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才剛喝了口咖啡,聽到神田的話,差點沒整口噴出來,連忙硬吞下去,以手背拭了拭嘴邊,再度看向神田,“咦?你剛剛說甚麼?”“就是啊,”灸英社總編輯神田笑咪咪地回道:“我希望老師您能答應接下評審委員一職。”“喔?我嗎?”寒川拚命忍著不讓笑意顯露在臉上,“你說的評審委員,是哪一個獎項的?”“就是敝社新設立的新人獎,叫做灸英社推理新人獎。”“要我當那個獎的評審?”“是的。”“喔?我嗎?哎呀呀,嚇了我一大跳。你說有事要和我商量,我還在想不知道怎麼了,做夢也想不到你是要提這種事兒。”寒川再也忍不住了,滿麵笑容迎著神田的視線。“老師,您願意接下來嗎?”神田雙手按上桌麵,瞅著寒川看。“哎喲──寒川順了順髮量稀少的頭髮,“可是我又沒當過評審委員。”“老師,凡事都有第一次啊。”“話是這麼說啦……”寒川拿起咖啡匙無意義地攪拌著咖啡。他表麵顯露猶豫的態度,內心卻早已點了一百次頭。他是怕要是雀躍地一口答應,對方看在眼裡會覺得這個人是不是想當評審想瘋了;不過實際上他心中的喜悅早就全寫在臉上,這麼做不過是端端架子罷了。再者,寒川還有一個疑問。“作家那麼多,為甚麼會找上我?”神田頓時湊身上前說道:“老師,您這麼說是沒錯,作家多得是,但是,要擁有看得出推理優劣的眼光,就不是每個作家都辦得到了。嗯,這話要小聲點講,在我的感覺呢,了不起,這麼多人吧。”神田張開雙掌,似乎是意味著頂多十人,“而且啊,這幾位老師幾乎手邊都有數個獎項的評審工作,所以該說是了無新意呢?還是造成現在各個獎項都看不出特色呢?……總之,我們灸英社的同仁都很希望這次新設立的獎項能夠請到尚未沾染習氣的作家擔任評審委員,而方才我提到那些擁有絕佳眼光的老師當中,還不曾擔任過評審的,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寒川老師您啊。”聽著神田這席話,寒川整個人開心得嘴都要闔不攏了。這個這個!就是這個!我就是想聽你講這個啊!“唔,或許真如你所說吧,不過我一方麵手邊有很多稿子在趕,之前有人請我當評審委員,我也都一律婉拒了啊。”這是扯謊。根本不必等他婉拒,從來沒人找他當評審。“嗯……,真的沒辦法嗎?”神田探看著寒川的表情,“當然我們是不會勉強老師的啦。”寒川有些狼狽,因為神田的表情正寫著“要是這個人再不點頭就算了吧”。要是因為架子擺太高而使得對方選擇放棄,可就得不償失了。“不不,我絕對不是討厭當評審委員,隻是我可能沒辦法現在馬上做出決定。”“這麼說,老師您願意考慮看看嘍?”“嗯,我回去想想,這兩天給你回覆好嗎?”“我明白了,不好意思,是我太心急了。如果能夠得到老師的一臂之力,這次的新人獎一定能夠辦得有聲有色!那就千萬拜託老師了。”神田說著深深地鞠了個躬。離開咖啡廳,寒川一彎過街角,立刻做了個勝利手勢。要不是路上還有行人,他其實很想放聲大吼。我辦到了!終於有人找我當評審委員了!由我評選入圍作品!由我評選!由我決定新人獎得主!我將讀完入圍作品之後做出決定!我將出席決選會議,和其他評審委員一起選出得獎者!選出得獎者之後還要寫評語!我從今天起就是文學獎的評審委員了──!寒川邊走邊拿出手機,立刻撥了電話給作家友人。“喂,是我啦,寒川。哎呀,是這樣的,有個麻煩的工作找上我啦。……就是啊,有人請我當新人獎的評審委員。……對,灸英社的獎項。而且啊,實在很難拒絕,你也知道神田君一直很幫忙,我更不好拒絕他了,不過我又有點擔心答應下來自己卻忙不過來呢。……嗯,就是說啊,我根本沒想到他會來邀我當評審,所以這麼說來,我也被歸到大前輩作家的那個階層了嗎?”寒川樂得不得了,講了好長的電話。當天夜裡,他便撥了電話給神田。想也知道,他承諾接下評審委員的工作了。---半年後,新人獎最終入圍的四篇作品送到了寒川手上,全都是以稿紙計算大約五十張至一百張的短篇作品。終於來了啊。寒川俯視著四本裝訂成冊的入圍作品,盤起了胳膊。他早就迫不及待要翻開來讀了,這一刻,他不曉得等了多久。寒川心五郎步入文壇三十餘年,當初以雜誌的新人獎佳作出道,之後著作不輟,雖然遺憾的是並沒有暢銷作,而且出版的作品大多僅止於初版便沒有再刷。他也曾入圍文學獎項,卻始終不曾獲獎,機會一次次逃離他的手掌心。這樣的寒川心五郎仍然能夠以作家一職為生,原因無他,因為他一直踏實地持續寫作,隻要有人邀稿,無論稿期再趕,他都答應接下來。他知道雜誌的編輯們都認為他是個“方便的作家”,他也很清楚,這是自己唯一能夠在文壇生存的賣點。但是這並不表示他想掙得一席之地的夢想不再。他想成為暢銷作家的強烈慾望,從以前到現在都不曾改變;他想變得有名。最重要的是,他想取得大眾的認同。他一直夢想著當上一流的作家,成為文壇中舉足輕重的存在。寒川心想,擔任文學獎的評審委員,不正證明了自己的作家實力獲得肯定了嗎?由他來評判其他作家的作品優劣,或是推舉對方上文壇,或是將對方蓋上缺乏才華的烙印,這就代表了自己已是作家中的作家了啊。他想過無數次,總有一天會有人來邀自己當評審吧。在文學獎項上屢戰屢敗的他一直有個願望──即使隻有一次也好,他很想當當看評判他人作品優劣的評審委員。如今,夢想成真了。寒川做了個深呼吸,手伸向值得紀念的第一篇入圍作品,篇名叫做〈虛無僧偵探佐飛〉,內文是以電腦打字輸出的。最近手寫的稿子幾乎絕跡了,寒川心想,看來從前的評審委員比現在辛苦多了呢。讀沒多久,寒川皺眉的次數愈來愈多。這篇作品的文風很怪,非常不易。寒川從一旁筆筒中抽出紅色原子筆,開始在看不順眼的文句上修起稿子來。啊,不行不行──他連忙將原子筆放回原處,因為他想起自己的工作是為作品評分,而不是幫入圍者改稿子。他繼續讀下去,有好幾個地方都讓他覺得讀起來不甚順暢,但他仍忍耐著讀到最後。讀完後,寒川搖了搖頭。這篇完全不行啊,太荒唐無稽了,他印象最深的隻有故事進行到中段亂成一團,結局更是莫名所以。他不懂這篇作品到底哪裡有趣?為甚麼能夠留到最終入圍呢?寒川將〈虛無僧偵探佐飛〉扔到一旁,接著拿起了〈殺意的多孔插座〉的原稿。---終於來到決選會議當天,寒川前往會場飯店。神田連同手下數名編輯,以及另一名評審友引三郎都已經到場了,這下還缺一名評審沒到,也就是說,這次的評審共有三名。另外兩位評審,寒川都認識,也都打過照麵。兩人與寒川經曆類似,知名度也不相上下,而且,他們都是初次受邀擔任評審委員。“寒川先生,你覺得如何呀?”友引悄聲問道。“甚麼東西如何?”“這次的入圍作品呀,有沒有中意的?”“咦?不要現在問我這個問題啊,等人都到齊了,大家再慢慢討論呀。”“話是這麼說啦,不過你要是心中有個底,稍微透露一下又不會怎樣嘛。”“唔……,透露一點倒是無所謂,我的確有比較中意的作品。”“是喔……”“那你呢?”“我啊,還沒定論呢,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之後再做決定。”“是嗎?”寒川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評審,不禁直盯著友引的側臉瞧。其實寒川今天來會場之前,內心早已敲定得獎作品了。他也堅信無論誰來評選,這篇作品絕對會從四篇當中脫穎而出,畢竟另外三作的水準差太多了,沒甚麼好比的。第三名評審委員到場了,是女作家轟木花子。神田一看見她,連忙起身。“那麼,容我宣布第一屆灸英社推理新人獎的決選會議正式開始。這次由我擔任主席,請大家多多指教。”神田與三位評審委員圍著一張大方桌麵對麵就定位,寒川的鄰座是神田,正對麵是友引,而斜前方坐著轟木花子。“哇,有點緊張呢,我這是第一次擔任評審委員的工作,感覺責任重大啊。”轟木花子圓圓的臉蛋微微泛紅。“嗯,不過是新人獎罷了,那麼緊張乾嘛,區區一個小獎又不至於決定一個人的一生。”友引撇著嘴說道。“哎呀,可是參選者的心態,很可能是想透過贏取這次的獎項,朝專業作家之途邁進啊。這麼一想,我會覺得身為評審委員應該要非常審慎地下決定,才是負責任的態度。”轟木顯然正瞪著友引。“如果是真心想進入文壇的參選者,就算在這個獎項落馬,也會再接再厲繼續努力。而如果是以得獎為目標而寫作,沒得獎的話就放棄當作家的夢想,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成功的。”“可是這種事誰說得準呢!”“是啊,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所以也沒必要替參選者考慮他們的未來吧?”“我的意思不是那樣──”“呃,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神田站起身,張開雙臂揮舞著,試圖安撫雙方,“總而言之呢,我們開始評選吧。當然非常歡迎三位老師互相交換意見,不過麻煩我們將重點放在這次的入圍作品上頭,好嗎?”轟木花子似乎想反駁甚麼,但還是一臉不甘願地點了點頭;友引則是不發一語,低頭翻閱著這次入選作品的影本。“好的,現在呢,我們先請各位評審就這次四篇入圍作品,以ABC三個層級評分。等大家的評分都收齊後,我們再來討論個彆作品的優缺點。”神田輪流看了三位評審一圈,接著說道:“大家都同意這個方式吧?那麼,就麻煩轟木老師先開始評分。”“哎呀?從我開始嗎?”“啊,呃,其實哪一位先發表都可以的……”“不然我先講好了。”友引開口了。“不,我先講。”轟木挺直背脊,從皮包拿出筆記本,“嗯,首先是〈殺意的多孔插座〉。這篇作品的背景是一個大家族,但是家族成員的血緣關係非常複雜,就這一點來看,整個故事便顯得有些牽強。雖然每個家族成員懷抱的困擾、或可說是殺意,的確宛如多孔插座插了許多電線般交纏,這部份是有趣的,但是要我評分的話,我還是比較中意〈野豬的詛咒〉……”“呃,老師,轟木老師。”神田連忙打斷她的話,“不好意思,詳細的感想我們等一下再一一發表好嗎?現階段還請老師先以ABC做出評分,麻煩您了。”“啊,對喔,抱歉。嗯,所以多孔插座是B,野豬是A。”聽到她的評分,寒川不禁有些憂鬱,因為她的評分與自己的有出入,看樣子今天的決選會議得耗上不少時間與精神了。“〈虛無僧偵探佐飛〉是C,這篇根本是來亂的吧。最後,〈殺紅眼〉也是C。”“甚麼?”友引似乎頗有意見,視線旋即落在自己的筆記上頭,“好,那接下來是我的評分。說實在的,這四篇我全部不想給A,但是勉強要選的話,我覺得應該是〈殺紅眼〉吧。嗯,這篇可以給到A。”轟木花子睜圓了眼瞪著友引。“〈虛無僧偵探佐飛〉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是C。另外兩篇其實滿像的,我給多孔插座B,而野豬是C。”轟木緊咬著唇。寒川聽到友引的評分,心頭又是一驚,因為這也與他的評分有出入。怎麼辦呢?他頓時猶豫了,但他很快便重整思緒,決定要誠實說出自己的評分。“那麼,寒川老師呢?”神田催促著。“呃,我的評分呢……”寒川乾咳了幾聲,“〈殺意的多孔插座〉是A,〈野豬的詛咒〉是B,〈虛無僧偵探佐飛〉是C,最後,呃……,〈殺紅眼〉是B。”聽到寒川的發言,友引不悅地噘起嘴,顯然很不滿意寒川將〈殺紅眼〉評為B。“意見相左了呢。”神田難掩困惑,“好吧,總之,所有人都評為C的〈虛無僧偵探佐飛〉就算是在這階段落選了,可以嗎?”“無所謂吧。”轟木花子說。“這篇根本不知道在寫些甚麼。”友引偏起頭,“這個作者是不是倉促寫完的啊?後半部出現了好多矛盾之處。”“而且故事有頭沒尾的。”寒川也附和道。“沒錯。說到底,作者把虛無僧拉來現代日本探案,這個設定本身就莫名其妙,文筆也奇差無比。”“那麼,我先宣布〈虛無僧偵探佐飛〉落選了。”神田以手帕拭去額頭上的汗水,“那麼就是剩下的三篇作品了。這下子傷腦筋了啊。”“寒川先生啊,”友引開口了,“為甚麼你將〈殺紅眼〉評為B呢?”“因為這個作品根本不算是推理,而是官能啊。”“這是官能推理!不但具有意外性,性愛場麵的描寫也相當精采,我個人覺得非常有趣。”“但是有點下流。”轟木板起臉說道。“官能寫到這個程度剛剛好,所謂上流的官能根本毫無看頭。”“可是要比有趣,這次的入圍作品中,最有趣的就屬〈野豬的詛咒〉了,不是嗎?我覺得作者寫出了非常優秀的正統派恐怖呀。”“陰森森的,無聊死了。”友引不屑地回道。“我覺得寫恐怖路線是無所謂,但這篇很顯然也不是推理吧。”寒川對轟木說:“主要的詭計竟然用上了超自然現象,太不公平了,推理迷一定會覺得被耍了。就這個點來看,我覺得〈殺意的多孔插座〉才是當中架構最縝密的作品。”“那篇的確是很縝密,但是了無新意。”友引撇起嘴。“會嗎?”“你想想,整篇故事複雜之處隻在於它登場人物的血緣關係部份,犯罪動機說穿了就是男女的愛恨情仇加上爭奪財產,從頭到尾都是老梗。而那個複雜的血緣關係,簡單講不就是老爺子納了太多妾搞出來的嗎?”“可是,它的詭計很精緻,兇手的身分也具有相當的意外性啊。”“會嗎……?”友引沉吟著。“說到詭計,我覺得野豬那篇的詭計更精采呢。”“我剛剛也說過了,那根本不算是詭計。居然利用咒術殺死人,太不科學了。”“不科學歸不科學,但這篇作品的前提原本就是不排除出現這種手法的可能,所以對讀者並不會不公平。”“妳要這麼說,推理不就甚麼都能寫進去了。”“我倒是覺得甚麼都可以寫進去啊,有甚麼關係?”友引說:“重點是能寫得多有趣,隻要寫得有趣就是好看的。所以就這一點來看,我覺得〈殺紅眼〉才是這次入圍作品當中最有趣的一篇,那些性愛場麵太讚了,讀者看了一定很興奮。野豬就不行啦,太無趣、太沉重了。”“不!野豬才是最佳作品,我是不會讓步的!”“野豬野豬叫個不停乾嘛?就算是妳的同類,也沒必要幫忙站台站成這樣吧。”“你說甚麼!”轟木花子氣得吊起眼尾,“太、太、太失禮了吧!你才該照照鏡子,根本就是個好色的臭老頭!”“妳說甚麼?”“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如此這般,第一屆灸英社推理新人獎的決選會議陷入了激烈的唇槍舌戰,評審們經過三個小時半的纏鬥,最後同意神田的建議,由寒川評為A、另外二位評為B的〈殺意的多孔插座〉奪冠,決選會議才好不容易落了幕。寒川當然是非常滿足,而對立的轟木花子與友引由於爭論過久,兩人都是筋疲力儘,似乎隻要最後結果不是對方推舉的作品得獎,其他都沒意見了。後來才曉得,〈殺意的多孔插座〉的作者是一名五十四歲的男性,目前任職於市公所,沒多久就要退休了,因此對他來說,在這個時間點察覺自己或許可以朝作家一途發展,一定覺得非常幸運吧。決選會議後的聚餐結束後,微醺的寒川走在回家路上。太暢快了!他深深覺得,能夠擔任評審委員真是太好了!內心忍不住現在就開始期待明年的決選會議快快到來。---以神田為首,列席本次決選會議的編輯一行人,在決選會議後的聚餐結束之後,全員回到公司,但當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喝醉,因為接下來還有非常重要的任務等著他們。“好啦──!”神田逐一望著部下,“那,我們就開始吧!”部下們慢吞吞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每個人看上去都沒甚麼乾勁,就連神田也覺得心情陰鬱,但這是上頭的命令,他不得不照做。“總結來看呢,和我們事先預測的相去不遠吶。”聽到神田這句話,部下們紛紛點頭。“果然是讓多孔插座拿下獎了。”某位年輕女編輯說。“那篇作品,要說縝密是很縝密啦。”神田苦笑道:“中規中矩,也沒甚麼大破綻,不愧是公務員寫出來的。”“可是也太過時了吧。”某位年輕編輯開砲了。當他察覺同事訝異的眼光,連忙改口:“啊,抱歉,我說得太過分了。”“不,你說的是事實,的確太過時了。現在這個年代還讓那樣的作品贏得新人獎,實在是讓人跌破眼鏡。所以我也在想,搞不好社長的判斷是正確的。”所有人都露出一臉信服,點頭稱是。“轟木老師推舉的是〈野豬的詛咒〉吧?”女編輯說道:“有點出乎我意料呢。”“會嗎?那位老師啊,妳彆看她那樣,她可是一直很留意文壇風向的,所以我覺得她是意識到了最近的恐怖風潮,才會推舉那篇作品哦。”開口的是某位資深男編輯,“相較之下,我更訝異的是友引先生居然會推舉〈殺紅眼〉。那個人個性很頑固,我一直以為他肯定會選多孔插座呢。”“嗯,我也有同感。”神田說:“本來我覺得他可能還有點救的說,真是太令人失望了。”“不過,果然沒有半個人推舉〈虛無僧偵探佐飛〉呢。”年輕編輯苦笑著說道。“就是說啊!我看是真的沒救了。”神田兩手在後腦杓交握,上半身大大地往後一仰,“那三位老師要是得知那篇作品在我們編輯部贏得這麼高的呼聲,一定很吃驚吧。”“依我看,三位老師是不是壓根沒察覺那篇作品的機關呢?”女編輯似乎正強忍著笑,“友引先生還說,文中出現太多矛盾之處,可是明明人家那些矛盾正是整篇作品的機關呀。”“還有某位老師說作者的文筆奇差無比,”資深編輯說:“那種讓我們全體為之驚豔不已的寫作體裁,簡直是劃時代的革新嘗試,然而看在他們眼中隻覺得是拙劣的文章。”“說人家故事有頭沒尾的是哪位啊?”神田問道。“是寒川老師說的。”年輕編輯回答,“我聽到的時候,差點從椅子摔下去。真沒想到老師是這樣看待那篇作品的。”“作品直到最後一行,才整個顛覆了先前故事中的世界,而且為甚麼主角是個虛無僧,這個謎團也在瞬間得到了解謎,對吧?這麼精采的設計布局,卻被評價成那樣,我聽了也覺得好失望。”“唔──,我本來是很期待那三人也能理解那篇作品的傑出之處啊。”神田一臉苦澀,“不過也好啦,很多事情這下都明白了。我當初接到命令時還覺得,何苦大費周章設下一個新人獎決選會議的局騙他們呢。”“那三位老師要是曉得自己受騙,一定會勃然大怒吧。”年輕編輯語氣中帶著一絲愉悅。“那是當然的啦。那使是社長命令,我也很猶豫是不是真的要這樣做。”神田苦著臉搔了搔頭,“所以呢,絕對不能讓他們發現這是騙局。總之趕快把這個獎項給出去,接下來當然沒有第二屆了。大家隻要記得,這次勞師動眾的最大收穫就是收到〈虛無僧偵探佐飛〉這篇傑作的投稿,知道嗎?這篇作品就照我們先前的計劃,幫他送去角逐其他的獎項吧。”神田想起一年多前,接到社長命令當時的情景。那個命令就是,要他清理一下目前灸英社手上的作家。由於書的銷售量年年降低,從前出版社還會心存期待,或許旗下作家哪一天會突然爆紅,因此即使銷量不佳的作家,出版社仍然會持續幫他們出書。然而期待終究是不敵現實,社長要求神田做個總清算,若經過評估是沒有未來性的作家,就毅然決然地畫清界線,不再為他們出書了。但是,要評估一名作家有沒有未來發展性,並不是件簡單的任務。熬了好幾年都紅不起來的作家,哪一天突然紅透半邊天的例子並不是沒有,這也正是這個業界獨特之處。要判彆作家有沒有未來性,換句話說,就是要看這個作家是否擁有出眾的感性。而根據這個基準所設計出來的計劃,就是這次的新人獎決選會議。寒川心五郎、友引三郎、轟木花子,這三位其實都是邊緣作家,神田不得不從三人當中選出最沒有未來性的一位,而這位作家今後將再也接不到灸英社的任何邀稿。這次最終入圍的四篇作品,都是用來測試他們三人才華的道具。首先讓他們讀過四篇作品,再根據他們所下的評語,來評估這三人身為作家所擁有的可能性。譬如說,如果某人大力推舉〈虛無僧偵探佐飛〉,就表示這個人的感性依舊敏銳;至於選了哪篇作品,會被認為身為作家已經沒有未來性可言了呢?正是那篇〈殺意的多孔插座〉。“好,那我們來投票吧。”神田環視部下說道:“評分分為三個層級,請大家以ABC表示。從最旁邊的開始說吧。”首先是資深編輯語氣沉重地開口了:“友引先生與轟木女士是B,寒川先生是……A。”接著是女編輯小聲地說道:“我覺得,轟木女士還算得上是C,友引先生是B,至於寒川老師……,很抱歉,我給A。”“我也給寒川先生A,遙遙領先。其餘二位都是B。”部下一一給出評分,最後輪到神田了。他搖了搖頭說:“大家都很清楚我的評分了吧。嗯,我也給寒川先生A,所以得獎人出爐嘍。大家一致通過,這次感性不再、毫無未來發展可言的作家大賞,由寒川心五郎老師獲獎!好啦,大家辛苦了。”辦公室內響起稀稀落落有氣無力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