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另一種助跑(1 / 1)

灸英社的神田於五點整抵達酒吧餐廳“SUNRISE”,向店員報上姓名後,被帶進位於店深處的小包廂。雖說是小包廂,內部空間頗寬敞,大約容納十人辦派對都不成問題。不出神田所料,沒有半個人到場。他在靠門口的和室椅坐下,拿出菸來點上火,抽了一口之後,看了看手表,長針隻前進了兩分鐘。(果然沒必要約五點這麼早啊。)他一邊將菸灰彈進菸灰缸裡,想起先前召集相關人士並提議“那大家五點左右會合吧”的,正是自己,當時雖然有人持反對意見,最後還是神田一句話敲定了。(早知道就約五點半了。)神田心想,其他人應該會更晚到吧。決選會議在五點開始,等到結果出爐還要好長一段時間,何況至今這個獎項的評審會議從來不曾在一個小時內結束過。(嗯,無所謂啦。)神田盤起腿來。說實在話,他還滿想一個人靜一靜的。方才離開公司前,妻子打來的那通電話內容,在他腦海不停盤旋。“好像還是沒中耶,他剛剛打電話回來說要去辦重考班的報名手續。”妻子的語氣陰鬱,聽得神田也心情黯淡了起來。今天是兒子大學放榜的日子。他一路考來全部槓龜,今天放榜的這間是最後的希望,卻還是落榜,看樣子是逃不過當重考生的命運了。(不僅要多一筆花費,接下來一整年,全家都得籠罩在低氣壓當中,一想到這就提不起勁。又要看兒子的臉色,還要麵對老婆的歇斯底裡,煩都煩死了。)神田正打算點上第二根菸,門打開了,進來的是《灸英》編輯部的鶴橋。“啊,神田先生,隻有您到嗎?”“嗯,看來約五點真的太早了啊。”“所以我不是說了嘛。”鶴橋笑著應道,旋即在神田的對麵坐下,張望了一圈之後說:“請問,寒川先生的位置是……?”“請他坐中央吧?”“喔,說的也是。”鶴橋的指尖往桌麵叩叩叩地敲著,顯然有些心神不寧。“我說啊,”神田開口了,“你前天見過花本老師了吧?”“是。”“老師有沒有提到關於今天決選會議的事?”“呃……”鶴橋搔了搔頭,“想也知道他不便透露吧,隻不過呢……”“怎麼?”“老師稍微提到了望月先生,說望月先生這已經是第三次入圍了,應該很想得獎吧。”“是喔,他看中的是望月先生啊……”“我想應該是這個意思吧。否則您看看像寒川先生,都已經第五次入圍了,老師卻一個字也沒提到他。”“所以花本老師是投望月先生一票了。”神田說著繃起了臉。“因為花本老師很喜歡那種調調的作品吧。”“也對。”神田匆匆地吸了一口菸,“我從文褔社那兒聽來的消息是,鞠野老師打算投給乃木阪小姐呢。”“果然,不出我所料。”鶴橋點點頭,“上次的決選,就隻有鞠野老師一人投給乃木阪小姐,顯然上次沒能奪冠的仇,他一直記到現在。”“所以這次更彆想要他讓步了。”神田歎了口氣,再度看向手表,指針指著五點十五分。“我們先點啤酒吧?”“好啊。”神田也讚成。 (呿,真是倒楣,為甚麼我得待在這種鬼地方?)鶴橋壓抑著內心的不滿,喝了口啤酒。(本來我現在應該是和乃木阪小姐一起等決選結果出爐的,再怎麼說,我可是乃木阪小姐這一路走來的責任編輯啊!雖然我現在也負責寒川先生的作品,可是我才剛調過來不是嗎?更彆提寒川先生的原稿,我連一張稿紙都還沒拿到;和寒川先生認識最久的明明就是總編啊!可是,那個可惡的鬍碴臭老頭!)總編輯的話語又在他耳邊響起:“我來陪乃木阪小姐等消息就好,你去照顧寒川先生吧。當然,隻要一宣布是你們那邊得獎的話,我馬上過去和你會合。”(甚麼叫做“隻要一宣布是你們那邊得獎的話”!)鶴橋暗自咂了個嘴。(明知道寒川先生得獎的可能性有多低,就是擺明了要獨吞好處嘛!再說那個鬍碴臭老頭當上總編之前,根本一次也沒見過乃木阪小姐啊!可惡!)“我問你啊……”神田壓低了聲音問道:“如果沒中的話,怎麼辦?”“甚麼怎麼辦?”“就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呀!我想大家就在這兒先吃點東西,等一下再去彆處喝酒,你覺得呢?”“去銀座如何?”“嗯,去睫好了。”神田提出一家藝文圈人士時常出入的酒吧。“好啊,就交給您決定吧。”“嗯──,不過還是要看寒川老師的意願啦。”神田一臉沒勁地凝視著空中。(怎麼一副就是唱衰寒川先生的模樣。)鶴橋隻覺得掃興不已。(身為出版人都這副德性了,出版界還有未來嗎?呿,真是倒楣。啊──,好羨慕能去乃木阪小姐那邊的人啊!)這時,包廂門又打了開來,進來的是金潮書店的廣岡。“二位好呀!”廣岡舉起一手打了個招呼,在神田身邊坐了下來,“寒川先生還沒到嗎?”“嗯,我想應該快出現了吧。”神田看著手錶說道。“今天的決選,看樣子會拖滿久的。”廣岡說。“會嗎?”“嗯,因為一般預測都認為,最後會處於三者相互牽製的狀況。”“三者是指,乃木阪小姐、望月先生和……”“寒川先生。以上。其他的作品應該都沒望了吧。”“寒川先生有希望嗎?”神田的語氣帶著些許期待。“我是覺得有啊,畢竟都第五次入圍了。”“嗯──”神田盤起胳膊沉吟了一會兒,接著又望向廣岡說:“剛才我們在聊,要是沒中的話,大夥兒就在這兒稍微吃點東西填肚子,之後再去睫續攤,你覺得如何?”“嗯嗯,很好呀,記得上次落選時也是這麼處理的吧。”“廣岡先生,你也會一起過去吧?”“嗯,一起去嘍。”廣岡點了點頭。 (誰要跟你們一起去啊!)廣岡嘴上同意,內心卻狠狠地拒絕了神田的提案。(也不想想上次寒川老頭落選時,我被拖累得多慘啊!抱怨抱怨抱怨還是抱怨,沒完沒了,抱怨再多又不會改變結果!罵評審委員就算了,到後來居然把矛頭指向我,執拗地說甚麼“廣岡老弟啊,像這種評選,不是都有一些獨特的慣性嗎?你們編輯有沒有好好地幫忙推屁股啊?”哼,隻差沒說出“我沒得獎都是因為你們辦事不力啦”。開甚麼玩笑!一個小編輯說的話,那些一個比一個頑固的評審委員最好是聽得進去。總之,今天他要是落選了,我一定要先逃為妙。雖然這樣對神田很不好意思,聽寒川老頭抱怨的差事,就交給這個家夥吧。說到底,弄出這次作品的本來就是這家夥嘛。)“聽鶴橋說,花本老師好像會選望月先生,而鞠野老師則是投乃木阪小姐一票,所以,關鍵就在其他評審委員身上了。”神田悄聲說道:“狹間老師向來中意時代,可是這次的入圍作品全都不是時代,這麼一來,不知道他會選誰喔?”“狹間老師這次應該沒有特彆心儀的哦。”廣岡撇著嘴笑道:“勉強要說的話,應該是乃木阪小姐吧,因為這次隻有她的作品當中沒有推理元素。”“狹間老師討厭推理嗎?”“嗯,科幻也不行,故事裡有電腦出現的情報也不是他的菜。對他而言,隻有時代才是王道。所以當他得知這次入圍的作品當中沒有時代,相當不開心呢。就我的觀察,他要不是隨便選一個,就是決定評從缺吧。”“這麼說來,也不能寄望狹間老師那一票了。”神田搔了搔頭,“那夏井老師呢?”“應該隻有夏井老師會投給寒川先生哦。”廣岡立刻回道:“他雖然身為文壇大老,對於新進作家卻有著相當強的競爭意識,看到有可能打動讀者的作品,他的評分尤其嚴苛。就這點來看,寒川先生有點年紀了,作品風格又完全不合時宜,對他來說根本不會構成威脅。”“不過他也不見得會多積極地推舉寒川先生吧。”“嗯──,這我就不清楚了。”“還有平泉老師的一票。”神田偏起頭,“他就很難預測了。這位老師每次當評審委員,講起評語來總是難以捉摸,一下子說最重要的是有趣,一下子又說光有趣是不行的……”“呃……”一旁的鶴橋插嘴了,“前幾天的聚會上,我聽見平泉老師稱讚了望月先生的作品。”“咦?真的嗎?”神田睜圓了眼,“他怎麼說的?”“他說,作品的有趣程度拿捏得恰到好處,平衡感頗佳,頗令人中意。”“那是甚麼評語啊?唔──,所以平泉老師也是投給望月先生……”神田屈指算了起來,“這麼一來,望月先生和乃木阪小姐很可能各得兩票,寒川先生不就敬陪末座了嗎?”“哎,我們在這兒預測獎落誰家也沒用吧。”“還是得不了獎嗎……”神田板起了臉,“虧寒川先生這次還寫出了自信之作耶。”“又還沒確定結果,我可是還沒放棄希望哦,我們是真心地期待寒川先生能夠以這次的作品奪下獎項。”“因為寒川先生的下一本書會在你們家出版,對吧?”“是呀,所以如果他這次能得獎,我們出版社也與有榮焉。”(不得獎更好。)廣岡暗忖。(總不能好處都給你們灸英社占儘吧。寒川要是有得獎的命,當然要等到下一本在我們家推出的作品再得獎呀!這次就讓他落選吧!落選落選!)“嗯,我打從心底祈禱他能得獎呢。”廣岡說著,喝了一口送上桌的啤酒。就在這時,寒川心五郎翩然走進包廂,一身筆挺西裝,頭髮顯然是剛去美容院梳理過的。三名編輯立刻起身。“哎呀,你們好啊!真是煩勞你們了。哦,廣岡小老弟,你也來啦!”作家笑咪咪地坐到中央的座位。“這麼重要的日子,我當然不能缺席呀!”廣岡滿臉堆笑,“嘩,老師,難得看您穿西裝呢。”“咦?是嗎,你沒見過?哎呀,也沒有特彆為了甚麼,隻是覺得偶爾穿正式點也不錯啦。”作家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每次都這樣,一舉一動都讓人一眼就看穿。)廣岡心想。(現在就為記者會做好準備,會不會太心急了?這個人就是這一點讓人不舒服。)“您穿起來真的很好看呢!”廣岡說道。鶴橋叫來店員,請他們開始上菜。 (果然不該穿西裝來的。)寒川瞄了瞄編輯們的神情。(這樣是不是太明顯了?一副就是打算上台領獎的模樣嗎?對喔,我在這些編輯麵前好像還沒穿過西裝?哎呀,這下糗了。)“你們最近很忙吧?”寒川輪流望向三人。“不不不,唯獨今天,再怎麼忙也要把時間騰出來呀。”廣岡說道。“等一下扁桃社的駒井也會來哦。”神田補充道。“是嗎?扁桃社呀。”(呿,隻派駒井那個小編輯過來。)寒川撫了撫下巴。(部長不會來嗎?總編呢?上次遇到時,他們還說“非常期待您的大作!”該不會跑去望月還是乃木阪那邊了吧?)餐點送上來了,神田率先舉起啤酒杯邀大家喝酒開胃,在座的人紛紛舉杯。寒川也稍稍舉起酒杯啜了一小口,繼續觀察三名編輯的表情。(這幾個家夥內心是怎麼想的?真的覺得我會得獎才過來的嗎?還是對我壓根不抱任何希望,隻是出於禮貌不得不來陪我?)“在我的預測啊,”寒川緩緩地靠上椅背,盤起腿來。“首選應該是望月君,次選則是乃木阪小姐。”“咦?是嗎?”神田一臉訝異。“嗯。像這種決選會議啊,通常都不是以加分法、而是以扣分法定江山。所以看到這次望月君的作品,我想應該很少評審會扣他分數吧;至於乃木阪小姐,由於鞠野先生很中意她的作品,那張應該是鐵票了。”“寒川老師,您怎麼這麼說呢?”神田苦笑道:“您的作品才是重點呀。”“我是不可能得獎的啦。”寒川笑著搖了搖頭,“入圍這麼多次,決選會議的運作模式也大概看得出來了。該說是壞習慣嗎?我現在甚至會忘了自己也是入圍者,不知不覺客觀地分析了起來呢。”“不不不,我們深信老師一定會得獎,才會聚在這裡一起等好消息呀!”“不用在意我啦,反正我今天本來就是抱著落選的心態來和大家聚聚,我們就放鬆心情,玩個儘興吧!”寒川說著,一口氣喝掉半杯啤酒。(“深信老師一定會得獎”──他是這麼說的吧?)寒川反芻著神田的話語。(他這是真心話嗎?神田平常並不會隨口瞎扯,行事也算穩重,所以他說了“深信”,就代表他有一定的根據嘍?這麼說來,我……我有可能得獎?)“哎,真希望早點公布早點結束。”寒川歎了口氣,“我自己沒把這事兒放心上,反倒是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緊張,像我根本忘了今天是決選會議的日子,還是我老婆提醒,我才想起來的。沒辦法,截稿日快到了,我心上也是惦著一堆事要處理啊。”“是啊,老師您貴人多忘事嘛。”廣岡頻頻點頭。 (逞甚麼強啊。)廣岡一邊幫寒川斟啤酒。(根本就是想得獎想得不得了,那麼想要就坦白講啊,耍帥給誰看?不過也好,現在愈是裝模作樣,等一下要是落選,愈不好開口抱怨,這樣就算我說要先離席,他也沒辦法硬把我留下來了吧。總之等結果一出來,我得馬上採取下一步行動才是。看樣子這次應該是望月了,聽說他們那邊在銀座的飯店裡等消息,我說甚麼也要趕上記者會!)包廂門突地大開,所有人嚇了一大跳,轉頭一看,進來的是扁桃社的駒井。“哎呀,不好意思遲到了!”“是你啊。”廣岡一副不耐煩的語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執委會打電話來了呢。”“抱歉抱歉!”駒井哈著腰坐了下來,“呃,結果還沒出爐嗎?”“是啊,不過應該差不多了吧。”神田又看了一眼手錶,“已經過六點了。”“六點?那應該是還沒決定呀。”廣岡說:“之前都要到快七點才有結論哦。要是評審之間有爭議,拖到八點也不是不可能。”“是嗎?他們不是都會趕在NHK的晚間新聞播報之前公布嗎?”“不不,也是有趕不上的紀錄哦。”“哎呀呀,無所謂啦!”寒川刻意以開朗的語氣說道:“彆管甚麼獎了,大家吃吃喝喝,玩得開心一點嘛!”“說的也是呢。”編輯們應聲之後,紛紛開始動筷。(現在會議進行到甚麼階段了呢?)寒川一邊將食物送進口中一邊想著。他完全不曉得自己吞了甚麼下去,啤酒喝起來也毫無味道。(如果有爭議,表示評審委員的意見分歧成兩派嘍?這麼一來,也不無可能是雙得獎者?所以其中一個會是我?望月和我,或者是乃木阪和我。對,不是不可能的,文學獎項最常爆冷門了。)寒川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掌心也忽地滲出汗水。(沒錯,就算我得獎也不奇怪。評審的口味總是陰晴不定,天曉得他們會說出甚麼樣的評語。也就是說,我很可能是名正言順的得獎者?我的名字會出現在明天的報紙上?)“老師,您這次有自信取下獎項嗎?”駒井問道。“咦?自信?”“是呀,您得獎的自信,大約有幾成呢?”“哎,這又是個無謂的問題了。我有多少自信,並不會幫我的作品加分呀,所以我從沒想過這種事。而且說真的,得不得獎都無所謂啦,我又不是為了得獎而寫的。”“沒錯!您說的一點兒也沒錯。”神田大大地點了個頭,“老師您的作品總是第一考量到讀者的樂趣,這一點,您的讀者都非常明白呢!”“嗯,我的確常收到寫著這一類感想的讀者來信。”“是喔,那這麼說來,今天的決選會議對您來說根本不重要嘍?”駒井問道。“是啊。不過當然,評審如果想頒獎給我,我也會欣然接受的啦。”寒川說到這,張大口嗬嗬地笑了。(隨便啦。)駒井暗忖。(這個人得不得獎關我屁事,又不會把獎金分一些給我。隻是老闆叫我來看看之後續攤有甚麼要幫忙的,我才不得不來處理,淨是些麻煩事。我看今晚肯定又得陪這些人鬨到三更半夜,煩都煩死了。真要說的話,我還寧可這個人落選呢。)“我這一整個星期啊,每天都會去神龕前雙手合什祝禱哦,請求神明千萬保祐!”駒井握著拳熱血地說道。“甚麼神龕啊?你還年輕,怎麼用詞這麼老氣橫秋的。”寒川笑了。(請讓我得獎吧!)作家在內心不斷地祈求。(我無論如何都想得到這個獎!一旦得了獎,不但書能大賣,書店也會大規模陳列我的作品。寒川心五郎一躍成為主流作家,辦信用卡也不成問題,搞不好還會有電視通告。以後聽到寒川心五郎這個名字,再也不會有人嘲笑說“哎呀,不好意思,沒聽過這是哪位耶。”還有那些老覺得我紅不起來的親戚,我這下終於能夠在他們麵前揚眉吐氣了。請讓我得獎吧!這次已經是我第五次的入圍了,差不多該讓我得獎了吧?我真的好想得獎!不能讓我落選啊!)“其他那些人現在一定正在等結果出爐,緊張得不得了吧。”寒川拿出菸,慢慢地啣到嘴上。鶴橋快手快腳地湊上去幫他點火。“其他人……是指望月老師嗎?”“嗯,還有乃木阪小姐呀,她這次應該很有自信得獎吧。”“是嗎?可是之前我聽到乃木阪小姐說,她覺得這次應該是寒川先生得獎呢。”“那隻是客套話啦,她是因為知道你是我的責任編輯,才會這麼說吧。”(真的嗎?乃木阪真的這麼說嗎?所以,她應該是有某種根據嘍?是不是聽到哪裡傳出消息說我極有可能得獎?喂,話不要說一半吶!)作家挾著菸的手指不禁顫抖了起來。(廢話,想也知道是客套話吧。)鶴橋在心中吐了吐舌。“我不覺得她在說客套話呀,乃木阪小姐說她讀了寒川老師的作品,覺得很感動呢。”“是嗎?她還真會說好聽話。”寒川匆匆地呼了口煙。(沒想到乃木阪也是有她可愛的一麵嘛。呃,不,搞不好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十拿九穩,才說得出這種風涼話。對,一定是這樣。呿,搞甚麼!這個狂妄的小妮子!)(乃木阪小姐沒看到我出現,不曉得會不會生我的氣呢?)鶴橋一直掛心這件事。(總編有沒有好好地幫我解釋呀?“鶴橋很想和乃木阪老師一起等待好消息,但是又不得不去寒川先生那邊。”要是他沒安撫好,等到乃木阪小姐得獎時我再趕過去,不是很尷尬嗎?啊啊,可惡,怎麼不快點公布結果!反正不是乃木阪小姐就是望月先生,我待在這裡隻是浪費生命啊!)這時包廂門打開來,一身黑製服的店員進來說:“請問是不是有一位神田先生?”“啊,我是。”神田微微舉起手。“櫃檯有您的電話。”聽到這句話,包廂內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神田走出包廂後,沉默仍持續了好一會兒。首先開口的是作家。“哇哈哈哈哈哈!”他張大口笑了,“看來被我猜中啦!這次又槓龜了。要是得獎,應該會直接叫得獎者接電話的。”“不會啦,我看不見得吧。”廣岡話隻說到這裡就接不下去了。(就是這麼回事嘍。)他心中思索著。(就我負責的作家所參與過的獎項來看,從來沒有作家得了獎,電話卻是打來通知責任編輯的。看來這人鐵定落選啦。)“哎喲,無所謂啦!”寒川的聲音帶有刻意的興奮,“總之,我們今天就喝個痛快吧!難得大家聚在一塊兒嘛!鶴橋君,多喝點!”“啊,不好意思,謝謝老師!”由於作家拿起啤酒瓶作勢幫他斟酒,鶴橋連忙拿玻璃杯去接。(果然是落選了,那得獎的到底是誰?如果是望月先生就算了,但若是乃木阪小姐的話,我說甚麼都得趕過去才行呀!)鶴橋心不在焉地喝下啤酒。“好啦,到底是誰得獎呢?”寒川說道:“是望月君還是乃木阪小姐呢?如何?要不要來賭一把呀?”他的臉頰不自主地抽動,臉上掛著僵硬的奇怪笑容。(可惡!可惡!可惡!還是槓龜嗎?為甚麼得獎的不是我?給我得一次會死嗎?我啊……我啊……入這行都三十年了!那些近幾年才冒出來的小作家,書寫內容的深度和我根本沒得比,為甚麼還是不認同我呢?為甚麼評審委員不能理解我的作品呢?)“哎呀,就算這次不行的話,還有下次嘛。”廣岡說:“就以老師在我們家出版的作品一決勝負吧!下次絕對沒問題的!”“不……,呃……,我不是說了嘛,我不是為了角逐獎項而寫的。”“您彆這麼說呀。”(那接下來就得研究他落選的原因到底是甚麼了。)廣岡搓著手思量著。(落選五次,就代表這位作家寒川寫的東西,可能壓根不對現今評審的胃口,這麼一來,我們也得重新評估了,搞不好送選再多次也是一樣的結果。不知道是望月還是乃木阪得獎呢?不管他們兩個誰得,都比這個槓龜大王有希望多了,我們是不是該轉去巴結那些人才是上策?)“不好意思。”駒井站起身說要去上洗手間,但其實他還有另一個目的。(哎呀呀,都快窒息了。)走出包廂的駒井大大地做了個深呼吸。(這氣氛簡直就是守靈夜嘛。寒川老師表麵裝作沒事,誰看不出來他失望得都快哭了。得趕快逃離這種鬱悶的宴席才行,來想個藉口逃走吧。不過話說回來,他落選真是太好了。)店家的電話就設在廁所外頭,神田仍在通話中。(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作家一邊提醒自己要擺出笑臉,內心卻不停地質疑著。(為甚麼我隻有落選的命?為甚麼評審都不喜歡我的作品?)他的額頭開始冒汗。(我知道了,那些評審是嫉妒我的才華。沒錯,一定是因為這樣。要是我的名字與作品大紅大紫,他們擔心自己的讀者會轉而投向我的懷抱。我寒川心五郎對那些家夥來說是莫大的威脅,對,隻有這個可能了。真是一群度量狹小的家夥,卑劣的人們,他們一定是一路這麼捍衛著自己的地位到今日吧!可惡可惡可惡!太不公平了!不公平!)他的腦袋發熱,手腳卻莫名地發冷。(到底是誰得獎嘛?快點告訴我們好嗎?)鶴橋整個人坐立不安,一心隻想衝出包廂。(是乃木阪小姐吧?那我得趕過去才行,一定要第一時間送上恭賀的話語啊!)(這個老頭,應該是玩完了。)廣岡望著作家漲紅的麵容思忖著。(現在回頭想想,他第一次入圍的作品就是他的高峰了,之後內容愈來愈差;這次會讓他入圍,也隻是因為幫他出書的灸英社是這個獎項的讚助廠商罷了。年紀又老大不小,看樣子,已經扶不起來了吧。)包廂門“碰”地大開,駒井衝了進來。“老師老師!老師──!”撲上前的駒井幾乎要抱住寒川。“怎、怎麼了?”“老師!恭喜您!恭喜您!”“咦?恭喜我?……咦!你是說……?”“是的!您得獎了!恭喜老師!”“甚麼──!”寒川瞪大了眼。“你確定嗎?”廣岡問。“我確定。剛才神田先生一邊接聽電話,一邊對我比出勝利手勢!”“啊啊──!”廣岡與鶴橋同時放聲大喊。“老師!恭喜您!”鶴橋握住寒川的右手。“果然老天有眼!我一直深信老師一定會得獎的!”廣岡緊緊握住寒川的左手。“得獎……,我嗎……?”作家站起身。(我得獎了。終於得獎了。這不是夢。我真的得獎了。筆耕不輟三十年,終於、終於、終於……那個獎……我、我、我得……得、得獎……)“啊!老師!”“寒川老師!”“您怎麼了?”“振作一點啊!”“糟了!”“哇啊啊啊啊啊──”“他的脈、脈、脈搏……” (呼──,真是太好了。)神田掛上電話,往包廂走去。(能夠備取上榜真是太走運了!這下子就不必上重考班,老婆的歇斯底裡也會好一些吧。不過話說回來,她怎麼會知道這裡的電話?啊,對了,我出門時留了紙條給她的。)回到包廂門外,裡頭似乎起了不小的騷動,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然而他正要打開門,身後有人喊了他:“請問是神田先生嗎?”回頭一看,又是一身黑製服的店員。“我是。”神田回道。“有您的電話,是新日本家協會打來的。”“啊,好的。”(結果終於出爐啦。)他轉過身,再度朝電話走去。 譯注:本篇名《もぅひとつの助走)據說諧仿自筒井康隆一九七九年的作品《大助跑》(大いなる助走),後者描述一名同人誌作家處心積慮、不擇手段也要獲得某文學獎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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