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導我們說:“中國人連死都不怕,還怕困難麼?”我從小就受到這句話的熏陶,努力學習自己克服苦難,深知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於是,我和白霖找齊了工具和設備花了一個小時,將宿舍門的插銷訂了上去。我揉了揉被誤傷的手指,興歎:“終於有安全感了。”宋琪琪笑笑,檢查了下,拍拍手:“不錯啊。”宋琪琪是我們宿舍最穩重的女孩,北方來的,學習特好,回回拿獎學金。而趙曉棠和她完全相反。趙曉棠這人,套用白霖的原話就是──趙曉棠不是地球人。趙曉棠有時候有點自我潔癖,潔癖的那種程度,讓我們望塵莫及。記得入學軍訓那個月,學校將我們那一屆全體新生拉到A市郊區一個新兵軍訓營去。那完全是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所謂的營房,不過就是一間一間什麼東西也沒有的大棚。我們隻能靠自己背來的被縟和棕墊打地鋪。彆說是洗澡,即便是想上個廁所也要排許久的隊。我們頂著九月的驕陽,一個星期沒洗澡,也不敢換軍裝。我們輔導員看著一群嬌滴滴的女孩被折磨成這樣,也怪挺心疼的,和教官商量了下,領我們到幾裡路外的一個鎮子上,租了個澡堂洗了個澡,再整隊走回來。我洗澡的時候發現軍裝和著汗,掉色掉皮膚上,沾了熱水一抹香皂,身上也跟著掉迷彩綠。半夜裡,輪到我和白霖倆人在營房大門口值夜,隱隱約約聽見誰在裡麵洗東西。我扛著桿木槍,走去瞧個究竟。沒想到竟然看到一位女性站在水槽邊弄水。她披頭散髮,雪白的皮膚在月色的照射下泛著瑩瑩的光亮,好似一條美女蛇。白霖的手哆嗦了下,拽著我說:“算了,說不定是在這裡淹死的。”我心中一駭,也有那麼一點點害怕。卻壯著膽說:“我這人什麼都小,就是膽子大。我才不怕呢。”“那正好,就交給你了。小桐你去吧,我明早給你收屍。”白霖拍了拍我,準備掉頭。“不行!”我一把拽住她,“你……你一個人回去站崗,我……不放心。”於是我緊握拳頭,貼著牆緩緩朝她靠近,白霖被迫隨後。待我走到幾步開外的時候,對方察覺了我們的動靜,回頭朝我倆綻開微笑。她是美女,但不是蛇,乃室友趙曉棠也。這還不是最驚悚的,她腳邊放了個大盆,盆子裡裝著剛洗好的棉被……“你洗棉被?”我驚魂未定問。她衝我一笑:“是啊,被套床單都是汗味兒,連裡麵的棉絮也覺得不乾淨,我就全洗了。”後來那一個星期,趙曉棠的被子都沒有晾乾,隻得和宋琪琪挨著睡。那床掛在營房通風口的棉被成了全係的佳話。這就是趙曉棠給我的第一印象。如今趙曉棠沉溺網絡,迷戀見網友,一個接一個。每回見網友的時候勢必拉上我們剩下的三個拖油瓶。我們用趙曉棠的美色為誘餌,再沒心沒肺地敲詐對方一頓大餐,權當改善枯燥的食堂生活。現下,在必勝客裡坐我側對麵的這眼鏡男也是趙曉棠的網友之一。幸好必勝客的桌子大加了個座位坐了五個人。我和宋琪琪坐一邊,白霖和趙曉棠坐對麵,眼鏡男坐加座。白霖笑眯眯地對眼鏡男說:“你猜我們四個中誰是笑笑。”趙曉棠和他是玩夢幻西遊的時候結識的,她在裡麵叫笑笑,而眼鏡男的ID則是慕容青楓。我第一眼看到眼鏡男的時候,再想想慕容青楓這個名字,真是覺得有點幻滅。慕容大哥一時間有點不好意思,目光透過鏡片在我們四個人臉上迅速地掃過,最後停滯在了我這裡。“你是笑笑?”他溫柔地問了一句。“呃?”我差點噎住。但是,之前有我們四個人的約定,他認定是誰就是誰了,絶對不能反駁,以報答趙曉棠的有福同享之恩。她們三個人都衝我隱蔽地笑笑,我的嘴角不禁抽動了一下,隻得認栽。看來今天出門沒看好日子。見我並不否認,慕容大哥麵色一喜,隨之對我慇勤備至,嗬護有加。我從來不玩兒網遊,所以為了避免聊天露餡,我們儘量找其他的事情閒扯,一旦涉及專業話題便由白霖或者趙曉棠搪塞過去。可是,慕容大哥總是對網遊唸唸不忘,又開始拉著我回憶“笑笑”和“慕容青楓”第一次相遇的情景。趙曉棠岔開話題問:“對了,為什麼要取慕容這個姓呢?你姓慕容啊?”慕容大哥一聽到這個激發了更大的興趣,侃侃而談地說:“不是,其實我姓慕。從姓氏尋根來說,我們這個姓前身就是慕容,後來簡化而已,論始祖的話應該是鮮卑族。”白霖若有所悟地點頭:“哦。那我們俄語老師肯定也是這樣。”她不說還好,一說我便真的想起慕承和來,然後又聯想到要是將他的名字整成慕容承和,回到古代,再讓他留上長髮,梳個髮髻,然後朝我嫣然一笑。我頓時覺得一陣惡寒。他長成這樣,真是女人的悲哀,男人的恥辱。慕容大哥看到表情怪異的我,悄悄問她們三:“笑笑這是怎麼了?”白霖說:“你讓她迷茫了。”“迷茫?”“大哥叫慕容青楓,師父又叫慕容承和,這慕容家的小子可讓她好難選吶。”“師父?她在西遊裡麵認識的?”他問。我微怒地拍了一下白霖的頭,“彆聽她瞎說。”2慕容大哥原名叫慕海,果然是和他的ID慕容青楓有很大差距。他是學室內設計的,如今在一家裝飾公司上班。“那你是設計師哦。”宋琪琪問。“什麼設計師啊,”慕海自嘲地笑了笑,“現在裝修,業主都要求省錢、好看、實用,但是又不肯在設計上花錢。一般預算在十多二十萬以下的房子,根本談不上什麼設計風格。就是廁所、廚房、電視牆,千篇一律的。”聽著慕海的牢騷,我突然發現其實這人也不是我們預料的那麼糟糕。“唉──”宋琪琪也歎了口氣,“我們還有一年多也要畢業了,真是艱難,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白霖垂頭:“我媽叫我回老家找工作,說在A城一個熟人也沒有,挺難的。”趙曉棠說:“還是小桐好,家是本地的。”我張了張嘴,沒說話。其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吧嗒一眨眼就大三了,整天懵懵懂懂地混日子,一想到要跨出校園麵對社會,心裡的那滋味就挺不好受的。說起這個話題,我們四個人都蔫了下去。慕海埋了單,鑒於大家拿萎落下去的情緒,便說去唱歌。本來這種見網友的事情,一個女生是不要去的,尤其還是去歌廳K歌。但是四個人一起,膽子大什麼也不怕,反正也是閒著,就採納了慕海的意見。我吼乾了嗓子,走出包房上洗手間,居然遇見了慕承和。雖然隻看到他一個背影,但是化成灰也逃不過我的眼睛。他似乎在接電話,對著窗戶。我輕手輕腳地挪近幾步,本想竊聽下他在說什麼,好拿去班上八卦,沒想到剛剛縮短了兩米的距離,他便講完電話轉過頭來。我急忙轉身,裝著路過的樣子,背對著他,然後在心裡祈禱: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就在此刻白霖從我們那個包間推門出來上廁所,看到我,隨即看到另一邊的慕承和,就地立正大聲喊:“慕老師好,慕老師好巧。”然後白霖又轉了個角度對我說:“小桐,你沒看到慕老師麼,你後麵呀。”我揉著額頭,迫於無奈無奈地轉身說:“慕……老師好。”“你們來唱歌啊?”他問。廢話,來歌城不唱歌難道還吃飯。“是啊,”白霖乖巧地點頭,“我們宿舍的人見網友。”“網友?”慕承和警覺地透過白霖擠出來的空間朝裡麵看了看,“誰的網友?”“呃……我的。”白霖又搖搖頭,“不不不,是趙曉棠的。”貌似這個也不妥當,大義凜然地自首說:“不,其實,是我的。”趙曉棠選的法語,沒在慕承和的班上,所以他理所當然不認識她。但是白霖這麼連連改口兩次,讓其他人看完完全就是一副替我開脫的樣子。慕承和估計也不信,看了我一眼,“學校不是老生常談過很多次麼,叫你們不要隨便出來見網友,人身安全很重要。”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私下說話這麼嚴肅,跟個小老頭似的。白霖笑嘻嘻地說:“老師,我們保證保護好自己。這次您就高抬貴手,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即使白霖代表了我們如此保證,慕承和仍然不放心,將手機號碼留給我和白霖說,“我先走了,遇到緊急情況一定給我電話。”他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同學,給你一個好的建議。”“什麼?”“你要是喜歡唱歌,可以在唱歌的時候可以撿那首《誰不說俺家鄉好》多練練。”“為什麼?”“你聽聽不就知道了。”他笑笑。“記得是彭麗媛唱歌那版。”敢情這人還是彭阿姨的粉絲?我和白霖一起從廁所回來,看到宋琪琪正拿著麥克風淺淺吟唱。她嗓子好,據說她媽年輕時候是廠裡的文工團的專門搞宣傳,多少有點熏陶。所以,宋琪琪的民歌唱出來尤其悅耳。宋琪琪從進校那天起就和我們另外三個不一樣。她學習好,性子好,為人賢淑,每年都拿學校的一等獎學金,這學期還入了黨,據說連鋼琴都是八級。總之這人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都是讓我們可望而不可及的。我們學校是個以理工科名揚全國的,特彆是在物理方麵在國內外頻頻獲獎,走在前沿,但是文科並不見長。很難想像宋琪琪以全係第一的高分考進英語係來,有時候我都挺她覺得憋屈。有次問她,她淡然解釋:“A大這麼好,全國名校,而且我從小喜歡學語言,所以就來了。”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幫我點首《誰不說俺家鄉好》。”“你唱?”趙曉棠問。“不,我們聽。”我嚴肅地說。趙曉棠納悶。白霖笑說:“慕老師安排的任務。”“誰是慕老師?”慕海插嘴,自足多情地以為我們說他。“去去去。沒說你。”白霖說。我開了原音,彭麗媛阿姨的聲音從音箱裡傳出來。“一座座青山緊相連一朵朵白雲繞山間一片片梯田一層層綠一陣陣歌聲隨風傳……”我知道這首歌也聽過很多次,但是以前沒注意過這歌有什麼蹊蹺,於是看著投影上的字幕一句一詞,都細細地琢磨。當歌裡唱出:“噯,誰不說俺家鄉好,得兒喲伊兒喲──”彭阿姨那聲彈音發得真是悠揚婉轉,韻味深長。白霖恍然大悟,隨即捧腹大笑起來。我惱怒地連叫三遍:“小白,你再笑!”3我是頂喜歡唱歌的人,無論中文的、外文的、民族的、通俗的、國語的、粵語的,隻要順耳就愛哼哼兩句。經過我的仔細比較《誰不說俺家鄉好》這首山西民歌除了任桂珍老師的原唱以外,還有好些版本。大概因為曲子好聽,又很有名,所以後來翻唱的人很多。而慕承和讓我聽的彭阿姨的那版,的確是彈音發得最舒緩的。經過這個探索,我發現好些民族歌曲裡麵都運用了彈音,比如小時候唱聽的《鳳陽花鼓》,裡麵有一段便是:“左手鑼右手鼓,手拿著鑼鼓來唱歌。彆的歌兒我也不會唱,隻會唱個鳳陽歌。鳳陽歌兒哎哎呀,得兒啷噹飄一飄,得兒啷噹飄一飄……”後來,過了一陣子周傑倫的《漂移》裡也用了這個手法,搞得滿大街都在唱“得兒漂,得兒漂”。在秋風瑟瑟的某個清晨。我眯著眼睛起來刷牙,擠牙膏的時候習慣性地唱出那句:“誰不說俺家鄉好,得兒喲伊兒喲──”剛開始我並未反應過來,直到旁邊正洗臉的白霖以一種驚奇的表情看著我,“小桐,再唱一遍。”我重複“得兒喲伊兒喲──”雖然舌頭還不是很靈活,但是那幾個顫動的音在這清冷的早上還是格外明顯。我尖叫一聲,和白霖抱在一起。“小白,我成功了,成功了,終於可以不被鄙視了。”欣喜若狂的我深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道理,走到路上都一直搖頭晃腦“得兒喲伊兒喲”個不停,從我身邊路過的那些人都用一種怪異的表情打量我。然後,我再按照慕承和交給我的方法將那個“得”去掉。過了兩三天,終於發出一個舒緩的[р],甚至還能學著慕承和那樣長長地拐個彎。自此,我便天天在宿舍裡秀彈音。而今還隻能僵硬地彈兩三下舌頭的白霖終於忍不住了,恨恨地對我說:“瞧你那得瑟樣,真是小人!”我坐下去,撐著下巴,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唉──真是寂寞如雪啊。”下午,我們四個抱著書去上泛讀課。才上了十分鐘,輔導員就敲門將泛讀老師叫了出去,待他回來的時候便轉達了輔導員要告訴我們的那個可以振奮人心的消息。“這兩天有領導要到我們外語學院來檢查,院裡通知各班今天下午停課打掃衛生。”老師話音一落,我們就歡呼起來。真是天降驚喜,居然就這麼逃過了兩節泛讀課。每次泛讀課都是,叫我們下去預習,然後課堂上每人一段起立翻譯,然後老師再糾正。真是乏味極了。白霖激動地收拾好書本說:“領導們,我愛你!”泛讀老師扶了扶眼鏡,“我說──”他一發話,我們便靜了下來。“同學們這麼愛勞動啊?”我們都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他也笑了,“你們不是愛勞動,是不愛學習。”一針見血。晚上的俄語課,卻是照常進行。慕承和還沒進教室,小白老鄉就領著一群女生摩拳擦掌,活動肘部關節,全然一副對今天慕承和的提問勢在必得的樣子。剛一開課,慕承和正讓大家翻到上個單元的單詞表,然後說:“哪位同學願意……”“我願意!”我蹭地舉起手。他話說一半便被我突然截了去。旁邊原本下定決心這次要回答問題的小白老鄉不甘心地戳了戳我,“同學,你反應忒快了,好歹給彆人留點機會嘛。”慕承和眯起眼睛,示意我起立,問道:“課代表同學,我都還沒說完你就願意?”“願意。”我誠懇地點頭。不就是讀個單詞麼,我好不容易會了彈音,當然要在課堂上秀一秀,好一雪前恥了。“我想說的是,下課後哪位同學願意幫我打掃下辦公室,據說明天有檢查。這下可好,真是謝謝你了。”他嘴角微翹,朝我粲然笑了。“……不是讀單詞,是打掃衛生?”我問。“每次我來都叫你們讀單詞,多沒意思。教學要講究創新,創新才能引起同學們的興趣,興趣是學習的最佳動機,是不是?”他又笑笑。“對,慕老師說的好。”小白老鄉率先鼓掌。隨即,堂下掌聲一遍。慕承和終於注意到了小白老鄉,“課代表前麵那個紮辮子,數學係來的同學。對,就是你。”小白老鄉受寵若驚地站起來,小臉蛋上隨之洋溢出一副幸福的表情。她雖說是進來混座位的,但是每節課在對慕承和發花癡的同時,也絲毫不肯浪費時間,一直在認認真真地學習著。但是令我奇怪的是,為什麼慕承和知道她是數學係的。慕承和和藹可親地對她說:“同學,請你把55頁的對話念一遍。”搞半天,他所謂的教學創新就是從叫一個數學係的插班生不讀單詞變為讀對話,然後讓終於鼓起勇氣想讀單詞的我改成打掃辦公室……如果此刻有人問我,這世界上有一種什麼樣感情比愛還要刻骨,比親情還要綿長?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肯定是我對慕承和的恨。4慕承和用的那間辦公室在四教七樓的走廊儘頭。辦公室不大,實用麵積就十個平米,放著三張辦公桌和兩台電腦,還有一排檔案櫃,鎖著全學院團員同學的團籍檔案。門口掛著“外語學院團委”的標識牌。這學期,陳廷除了是我們的俄語老師以外還是我們學院的團委副書記。彆看團委這個地方,小到學生會的雜事,大到推優入黨都是團委一手操辦。慕承和如今就占著這間辦公室。我站在門口環視了一圈,惡狠狠地問:“老師,你要我掃哪兒?”慕承和放下課本和文件夾,“其實沒多少事,你就把垃圾倒了。”這麼簡單?我的心情一下子就輕鬆起來,將垃圾筐裡的塑料口袋攏在一起,屁顛屁顛地提去扔了。我回來的時候,他正在用電腦,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舞動。察覺我回來以後,盯著屏幕的眼睛沒有動,“回來了?”“嗯。”我點頭。“發個彈音給我聽聽。”他一邊打字一邊說。對於這個任務,我更加欣然接受了,洋洋得意地秀了一秀自己的成果。他的手指停下來,轉過頭看我,笑了,“學得挺快嘛。”我不屑地扭頭,“全靠我聰明。”他說:“值得表揚。”我開始沾沾自喜了起來,“那是。”“上次考試,我就想你肯定是個好孩子,隻是誤入歧途了,所以才沒把你報上去。”他突然說。我心裡咯吱一下。上次考試……他居然記得那件事,而且還記得我,難怪對我陰陽怪氣的。(木頭說:小桐啊,人家慕老師對你是循循善誘,渡你回到正道,哪兒是陰陽怪氣。)“哦,原來你就是那位巡考員老師啊。”我故作吃驚狀,免得他以為我故意裝著和他不認識,還暗地裡數次詛咒他。“我還以為,我化成灰你都認得呢。”“哪有。”我心虛地說。他很正經地凝視了我,良久後淡淡說:“今後可一定要好好學習了。”我望過去。他那副淺色的瞳仁,幽暗中透著種沉靜,很像一副淡墨的山水畫。其實現在細細想來,是我不對在先。作為一個名牌大學生而且思想上積極追求上進的我,居然考毛概也作弊。被他逮到,雖說有點冤枉,但是罪證確鑿,無可反駁。老師他老人家沒有舉報我,而是就到他那裡為止了,讓我繼續以清白之身在大學校園裡學習。當了我的俄語老師後,知道我有發音缺陷,一直監督鼓勵,言傳身教。而我不知恩圖報,還懷恨在心。“怎麼了?”他問。“老師,我對不起您,以前不能體會您的用心。”我良心發現,感動備至。淚眼婆娑地一抬頭,發現他不知不覺地離開座位,站起來,已經走到我跟前。“沒關係,理解我這種為人師的心情就好。”“嗯。”我決定和他和解。“同學,”他低下頭來對我盈盈笑道:“難得你終於體諒到老師苦心,那你去把這辦公室的地給拖了,然後擦門、窗、櫃子和桌麵。”他指了指四周,柔聲補充:“要是可以,把窗簾取下來,拿回寢室洗了也行。”語畢,又回到桌子前繼續擺弄他的電腦。我頓時錯愕,一時間消化不了他剛才下達的那些命令。“同學──”他尾音上揚,“還不快點,過了十點四教就關電閘了。”同學!同學!又是同學!要知道,我最痛恨彆人叫我同學。大學裡不流行喊美女帥哥,一般稱呼都是“同學,如何如何……”,“同學,你怎樣怎麼樣……”,一般我情況下我就忍了,但是要是遇見哪個男生多喊幾次,我就要髮毛。偏偏慕承和整天同學長同學短的,若不是礙於師生情麵,我早就一拳揍過去了。開始白霖他們都不理解,我為什麼如此反感這個純潔而又親和的稱謂,當後來某一天無意中將我的名字倒過來念,才恍然大悟。因為小學老師的一次口誤,而變成了我的專屬綽號。同學二字,一度成為我中小學時代的心理陰影。慕承和卻跟故意似的,誠心挑起我的傷心事。一般情況下,他對我的不外乎三個:同學!課代表!還以及課代表同學!瞪著他的背影,我恨不得從他身上剜兩斤肉下來。回憶起他的所作所為,我真想問他:“老師,你出門上班時忘了帶人性了麼?”511月中旬的某一日,校園裡飄蕩著詭異的氣氛。下午課後,輔導員親自來到我們係的宿舍樓巡查,據說是接到學校通知,看有沒有同學在宿舍裡違規藏酒的。晚上是中國足球隊世界盃預選賽的小組最後一場比賽,無論輸贏都有可能失去最後一絲進軍世界盃的希望。我們宿舍白霖是個球癡,自然其他三個人自然也被帶動了,每個星期守著看德甲意甲戰況。女生院的每間寢室都裝了一個21英吋的電視。週末的時候,有線電視信號是一直開著的,所以可以電視節目一直可以看到熄燈。但是在平時,每天隻有兩個時段有電視信號:中午十二點到一點半和下午五點到七點半,隻要時間一到,學校的總控室自動掐掉信號源。但是,總有例外。很多有著不凡意義的比賽不總是在我們能看到直播的時候上演,要麼沒有有線信號,要麼正在熄燈時間,況且這個時候電腦還沒能普及到全校同學人手一台。那便是同學們奮起反抗的時候。時常是全部人都走到陽台上,衝著漆黑的夜紛紛大聲高喊:“來電。快來電。”或者,“我要看球賽,快來電視。”更有甚者拿起勺子、飯盒、臉盆,一邊相互擊發出巨大的噪音,打一邊有節奏的抗議。頓時,彙合成另外一種鍋碗瓢盆交響曲。一般,不出十分鐘,要求鐵定會被滿足。此種方法在的重大日子裡,同學們總是屢試不爽。所以即使今天星期天,學校提前就通知晚上會有電視,能在宿舍裡看球賽。晚上,比賽進入中場休息時段。解說員甲說:“為了公平競爭,亞足聯將小組賽最後一輪全部安排在同一時間進行。但是沒想到卻是這種場景。”解說員乙說:“是的。按照世界盃預選賽亞洲賽區的規則小組排名是先看積分,積分相同看淨勝球。中國隊和科威特隊如今贏得今天各自的對手是沒有懸念的了,關鍵是看淨勝球,如今淨勝球上我們占劣勢。”解說員丙說:“但是從賽前另一個比賽場地傳來消息,對中國隊卻是很不利。”解說員甲無奈地笑了笑,“中國隊可能會被默契,除非奇蹟出現。”解說員丙說:“此刻不怪彆人,卻怪中國隊自己,也許會又讓球迷朋友們空等四年。”說到這裡,又進廣告,我瞥了白霖一眼。她已經是滿眶淚水。隨著臨近九十分鐘,形勢越來越不利。十點半的時候,比賽還在進行,但是,所有的宿舍準時陷入黑暗之中。同學們一下子喧鬨起來,一副不來電讓人看完比賽就不罷休的架勢。對麵樓上一個同學站在陽台上高喊:“老師,再不讓我們看,我就跳樓了哈。”那個神情那個口氣卻惹得不少人笑了,沖淡了一點悲傷的氣氛。僅僅過了五六分鐘,我們又重新得到了光明。於是又迅速打開電視,沉重地坐回電視機前,直到比賽結束。中國隊贏了,但是被淘汰了。屏幕上的那三個解說員痛心疾首地又開始分析中國足球的現狀。我看到,白霖哭了。與其說她是哭,還不如說是默默地流淚,淚花濕了臉頰,她用手擦,剛擦掉,淚珠子又滑下來。她是個開朗到極致的女孩兒,平時和我一樣大大咧咧的,也從沒看發現有什麼事情能讓她傷心到在我們麵前這樣流眼淚。我隻是一個湊熱鬨的偽球迷,一直無法體會她那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但是,此刻我卻被她感染了,心中也蔓延起某種悲傷。我走過去,抱住她。“彆哭了,小白。”“再也不看球賽了。”她抽噎著說。燈,又一次熄滅了。和剛才停電的時候全然相反,整個校園內安靜極了,女生院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似乎一瞬之間,全世界都陷入了凝重。突然,“哇──”地一聲。似乎是我們女生院裡另一棟有個女孩站在陽台上放聲大哭起來,那哭聲穿透了黑夜,顯得尤為突兀。這個聲音成了一個催化劑,將大夥兒的情緒激發出來,也許是女孩兒本來就要燦若傷感些,頓時女生院裡哭聲一片。樓上寢室的女生卻大聲站出來大聲喝斥:“哭什麼,沒出息!沒誌氣!哭中國足球,簡直是浪費眼淚!”她這麼一罵,又有很多人出來附和。白霖抹了把鼻涕反駁:“老娘,就愛哭,你管得著麼?”於是哭聲和罵聲交織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哪個女生第一個起頭,將灌滿水的礦泉水瓶扔到樓下無人的空地上,“呯──”發出巨大的炸裂聲。然後又有幾個人也學著這麼乾。就在好幾間寢室興起扔礦泉水瓶泄憤的時候,樓下響起的另一個巨大爆炸聲將所有嘈雜都蓋了下去,讓我們的心也跟著劇烈地跳了跳。女生院又即刻靜下去。大概是被這響動驚到了。“什麼東西?”宋琪琪驚魂未定地問。有人拿著手電在晃樓下的一灘碎片,趙曉棠藉著光觀察了一會兒說:“是個裝滿鮮開水的溫水瓶,還冒著熱氣呢,難怪炸成這樣。”趙曉棠話音未落,便又聽隔壁單元傳來一陣尖叫:“小葵,你生氣想扔熱水瓶,扔自己的就好了,乾嘛扔我的!”她一說完,我們全部人都樂了,連著白霖也破涕為笑。這事,似乎就到此為止。四個人洗漱完爬上床睡覺。白霖睡我對麵的鋪,我一直聽見她翻來覆去都睡不著。不一會兒,牆壁上映出一點光亮,我轉身看過去。她打開電筒,俯身撐著上身在枕頭上寫日記。纖細的側影映在蚊帳上,隨著手上筆尖的劃動而起伏,透著某種傷感。我有民族自豪感,有對勝利的熱情,但是卻在哭過笑過之後便隻餘留下三分鐘的被感染情緒。我不理解和白霖一樣的那些球迷們為什麼會為一個和自己人生無關的勝負和結果而痛心到這種地步。6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以後,忽然被一個關門聲驚醒。我倏地起身發現對麵白霖的床空了,便匆匆穿了衣服和鞋子尾隨她出去。下了樓,遠遠看到她朝女生大院後麵那截矮牆跑去。我想叫住她,又怕被發現,壓低嗓門喊了兩下。白霖並未聽見,徑直地走到牆根下,準備翻牆。她個子高過我,翻起牆來蹭蹭蹭的,比我容易多了。要是她一出去,剩下我一個人是根本爬不上,於是我趕緊加快跑過去,趁她努力向上爬的時候拽住她的腳踝。白霖開始一慌,看到來人是我之後,鬆了口氣,“小桐,你嚇死人了。”我怒:“抓到會被處分的!”她騎在牆頭,一隻腳被我拉住,居高臨下地對我說:“我睡不著,出去透透氣。”“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多危險。”“沒事,我高中借讀的時候經常這樣。”“不行。”我堅持。“那你說怎麼辦?”白霖投降。“那──”我想了想,“那我和你一起。”然後,她便像拽死豬一樣,將我拉過了圍牆,正大光明地走出學院大門。我問:“你要去哪兒?”白霖聳聳肩:“隨便逛逛了。”雖是這麼說,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還真沒什麼可逛的。我們經常去看電影的那地方,也到點關門了。然後,溜躂了一圈以後,我們決定去K歌。西區的南大門外有幾個卡拉OK廳,檔次不是很高,每個包間按小時算,收費都是學生能夠接受的。而且要是十點以後包通宵,會更劃算,所以以前週末節假日的時候,我們四個人也有過K通宵的先例。每每說起這事,我們班的其他女生,都搖頭興歎:“407的人果然個個都是麥霸。”所以當白霖決定包通宵的時候,我頓時後悔咋沒把宋琪琪和趙曉棠叫出來。我倆叫了啤酒,一邊喝一邊唱。白霖一改平時強裝淑女的風格,從《精忠報國》一直吼到《向天再借五百年》,唱到最後那句:“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我噗哧就樂了,搗頭說:“小白,你這想法是完全正確的。估計你不多活五百年的話,肯定看不到中國足球的騰飛。”在平分了一打啤酒後,白霖漸漸不支,倒在沙發上打瞌睡。我是個換了地方就睡不著的人,再說剛才都讓著她一個人唱了,我還沒過癮,便拿著話筒一個人唱起來,唱完王菲,唱SHE,再唱梁靜茹,就在我興緻高昂地歌到“愛真的需要勇氣,去相信會在一起”的時候,幾個人一把推開門說:“姑娘,派出所查身份證。”打小我媽就教育我,身份證這種東西是千萬不能老帶在身上的,而是需要放在最保險的抽屜裡鎖起來,至少也要擱到箱子底和戶口簿一起絶密保存,搞得彷彿丟了身份證就會成黑戶,被開除中國國籍似的。所以作為當代大學生的我,養成了從來不帶身份證的習慣。結果是可想而知的。那警察坐在我們跟前,瞅了瞅我,再瞅了瞅我身邊醉的不省人事的白霖,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歌廳是非法營業的,你們不知道?”我欲哭無淚,“警察叔叔,我們以前來過這裡,所以沒懷疑。再說了,難道我進來之前要先跟老闆要營業執照來檢查一下麼?”“那你們知不知道,你們隔壁的那間包廂裡的人在吸食違禁藥品?”違禁?藥品?這句話倒真的嚇到我了。我哆嗦了下,急忙擺手說:“我不知道,我們沒有。”隨即又指了指白霖,“她是喝啤酒醉過去的,和吃藥沒有關係。真的,我們是A大的學生。”“學生?”警察的目光一頓。這下,我知道慘了,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學生這麼晚了還在外麵遊蕩?”旁邊一個穿製服的搖了搖頭,“現在你們這些學生真是越來越不像話。”最後兩個人商量出一個結論:“那叫你們老師來,接你們回去。”我頓時大駭,急忙認錯。要是學校知道那還得了,而且處分都不說了,萬一被我媽知道了,說不定當場打斷我的腿。等我可憐兮兮地求了半天情,兩位警察依舊毫不動搖。白霖如今睡得跟死豬似的,是指望不上了。所有的責任都擔在了我肩上,我坐在那裡,一邊假裝翻手機電話本裡老師的通訊錄,一邊使勁地轉動腦子想搞出一個應急的法子。就在此刻,我在通訊錄M的那一欄,看到了慕承和的名字。這個電話還是上次冒充趙曉棠見網友遇到他以後,被他強製性地將號碼輸在手機裡的。我腦瓜子靈光一現,萌芽出了某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