著他的雙眸,隱隱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其實,我也對他撒謊了,不是嗎?我避開他的眼神,轉而看著病床,“我想起來,我有什麼悄悄話要告訴爺爺了。”“我迴避下?”我想了想,搖搖頭,然後又點頭。慕承和起身說:“那我出去抽菸。”我將頭垂下去靠著老人的枕頭,然後陷入了長長的回憶。“小時候,有段時間借宿在你和奶奶那裡。每次測驗後的試卷都需要家長簽字,可是我語文從小就不好,每次考的很差的時候就不敢給你們看。最後,就模仿了你的筆跡簽字。”“還有一回,我上課講話,被班主任抓了出來要我請家長,不然就不許我進教室。那個時候家裡還沒裝電話,我就撒謊說你重病了,奶奶送你去醫院,老師才放過我。”“你經常把錢放在前麵上衣的內包裡,然後也不怎麼數,就隨手將衣服搭在床上。我趁你不注意,就會偷幾塊錢出去買糖吃。”“六表叔從雲南給奶奶捎回來的那隻翡翠鐲子,其實是我摔壞的。但是我當時很害怕就把它原封不動的放盒子裡,後來你拿給奶奶之後才發現成兩截了,害得你被奶奶罵。”“你替我開家長會,老師說我表現不好,你原原本本地回來告訴媽媽。你走之後,媽媽揍了我一頓。當時我一邊哭,一邊在心裡罵你說你不是我爺爺。”“你跟我說你要活到一百歲,看著我們三個孫子輩的孩子成家。現在哥哥姐姐都結婚了,你也看到慕承和了,他人好,真的好。”……說了不知道多久的話,最後兩個護士推門進來抄那些生命體徵的數據,才打斷了我。然後,護士又陸陸續續地掛液體,給爺爺輸液。我把地方給她們挪出來,到了屋外。已經是晚飯時間,其他病房都飄著飯菜的味道。正巧堂哥兩口子來了,看到我就說:“你先去吃飯,我先守著,有事給你電話。”我們都知道,所謂的有事是件什麼事。走廊上沒看到慕承和,我繞了一圈,在緊急出口那邊的樓梯間看到他。他兩層樓之間的拐角處,坐在地上,看著暮色中的秋雨發愣,一個人靜靜地抽菸。我走過去,緊挨著他,以相同的姿勢席地而坐。“餓不餓?”他滅了煙問我。“嗯,餓。”“那邊有人了?”“嗯。”“我們先去吃飯,然後回去給你取件衣服,半夜裡氣溫低。”3才走到樓下就接到堂哥電話,然後又一口氣衝上來,到醫院那一層,看到病房裡穿白大褂的人來人往。堂哥見我就急忙解釋說:“剛才,心臟突然衰竭,醫生在做急救。”過了一會兒,所有人無奈的搖頭。醫生叫護士看了下表,對著護士說:“死亡時間10月1日十九點三十一分。”然後儀器的電源被關掉。我擠過去,摸了摸爺爺的手,還是溫熱柔軟的,似乎這一切都還不太真實。到底,我的執念還是沒能留下他。奶奶隨後才到,看到床上的屍體,終究沒忍住,抽泣起來。最後,我陪著奶奶坐在走廊上。慕承和與他們一起在聯繫地方和人給爺爺辦後事。奶奶過了會兒,倒是不哭了,就是神神叨叨地翻來覆去說著我爸和爺爺的那幾件事情。她沒吃飯,怕她餓著,就問她要吃什麼。她說:“你給我削梨。”等我去樓下給她買了梨回來,她又嚷著要吃蘋果。我耐著性子又去給她買蘋果。她看著蘋果和梨,喃喃地說了一句:“老頭子,我們共果不分梨。”共果不分梨。這是以前爺爺經常提的家鄉話,就說蘋果和梨都要一起吃,不能分開。這樣,一家人永遠都團團圓圓的。不禁心中黯然。我去借了把水果刀,把手上的東西一起洗了洗,就給她削蘋果。皮削好遞給她之後,她也不吃,拿在手裡靜靜地看。我便繼續去削梨。削到一半,奶奶突然一把抓住我,激動的說:“不能分!不能分!”我的手一滑,狠狠地在掌心割出一道口子。開始是麻木的,等了會兒才開始滲血。我哄了哄她,再放下東西,跑去洗手間沖傷口。那刀鋒真是太快了,雖說劃出的傷口才半寸長,可是很深,血隨著水龍頭的自來水往外冒,我洗了洗,用一張餐巾紙隨意地覆在上麵。回到座位,發現那個梨上也沾了血絲,便扔了,又從兜裡掏了一個繼續削。奶奶以前罵過我心硬,而且是又冷又硬。我一直沒哭。因為被割傷的地方在掌心,我一直拿東西做事,輕輕動一動就裂開,所以依然都在滲血。我倒不以為意,血染紅了就又換一張紙巾。我想一個對自己的疼痛都這麼冷漠的人,如何會對彆人熱的起來。夜裡,慕承和陪著我回去休息。他看到我手上裹著的餐巾紙,問我怎麼回事,我也沒有回答,直接關掉燈就和衣睡覺。他在自己房間開著燈靠在床頭看書。大家都沒關臥室房門,所以我能看到從他房間透過來的橘紅色的光。不知道過了多久,傳來他輕輕的腳步聲。而後,聽到他的腳步停在我的門口,似乎在看我睡得是否安穩。他靜立了稍許,才離開。又過了很久,我翻了個身,不小心把枕邊的手機碰到地上,發出一個沉悶的響聲。他察覺動靜,再一次地走到門口,還是在黑暗中靜靜地站立。這回,他沒有輕易地回去,而是問了句:“是不是睡不著?”我遲疑稍許,才輕聲應了下。他淺淺地歎了氣,打開燈走近我,坐在床邊。我背過身去。“薛桐……”他說,“你要是睡不著,我就賠你說說話。”“很多年輕的孩子總覺得世界上最不可接受的、最痛苦的是失去愛情,以至於他們輕視生命。其實,他們多半沒有痛失至親的經曆。也許你抱著對父親的還會複活的最後幻想,寄託在了你爺爺的身上,所以才比他們更加難受。”聽倒他說到這一句,我忍不住握緊拳頭,用指甲狠狠地掐了掐掌心的傷口,一下子又開始流血。好像隻要身體疼,心裡的那種痛苦就可以緩解似的。可是片刻後,手在疼心理卻還是繼續疼。我將被子矇住頭,縮到被窩裡去,然後說:“當時爸爸出事,奶奶不許我跟爺爺說,怕爺爺發心臟病,但是不我聽。如果當時,我不是那麼激動的將這個消息告訴爺爺,他也許就不會這樣。所以奶奶恨我,他們都恨我,都是我的錯。”慕承和頓了頓,開口緩緩說:“薛桐,我上次給你講了我爸爸的事,其實後麵還有一部分沒有說完。”我在被窩裡屏住呼吸。他說:“後來,我爸爸他一直在生病,神智不清,最後一年多連我都不認識,被關在精神病院裡。可是有一次,他突然認出我,還說:小和,爸爸病好了,爸爸想回家。我就逼著我媽託人把他接回家。”“那個時候,他們早就離婚了,也沒住一起,我就說我能照顧他。開始他都好好的,能和我說話,能吃我做的飯,能一個人在家裡看點書。我怎麼知道他就突然自殺呢。”“他是半夜上吊的,我早上起床才發現。然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個時候沒有電話,他掛在家裡的大門口,我不敢從那裡出去,就這麼坐在地板上,盯著他。直到夜裡很晚,因為我一天沒去上學,學校老師隻得跟母親單位聯絡,我母親才找上門。”“我就一直想,我才是兇手。這個結論一直困擾我很久,我甚至隻要看到門就會有一種幻覺,好像他還吊在那裡看著我,眼裡全是埋怨。後來在俄羅斯,他們告訴我大麻可以麻痹神經,腦子會變遲鈍,就什麼也記不起來,我有一段時間就瘋狂地吸食那個東西。”“後來,我母親知道之後,將我軟禁起來戒毒,找了很多心理醫生。”“可是哪怕過了那麼多年,我都不敢呆在這套房子裡,好像一進門,一到夜裡,他就會回來。隻要我一個人坐在黑暗裡,對著他去世的那個地方,似乎可以直接和他或者彆的什麼東西對話,有時候會聽到人聲,有時候聽到噪音。後來又去看醫生,他們說我隻是幻聽。所以,我寧願耳朵聾掉,那就再也聽不見那些聲音了。”我掀開被子,坐起來,看到他眼裡痛苦的神色。我一直以為,他一輩子也不會告訴我這些,一輩子也不願意再次回憶起那段過往。我輕輕摟住他的脖子,顫聲道:“你不用說這些。”“不,我得告訴你。不然我的心永遠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地方,一看到你就自卑。”他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彆愛孩子,所以我想教書。看著那些朝氣蓬勃的孩子,我才覺得生活有希望。後來,你來了。薛桐,你來了。那天晚上,你在那麼冷的雪地裡給我找隱形眼鏡,手指都凍得通紅。”“你簡直就是一個天使。你總是有那麼豐富的表情,愛笑,愛皺眉,愛臉紅,愛生氣。連生氣發窘的時候,都是那麼有意思。”“你讓我發現,不能永遠都活在過去。況且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什麼也不害怕。新年零點時,你對著我在許願,其實我也偷偷許了個願,就是希望眼前這個女孩兒永遠快樂幸福。”“所以,你不要自責。薛桐,你明白嗎?隻要你有一丁點難過,我就會心疼。無論是爺爺還是你爸爸,他們的愛和我是一樣,所以他們肯定也不願意你繼續責怪自己。”他的嗓音聽起來有點沙啞。聽到這裡,我趴在他的頸間,無聲地落淚:“我知道,承和。我知道了。”“那現在把手拿出來,給我看看。”他說。我放開他的脖子,乖乖地將手伸到他麵前。他低頭看了看,沒有說話,繼而去拿藥箱,又坐了下來。血已經再次凝固,隻是因為沾了水,傷口邊緣開始發白。他低頭認真地給我抹酒精消毒。傷口的肉有些外翻,一碰到酒精,好像被火燒一般,害得我不禁“嘶──”地倒抽了口冷氣。他的手抖了下,卻沒抬頭瞧我。臥室燈光不是很強,而且我剛才從被窩裡出來就抱著他,在我放開後,他轉身就去外麵取藥箱去了,我一直沒對著他的臉。直到這時才發現,他眼眶是紅的。也不知道罪魁禍首是那番話,還是我的傷。我慌忙地問:“怎麼了?怎麼了?”“沒什麼。”他躲開我的視線。我哪裡肯依,不再讓他上藥,轉而用手夾住他的臉,擺正之後,讓他的雙眸正對著我。那對被什麼東西潤濕的眼珠,顯得格外閃亮。他沒有反抗,也沒有掙脫,隻是將眼瞼垂下去,半晌不語。無論遇見什麼事情,慕承和的對著我第一個神色,便是微笑。他從未把自己的負麵情緒傳導過給我,無論傷心沮喪還是難受,他都是在笑。笑的時候,眼睛會先眯一點,隨後唇角上揚,一雙眸子亮晶晶的。溫和、內斂,偶爾在他臉上會閃過狡黠的神色。可是,如今看到的卻是這樣的慕承和。我心急如焚地解釋:“我不疼,一點也不疼,我這人從小就大條,痛神經都比人遲鈍。而且你看剛才我把你的衣服的肩膀都哭濕了,難受的地方都告訴你了。我不自責了,以後我一傷心就會想著還有一個人會我比更傷心。我也不會再生悶氣,有什麼事情都第一個告訴你……”聽見我這堆語無倫次的話,他沉默片刻說:“那天我不該當著彆人的麵,鬆開這隻手。”我愣了愣,才明白原來他說的是那件事。那天遇見A大的車,當著很多老師領導的麵,他放開了我。那是我們第一次牽手,肩並肩地走在下山路上,盤山路窄,偶爾有汽車疾馳而過,他看到車來便拉了我的手,讓我走裡麵,後來就沒放開,就此順勢牽住。我骨骼小手也小,他的掌隨便一握便能覆住,當時我的心中好像藏著一隻歡騰的喜鵲。可是遇見其他老師的時候,他尷尬地鬆開了我。後來,我們再也沒有提過這事,也再也沒有碰過對方的手,竟然成了一個禁區。他埋頭繼續替我消毒,上了雲南白藥,最後再貼止血貼,小心翼翼極了。我再也不敢哼唧。末了,他忽而補充了句,“以後再也不會了。”4老媽從B市趕到的時候已經半夜了。她本來就是能乾的人,兩下三下就幫伯母伯伯一起將喪事操辦得井井有條。到了第二天,家裡人也開始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奶奶當著所有親戚的麵說:“他走了好,說明老頭子對一大家子人都放下心了,總比一起賠我們耗在這兒好。他八十多歲了,也算是走得高高興興的。”喪事辦完之後,老媽很慎重地找慕承和談了一次話,地點是在我們家。老媽活生生讓我在樓下等了半個小時。會談完畢,三個人一起準備在外麵吃了頓飯,正巧遇見樓下的張阿姨。她打招呼說:“童大姐,好久沒見你們家人了。樓上房子租不租啊,前幾天還有人來問。”“不租不租,還留給女兒用。”我媽說。我沖這位阿姨笑了笑,就跟慕承和走前麵等著老媽。隻聽對方說:“她一個人住可要小心了,上次你們家進小偷,可把薛桐嚇壞了,後來就搬出去了吧。”“是啊,所以以後叫小慕陪著他。”老媽回答。“喲,一起那小夥子是你女婿吧。”“孩子的男朋友,今天帶回來給我看看。”我承認我媽回答這句話的時候有點沾沾自喜。“嘖嘖嘖,模樣咋生得這麼好呢。有福氣啊,童大姐,你這麼年輕就有女婿了,我那閨女兒快三十了還單著,東挑一個西挑一個,最後倒是人家看不上她了。”我瞧了慕承和一眼,這人恍然未聞,神色自然。“你可是久經沙場的中老年婦女殺手啊。”我悻悻地說。他笑了下,捏了捏我的臉。“不許捏,已經夠肥了。”我奮起反抗。他孩子氣似的,又捏了一把。正在此刻,我媽和張阿姨又說到什麼,一併瞅了他一眼,卻看到他正在調戲我。慕承和察覺到她們忽如其來的目光,神色瞬間石化,然後尷尬地收回手,接著故作鎮定地朝兩位中年婦女粲然一笑。這下,換她倆收回視線了。本來之前見麵,老媽對慕承和雖然和氣但絶對不是熱情。可是經過這半小時的交流,她突然就跟慕承和熱絡了起來,吃飯時還不停的給他夾菜。“媽。”我狐疑了。“乾啥?”她問。“你以前不是說,吃飯最好彆給人夾菜,這樣不衛生麼?”我說。“……”當時我媽的眼神是在真實地表述:我怎麼養了你這麼一傻妞。她單位那邊還有事,吃過飯,司機就來接她上高速了。“你們究竟談什麼了?”我回去的路上好奇地問。“談未來。”“……你不應該教物理,應該教曆史。一句話就可以概括掉一個王朝的興衰。”我嘟囔說。他笑著搖了搖頭。“她問了很多,我不知道從哪兒給你說起。”“那隨便揀一兩個精要的。”半晌之後,他說:“伯母剛才問了我一個問題。”“什麼問題?”我發問之後,卻一直沒等到他說下文。於是,又重複問了一次。這個人思索了稍許,不自在地說:“你確定你要聽?”“要,為什麼不聽?”我更加好奇了。“呃──”他臉上的表情讓他看起來,像是有些後悔提到這個話題了。“你媽媽比較……開明。她還問我……”他突然有點口吃,似乎還在腦子裡斟酌用詞,“我們……有沒有做好安全措施。”我沒仔細研究過這話,隨口就問:“什麼安全措施?”見我這般鎮靜,他彷彿也淡定下來了,沒向我解釋,反倒繼續道:“我就對你媽媽說,我們一直分房睡。”過了數秒鐘,我才領會到這番對話的真實含義,然後尷尬地扭過頭去。臉紅了。“下個星期天有個飯局,你能不能陪我去?”他又問。“什麼飯局?”“我們繫上一位老師結婚,叫我帶女朋友一起去喝喜酒。”我咧起嘴,看著他的臉,甜甜地應著:“好啊。”路過翻譯學院的時候,按照上次某位師姐的介紹,在他們圖書館一樓的書店買了些考研的複習資料。說實話,以前二外的課無論陳廷也好,慕承和也罷,都是以俄語的發音和日常對話最為主要教學內容。而對於考研來說,語法和詞彙要求比較多。於是這個重任又落到慕承和身上。吃過晚飯,我霸佔了他在客廳的工作桌開始投入到複習中去,做幾道題再看幾頁書。有些不懂的就問問慕承和。他本來自己在沙發上專心用電腦作圖,結果時不時地被我攪一下,似乎思路全無。於是,他站起來,抬了把餐椅坐在我側邊。簡單地翻閲了下我的俄文語法書,隨後拿出紙筆給我畫了一個單詞“性數格”的圖。“我先給你歸納下,免得你越問越暈。”他說。“哦。”我乖乖地挪了下椅子靠近他。他將畫著圖的紙轉向我這個角度,“我們先說單詞的性。以前給你們說過它和英文有點不一樣,要需要將名詞分為陰性、陽性、中性。可以靠詞尾判斷……”我撐著頭,看著他邊寫邊講。他平時習慣用鉛筆畫草稿,所以桌麵的筆筒裡總存著些被削得圓潤整齊的中華鉛筆。“陰性是以а、я、ь、ия結尾,中性的詞尾是о、е、ие,而陽性是輔音,й 和ь。”說到這裡,他又起筆在紙上三個中文定義的後麵,分彆寫下這幾個詞尾字母。隻見鉛筆的筆尖在白紙上輕輕劃動,那些字母就好像靈動一般躍然其上。他寫я的時候,跟以前給我們上課寫黑板字一樣,最後會留一個小小的鈎,顯得特彆頑皮可愛。我不禁莞爾,思緒有些開小差,視線從慕承和書寫著的左手往上移動,最後落在他的臉上。他跟我坐的很近,以至於稍許逆光的條件下,我還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耳上的絨毛。我換了隻手,繼續撐住下巴,又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睫毛不是他臉上最閃亮的地方,但是長在眼角的那幾根卻很翹。此刻,他垂著眼瞼,看起來更加明顯。“弄清楚名詞之後,前麵的形容詞要……”他說到這裡,不知道是察覺我的視線,還是感覺到我在分神,緩緩地抬起頭來,正好對上我的眼睛。看到他那毫無雜念的雙眸,我為自己的心不在焉而心虛。他沒繼續講下去,放下筆。“形容詞……怎麼……”我支支吾吾。他沒接話,輕輕伸手拂過我的右臉頰,注視著我,然後緩緩地將頭湊過來,在我的唇上輕輕地啄了下。他的嘴唇在蜻蜓點水後,眼睛帶著一種無法平靜的情緒凝視著我。在我幾乎以為他會就此罷手的時候,卻迎來他的深吻。我從未告訴過他,我很喜歡他的唇。軟軟糯糯的,有一種嬰兒的觸感,讓人依依不捨。長久的沉醉後,他將唇分開,閉著眼,用鼻尖碰著我的鼻尖蹭了蹭,恍若一隻小動物在探知對方的情緒,許久之後才將眼睛睜開。“薛桐。”他的嗓音已經喑啞。“嗯?”我極力壓製著自己劇烈的心跳。他停頓了下說,“我們繼續講形容詞。”“……”第二天晚上慕承和教的是名詞的格。第三天晚上原定的教學內容是如何對代詞變格,但是後來改成了彆的……慕承和將我抵在沙發上溫柔地親著,讓我神魂顛倒。而後,他緊緊地擁住我,壓抑住自己喘息說:“薛桐。”“嗯。”我應著他時,完全抱著他會繼續問我,人稱代詞第二格是所屬格還是賓格此等問題的心情。“薛桐……”哪知他又叫了一聲,嗓音淺淺的,沉沉的。“嗯?”“我想越線了。”他說。作為新世紀女性的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我的腦子遲疑了下,忽的閃現出兩句話來應急。第一句是裝傻問“什麼叫越線”。第二句是羞澀地說“我們還不可以這樣。”哪知,話到嘴邊我脫口而出的竟然是:“可是……剛才賓格,你還沒有講完。”隨即我還閉上嘴,將牙關咬住,拉起警戒線,截斷他繼續侵略的可能性。慕承和頓時黑線。就在我以為他要放棄的時候,他又喚我:“薛桐。”“嗯。”我戒備地看著我,哪怕答應的時候也是咬緊牙齒。“我剛才講了人稱代詞,你記住沒?”他轉而問。我搖了搖頭,又點頭,意思是記得住一點,但是記不全。“第一人稱的第二格是什麼?”“меня.”我費勁地想了想,才得出這個答案。“再發一次音我看看。”“меня。”我口齒清晰地又念了一次。меня是雙音節詞,都屬於開口音,所以發聲的時候嘴唇和兩齒都必須張開。而就在張嘴的那一刻,他的舌偷襲而入,隨後帶著勝利的笑意,在我的唇齒間肆意掠奪。我瞪大了眼睛,想推開他,可是哪兒還有那麼容易。我怎麼可以大意,他要是那麼容易就我擊敗的話,就不是慕承和了。隨後,他抱我回到臥室,我麵紅耳赤地凝視著他。目光交織。他的喉結動了動,緩緩抬起左手,指尖落在我的唇上輕輕摩挲,隨後是下巴,脖子,鎖骨……纏綿悱惻,如蜜似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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