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一剛剛進校,我們輔導員就告誡我們,也許和其他文科學科比起來學外語算是比較苦悶的。大一、大二雖說不是每天早上都有第一節課,但是我們卻是必須在七點半的時候到教室上早自習。每當天還是擦亮,就能看到外語係的同學手拿豆漿,戴著耳塞,聽著收音機走在校園的林蔭大道上。在宿舍通往四教的途中,有一片桂花林。我們作為新生入學正好是金秋,於是清晨這麼走過桂花樹林,還帶著對大學新生活的憧憬,和對未來前途的希冀,那時自己真覺得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我曾經也是這麼一個有誌青年,但是隨著新鮮人成了老油條,人也就漸漸地懶散下去。有時候,我都覺得我們四個人懶惰起來有些人神共憤。若是週末或者星期一和星期二早上沒有課,全寢室都不想出門,但是又餓得慌,於是會靠猜拳來派一個人去食堂買早飯。若是熬到中午都還不想出門呢?那便再猜拳……我們離三食堂最近,所以一般在此地活動。靠近食堂門口那個賣豆漿的地方,堆了個大桶,一人打卡,一人舀豆漿。那個舀豆漿的人特彆奇怪,要是自己帶杯子來,無論你帶多大的容量的,都會給你打三分之二杯,無可動搖。於是,我們便用那種裝1.5升的杯子,打一杯回去可以做成四人份。隨著天氣越來越冷,最近變成大家都窩在寢室裡看、看電視、玩電腦、背單詞,連中午飯也懶得去打。怎麼辦呢?繼續猜拳。一般情況下就屬白霖最倒黴。今天,又是她。她拉住我可憐巴巴地說:“小桐,跟我一塊兒去吧。”我看她一個人拿著四個飯盒,是挺淒涼的,便陪她一起。她和我各拿兩個飯盒排在三食堂的兩個打飯點。幸好還沒到十二點,排隊打飯的隊伍不是特彆長。輪到我的時候,我看著食堂師傅一彎腰,舀了一大勺飯,然後拿著勺子的手抖一抖。他看了看,貌似不滿意。於是再抖一抖,幾乎抖到沒啥米的時候才朝我飯盒裡蓋下來。我又刷了一次卡,又遞了個飯盒過去。那師傅故技重施,這次裝給我的比剛才還少。我瞅了瞅左手,再瞅了瞅右手,哭喪著臉說:“師傅,您看我都瘦成這樣了,才給我這麼點飯,您忍心麼?”那師傅瞧了我一眼,極不情願地又加了幾粒米,隨即擺了擺手,高聲對我後麵說:“快點,下一個。”然後他在嘴裡嘀咕:“就買四毛錢的飯還想要多少?”聽見一個排後麵的男生笑出聲,我頓時回頭剜了他一眼。可是,就是我這麼走了一趟,把白霖的飯卡給搞丟了。我著急地回憶來回憶去,就記得我打飯的時候,第一下用我的卡刷的,第二下是用白霖的卡刷的,然後就再也沒見到那張卡了。白霖在上麵存了很多錢,我是怎麼都賠不起的。白霖不在乎地說:“沒事兒,丟了就算了。”我依然急急忙忙地拉著她去後勤處掛失。那個辦業務的老師說:“英語係大三的白霖啊,剛才還有人來查來著,說撿著你的卡了,查了你的信息正要給你送回去。”我倆對視一眼,真好,居然遇見雷鋒了。晚上又是慕承和的俄語課。教室裡開著暖氣,加之人又多,而且緊閉著門窗。他講了一會兒課後,大概覺得熱,便將袖子捲起來。做完這個動作以後他準備繼續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單詞。沒想到,他居然用的是左手。他轉身背對著我們,寫了一個單詞以後,也許自己才意識到左右問題,於是手勢一頓,停了片刻後還是接著繼續寫。我知道,要是他就此換手,反而會引起大家注意。他寫完句子,回身麵對教室,這才將那隻粉筆換到右手。大家都在埋頭記筆記,就隻有幾個人還呆呆地坐著,我便是其中之一。剛剛的那個細微狀況,幾乎沒有人發現,要是我以前不知道他的這個習慣,也同樣不會察覺。其實,我覺得慕承和他大可不必如此,讓同學們知道以後無非是大家背地裡議論下,然後反而會在他的魅力值上又加了一分。越特彆的老師,越容易引起學生的好奇心。慕承和似乎察覺到我在盯著他看,於是朝我微微一笑。我一愣,埋下頭去,慌忙地拿筆寫筆記,可惜寫著寫著開始神遊。我想到慕承和做的那道數學題:3999×6888=?小時候我背過九九乘法表。後來大一點又背平方表,類似於一口氣說出11×11,12×12,13×13……之類的乘法,那純粹是我們以前的數學老師為了提高我們的心算能力而做出的額外要求。“有沒有人會專門背乘法答案?”趁著慕承和在黑板上寫例句的時候,我低頭偷偷問白霖。“九九表?”白霖反問。“不是,就是幾千乘以幾千那種。”我說。“背來乾嘛?”“呃──玩兒,比如練練腦子之類的。”有些老師不是常說,腦子擱久了不用就要生鏽麼。白霖白了我一眼,“練腦子?腦殘了?”呃……確實不怎麼符合自然規律。2俄語課是連著兩節,無論是以前的陳廷也好,還是其他什麼老師。隻要是晚上的課,一般都是連續上,中途不會休息。如果其間有想上廁所的同學,動靜不要太大,自己悄悄出教室就行了。這樣大家都樂意,都隻想早點下課,縮回寢室,該乾嘛乾嘛。但是慕承和卻不是。他平時是個挺民主的人,可是無論大家怎麼反抗,他每次課都要執意休息中間的十分鐘。他說:“我們休息是為了以更加飽滿的精神迎接下麵四十五分鐘。”說話間,嘴角漾起他那人見人愛的笑容,自然沒有人有異議了。第一節課下了以後,我覺得教室裡人多了以後悶得慌,有些缺氧的感覺,便想走到走廊的那一頭,靠著欄杆偷偷氣。然後,我看到慕承和也站在欄杆旁,若有所思地。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夜裡很冷,但是月色卻亮極了。銀色的光線從天上灑下來,將他的背影映在地上,拉得很長,幾乎延伸到了我的腳下。我順勢在上麵踩了幾腳,然後故作淑女裝地走到他身邊。“你站這兒不冷麼?看什麼?”我扶著欄杆,和他併排站。隨著他的視線看去,是對麵六教旁邊的荷花池。夏天的時候,倒是很好看,翡翠粉嫩映襯在一起,成了本校的一大勝景。可惜如今已經是冬天,全是殘枝,滿池蕭瑟。他沒有轉頭,用下巴點了點對麵樓下的景色,“那個池子,以前我們學校本部圖書館前麵也有一個,後來翻修圖書館的時候就填平了,一模一樣的,都是月牙型。”“本部圖書館翻修?好像好多年了?”我記得貌似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嗯。”他應著。過了會兒又說,“我不常來西區,但是看到它就想到以前本部的池子。我曾經經常在裡麵網魚,”他的臉沐在月色下,泛起淡淡的笑容,“就是拿個籃子,放點饅頭屑進去,侵在水裡。另一頭用繩子掛著,靜止十來分鐘以後,一下子提起來,會兜住很多小魚。結果,有一次我掉進池子裡,差點沒爬起來。”我詫異,“你小時候?”“我父親是A大的老師,我小時候一直隨他在本部的宿舍住了,你不知道吧。”原來也是學校老師啊,難不成他分來我們學校代課也是托他爸的關係?“你爸教什麼的?”我問。“數學。”“數學?”說起數學,我倒是有問題了,“你真的很神奇啊,上次那道題,怎麼算的?”他樂了,“有訣竅的。”“什麼訣竅。”“其實,是恰好你問的兩個數字很特彆,可以補數。我學過珠心算。”“豬,心算?”豬也能心算?“……”他的眉角輕輕地抽動了一下。“難道不是?”我疑惑。“是一種心算方法,運用的是珠算原理,所以叫珠心算。”“珠算啊,我小學時候也學過算盤,後來又跟我小阿姨撥算盤學算帳來著。我還記得口訣來著: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進一;二上二,二下五去三,二去八進一。”“用算盤熟練的人,或者經過訓練的專業人士,四則運算比計算機還快是很常見的。”“對對對,我小阿姨就是學會計的,完全比計算器算的快。”“而珠心算是幾乎一樣,隻不過要做心算的時候,需要把實物的算盤化成虛盤放在腦子裡。”“不過做起來肯定很難。”“初學時是挺難,因為需要一邊自己瞬間記數,一邊想像出虛盤,同時在腦子裡模擬撥珠的情形,最後又把珠像內化。”“想想都頭暈。”他笑,“這是邏輯思維、形象思維、靈感思維綜合運用的結果,所以後來被當成開發孩子智力的一種訓練方法。要是熟練了,速度完全可以超過一般計算器,一報完題目,可以立刻得出答案。”他頓了頓,“所以說,人類的智慧是任何機器都不可戰勝的。”比計算機還快?聽起來蠻誘人的。我有點興奮了,“我現在還能學麼?”要是真會了,以後還可以拿出去顯擺。“恐怕遲了,一般四五歲比較合適。”他用一個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瞬間摧毀了我今生想要成為天才的唯一希望。過了一會兒,他忽而問我:“你做幾份家教?”“就那一個孩子。”“一週幾次課?”“暑假的時候排得比較多,現在就是一週一次。”“辛苦麼?”“不辛苦啊,還挺有成就感的。”“你……”他看著我。“什麼?”我疑惑。“沒事。好好學習就行了,有困難可以告訴我。”就在我倆談話期間,看到有個陌生的男生走到門口,朝教室裡探了探頭。原本就並不稀奇,本來到外語係探班的男生就挺多,大家心照不宣。可是奇就奇在,那人逮住一個同學問:“請問,你們是英語係大三的麼?”“是啊,怎麼?”“你們班上有個叫白霖的麼?”聽見白霖兩個字,我立刻提高警覺,拎著耳朵注意起來。“白霖──”被問的人,扯著嗓子高喊,“有個男的找你。”我看到白霖走到那男生跟前,問:“找我啥事?”男生瞅了瞅她,再瞅了瞅她,“你叫白霖?”“是啊。”“不是你。”男生搖頭。“怎麼就不是我了?”白霖不耐煩地反問他。“你們班還有叫白霖的麼?”“這麼好聽又稀少的名字,還能和誰重?整個外語係,就我一個人叫這,沒彆人!”白霖以她慣有的強者氣勢,壓倒對方。見她這樣,男生倒窘迫了,吶吶說:“我找那個白霖是個子不高的女孩兒,眼睛很大,梳著個馬尾,笑起來左右都有虎牙的……”慕承和突然看了看我。“怎麼了?”我摸了下臉,不禁問。“虎牙。”“你有虎牙麼,我也有。”我說。他淡淡微笑,“我沒有,但是我知道你有。”與此同時,不遠處的白霖朝我指過來,對著那男生說:“同學,你要找的是她吧。”3原來,男生叫劉啟,是計科係的。他便是白天在排我身後打飯,還跟著食堂師傅一起笑話我,接著被我狠狠地剜了一眼的人。後來,我從人堆裡擠出來,將飯卡弄丟了,他正好拾到,想叫我,卻沒想到我溜得跟一股青煙似的,就在食堂消失了。他無奈之下,去學校查了飯卡上的學生信息,然後問上門來,還給我。那飯卡是白霖的,所以他便以為我叫白霖。下課後,走在回寢室的路上,我和白霖都下定決心要報答人家劉啟的恩德,有機會一定請他吃飯。這個週六,我不用去彭羽家上課,而老媽的休息日也終於和我重合在一起了。她在距A市三十公裡的女子監獄上班,我們學校和他們監獄分隔在A市的東西兩頭,其中艱钜有將近八九十公裡,來來回回很不方便。所以,雖說在一個城市,卻很少見麵。很多人覺得警察就是公安,公安就是警察。其實,公安隻是警察中的一種。警察還有獄警和法警等等。我媽就是地地道道的獄警,穿著警服上班,臂章上的警徽裡綉著“司法”兩個字。白霖經常羨慕說:“小桐啊,你媽媽穿起製服的樣子真是英姿颯爽。”可是我媽明明就是一個梨形身材,肚子上的遊泳圈足足有三個,我怎麼都不能將她和“英姿颯爽”這四個字聯繫起來。所以我一直在琢磨和自省,究竟是我的欣賞水平有問題,還是他們都有問題。她平時本來就忙,加上獄警這項工作的特殊性,隻能輪休,也需要時常夜裡值班,不分節假日,故而老不回家。我也就索性呆在學校裡,偶爾去看看爺爺奶奶。我在回家的路上繞去菜市場買了菜和魚,準備給她老人家做一頓豐盛的午餐。一般他們值班以後是早上九點下班,稍微磨蹭一下到家也就十一點了。老媽到家的時候,我正在端魚。見她連製服都沒換下來就回家了,我奇怪地問:“你走得急啊?”因為大部分情況,他們是不允許平時穿警服的。“嗯,”她洗了把臉,“你王阿姨他們送了我們監區一個女犯到城裡來看病,大概是要住院的樣子。我吃了飯還得去醫院替他們守一下。”“哦──”我蔫蔫地應了一聲。吃飯的時候,我倆對坐著,隻聽見咀嚼食物的聲音。她說:“我一會兒順道給你奶奶他們送錢過去,多了四百,我放你桌子上了,下個月你生活費。”“不用了,你留著吧,我打工攢的錢還夠用。”“那就先擱著吧,你自己不用存著也行。不然你去看你爺爺的時候給他們買點東西。”我垂頭扒飯,默不作聲。她又問:“學校最近有什麼事兒麼?”“沒有,都挺好。”然後,相互之間再也無話。吃過飯,她匆匆就走了。我盯著書桌上的四張人民幣看了許久,最後還是出門將錢存在了銀行裡,然後買了點水果去醫院。走進病房裡,奶奶不在,隻看到爺爺還是十年如一日地躺在那兒,絲毫沒有睜眼的跡象。我放下東西,在床邊坐下來,摸了摸他雪白的鬢角。有時候連他上一次和我說話究竟是什麼情況下,我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呼吸機放在旁邊,卻沒有用。兩年前,爺爺是因為大腦缺氧十分鐘,而造成了植物人。如今他的情況大好,呼吸機大部分時間都停用,而是練習他的自主呼吸能力。每天還用管子給他從食道裡餵點芝麻糊牛奶之類的流食。無論是奶奶也好,還是護士也好,都將他照顧得非常仔細,幾乎都沒起褥瘡。用醫生的話說,除了不能醒過來,其他生命體徵基本正常。但是這一筆巨大的醫療費用。而且全部由我們家和大伯家分擔。“吱呀──”一聲,門開了。奶奶提著一瓶開水進來。“奶奶。”我站起來叫她。“你來了。”她瞥了我一眼。“我幫您提。”我接過她手裡的熱水瓶。“你媽剛才都在。你娘倆還真是,要麼人影見不找,要麼湊一塊。”她說。奶奶一直和我媽合不來,因為我是女孩兒,從小也不怎麼待見我,如今更是見一次煩一次。我說:“有個犯人在這裡住院,她來看看。”奶奶冷哼,“我知道,就在三樓,還戴著個手銬。剛才上來的時候人家就跟看稀奇似的。聽人說是那犯人的老公跟女人走了,還把兒子也送了人,那女犯知道了消息一時想不通就想在監舍裡用床單上吊。”“哦。”原來。“這女人也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實在不喜歡聽她喋喋不休地數落誰,便起身說:“我去三樓看看。”在三樓最僻靜的一間單人病房門口,我看到兩個警察坐在門口,其中一個我認識,就是那位王阿姨。“這不是桐桐麼?”王阿姨眼尖地叫我。我走過去和她打招呼,好奇地朝病房裡麵瞧了瞧,門縫很窄,幾乎隻能看到那女的膝蓋以下,褲子是淡藍色,我在電視上見過她們的囚服,全身淡藍色肩背上有白色的條紋。她的右腳腳踝上了手銬被銬在病床的鐵欄杆上,旁邊站著我媽。“你怎麼來了?”她看到我。“奶奶說你在這兒,我來看下。”她走出來,王阿姨就進去。“你們七點不是係裏要點到麼?還不回學校。”她一麵問我一麵轉身警惕地帶上病房的門,讓我再也看不到裡麵的情況。她一直這樣,刻意地讓我和她的工作保持距離,不讓我接觸那些服刑人員。我說,“我們係已經沒點到半年了。”但是,這句話我估計她壓根沒聽見,因為就在同時護士站那邊的護士正高喊:“童警官!朱醫生請您過來一趟。”我看了她一眼,轉身下樓。4家裡挺難的,我知道。爺爺躺在特護病房裡每個月的醫藥費就是一筆不菲的支出。老媽的工作說起來好聽,其實也就那麼點。本來以前她是每個月給我三百,一天十塊錢。後來物價漲了,她多勻了一百塊給我。其實那些錢我大部分都存了起來,沒怎麼動,除非那個月沒什麼家教收入,就取點出來救急。我回學校吃過飯再和白霖去上自習,九點出來,有點餓就去食堂的小賣部看看還有什麼吃的。食堂的大廳裡掛著好幾個電視。七點半以後寢室裡麵掐了電視信號,有些人就湊到食堂看電視。電視其實就隻能看省台,但是大家仍然津津有味地仰頭守著。這個時段,省台的衛星頻道正在播每週一次的法製頻道。我瞥了一眼電視。畫麵是在高牆下,好些女犯站在空地上整齊劃一地做著“感恩的心”之類的心理保健操,然後鏡頭切到旁邊,一位女警站在前在接受採訪。戴著警帽,一身筆挺的藏青色警服,顯得乾練又精神。記者問:“童監區長,去年您被司法部評為全國十佳監獄人民警察並且榮獲個人二等功之後,您覺得有壓力嗎?”女警官笑笑,“壓力肯定是有的,但是壓力和動力並存。況且這些榮譽不屬於我一個人的,而是整個監區整個監獄同事共同努力的結果。”白霖詫異地張著嘴,看著畫麵,停下來,說:“小桐,那不是你媽麼?又上電視了。”她說這話聲音不算大,但是在過了吃飯時間的空曠食堂裡響起來,又顯得那麼落地有聲。話一說完,所有人的視線都刷一聲集中到我身上。我倏地拉著白霖就走。是的,那女警就是我媽。以前她第一次上電視的時候,我和老爸老早就在電視機前守著,那個時候市麵上還沒有普及攝像器材,隻能用錄音機將聲音錄下來,每每過節氣的時候就拿來回味。後來,這類的節目越來越多,多到我都再懶得詢問。她是個好警察,真的。她用她的真情和那種一絲不苟的責任感,滲透到許多服刑人員的心中。她重視她們,還有她的工作,卻獨獨沒有將我放在心裡。週五,又接到彭羽的電話,他說:“薛老師,明天科技館有一個很大的航空模型展,我有幾張票,所以特地邀請你一起去。”“哦。你不補課了麼?”又少了收入。“週日吧,行麼?”“好。”“你能給我慕老師電話麼?”“慕承和?找他做什麼?”“他好像也是航模的愛好者,我想也請他去,謝謝他上次請我們吃飯。”我哦了一聲,想想又問:“你說你想去看什麼?”“航空模型。”“一個模型有啥好看的。”我覺得有時候男生的興趣愛好真是搞不懂。也不知道是慕承和太閒,還是對彭羽這孩子有好感,或者是他真對那玩意兒有興趣,他接到電話便欣然同意了。圍著一條深咖啡色的圍巾,準時出現在科技館門口,和我們彙合。果然是科技館在搞活動,好像政府組織的俄羅斯航空月係列安排之一。這次俄羅斯曆代飛機模型隻是針對青少年愛好者的,接下來還有航空飛行表揚,和相應的學術交流。這個省立的科技館,我中學也時還挺舊,翻修後聽說有趣了很多。有數碼模擬的侏儸紀和白堊紀場景重現。而航空廳卻一直很空蕩,如今卻突然擺著很多飛機模型。來參觀的,基本上都是男孩子和其陪同家長。全館的模型被分為五個大類:戰鬥機,轟炸機,運輸機,直升機,和其他飛機。而每一個模型前麵都有飛機的型號標識。彭羽居然拿出個小本,又看又記。我估計他是為了回學校向同學們炫耀。我在那一排排逼真的模型裡麵完全找不著人生的樂趣。在我看來,飛機就兩種,一種有螺旋槳的叫直升機,一種沒有螺旋槳有兩個大翅膀的叫飛機。或者那有兩翅膀的裡麵,白色的是客機,灰不溜秋的是戰鬥機?對於這個心得,我可不敢隨意在這種地方發表出來,免得被人唾棄。中途百無聊奈地瞅著上麵寫的:蘇──27,蘇──47,蘇──30,我便隨口問:“蘇?難道是蘇聯的意思?”沒想到卻引來彭羽的恥笑,他指向那邊的“安──22”“安──70”說,“蘇是蘇聯,難道安字開頭就是安聯?”我皺著眉,瞪了彭羽一眼,“我以為總有意思吧。”“就是個型號啊,能有啥意思。”慕承和卻笑了,“其實是有涵義的。但是那個蘇不是蘇聯的意思,而指的是它的設計者是蘇霍伊設計局,俄語字母縮寫成Су,讀出來就是蘇。無論是前蘇聯也好還是現在的俄羅斯也好,飛機都是用自己設計局的縮寫命名的。比如米高揚設計局的縮寫МГ,念出來正好是米格,圖波列夫設計局出來的所有飛機都會是圖字打頭。”“有很多設計局麼?”彭羽炯炯有神地看著慕承和。“蘇聯鼎盛時期有十來個。”“這麼多啊。”“每個設計局研究的方向不太一樣。卡莫夫擅長直升機,米格擅長轟炸機,圖波列夫擅長運輸機。”彭羽崇拜得直搗頭。“除了開頭的那個字以外,後麵的阿拉伯數字也是有講究的。戰鬥機這大類使用單數,其他的轟炸機、運輸機那些用雙數。”我聽完慕承和的這些言論,第一感是頭暈,第二感便覺得他多半也是個童心未泯的人,不然能對著個半大孩子將模型描述的這麼有聲有色麼。5後來我看到一架橘紅色的,肥嘟嘟的直升機模型,前麵標著米──26,這下我不再迷茫了。心裡頭知道這就肯定是那個什麼米裡設計所的飛機了。這麼一想,居然突然覺得這些東西也有意思了起來,於是自己再裡麵繼續尋找“米”字打頭的飛機,果然是直升機居多。我心裡挺樂的,有種莫名的成就感。正要回頭炫耀,沒想到卻有人走來喊了一聲“承和──”。那是個儒雅的中年人,胸口上掛了個工作牌。“秦館長。”慕承和伸手和他握手。我看了一眼,幸好慕承和伸的是右手,不然倆人就撞了。“怎麼這麼有空來我們這兒。”慕承和說,“我帶兩個孩子來看看。”然後,他倆就寒暄到一邊去了。從科技館出來,天陰沉的厲害,慕承和開著車送彭羽早早回家。往回開的時候,他問,“你去哪兒?”我嘿嘿一笑,“怎麼?難道老師您又要請我吃飯?”他從後視鏡裡,瞅了我一眼,“那你想吃什麼?”見他真這麼耿直,我倒是不好意思起來,撓撓後腦勺,和他客氣地說:“我還是回學校自己吃好了。”他打了轉彎燈,左拐後說:“知不知道俄羅斯最頂級的一種美食?”“什麼?”“裏海的黑魚子醬。”他這樣一說,我就想起來了,“黑魚子醬啊,是不是還有紅色的?”“嗯,黑色是鱘魚,紅色是彆的魚。”“很貴?”“是啊,綽號叫黑黃金嘛。”“你吃過麼?好吃麼?”我的肚子開始有點餓了。“不好吃。”他回答我時,皺了一下眉,那個表情挺孩子氣的。“但是聽他們說,就著伏爾加比較有味道。”“那你肯定就是沒喝伏爾加了。”說到伏特加,我就更來興趣了,“老師啊,你覺得伏爾加真的那麼過癮麼?”他笑,“不知道。”“不知道?”“我不太適合喝烈酒,所以沒試過。”聽到他這話,我長長地歎了口氣。而且,肚子裡的酒蟲子和小饞蟲都有些複甦了。我的良心決定順從我的胃,便改口說:“你想請我吃什麼?黑色的魚子醬?”“那我可請不起。”他翹起唇角。後來慕承和帶著我去了家湘菜館,大大地吃了一頓。從館子裡出來的時候,發現下雪了。今年的初雪,就這麼毫無徵兆地下下來。華燈初上,細碎的雪花在桔紅色燈光的映襯下,清晰可見。我捧著手嗬了團熱氣出來。慕承和去取車,原本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來,走到我跟前取下圍巾,套在我脖子上。他說:“冷得很,彆凍著。”霎時間,我愣了下,直到他走開,才回神。這些年,很少有彆人這麼關心我。我媽隻知道我在外麵做家教,卻沒問過我難不難累不累,甚至今年過春節都是我一個人守歲。學院老師裡陳廷也關心我,但是感覺卻和慕承和不一樣。他問我,生活有沒有困難,兼職累不累。他不顧天寒地凍,深夜開車到警察局接我和白霖。他剛才對我說,冷得很,彆凍著。我將那條駝色的圍巾在脖子上又繞了一圈。臉蛋垂下去,輕輕地摩挲了下絨麵,很暖和很暖和,甚至還帶著他方才殘餘下來的體溫。那個鬆木的香味縈繞在鼻間,若有若無。那輛白色的CR-V衝我按喇叭,我傻傻一樂,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地下被雪水打濕,我一不留神腳下一滑,吧嗒,就摔了個狗吃屎。我自己齜牙咧嘴地爬起來,衝他憨笑。回到寢室裡,白霖瞅著我,不禁問:“咋了?你出去看了會兒飛機模型就成傻妞了?樂什麼呢?”她圍著我轉了一圈,“難不成遇到大款有人送你私人飛機?”“去去去。”熄燈前,在白霖的追問下,我終於在她們三個人的麵前將慕承和的事情說了出來。趙曉棠一針見血地說:“他肯定對你有那個意思。”白霖附和,“而且是一見鍾情。”宋琪琪倒是比她倆冷靜些,“不是吧。這事情開不得玩笑。”白霖說:“怎麼不是了。不是的話,那麼關心他做什麼,慕承和在很多事情上都對她挺特彆的。還有那次在辦公室,他們……”吐了一點又打住。“他們?”敏感的趙曉棠頓時拎起耳朵,接嘴反問。白霖說:“他們在辦公室裡,臉對著臉的。”看樣子是忍了又忍。“那是他教我發音!”我佯怒。趙曉棠一拍桌子說:“小桐,這事兒靠譜。身份不是問題,年齡不是距離。”6夜裡,我起來上廁所。走到陽台上,看到外麵越飄越大的雪花,在樹梢蒙上一層薄薄的白色。剛才被他們那麼一鼓動,我還真的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我回到床上又將這過去的一個多月的事情,在腦子裡像放電影一樣過了一遍,於是更加睡不著了。我翻出枕頭下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然後忍不住打開短消息,輸了三個字“慕老師”。可是接下來要發什麼內容,卻難住了。我想了想,又將慕老師三個字刪掉,換成了“你”。“你”後麵又要寫什麼呢?我又刪了。“謝謝您請我吃飯。”我打完了這七個字,看了再看。最後還是又把“您”換成了“你”,隨即在確定全句既不曖昧也不唐突後,發送了出去。整好是淩晨一點鐘。意外的是僅僅過了一兩分鐘,他便回覆了我。乾練的三個字──“不客氣。”原來,他也沒有睡。我又寫:“我還想你請我喝伏特加。”他這一回比剛才回覆的還要快一些:“沒問題啊。”我挺想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的,卻又害怕他在做事,或者他準備休息了,或者……或者我應該適合而止。於是,我關了手機,閉眼努力睡覺。我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週一晚上俄語課的到來。上課之前,我將那條圍巾疊得方方正正地用了個紙袋子裝好,帶去教室。他準時走進來,脖子上換成了一條深灰色的圍巾。這一節課,是講課文。翻譯之前,慕承和將課文範讀一遍。他一邊讀,一邊拿著書緩緩地走下講台。他讀俄語的時候,嗓音會比平時說話的語調略低,很平緩,不是那種抑揚頓挫的朗誦音。其中的小顫音和翹舌音發得流暢極了,很受聽,也難怪他以前對我要求那麼高。以前聽人說俄語和德語很相似,都不如法語那麼輕柔悅耳。可是,如今在我看來,這兩門語言卻很適合男人說。喉音摩擦的時候,讓人覺得有種醇厚的穩重感。我閉著眼睛,幾乎沉溺在這個異國的語言中。第一次上課,他說他在一下子就俄羅斯呆了七八年的樣子。可是留學,需要這麼久麼?他左手拿課本,右手揣在褲兜裡,薄唇微微開合,讀著課文,腳下慢慢踱步。走到我桌子前的時候,他的右手伸出來,五指捲曲,輕輕的扣了扣我的桌麵,提醒我,然後繼續走到後麵去。我這下才看到白霖他們早就換頁了,隻有我還盯著前麵看,臉色一窘,急忙翻頁。星期二的下午,我們沒課。正好白霖的那位李師兄過生日便請我們去校本部門口一家有名的火鍋店吃火鍋。師兄對白霖好,可是白霖一直像一根四季豆似的,油鹽不進。今天要不是我要來,白霖鐵定不會到。由此可見,雖然我是個電燈泡,卻是個發光發熱,照亮他人人生的好燈泡。火鍋店很熱鬨,特彆是在這種冰天雪地的日子裡,吃火鍋是一件最愜意的事情。一頓飯飽餐完以後,肚子鼓鼓的,三個人準備在夜色中迎著刀割一般的寒風中回本部校園溜躂一圈。到了學校門口我才知道上次那個俄羅斯航空月,原來我們學校也有節目。最繁華的東大門門口,掛著巨幅的紅色標識“熱烈歡迎航空專家光臨我校學術指導。”然後分彆用英文和俄文分彆翻譯一遍。東門有一塊公示欄,上麵經常會看到各種各樣的學術消息。此刻,那玻璃欄內,有一個巨大的講座通知。“航空月學術交流──論T型尾翼氣動彈性優化設計”。然後下麵,落著一行字。“授課人:慕承和”。“慕承和?”我倆對視,異口同聲地驚呼,然後一起貼著櫥窗的玻璃門,想要看出點什麼眉目來。“你們也認識慕老師?”學物理的李師兄插嘴問。“給我們代課的俄語老師也叫這個。”白霖比我早一點恢複神智,對李師兄說。“哦。那可正巧,一個字不差?”“是啊。”我點頭。我記得他自我介紹的時候將名字寫到黑板上的,不會記錯。“難道我們學校有兩個同名同姓的老師?”李師兄扶了下他那高倍數的厚眼鏡片。“個字有這麼高,”白霖比劃了下,“長得……”在形容長相的時候,白霖皺眉,卡住了,不知道她是不是正在自己的詞典裡尋找我說的那個形容笑起來很好看的成語。“長什麼樣?”李師兄也好奇地追問。白霖不耐煩地說:“反正就是,比你高,比你帥,比你好看。”李師兄的心估計被堵了,而且還被傷得鮮血淋淋。我說:“我們老師說他曾經在俄羅斯呆了很多年。”李師兄立刻說:“對,慕教授他在莫斯科大學留過學。”我不甘心地又問:“眼睛內雙?皮膚白白的?笑起來嘴角會上翹?開的是輛CR-V?”李師兄斬釘截鐵地說:“我們描述的是同一個人。他是我們學校流體力學研究所的教授。”聽到這句結論,我有點石化了。真的是慕承和。怎麼可能?!“不是吧?”白霖哀嚎的同時眼睛卻在發光。然後,李師兄向我們描述了慕承和老師異於常人的半生。“你們不知道他挺正常的。據說以前很多報紙都報導過,不過這些年他很低調,認識他的人就少了。”“以前看一篇報導上寫他智商很高。十四歲就唸完高中了,大概因為國內的教育製度的限製,他去了莫斯科大學攻讀流體力學專業,二十一歲的時候發表了一篇關於超音速的論文而獲得到了茹科夫斯基獎,這是俄羅斯非常有成就的一個物理獎項。他在二十三歲拿到物理學博士了。後來他來到我們學校,過了兩年又回俄羅斯呆了段時間,好像是圖波列夫研究所邀請他加盟。”等等,這個圖波列夫四個字我有印象,於是問:“是不是俄羅斯那個設計飛機的研究所?”“是啊,”李師兄說,“世界頂尖的運輸機研究所。”“流體力學和飛機能有什麼關係?”白霖眨巴著眼睛問。“空氣動力學是流體力學的一個重要分支,最初人類就是靠研究空氣動力學而將飛機送上天的。這是慕老師的專攻方向。”李師兄一臉崇拜地說,“他明天要講的這個T型尾翼是航空設計中的一個重要難題。”“然後呢?”我問。“他去年又回來了,還破格評了教授。”“難道他就是那種傳說中的……科學家?”我顫著小心肝,斟酌著問。“是啊。”李師兄點頭。7於是,我一直都在消化李師兄說的話。將一串串事情聯繫起來,才察覺自己的粗心。第一次慕承和叫我到辦公室問班上情況的時候,他說,我沒有給本科生上過課。當時,這句話我直接理解為,他沒當過老師。第二次慕承和到警局來接我和白霖,那個警察對慕承和說,我在報紙上見過你。甚至是他的心算能那麼強,我都沒有懷疑過什麼。然後,他跟我和彭羽講那些東西,那個科技館的館長也認識他。那麼多那麼多的細節都被我忽略掉,真是太粗心了。和白霖坐車回西區的時候,載著我倆的校園公交在門口調頭,又到那個公示欄繞了半圈。藉著桔黃的路燈,我遠遠地看到玻璃櫥窗裡他的名字,很顯眼。原來,他是那麼傑出的一個人,幾乎讓人感覺在他的背後有一個淺淺的光環。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曠了半天課,坐車去本部的大禮堂看慕承和的報告會。到了才知道不是想進去就能進去的。白霖正巧給我電話。“怎麼樣怎麼樣?”“進不去。”“啊?不會吧。”“你把李師兄的電話給我,他昨天是不是說他會來聽什麼的,而且我也看到有他們係。”“好。”白霖說。半晌後,我終於找到李師兄,好在他們有個女同學本來占了個名額卻臨時家裡出了事,才讓我有一個空名額進去。時間未到,會場的氣氛卻已經很嚴肅了。後麵已經架起了好幾台攝像機,台上的工作人員也正在為話筒試音。前麵幾排,每個座位前的桌子上都標注了座位主人的姓名。我們學生席在最後,相關院係有席位的都是劃定了位置和區域,示意圖上標注得非常清楚,還有禮儀小姐親自帶路,果然是多一個人都不行。人陸陸續續地進來。除了那一年代替我爸上台去領獎以外,我從來沒有來過這種正式的場合,甚至還有那麼多的外賓。每個座位前都放著一本冊子,上麵用中英俄三種文字印著慕承和的演講稿。慕承和準點出現在台上的時候,全體都起立鼓掌。他穿著一套深藍色的西服,一改平時的隨性,慎重地走了幾步,筆直地站定後,朝台下鞠躬,隨即才走向發言席。這是一篇關於機翼靈敏度的文章,全文除了我能聽懂他說的是中國話以外,完全不知所雲。可是,我卻異常地沒有打瞌睡,不知道是這裡的氣氛實在不合適,還是因為後麵那些攝像機。我遠遠地看到慕承和,站在那裡,放下稿子,笑容淡定地等著主持人宣布進入提問環節。提問的人很多,絡繹不絶。有學生有記者。無一例外,他都一直用中文回答。坐我前排的物理係某師兄接到話筒,激動地提問的時候,慕承和的視線隨之轉到我們這邊。然後他看到了我,目光輕輕帶過,沒有刻意停留。第二個星期上俄語課的時候,我又帶上那個裝著他圍巾的袋子。上次,白霖叫我不要急著給他。她說:“不能這麼隨隨便便就還了,這樣等到關鍵時刻才有藉口接近他啊。”沒想到,真被她說中了。放學的時候,我故意在教室裡磨磨蹭蹭的消磨時間,然後教室裡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以後我才到樓梯口等他下來。他下來,一拐彎就看到了傻站著的我。“慕老師。”我主動叫他。“你的圍巾,謝謝。”他接過來,想到什麼事,便問我:“你那天沒課麼?跑去聽講座。”“啊?”“星期三,曠課了?”他提醒我。“呃,我想去瞻仰下您的風采,本來白霖他們都想去的,我覺得要是這麼多人曠課多不好,於是我就主動申請代表她們去了。”他啞然失笑。我和他並肩走出四教。“慕老師,你真的是他們說的那種人啊。”“什麼人?”“天才。”他淺笑,沒立刻答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是個普通人。”“為什麼會來西區給我們上這種課呢?”“你們陳老師說他走了,沒人給你們代課,問我願不願意。他平時都搞黨團工作,反正一個星期就兩節,也不多。我也覺得挺有意思的,然後你們係主任說他沒意見,我就來了。”那當然了,我們係主任,請個教授上二外,賺翻了。“你和陳老師很好麼?”不知道陳老師有沒有對他說過我什麼。“是啊。我倆在莫斯科留學生協會裡認識的,他在普希金語言學院唸書,我在莫斯科大學,離得不遠,後來一起回國,挺合得來。”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走到六教下麵的分岔口。“為什麼會想要學航空呢?還去莫斯科大學。”“因為茹科夫斯基。”“茹科夫斯基?”“他是現代流體力學的開創人,俄羅斯的航空之父。他從莫斯科大學畢業,然後直到去世終身都在那裡任教,所以我也有種嚮往。”“哦。”我點頭。他說:“我小時候看過一本茹科夫斯基寫的書,裡麵有句話特彆深刻,一下子就讓我沉迷了。我當時就想,我也要做一個這樣的人。”“什麼話?”我看著他。“他說:人類生來就沒有翅膀,就人類的體重與肌肉比例而言,鳥要比人類強大七十二倍。”慕承和頓了下,又說:“然而,我認為,人類憑藉自己的智慧而不是依靠自己的肌肉,定會翱翔於天空。”語罷之後,我沉默了。他卻朝著我調皮一笑。我側頭看著他的臉,有一種從天而降的距離感。他說出“定會翱翔於天空”這幾個字的時候,神色沉靜如水,但是那副淺色的眸子卻在這樣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澈、明亮。慕承和的髮色和眸色都不深,並非純粹的墨黑色,所以襯得皮膚特彆白。都說天才性格容易孤僻,但是他卻像他的名字一樣,是一個格外親切可愛的人。白霖經常在學校商業街的書屋裡租些不靠譜的愛情回宿舍看,經過長期耳聞目染的結果便是,我也覺得用情至深,對愛生死不渝,甘願捨棄一切的男人是很讓人心動的。可是當我在這一夜聽到慕承和說的此番話之後,我又覺得,當一個男人懷著堅定的信仰並終身為之而奮鬥的時候,會同樣散發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